七八一年的三月十七日,科爾尼會戰的第十二天。
天空下著今年最后的一場雪,土地泥濘,冬天即將過去。
“嗚嗚嗚——”凄涼的戰號吹響,起義軍出戰列陣。整個陣營一字擺開,中間布置的是六個強悍的半獸人團隊,都是起義軍的正規軍部隊,以著名的遠東第一團為整個中路方陣的核心。這個團隊與第七團的官兵都是起義之初的班底,是紫川秀手中最精銳的部隊,這么多天來,遭遇上魔族部隊,別的部隊往往都是一擊即潰,惟有堅強的遠東第一團能在敗軍潮中堅定如磐,穩住了整個陣腳,掩護全軍撤退。
左翼布置的是蛇族與半獸人的混合軍隊,數量為六個正規軍團隊。蛇族軍隊這么多天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令全遠東民族丟臉。蛇族代表索斯辯解說:“我們的哈特族不是害怕魔族!我們是為了表達我們對魔族軍隊的輕蔑,轉身用屁股對著他們,大步開走!”
左翼軍隊的部隊裝備比較簡陋,即使在正規軍里,大多也是用土制的標槍,有的甚至在大棒上釘幾根釘子就算武器了,很少有人有正規的制式馬刀和長矛。將領們都很擔心,如果魔族要打開缺口的話,左翼將是他們的最佳突破點,他們只能寄托希望于占左邊陣營中部分的半獸人士兵能夠發揮奇跡。
右翼布置的是矮人族和龍人族的混合軍隊。矮人族的軍隊在步兵對戰中,由于個頭矮小是很吃虧的。但是實戰中,紫川秀意外地發現了矮人族軍隊倒是魔族騎兵的克星。
想想看,要從高頭大馬上彎腰去砍一個身高只有七十公分的小人,那是多費勁的事情啊!
很多魔族兵為此失去平衡從馬上摔了下來,更有很多人為了做這個高難度的動作扭傷了腰,最后發現自己砍的只是矮人頭頂上戴的尖頂高帽子罷了。而矮人們卻能很輕易地揮舞著巨斧砍下魔族戰馬的蹄子,讓他跌個人仰馬翻。
而龍人軍隊,是紫川秀最為得意的兵種。這是一個沉默而強悍的兵種,他們不用訓練,天生就是戰士,而且非常團結,戰斗之間的默契非常好,常常不出一聲地卷殺過去,秩序絲毫不亂,讓紫川秀懷疑他們是不是有心靈感應的能力。他們力量強悍,是紫川秀統帥下唯一能在個人戰斗力上超越魔族的種族。令人遺憾的是,他們的數量不多,總共只有兩千來人,而且,他們的自尊心很強,很有那種我行我素的作風,對于外種族指揮官紫川秀的命令常常愛睬不睬的,這令得紫川秀非常的頭痛。
同一時刻,魔族陣頭也響起了凄厲的號角聲,接著,鑼鼓喧囂。一個又一個魔族步、騎兵團隊開出大營,在兩軍之間的空地上展開隊列。魔族軍中的輔助軍團,六個團隊的半獸人軍隊和蛇族軍隊按兵不動——這么多天來,魔族一直都只出動了純種的魔族部隊,而遠東種族的軍隊一直被布置在后方沒有出動過。紫川秀至今還沒有搞明白對方指揮官的主意:他是想把這一批生力軍留下來當成充當決定勝負的預備隊呢?還是不放心半獸人士兵的忠誠度,害怕他們會陣前叛變?
魔族軍出戰的隊伍中清一色都是純種的塞內亞士兵,這是魔族王國的統治種族。塞內亞兵通常是綠色皮膚,雖然個子不高,卻是相當的兇狠、堅韌、殘忍,充滿了侵略性。
五萬多名塞內亞士兵在金黃色獅子旗幟下整齊地展開,人馬眾多卻不混亂,一切井井有條。魔族士兵奔來奔去,安靜、肅殺。士兵們表現出的那種準確、訓練有素、乾脆利索的勁頭,簡直可以稱得上賞心悅目。
持續了十天的會戰,雙方軍隊都已疲倦不堪。因為起義軍兵馬眾多,他們還可以輪番上陣和休整,而在兵力方面處以劣勢的魔族軍隊卻沒有這個福分,只能全師動員,他們的精力消耗更為嚴重。持續了十天的激戰以后還能保持這樣的鼎盛軍容和士氣,不顯得絲毫疲怠,諸路遠東聯軍將領都不由為魔族軍隊的頑強而變色。
布森首先開始了動搖:“期待依靠長期戰斗來消耗魔族軍的體力和士氣,這恐怕不怎么可能。魔族軍隊堅韌耐戰,恐怕就算再打上十天他們也照樣頂得住。”
他憂慮的目光望向被將領們環圍在中間的紫川秀。今天的紫川秀,穿一副銀色披甲,腰上掛著的配刀叮當叮當地敲在馬刺上,他仰頭西望,站起來又坐下來,等一下又站了起來,反反覆覆多次,不像往日的平和鎮靜。今天的紫川秀顯得有點浮躁不安。
布森深感不安:全軍統帥在開戰前這么沒氣勢,這是個不祥之兆。
一聲巨大的呼喝打破了戰場上空的烏云:“塞姆黑林!”(吾皇萬歲)魔族軍又開始進攻了,照舊是中央突破戰術,六個步兵團隊在中央列陣前進,在魔族兵那整齊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下沉。緊接著,轟雷般的馬蹄聲響起,布置在右翼(就是起義軍的左翼)的魔族騎兵軍也開始了前進,由開始的小跑一點點的加速,最后變成了飛馳,魔族的騎兵很快地超越了步兵的前沿,鋪天蓋地的馬蹄震耳欲聾,大片的馬刀在太陽底下閃光耀眼,他們直撲起義軍的左翼而來。
魔族開始進攻了!一時間,戰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個宏大的場面所吸引,布森也收回了注視紫川秀的目光投入戰場中。他沒注意到,不知什么時候,從幾天前就一直失蹤、不見蹤影的白川從外面進來,湊近紫川秀跟前輕聲地說了幾句。霎時間,紫川秀的猶豫神情一掃而光,他低聲和白川交談了大概一分鐘,白川點頭,又往外邊走,消失在了那片人山人海的半獸人步兵隊伍中。
看著白川的身影消失,紫川秀輕輕松開了拳頭。就在魔族騎兵與前沿的半獸人、蛇族前鋒開始接近的時候,他叫來了布蘭、布森、索斯、門羅等諸路指揮官。
“全軍總動員!”紫川秀盡可能平靜地說:“這是最后一天,我們決死一戰,決不后退!”
