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的種從端端著架子坐在那里,這要是官場逢迎,只這架勢,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了,但翁婿見面,你還真挑不出毛病來。
趙石瞄了一眼,心想,這老頭也算是愈老彌堅,剛強性子不改,幾年前見了一面,好像還沒這么好面子嘛,不過想想也是,那會兒老頭還在位子上呢,耍威風的時候多的是,何必跟自家女婿來這一套。
但現在,閑居在家,好像也就不怎么挑人了。
沒辦法,趙石行禮下去,“見過岳丈大人。”
種從端臉上終于掛出了笑意,擺了擺手道:“好了,坐吧,來人,上茶。”
趙石坐定,那邊種從端已道:“怎么今日有暇過來,你這來來回回的,忙的很吧?”
這個時候,種遂苦笑著開口轉圜道:“您還不知道大帥這次回京,進封興國公不說,還要辦多少大事,能這會過府探望您老人家,已經算是極為有心了…”
種從端將眼睛一瞪,“老夫還沒老糊涂呢,用你說…我…這只不過是問一句嘛。”
老小孩,小小孩,就是這么回事。
“去,看看酒菜準備的怎么樣了,你們兩個陪我喝上幾杯。”
將自家兒子支走了,老頭才呵呵笑了起來,“人老了,總歸是不一樣,我這一輩子,總道是比別人強的地方就在于問心無愧四個字上,不過到了現在算是明白了,人這一老,想起往事,也是頗多后悔之處,誰人能真個做到無愧?所以,每一及此,便控制不住脾氣…”
這是老頭在道歉呢,趙石哪里會不明白,搖頭笑道:“岳丈為國操勞多年,也該是歇一歇的時候了,正好讓晚輩們盡盡孝心,不過岳丈可不算老,如今朝廷恐又要生些動蕩,岳丈若是還有那個心思,樞密院那里的位子,女婿還能盡些力。”
種從端聞言眼睛就是一亮,不過到底沒老糊涂,隨即就指著趙石,哭笑不得的道:“你這言不由心的小子,卻來糊弄我一個老人家,真真是沒見過你這樣當女婿的。”
趙石也笑,“您這是閑極無聊,聽小婿說上幾句,能開懷一笑,總是不錯…不過小婿說的可不都是戲言,現如今朝堂之上,老臣們漸漸老去,新晉之人比比皆是,老人們的去處卻還能有所商量。”
種從端一下就來了興趣,問道:“哦?這話怎么說?”
趙石笑道:“老臣們年老體衰,不堪于國家重務,但為官已久,心中所存非是后晉之人可比,不如多設些參議之職,讓岳丈大人這樣還有心為國效力之人,略盡余力。”
說起來,這還真不是趙石的主意,而是在宜春殿跟皇帝陛下飲酒之余,說到的一個話題。
要說,成武皇帝陛下確實和他的父親不一樣,對于景興一朝的老臣,雖不甚得意,卻也不打算太過不留余地。
所以也就想了一個讓老臣們在朝堂上榮養的法子出來。
這事其實好壞參半,好處和壞處同樣明顯,不需一一贅述。
不過種從端聽了這個,多年城府,才沒讓他立馬喜上眉梢,想了想卻是道:“誰能受得了一些老頭子指手畫腳,你這心意,老夫心領了,就別出去跟人說了啊,不定又要招惹多少麻煩。”
趙石也不再多說,畢竟只聽了個只言片語,根本不知就里,拿來安慰安慰人還成,卻不能說的那么死。
不過種從端興致明顯高了起來,確實和幾年前不同了,說的多是當年故事,對于如今的朝廷中事,卻是少有提及了。
按照他自己的原話,如今已經閑居在家,再要想那么多,怕是日子也不用過了,兒孫輩的到他這里來問候一聲,偶爾討個主意什么的,他還可以在為官之道,人情往來上指點一下。
但在朝廷大事之上,他卻斷不會插手什么了,這不但是保全家族之道,也在于不愿惹人厭煩,臨老了,還留下戀棧權位的名聲。
所以,總的來說,老頭雖還有些放不下,但想的卻已分外通透。
聽在趙石耳朵里,意味也是十足,言外之意,好像就是偶爾請教一下旁的什么,到還成,就別拿你那些大事來讓我煩心了。
趙石這里也真就沒存那個心思,他此次回京,最重要的事情毫無疑問,就是為伐夏之戰做準備,其他什么都是附帶的。
如今雖然還沒定下來,卻已是大勢所趨,有著他在下面推動,又有皇帝陛下屬意,又有誰能攔著?
