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咸寧七年三月間的長安城還算得上平靜,那么到了四月,長安便已經風云突變。
四月中,寧陰縣令許節被刺的消息傳回長安,長安看上去還很平靜,畢竟死的不過是個縣令,只需派刑部捕快嚴查便是。
但誰都知道,許節之死絕對不可能這么簡單的放過去了事,一個是朝廷命官,橫死于內室,不管官大官小,都已經不算是什么小事,二來許節是什么人,干過些什么,誰都清楚,就這么被人割了腦袋,讓朝堂上下許多人心里都憋著一股怒火。
朝堂政爭,怕的就是有人肆無忌憚,比如說當年趙石長街遇刺,那時候,長安城內不論敵友,都只有一個聲音,就是嚴查兇手以及幕后指使之人,最終查到了李任權身上,上下波及,不下數百人。
為什么,就是大家伙兒心里都明白,今日趙柱國遇刺,大家默不作聲,日后自己不定就要遇到此等事情,官場中人,無論政見不合,還是私怨作祟,今日你占了我的位置,明日便有人來謀你的職位,這都是官場常態,誰還沒有個不對付的敵人?
若是大家都收買刺客,暗養死士,鬧起來還不得翻了天去,此乃官場大忌。
而許節之死,也就觸及了這樣的忌諱,窺伺于大將軍趙石的,肯定在心中暗笑,趙柱國是犯了糊涂了,而另外也有許多人對大將軍趙石的跋扈囂張產生了不滿,此時看上去平靜,其實也許狂風暴雨只在頃刻之間了。
果然也不出人所料,接下來種從端入宮,誰也不知皇帝陛下說了什么,但種從端回府之后不久,便向上遞了辭呈,不用問了,這根本不是自己請辭,而是等同于免職,不過是給種家存了些許顏面罷了。
這還只是一個開端,四月末尾,宮中又出了大事。
成郡王世子入宮見駕,不知怎么轉到了太子東宮那里,惹怒了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打了幾鞭子,回去之后,便一病不起。
這還不算,余波未平之時,宮中又傳出,太子與陛下寵幸的沈才人調笑不羈,被沈才人潑了一臉的酒,之后這位蜀中絕色又在景帝陛下面前哭訴。
景帝陛下震怒,接二連三的荒唐之事,不但讓朝中群臣對太子失望不已,便是景帝陛下,也已忍無可忍,面對漸漸多起來的彈劾太子的奏章,雖然沒多少動靜,但猶豫之意已是一覽無遺,太子儲君之位終于搖搖欲墜…
而到得五月初,又是一件大事令朝野震動,河中都察使王正清彈劾河中處置使杜猛林的折子到了長安,隨后,河中處置使杜猛林彈劾都察使王正清的折子也到了,相差不過幾個時辰而已,顯然這兩位都急了。
王正清彈劾杜猛林,擅干政務,挑動民意,欲開戰端以及擅殺朝廷命官等諸事,杜猛林彈劾王正清的言辭還要激烈的多,言此人為金人走狗,視河中民情于不顧,鞭打軍中有功將士,險些挑起民亂,欲將河中賦予金人之手等事。
這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河中文武不和的種子早已種下,不過是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暴露了出來而已。
以如今朝堂情勢,不用問了,身為大將軍趙石舊部的杜山虎辯詞再是激烈,朝中諸臣也要偏向王正清一些。
等到兩日之后,河中宣慰使段德的折子遞到御前,大局便已定下了,因為段德滿篇文章,解釋了前因后果。
當初大將軍趙石征伐河中,于河中各處立論罪碑文,事情起因也就在這里,都察使王正清在解州,認為此事有悖于圣人道理,欲拆除各處石碑。
而顯然,被金人欺壓已久的河中子弟并不認可王老大人的圣人道理,自發的將前去拆碑的督察院衙役圍住,群情激奮,之下,險些出了什么亂子,這也就是杜猛林口中的險些釀成民亂了。
王正清哪里會看不清形勢,不過他身有使命,所以表現的尤為強硬。
親自帶領都察院的衙役們,驅散百姓,將兩個看石碑的軍士抓了起來,當中鞭打,更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解州城外的石碑砸了個稀爛。
這一下,本來打算隱忍一些的河中處置使府也不干了,不但派出兵士,就下兩個被打的遍體鱗傷的軍士,還揪出了兩個為首的王正清的家將,當即梟首示眾,杜山虎親臨都察使王正清府邸,嚇的王正清閉門不出,還是在段德勸說之下,兩邊這才作罷。
但相互彈劾的折子,卻是先后到了京師。
之所以說段德的折子到了之后,便大局已定,是因為這位段大人言辭間看上去很是公允,將前后首尾備述明白,還在為鬧的不可開交的兩人請罪求情,但字里行間,都充滿了對河中的驕兵悍將們的無奈,實際上,還是站在了王正清一邊兒。
皇帝陛下大怒之下,一邊下旨,讓王正清,杜山虎兩人自辯,一邊將大將軍趙石召了入宮問話。
趙石來到勤政殿是時候,撲面而來的只能是皇帝陛下無邊的怒火。
先是在勤政殿外等了一個多時辰,這是趙石入宮頭一次碰到的待遇,在勤政殿外等候的朝臣也報之以冷淡的目光,再沒有人主動上去攀談,趙石魁梧的身形在這里看上去分外的孤單。
等到了勤政殿內,給皇帝陛下見禮,也沒了賜座一說,只能站著回話。
景帝將河中三位封疆大吏的折子猛的摔在地上,再不留一絲情面,冷冷斥問,“河中之事,你可已經曉得?”