諸位將領一愣,隨即大聲應道:“遵命!”他們立即回到自己部隊,興奮地將這個命令傳達下去。竊竊私語聲在隊伍中響起,士兵們交頭接耳,所有人都在傳遞著這句話:“決死一戰,絕不后退!”,沒人知道為什么,躲避了那么久的光明王終于下定了決心,但是大家都精神一振:會戰足足打了十天,自己一直躲躲閃閃地挨打了那么久,今天終于可以殺個痛快,揚眉吐氣!
但是這個命令來得太遲了。還沒等布置在左翼的蛇族團隊接到命令,他們的方陣已經給魔族騎兵的馬蹄踩平,被打垮的蛇族士兵慌張地四散逃跑。魔族騎兵乘勝追擊,又與半獸人方陣沖殺了起來,戰斗進行得相當激烈。魔族意外地發現,今天敵人的抵抗相當頑強,叛軍部隊居然沒有像往日那樣很快地逃散,然后采取你進我退的騷擾戰術,今天叛軍的各路部隊都牢牢地守住陣地,擺出副要跟魔族軍一決高低的氣概。這令得魔族軍從上到下一陣莫名的狂喜!這群兔崽子終于肯打了!想到結束戰斗后馬上就可以回家了,魔族軍團迸發出巨大的戰斗力,“塞姆黑林!”“塞姆黑林!”狂呼爛吼聲接連不斷,魔族軍隊橫沖直撞,如入無人之境,他們大步地前進,盡管遠東起義軍已經在盡力抵抗,他們做出了最大的努力,聯軍士兵戰得非常勇敢,但是不行:他們的武器簡陋,他們力量孱弱,上十萬半獸人、蛇族、矮人、龍人聯軍擋不住魔族騎兵尖刀似的切入。
魔族騎兵猙獰著狂笑,揮舞著馬刀狂砍爛殺,他們的沖擊箭頭已經深深的切入起義軍的中路,勢頭就像燒紅的刀子切人奶油蛋糕一樣。在魔族騎兵的來回沖殺下,起義軍的兵馬一排接一排的倒伏下來,就像秋天的麥浪被農夫收割。
“大人!”布森沖到紫川秀的身前:“綠毛鬼太兇猛了!快下令撤吧!”
眺望著喧囂雜亂的戰場,紫川秀搖頭。
“殿下,您在讓我們遠東的兵馬自殺!”
“堅持住,我們的增援就要到來,勝利就在眼前。”
將領們面面相覷:集合整個明斯克地區的起義軍力量都已經在這里了,哪里還有增援?如果來的是那些匆忙拼湊的民軍,實在不堪魔族的一擊,來了也沒有用。
沒等他們的疑問出口,魔族軍右后方的西北地平線上出現了一條淡淡的黑影,伴隨著隱隱約約如同天邊傳來的悶雷似的低沉響聲:這是大片馬蹄的聲音。那片陰影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大,正急速地擴大,已經很明顯了,這是一路新的參戰軍隊,數目足有好幾千,而且都是高速的騎兵!
一時間,兩軍都在騷動不安:這是誰的增援?魯帝跑到了高崗上,使勁眺望。這是一路大軍,太遠了,他看不清楚對方的人影,只能看到了在隊列上空飄著一面黑色的旗幟。沒辦法看清楚旗幟的圖案,但他覺得這肯定是自己的友軍,理由很明顯:那群窮光蛋叛軍哪有錢籌建一支騎兵部隊?他心頭歡喜:自己的部隊已經取得了全面上風,再加上這支生力軍,擊敗叛軍是易如反掌了。
突然,一個視力比較好的魔族兵喊了出聲:“是人類!他們是人類!”
“胡說八道!”魯帝叱罵道:“哪里來的人類部隊?”
部下們不敢作聲了,看著那路軍隊越奔越近,大概十幾分鐘,他們距離已經不到五百米了。士兵們叫嚷起來了:“真的是人類!”
“好像是紫川家的軍隊!”
魯帝陣無名火起,直想把那幾個叫嚷的士兵宰了。但他自己也愣住:戰馬上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人類的軍隊!熟悉的控馬方式、迎風招展猶如一團黑云在平地上飛舞似的黑色大披風,還有那種斜舉馬刀過肩的預備砍殺姿勢,無疑的,這正是紫川家遠東軍的標準沖擊隊列!在黃昏日光的映照下,紫川軍分明可見,成千上萬地洶涌而至,以密集的隊列卷殺而來,兵馬奔涌向前,勢如風暴。
“這怎么可能!”魯帝咆哮一聲:“紫川家已經戰敗了!他們是怎么混過西南大營過來的?”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軍官們慌成一團,幾個傳令兵匆忙上馬迎著來敵撲上去,遠遠地就扯開了嗓門叫話:“是哪一路軍隊?魯帝爵爺在此清剿叛軍,請貴軍馬上停步,報上番號和來意!”他們一共叫喊了三次,尖銳的聲音甚至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也聽得清清楚楚。但騎兵軍團恍若不聞,直撲向前。傳令兵匆匆忙忙地掉轉馬頭逃跑。
至此,這路軍隊的敵意表露無遺。魯帝下令:“欄截他們!”一隊的魔族輕騎兵從作戰的隊伍中抽調了出來,匆忙掉頭準備迎戰。魔族的騎兵們吶喊作勢,揮舞著無數的刀槍劍戟,鼓噪不斷為自己鼓勁加油,倒也有幾分氣勢。但放在眾人眼里,總覺得有點虛張聲勢的味道,比起來敵那種不發一言,只管卷殺向前的如虎氣勢,立即就給比了下去,仿佛一只小哈巴狗對著沉默的老虎鳴吠似的。
兩軍人馬交錯而過,互相砍殺,短兵相接。兩路騎兵擠在一起砍殺,風馳電掣,全線刀光閃灼,猶如天上閃電。兇狠的刀鋒砍劈,砍在胸甲上、砍在頭盔上,叮叮當當地響徹整個戰場。魔族兵震撼地發現,眼前這批人類騎兵的單兵作戰能力十分驚人!他們身披黑色披風,養精蓄銳,以不可思議的敏捷,猛砍、猛劈。士卒們刀術嫻熟,裝備精良,用的都是精工鍛火制造的馬刀,刀法快得簡直不可思議,只見刀光閃過,接著就是血花和呻吟,一員魔族騎兵栽倒塵土。旁邊的魔族兵駭異:他們連對方是如何出刀和收招的都看不清楚!沒等他們回過神來,眼前只見一片白光閃爍,只來得叫一聲:“哎呀!”