所以,等種遂回到這里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一老一少,一個說的興高采烈,一個時不時的點頭,附和上一句半句,看上去很是熱鬧的樣子。
又談了半晌,種從端才擺了擺手,“時候還早,你陪著他去四處轉轉,見一見人,我這里心神有些不濟,在這里養養神,到了正午,就在這里擺上酒菜,你們兩個陪我喝上幾杯,去吧。”
從書房里出來,種遂和趙石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內宅方向過去。
趙石來府中一趟,自然要見一見種府女眷中的長輩。
不過趁著周圍沒人,種遂便問,“這些時日過去,陛下…是否心意已定?要知道,軍情如火,抽調各路人馬,糧草輜重等事,可不是鬧著玩的,早一天準備,就多一分勝算,再拖延下去,怕是要影響戰局啊。”
趙石點頭,隨后卻又微微搖頭道:“越是如此大事,越急切不來,這次可是和攻取河東之役不同,這是滅國之戰,就算御前定下來,朝中也要有一番震動…不過,咱們領兵的不管那么多,咱們如今心里要打算的,是各路人馬的領兵人選,以及抽調哪些兵馬的事情。”
“尤其是你,殿前司禁軍那里,各處人馬散的極開,征調起來比旁人都要麻煩,你可想好了嗎,若是有了謀劃,趁早出個奏章,上面的事情不用你多慮,等到事情定下來,立即上書陛下,也好早做準備。”
種遂點頭,“大帥放心,這些時日,我可沒閑著。”
趙石笑道:“那就好,內里不用太過多慮,和之前不同,盡管調那精兵強將,匯合從河中,河東過來的人馬…想來,這一次才是真正的大陣仗。”
說著這些軍國大事,兩人已經來到內宅深處。
接下來不用說了,又是一番喧囂,種府的女眷,不要太多,也都早已聽聞興國公到府,想要見識一下這位大將軍的人可不在少數,尤其是女子婦人,比男人少了幾分功利,但這好奇心卻比男人強了百倍不止。
種府老夫人這里聚了一大群人,種七娘也在這邊,不斷的有人進進出出,孩子四處亂跑,哭聲笑聲融合在一起,別提多鬧騰了。
從這里出來,趙石腦袋都大了一圈,心想,陰盛陽衰的好像不只咱興國公府嘛。
之后又隨種遂去了他那邊,也是一大家子人,種遂的幾個兄弟,也都借故前來說話,引薦了一圈,說了沒兩句,就來到了正午時分,這才又回去書房那邊。
真真是人丁興旺,趙石的興國公府和這里相比,差的可不是一丁半點。
趙石瞅著旁邊不見一絲疲態的種遂,心里惡意的想,每天起來,到晚上睡下,光見自己家里的人,一天也就過去了,種遂這個大將軍做的,可比自己不容易的多了。
心里沒什么羨慕的感覺,只覺著人太多,人多口雜不說,辦起事來,也容易倍受掣肘,給他最不好的感覺就是壞事的人恐怕很多,能夠成事的人很少。
當然,這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沒在這樣的大家族中生活過,即便見上再多的世家子,也無法想象他們平日里到底是怎么過的。
回到書房,書房里多了幾個人,有一位種從端的兄弟,曾任過一地宣撫使,如今和種從端一般,也是在家養老。
還有種遂的兩位堂兄,都是身有官職之人,一位潼關鎮守副使,一位殿前司禁軍副將,都是回京述職才留在府中。
其他留在府中的,則沒資格過來相陪,不然的話,這書房中哪里能坐的開?
等趙石和種遂一到,酒菜便流水般的送了過來,推杯換盞,紛紛向趙石敬酒,對于這位姑爺,種家人都明白,若是沒有此人,種家如今不定落魄成什么樣子呢。
如今,種家又出了一位大將軍,在殿前司禁軍中站穩了腳跟,無論西軍東軍,也都有著種家子弟的身影。
尤其是那自小頑劣的種五兒,如今勢頭更是僅次于種遂,成了種家年輕一輩的翹楚人物,這兩位種家領軍之人,卻都是眼前這位姑爺使出來的。
而今家族已經漸漸呈現出興旺之兆,見到這位姑爺,如何能讓人不心生敬畏之余,又有著莫名的感激和親近。
喝了足有一個多時辰,將桌子上的人撂倒了一半,趙石才陪著種遂,將喝的醉眼朦朧的種從端送到了后宅宿處。
趙石隨即告辭,出了種府,馬不停蹄,直奔柳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