趙石目不斜視,也再沒有半點以往故意擺出的恭謹,用圖窮匕見來形容現在的兩人,真的是再貼切不過。
“臣已知道。”趙石微微點頭。
景帝冷笑,“你有何話與朕說,朕嘗聽人說,陣前驕兵悍將,目無王法尊卑,以往還不深信,今日才明白,這些人哪里還是朕的臣子,肆無忌憚之處,真真讓人忍無可忍,你說,你給朕帶的什么兵?”
“杜猛林是你的舊部,你可事前知曉他到底要干什么?”
趙石嘴角也泛起了一絲冷笑,昂起頭直視景帝,從相遇至今,十余年過去,這還是他頭一次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皇帝陛下,這讓皇帝陛下尤為的憤怒,卻還在其中感受到了絲絲的涼意。
趙石沉聲開口,“陛下當初下旨,讓王正清,段德兩人來治理河中,可曾問過臣什么?今日河中文武不和,鬧出了事情,陛下卻來問臣,事前知道不知道,臣便告訴陛下,臣知道,但陛下不知道嗎?朝中諸公不知道嗎?多少人都在等著河亂子,這下等到了,臣還想著,說不定王正清,段德兩個敢將河中賣了,但這兩位氣魄顯是比某些人小了,只不過鬧出了點小亂子而已。”
“這許多人都在等著這一天,臣還能怎的,陛下雷霆震怒,臣受了便是,我趙石就在這里,一身當之可也?”
景帝哆嗦著手,指向直直站在那里,再沒有一絲一毫畏怯之色的趙石,他是帝王,一怒便能讓千百人人頭落地,一怒便是滄海桑田,一怒便讓天下皆懼的天子。
沒有人,沒有人能夠在他面前站的那么直,沒有人能夠在他面前說話那般平靜。
“你…你放肆…”
趙石眼中閃過輕蔑之色,卻覺心中好不痛快,笑道:“都說天下所有,皆歸陛下,但臣今日想對陛下說,天下間,沒有什么天生就該屬于誰,今日之事,陛下雷霆震怒,要怎么處置于臣,臣聽著便是。”
當趙石被宮廷侍衛們簇擁著出了勤政殿的時候,身后有太監尖著嗓子驚呼,“陛下,陛下…你怎么了,老天爺,快來人,快來人啊…”
身后一陣喧囂,回頭稍稍望了一眼,這結果好像沒料到,景帝竟然被氣的暈了,瞅了瞅周圍如臨大敵的宮中侍衛們,他心中冷笑,早就料到,景帝多疑,雖說之前有些兇險,但料定不會斷然處置了他,果然,也如他所料,即便景帝氣急攻心,也不曾失去理智,也許…景帝是覺著時機未到吧,反正只是讓人押了他回府。
之后多數還要有旨意下來,什么削奪爵位,削奪職銜,然后再做處置之類的,都是朝廷固有的程序,想要處置一位戰功卓著的大將軍,又不想引起朝野動蕩,兵變什么的,畢竟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他的刀,卻已經悄無聲息間架在了某些人的脖子上,某些人卻還未曾有一點察覺,這怎么能讓人不笑…
風波已起,在這滔天巨浪面前,即便是皇帝陛下,也沒有幾天好日子可過了…
(本來還想多寫幾章,將布局再弄的完美一些,但還是忍不住了,今天兩更,讓阿草琢磨一下這個高潮怎么寫才能更精彩些,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