血花噴涌,腦袋就已經飛上了天空。
在兇狠的對殺中,魔族兵的沖擊勢頭完全地被壓制,人類一陣可怕的馬刀劈削之下,前排的魔族兵全無還手之力,一個接一個地落馬倒地,接著,成千上萬的馬蹄將他們踐踏,慘叫聲完全淹沒在那片喧囂之下。而人類方面,竟然連一個落馬的都沒有。
遭到人類騎兵頭一個沖擊,鏖殺的戰線開始扭曲,變成了彎曲的弧月形。魔族給打得步步后退,站不住腳。敵人雖然是輕騎兵,但他們那撲殺的勢頭,比重甲騎兵還要凌厲。即使以魔族兵的堅固護身甲、鎖字甲也擋不住對方的砍削,連人帶甲被砍成了兩截。
被激起兇性的魔族兵拚命反撲,高舉重矛、馬刀,撲殺向前,可是沒用,人類騎兵連看都不看,隨手一刀,后發先至,連胳膊帶刀地卸下了他的手臂。被砍掉胳膊的魔族騎兵傻傻地坐在馬上,眼睛發直地看著人類騎兵潮水般從身邊涌過,沒人有興趣補給他一刀。
好半天,他才明白發生了什么回事,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慘叫,滾落馬底。人類土兵默不作聲,只管砍殺,收拾魔族兵就像莊稼漢收拾田里的禾苗似地,并不顯得匆忙。戰線上到處一片白刀如雪,魔族的前軍給一個個地砍落塵囂。在敵人那看似漫不經心的攻擊之下,他們根本發揮不出他們強悍的戰斗力,看起來就像一地凋零的落葉,被可怕的狂風席卷,身不由己。魔族兵矛折刀斷,清脆的金屬斷裂響聲,刺耳可聞。在人類的攻擊之下,他們頂不住了,整個隊列“嘩”的被人類軍隊從中路沖破,兩翼騎兵慌慌張張掉頭,向步兵們會合,人類騎兵立即追殺。追擊人馬竟然近到如此程度,在后面的魔族步兵看來,人類的騎兵仿佛是撲在他們的騎兵背脊上又砍又殺似地!沒等魔族騎兵逃回步兵的掩護之中,他們已經給打得四分五裂,潰不成軍。
兩軍人馬看得屏氣凝神,士兵們甚至停止交手。遠東軍團膛目結舌:這是何等可怕的戰斗力?在這群人類的面前,強悍的魔族兵如同嬰兒一般的脆弱。這是哪里來的可怕軍隊?
這個時候,戰場上的局勢十分復雜,魔族軍隊的前鋒沖入了半獸人的陣營之中,正面面臨半獸人的強烈抵抗,而他們的后路,卻給突然出現的人類部隊切斷了。魔族的處境十分不妙,面臨前后夾擊,有全部陷入包圍的可能。魔族軍隊正慌慌張張地掉頭。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戰場的總指揮:紫川秀。他微笑著,走到全軍都看得到的高崗上,姿勢優雅地對著如同潮水般撤退的魔族軍隊深深一鞠躬。
一瞬間,所有人都理解了紫川秀這個動作的意思:魔族軍的敗亡就在眼前!遠東軍團沸騰了!只聽見一聲號令,起義軍全線掩殺過去。各路民軍戰團,猶如泛濫的江潮,洶涌地撲向魔族的隊伍,喊殺聲驚天動地,連大地都在輕微地顫抖著。起義軍最先突進的是魔族軍的左翼,兩翼包抄回來,對魔族形成了合圍。
魔族兵戰斗得十分英勇,眼看形勢忽然逆轉,他們立即轉攻為守,排成了對付騎兵的密集防守方陣,盾牌兵和長矛手在前面,弓箭手在后,堅決地阻擋。那如同銅墻鐵壁似的堅強盾牌陣,從陣勢的空隙間伸出無數雪亮的長矛,密集猶如樹林;弓箭手在盾牌的后面以猛烈的強弓射擊,箭雨傾瀉有如冰雹。
誰都沒有看見過,世間竟有如此可怕的攻擊!被人類軍隊的勝利所激勵,一連十二天的忍耐終于爆發,半獸人戰士的決死拚殺,可謂史無前例。他們不在乎頭頂箭如雨下,不在乎面前鋒利的長矛,數以萬計的狼牙棒、戰斧、刺槍、鐮刀,相互推涌著、擠壓著,一起涌向敵陣。無數赤膊的怒吼戰士,拚命地沖上去,人踩人、人推人,拚命擠、拚命沖,仿佛他們都是在故意覓死。渾身插滿了箭矢的戰士,怒吼著用胸膛對著尖利的長矛直直地撞了過去,以身體為盾牌,死死卡住了魔族兵的長矛。后面的兵馬馬上填補了他的空缺,猛撲上前,用刺槍從盾牌的空隙中朝魔族弓箭手又刺又戳;他們殺紅了眼,揮舞起狼牙棒、戰斧劈砍阻擋他們前進的盾牌,甚至狂暴得用腳踢、用肩頭頂、用腦袋去猛撞魔族的盾牌陣勢。在這樣巨大的重壓下,幾面巨大的木盾牌“喀啦”一聲被撞倒了,連在后面支撐的魔族兵都給壓在底下。魔族方陣出現了缺口!
巨大的喊聲響徹戰場上空。半獸人們狂熱地歡呼:“呼卓拉!”魔族則驚惶地叫喊:“堵上缺口!”立即的,從缺口處冒出了無數的矛尖,密集如林。但半獸人仿佛得了不死的祝福似的,猛沖直上,人潮洶涌,就像沖絕一切的洪波巨浪,一往無前,他們喝嚷著:“佐伊族必勝!”的口號,高舉戰斧,一下子殺進了魔族的方陣內。魔族從四面八方猛烈地攻擊,刺槍、馬刀、飛箭所有的武器統統涌來,勢如驟雨。幾乎是一瞬間,沖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獸人勇士倒地殞命。但后續的部隊已經洶涌跟進。
與此同時,人類騎兵也穿透了魔族軍的后衛部隊,殺入魔族的主力陣營之中。
在數十平方公里內的科爾尼平原上,半獸人、人類、魔族三族殺成一團,混作一個密集的人群,這個人群在蠕動、在抽搐、在流血。魔族兵的黑色盔甲、半獸人褐色的獸皮、蛇族的灰色軍服、人類騎兵的黑色披風,現在已經混成一團,再難以分清誰是誰。
場面簡直如同地獄般的猙獰,到處是兇狠的拚殺。頭頂上箭雨橫飛,眼前是一片明亮的金屬反光,無數的刀劍砍劈、長矛戳刺。腳下鮮血淌流滿地,深深的滲進了泥土中,血腥撲鼻。士兵們的喊殺聲、死者的慘叫聲、傷者的呻吟聲、魔族兵粗魯的叫罵、半獸人憤怒的咆哮、鋼刀劈骨的響聲、兵器撞擊的鏗鏘聲、格斗者的喘息、戰馬的嘶鳴,所有聲音混成一團,巨大的聲浪直到十幾里外也聽得清清楚楚。
由于人類軍隊突然參戰,魔族軍隊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優勢,陷人了混戰中不得脫身。
“嗚嗚嗚”的凄厲戰號蕩在魔族陣營的上空,魯帝緊急下令布置在左翼的六個半獸人輔助團隊出擊,從側面突擊半獸人的陣營,掩護軍團主力撤退——盡管魯帝自己也知道半獸人的軍隊并不是十分靠得住,但是現在已經到最危急的時刻了,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十幾分鐘過去了,半獸人的陣形紋絲不動。
魯市下令第二次鳴號,并且派傳令兵過去催促他們出動。但一陣子以后,傳令兵慌張地跑了回來報告:半獸人團隊拒絕與自己的同胞兄弟作戰。
魯帝勃然大怒,扭著由于長久不運動而臃腫的身子,親自來到了半獸人的軍營中,召集了半獸人的軍官們談話。對著表面上還算恭敬的半獸人軍官們,他高談闊論,大談魔神皇陛下對佐伊族戰士的恩寵和信任、魔族王國和佐伊族的戰士曾經并肩浴血奮戰的壯舉、佐伊族與魔神王國歷史悠久的傳統友誼等等、等等。他氣喘吁吁地講著,口沫飛濺。
半獸人的軍官們只是微笑著,沒有人打斷和反駁他的說話。但是一提到進攻,軍官們臉上的表情立即變了,低垂的眼皮下面流露不安和陰森的敵意。最后直到魯帝許下重酬,并以出動執法隊相威脅的情況下,半獸人的部隊才勉強地、不情不愿地出動了。
半獸人的散兵線慢吞吞地向前移動,士兵們拖著腳步,長矛懶洋洋地擱在肩上,刀子甚至根本就沒拔出來,一步一張望,三步一回頭,搖搖晃晃、無精打采地朝對面走過去。若不是兇神惡煞的魔族執法隊在后面拿著鞭子亂抽催促,恐怕兩軍之間這短短的距離夠他們走上一年。
紫川秀下令德倫率領一支半獸人的民軍部隊攔截他們,并吩咐德倫:“不要先動手。”
遵照這個命令,德倫帶領的半獸人軍隊沒有放箭。他們在輔助軍的前進方向布置了三路散兵防線。在防線后,魔族軍正與遠東軍團砍殺得如火如荼,戰團的喧囂聲震耳欲聾。
而這里,兩軍的陣營都是一片寂靜,這些步履蹣跚的進攻者,一點點的緩慢地接近了對面的防御者:同樣毫無戰意的半獸人隊伍。
走在最前面的半獸人士兵慢吞吞來到了起義軍的前面。他垂下眼皮,看著面前表情嚴肅的起義軍半獸人,臉上籠罩著一種悲哀的表情。
大家都沒有把武器指向對方。
終于,他仿佛是下定了決心,慢條斯理地拿出了一支土制的卷煙,叼在嘴里向前湊:“兄弟,借個火。”
他面前的起義軍士兵宛爾一笑,從腰間的布兜里掏出火石,幫他點著了卷煙。兩人同時張開臂膀,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四周像敲大鼓一樣,轟然響起一片熱烈的歡呼聲、掌聲,響徹云霄。千萬佐伊族士兵在一起高呼:“我們是同胞兄弟!我們不打自己人!
佐伊族絕不互相殘殺!”嘩啦的一下子,進攻的半獸人涌入了起義軍的行列,他們與起義的同胞兄弟親熱地擁抱。無數人在歡呼、在鼓掌,“萬歲!萬歲!”無數頂帽子被拋上了天際,人們揚起了手中武器,高聲歡呼,高舉的手臂就像海洋一樣,一眼望不到盡頭。
看到這副情形,魔族心都涼了。執法隊的騎兵們舉起了刀子,開始斬殺那些落在后面的半獸人士兵。頃刻間,數十人尸橫就地。被激怒的各個半獸人團隊掉轉了槍頭,對著魔族執法隊亮出武器。有人高呼一聲:“打倒魔族!”,嘩變的部隊立即響應,上萬人雷霆般怒吼:“打倒魔族!”
嘩變的半獸人軍隊以與剛才完全不同的氣勢,猛攻魔族的執法隊,對于這支一直在身后壓迫自己上去送死、放冷箭的督戰部隊,半獸人早就積怨已久,現在他們將積累已久的怨氣一下子爆發出來,拚得特別兇、殺得特別狠,驍勇異常。魔族的執法隊被打得潰不成軍,倉皇向陣地的中央逃竄。半獸人軍隊緊追不舍,又和阻攔的各個魔族團隊發生了激戰,一時間,魔族的戰線亂成一團。因為半獸人輔助軍的陣前嘩變,魔族戰線上空出了老大一個缺口,洶涌的浪潮直接向蛇族輔助軍殺來,眼看著氣勢洶洶的半獸人大軍,蛇族軍隊又一次發揮了他們墻頭草的優良傳統,高呼:“遠東人不要自殺殘殺!我們起義了!”將魔族的旗幟撕下反向魔族的軍隊殺去。
魔族軍中的四個人類師團早就從右翼撤下,遠遠地避開了戰場,沒有參戰。他們對魔族平時的嚴厲壓迫早就心懷不滿,對魔族軍隊的忠誠心——如果有的話——加起來也不到一湯匙的分量,沒人有興趣陪著魔族一起“戰斗到最后一滴血”;但蛇族和半獸人所說的“解放遠東”,也引不起他們共鳴:關我屁事。總而言之,這是場與自己無關的戰爭,不值得自己去流血。他們找了個涼快的山坡,站得高高地在看著兩軍砍殺,一邊抽著旱煙。
太陽已經落下,戰斗已經接近了尾聲——其實早在半獸人團隊嘩變的那一刻,被包圍的魔族軍敗亡已經確定,只是由于魔族士兵的驍勇和堅韌,才能將戰線堅持了那么久。
但現在,他們再也無能為力。后面,人類騎兵軍仿佛一把尖刀,刺向了魔族最薄弱的防御環節,銳不可擋。前面,半獸人軍團儼如滾滾洪濤,洶涌推進,在前沿的七個魔族步兵團隊統統砍成了碎片。魔族軍的中軍已經被貫穿,他們的主力陣營已經給切成了兩塊。
眼看著事情已經不可能以人力挽回,魔族軍的統帥魯帝帶著布置在后面的半個騎兵團隊,丟下了陷入混戰中的部隊,拚命殺出了一條血路,向東方可恥地逃竄了。半獸人騎兵隨即追上,一路追擊,將他們砍殺得七零八落。
魔族軍潰退的情形十分凄慘。激戰到了晚上七點,苦苦堅守了五個多小時的軍隊,不知從哪個地區首先響起了魔族語的呼叫:“叛徒!”接著,所有的士兵都叫嚷著:“叛徒!叛徒!”,有人高呼:“趕緊逃命吧!”于是,軍隊潰敗,猶如江河解凍,一切都摧折、瓦解、崩潰、倒塌了。土兵們互相沖撞,相互推擠,忙亂慌張。
魯帝的失蹤是魔族軍隊喪失斗志的直接原因。身后的黃金獅子的戰旗消失了,自己的長官已經逃跑了!覺察到這個事實的魔族兵,發出了絕望而憤怒的嘶叫,支撐他們在被包圍情形下仍舊堅持苦戰、決不后退的唯一原因——魔族王國戰士的榮耀與忠誠,現在已經遭到了無恥的褻du和背叛。他們再無斗志,望著圍過來的半獸人戰士,一個魔族兵茫然地拋下了武器,蹲下抱頭痛哭,毫不理會頭頂就要落下的血淋淋斧頭。仿佛有傳染性似的,“當啷”、“當啷”的聲音連續響起,魔族士兵的武器一件接一件地跌落塵埃。他們放棄了抵抗,眼巴巴地望著勝利者們響入云霄的歡呼,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在不停地淌著血。
部分軍隊做了戰俘,部分軍隊卻在死命逃生。敗兵呼號著,丟棄了武器和裝甲,踩著同伴的身體爭相后退。魔族兵已經失去了理性,大路、小道、山岡、原野、谷地、樹林,全部被上萬的魔族敗兵給塞滿。魔族的輜重隊被丟在路邊,輜重兵解下了車子,騎上馬匹逃命,無數的糧車四輪朝天地攔在路上堵住了敗兵們的去路,只留下很窄的通道,這造成了慘劇。為了爭得一個逃生的機會,魔族士兵不惜動刀子砍殺在前面阻擋自己的同伴,踩著他們的尸首通過。在潰敗軍隊的后面,人類的軍隊正在銜尾追擊,騎兵們飛也似地追來,一個勁地殺、砍、削,見魔族就殺。各地的農民游擊隊、村莊自衛團也來幫忙圍剿,他們在各處的村落、山林、草叢中痛打落水狗,將落單的魔族逃兵一個個活生生地吊上樹上剝了皮,魔族軍的尸體從戰場一直散布到十多公里外的原野上。魔族王國的功勛部隊,月亮灣、帕伊、藍河等地的勝利者,氣勢囂張不可一世的魯帝軍團,現在已經盡數躺在那片浸透了雪水和血液的科爾尼城前的開闊平原上。
遠東軍團本來是不殺戰俘的,但為了報復魔族對沙羅行省平民的屠殺,光明王下令,對魯帝軍團中第六十五和七十一團隊的士兵,一個不留。但一連十二天的殘酷戰爭已經扭曲了人性,因為戰友的犧牲而滿腔怒火的半獸人和人類士兵都充分利用了這個命令。
見到魔族的傷兵和俘虜,他們就冷笑著問:“你是不是第六十五團?是不是七十一團的?”
魔族聽不懂人類和半獸人的語言,茫然地望著他們,嘴里在可憐巴巴地哀求著,眼中流露出驚惶。但是心硬如鐵的土兵不管那么多,上去幾刀就把他砍死,提著血淋淋的腦袋向軍官報告說:“長官,他自己承認是六十五團的!”
軍官說:“殺得好!”
直到當晚的午夜,紫川秀才覺察抓到的魔族俘虜少得驚人。統計各部隊報告上來的數字,屬于魔族第六十五團和七十一團的戰俘竟有近兩萬人——即使是一個整編的魔族團隊也不過三千多人,何況經過十二天的激戰,數量已經大大地被削弱了。他立即下令禁止這種濫殺的屠戮。但在此之前,已經有一萬多魔族兵在被俘后遭殘殺。
在七八年一月五日這天,魯帝軍團在月亮灣會戰中屠殺了上十萬的紫川家軍隊。
在一年后的三月十七日,他們為此得到了報應。
此戰,六萬五千多魔族軍參戰,五萬三千人陣亡,八千人被生俘,四千多潰逃。魔族軍團總司令魯帝逃亡,明斯克駐軍首腦卡拉戰死,德亞總督樂云戰死,杜莎總督葉爾柯戰死。經過此戰,魔族在遠東中部省區最大的軍事力量被徹底摧毀,這宣告了起義軍在遠東中部的六個行省從此再無可以抗衡的敵手。起義軍取得了巨大的勝利,但他們也付出了血的代價。八萬多名遠東各族戰士英勇地獻出了生命。
科兒尼城外的荒野上,戰場上一輪可怕的尸山血海,尸體堆積如山,空氣中散發著強烈的血腥味道。在血流成渠的戰場上,黑衣騎兵軍團安靜地列隊站立著,鋼鐵般的隊列,沉寂一片,只聽見晚風吹拂大旗的獵獵呼聲。
蛇族士兵、半獸人士兵、龍人族敬畏地望著他們——今天會戰勝利的最大功臣,口中喃喃贊嘆,心里卻在狐疑:這是哪里來的軍隊?
他們不敢上前去問話,在這些人類的身上,有種與平常人類不一樣的氣質,冰冷、堅強、沉默,那種如同刀鋒般的銳利感覺,讓人一見生寒,鑄造他們的彷佛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真正的鐵與鋼。不用動手對戰,單只是這樣面對面站著,也能讓人感覺到他們的可怕實力。見到了他們,遠東的將領們才醒悟:由血肉之軀組成的軍隊,竟然可以強大到這般地步!與之相比,自己先前光是拼湊人數而組成的軍隊,根本是天差地遠了!
遠東的將領們竊竊私語:“怎么辦?誰上去與他們交涉?”大家互相推拖:萬一這群來意不明的人類突然翻臉,把自己動手宰了,那就死得就太冤枉了。
紫川秀笑笑,領著眾人來到黑衣騎兵軍隊伍的面前。一聲呼哨,一聲清脆響聲,一萬多騎兵同時拔刀出鞘,高舉過頭,一片藍色的刀光耀眼。
蛇族頭子索斯拔腿就跑,矮人族頭子魯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精靈怪的代表白眼一翻,很乾脆地昏了過去。幾個半獸人將領立即環身護在紫川秀身前,布蘭站前一步叱道:“你們想干什么?”
接下來發生的一幕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騎兵整齊劃一地下馬,向著他們單膝下跪,行了個禮,又翻身上馬,舉刀過頭,猶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參見大人!”騎兵們如同雷鳴般地齊聲高呼。
紫川秀越眾而出,面對那黑壓壓的隊伍,高聲回答:“弟兄們,干得漂亮!辛苦了!”
“大人辛苦了!”騎兵們齊聲回應,同時結束禮節收刀,動作整齊得賞心悅目。
“不必擔心,”紫川秀向遠東的將領們介紹說:“這是我的部下。”他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指著隊列上空迎風飄揚的旗幟:“這是我的軍隊‘秀字營’——旗幟上明明寫著了,你們沒看到嗎?”
看著旗幟上鬼畫符似的字跡,遠東將領們嘀咕著:“誰看得懂啊!”
看著各族將領們口瞪目呆的吃驚表情,紫川秀偷偷發笑,卻高聲問道:“帶隊長官何在?”
騎兵隊列中,三員將領縱馬出列,一個接一個地行禮:“第一師團長官羅杰,參見秀川大人!”
“第二師團長官明羽,參見秀川大人!”
“直屬師團長官白川,參見秀川大人!”
“稟告大人,秀字營前來增援,請指示!”羅杰渾厚的男低音像敲大鼓似的,傳得老遠。
紫川秀騎在馬上,帶著滿意的表情審視著排列整齊的騎兵隊伍,心中充滿喜悅。這是自己一手建造的精銳軍團,不是當年那種烏合之眾,更不是那些倉促組合的民軍,而是身手不凡,經歷嚴格訓練和考驗而錘煉出的雄師勁旅,在全世界都可以稱得上是一流的鐵軍驃騎,即使比起流風霜的鐵軍恐怕也毫不遜色。十年磨一劍,他們的堅強實力,通過了今天的實戰,已經得到了可怕的驗證。而今后,不用懷疑的,他將倚靠他們南征北戰,與魔族爭霸天下!
他再看看目瞪口呆的遠東將領們,心中竊笑。半獸人士兵雖然強悍,但終究不是自己的親衛部隊,要打天下,必須還得靠自己擁有一支絕對忠誠于自己的軍隊。否則,不管付出了多少努力,有著怎樣好聽的官職和稱號,在全部是遠東種族的起義軍中,自己的身份始終是個“客卿”而已。既然布丹長老可以任命自己,那么遠在云省的他,只需要一紙文書,同樣也可以免去自己的職位。這種寄人籬下的滋味,往日在紫川家時候,自己已經嘗得太多了。想要建立一個屬于自己的遠東勢力,—人成事是絕對不可能的,必須有屬于自己的真正實力。有了秀字營的到來,自己才算取得了對遠東軍隊的真正控制權。
當下半夜,月亮西垂時候,各路軍團已經完成了戰場的打掃。平原上不時地響起馬嘶人聲,各路的凱旋兵馬,紛紛返回營地。大群大群被解除了武裝的魔族俘虜,正被布拉統帥的半獸人戰士們看守著。
“殿下!”布拉過來向紫川秀請示:“請問殿下,這批魔族俘虜我們如何處理好呢?
數量太多了,足有上萬!”
紫川秀一愣:他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呢。想了一下說:“先關押起來,派一個團隊過去看守他們。或許將來我們要建一個專門的戰俘營了。哎,叫戰士們不要亂殺,魔族的奴隸很值錢的。”
旁邊的將領們中有人提議:“殿下,我們不如把整個魔族王國都建成戰俘營吧!”
血染征衣的將領們一起哄堂大笑。紫川秀也笑。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笑容斂了起來,對布拉說:“吩咐下去,我們不接受魔族王國六十五和七十一野戰步兵團隊的投降,交代戰士們,凡是碰到這兩支部隊的士兵,殺無赦!”心里在暗暗感慨:維拉,太可惜了,你沒能親手復仇。
布拉神情肅然,立正應命:“是,殿下!”他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這樣,維拉兄弟可以瞑目了。愿奧迪大神庇佑他的英靈。”
“殿下,”半獸人布森前來報告:“魔族軍中沒有參戰的人類輔助軍代表請求覲見我們的最高首領。”他壓低了聲量:“他們的軍隊現在還保持著武裝。”
紫川秀抬起頭,眺望著南邊山岡上那一片明晃晃的火把,那是魔族軍中人類輔助軍的方陣。在今天的大戰中,他們沒有參戰,看來是想觀察時機,看看哪一邊比較強。從個人感情上,紫川秀很鄙視這種卑劣的墻頭草行徑,但也為此慶幸:今天的大戰,勝負只是一線之差。如果他們不顧死活地站在魔族一邊,那魔族軍中的半獸人輔助軍也不會那么堅決地叛變,到時候鹿死誰手,就很難說了。
他問布森:“他們有些什么要求?”
布森搖頭:“他們沒說,只是提出想見我們的首領。”
紫川秀點點頭,布森退下。紫川秀揮手招來白川,小聲跟她說了幾句,白川領命而去。一會兒,幾個穿著魔族制服的人類軍官在布森帶領下,來到了紫川秀面前。旁邊是舉著火把、站得釘子般筆直的長長兩列秀字營衛兵,被這般威嚴所震懾,那幾個軍官的神情有點驚惶。他們剛才親眼看到了全部的作戰過程,親眼目睹了強大的魔族軍團是如何崩潰在這支神秘騎兵部隊的狂砍濫殺之下的。如果對方翻臉的話,光是一次沖擊就足以讓自己那群人心惶惶的輔助軍全軍覆沒,更不用提旁邊還有幾十萬的半獸人軍隊了。
他們左右張望,看著環伺周遭、虎視耽耽的半獸人和人類武士,不知道到底誰是起義軍的領袖。
所有的人都站著,只有一個身著輕甲的人類盤膝坐在地上,低著頭,對他們的到來毫無感覺。他的身后,是遠東軍團迎風飄揚的旗海,他的面前,是一堆堆血跡斑斑的魔族旗幟,正是今天的戰利品。那些鎧甲鮮明的人類衛兵、魁梧高大的半獸人護衛、神情兇狠的蛇族戰士、沉默剛毅的龍人兵士、威風凜凜的各族將軍們,如同眾星環月地把那個坐著的人類擁在中間,神情恭謹。
軍官們如同夢游似的目瞪口呆:幾十萬遠東軍隊的統帥、魯帝軍團的終結者、威名顯赫的起義領袖光明王,竟然是這么一位斯文、削瘦的青年?那個人雖是坐著,腰身筆挺,卻給人種疲倦的感覺,身形蕭瑟而落寞。第一眼,他們同時有了種感覺:這個人的氣質,非同一般。在殺戮而血腥的戰場上,看到這么一個人,就像在炎炎烈日下徐徐拂過身邊的一陣清風,讓沉浸在血腥之中的心靈突然平和了下來。
紫川秀抬起頭來,望著他們,目光明澈。他笑笑:“辛苦了,各位。”
軍官們臉上一紅,說不出話來。整整一天,人類輔助軍連根箭都沒放過,一直在旁邊看熱鬧,何來辛苦之說?但他們又不能肯定對方是在譏諷,因為他臉上的笑容是那么親切,語調溫和。雖然他很不禮貌地盤膝坐著對客人講話,卻沒有人覺得他的態度倨傲,反而覺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的凜然氣質,仿佛天生就該立于眾人之上。
半獸人布森在旁邊提醒:“這位就是光明王殿下,我軍的最高領袖。”
人類軍官們如夢初醒,紛紛敬禮。紫川秀只是輕輕一點頭,就算還禮了。他故意表現得傲慢點,先在氣勢上壓住這群搖擺不定的墻頭草,這樣才方便跟他們交涉。
人類軍官紛紛介紹自己的身份。他們一共是三個人,都是師團長的級別。一個叫李勒,一個叫梅羅,還有一個叫杜亞風。紫川秀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三位的職務是師團長,那么在紫川家時候,各位的級別都應該是旗本吧?”
三人面色一變。紫川秀的話,觸到了他們心底深處最痛的傷口。一朝身為叛逆,永世不得翻身。
杜亞風師團長含糊其詞:“我們是遠東事變以后才任職的,原來并不是旗本…”
“哦?那是誰提拔的各位?雷洪副統領?還是各位的魔族主子?”紫川秀微笑著,但他的話語卻像是針一樣深深刺入幾個軍官的心頭,連旁聽的秀字營軍官都面上變色。
羅杰向著白川打眼色:“大人頻頻挑釁,看來是打算要跟他們翻臉了,我們要做好動手的準備。”
幾個軍官的面色變幻,青一陣白一陣的。梅羅陰沉著臉,李勒氣鼓鼓的地嚷嚷著:“龜兒子才想為魔族做事!不要以為我們日子過得舒服!”杜亞風在后面連連扯他衣裳,但李勒還是一個勁地說下去:“有本事,把我們全部殺了算了,何必這么羞辱人呢!走到這一步,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魔族瞧不起我們,家族要殺我們,現在連遠東的鄉巴佬都瞧不起我們了!我們的苦衷,誰知道啊?”
紫川秀淡眉一軒:“有什么苦衷?說來聽聽。”
“呸!”李勒一口痰唾了出來:“老子才不跟你這小鬼說!你懂個屁啊!”
“蹭”的一片輕響,周圍的秀字營衛兵同時拔刀出鞘,整齊得像是只有一聲響,一片刀光耀眼。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紫川秀:只要他一個點頭,一個眼神,他們馬上撲上去把這個無禮的家伙亂刀砍成肉漿。
紫川秀微笑著搖搖頭。
士兵一起收刀。杜亞風松了口氣,只覺得汗水已經浸透了后背的衣裳。他趕緊出來打圓場:“光明殿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這粗人計較。如果殿下對這事有興趣的話,讓我來說好了。”
“事情還得從七七九年的事變時候說起。那時候,我們幾個都還只是小旗武士的職務,各自帶領一個大隊,隸屬于雷洪部下。七七九年的三月份,帝都旗本級以上高級軍官會議召開,哥應星統領大人應命前去帝都,臨走前命令三位副統領堅守崗位,準備兵馬隨時應變不測。那三位副統領分別是遠東軍團的副司令雷洪、參謀長羅波,還有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大人…”
紫川秀打斷了他的說話:“你不必從頭說起。接下來的就是帝都事件吧?這些我都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們為什么敢對自己的上司哥應星下毒手?當時是怎么回事?”
白川和羅杰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想到,那個已經逝世的遠東統領對紫川秀影響之深,竟然到了這種程度。事情已經過去兩年多了,世事變幻、天翻地覆,人事已經全非,但紫川秀依舊在楔而不舍地追查哥應星之死的真相。白川看著那幾個人類軍官,不禁為他們捏一把汗:如果他們幾個有份參與當年的事件,想活著出去恐怕很難了。
李勒忿忿地吵嚷著:“當時誰想過對哥大人下毒手,誰就是狗娘養的!我們根本不…”
杜亞風扯了他一把:“夠了!讓我來說!”他面向紫川秀,緩和了語氣:“光明殿下,您不是紫川家的人,我們也不必騙你:我們今天活到這種地步,算是夠無恥的了。
但是當年我們也算是堂堂的家族軍官,再怎么說也不敢舉逆犯上,更不要說對哥應星大人了。”
“那天的半夜里,忽然吹響了緊急軍號。我們昏頭昏腦地被召集起來,雷洪副統領對我們訓話,說帝都發生叛亂,哥應星大人正緊急召集我們,秘密前往帝都勤王救國。
當時的情形非常緊張,到處都在傳說楊明華要謀位叛亂,而且又是我們的直屬長官、哥應星大人的副手雷洪大人們親口說的,大家哪里有什么懷疑?”
“我們當晚緊急出發,三萬人偷偷地出了瓦倫。行到黃石山一帶時候,上面又傳來命令,說有一隊楊明華的叛軍,穿著我們遠東軍隊的制服,打著哥應星大人的旗幟,冒充哥應星大人的親衛隊要前去要偷襲瓦倫要塞。我們聽了都很生氣:該死的叛軍,居然用這么無恥的手段!雷洪跟大家說:‘不要沖動,我們埋伏起來,殺他們個出其不意。
’我們全部埋伏在山崖周邊,一看,那路兵馬果然都打著哥應星大人的旗幟,穿著遠東軍的制服。沒等他們出山崖地帶,雷洪一聲令下,我們就拚命地放箭,結果…”
他黯然搖頭,李勒“砰”的一拳打在了地上,煙塵飛揚。另外一個一直沒出聲的梅羅,眼中淚光閃動。
“我們知道大錯釀成后,有四個旗本軍官當場自殺了,整個營地哭成一片。該死的、那個雷洪,他也在哭,他說自己也是被人陷害,人家用假消息騙了他,而陷害他的人,就是林冰和羅波兩個副統領。他哭的傷心啊,連老虎見了都會掉眼淚的。結果我們又一次相信了他,起兵與林冰和羅波兩位大人對抗。——當然,也有人不信,指著雷洪大罵:‘叛賊!’,但那些人后來都被雷洪和他的親信殺了。”
“我們這些中下級的軍官懵懵懂懂的,直到很久以后,我們才知道真相,但那時已經晚了。雷洪跟我們說,我們手上有了自己人的血,家族已經不可能饒恕我們了。回頭是死路一條,倒不如跟他一起干吧,說不定還能尋條活路!”
“我們也是貪生怕死,那時候也沒別的路走了,就只好這樣一直錯下去了…”他低下了頭,說不下去了。
全場一片沉默。直覺地,紫川秀知道他們說的是真話。長久以來藏在心頭的迷團終于解開了,由一個親身參與者口中,他知道了當年的叛行到底是怎樣發生的,心中波濤洶涌,表面卻是依舊平靜。
“那么,各位來見我,有何指教呢?”
幾個軍官對視一眼,最后還是杜亞風出聲:“殿下,我們是想來向您請求幾件事情。
第一,今天我們的軍隊并沒有與您作對,希望您能允許我們安全離開。”
紫川秀詫異道:“你們當然可以走啊!沒有人攔住你們!”
“謝謝殿下宏恩。只是您麾下的各路軍團正在追擊魔族的潰兵;還有游擊隊也在攔截魔族的敗兵我們擔心一旦碰上他們,會發生什么誤會和沖突。想請求殿下您頒發一個手令或者路條,讓我們可以向您部下的各路軍隊、游擊隊證明。”
紫川秀點頭:“這個沒問題。”
杜亞風面露欣喜之色:“謝謝殿下!第二件事情,在殿下繳獲的輜重車隊中,有一部分裝備和物資是屬于我們部隊的,想請殿下開恩還給我們。”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車隊里的物資,都是魔族從各地搜刮來的財富,是屬于遠東民眾的,不能給你們。但我可以從里面撥出部分糧食給你們,省點的話,足夠你們路上吃。”
雖然要求沒能完全滿足,但是幾個人類軍官已經十分滿足了,感覺這個光明王雖然有點尖酸刻薄,但總還算通情達理。杜亞風鞠躬道:“謝謝殿下,謝謝殿下!”連一直忿忿不平的李勒也說了幾句“謝謝”。
“但是,”紫川秀問:“你們打算去哪里呢?”
幾個軍官對視一眼。杜亞風苦笑著:“殿下,我們這兩萬多人,也沒別的地方可去了,只有回魔族。請放心,如果下次與您遭遇,我們一樣不會與您為敵的。魔族不值得我們賣命。”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不會有下次了。你們知道魔族是怎樣對付逃兵的嗎?包在麻袋里,用馬蹄活生生的踩死。你們袖手旁觀魯帝軍團戰敗,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幾個軍官面露驚惶之色,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紫川秀溫和的問:“如果你們沒有別的地方去了,到我這里來怎么樣?”
幾個人有點猶豫,杜亞風問:“殿下,我們這種身份,貴軍肯接收我們嗎?”
紫川秀笑笑,揚聲:“杜克!”
杜克從眾衛兵中出列,站到紫川秀面前:“殿下!”
那三人驚訝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杜克,你沒死?”
紫川秀微笑:“杜克,你跟他們說。”
“是,殿下!”杜克轉向那三人,把自己走投無路后被光明王收留的事情簡略說了一下,他還興奮地告訴自己的舊上司:在光明王軍中,自己不但沒有被歧視,還由于作戰勇敢,已經當上軍官了!
“但是,”三人都被說動了,但是還有點猶豫。杜亞風說:“但,我們都還不知道殿下的真實身份?”
杜克回轉頭望向紫川秀,紫川秀向他點點頭,示意批準。于是杜克湊近那幾個人的耳朵,小聲地說了一句話。那三個人吃驚得原地跳了起來。他們立即下定了決心。杜亞風激動地說:“殿下,請允許我們加入!”
紫川秀靜靜地站起來:“歡迎你們加入秀字營。如果真相真如你們所說,未來只要你們在對魔族的戰爭中,奮勇作戰,以雙手洗清罪孽,有朝一日,我保證會讓你們堂堂正正地重返紫川家!但是,你們如敢有任何不軌之心,無論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過你們,雷洪就是榜樣!”他語調森嚴,冷峻得猶如顛峰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三人一下子拜服在地:“秀…不,光明王殿下,以后我們的性命,就都交給殿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