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點:
汾州城高大雄偉,旌旗密布,戒備森嚴,時間已經來到大金啟平七年二月,天氣漸暖,狂烈的北風終于停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南邊吹來的溫潤春風,城頭旌旗在春風中烈烈作響,將汾州這座前年重鎮襯的越發雄壯威嚴。
從城頭望去,幾個黑點在汾州南山山麓附近游蕩著,時而沒了蹤影,時而lu出行跡,不一時,便已上了丘陵高處,停了下來 合合理順站在汾州城頭,憤怒的望著城外,秦人的游騎越發的大膽了,一個多月以來,蹤跡屢現于汾州城下,肆無忌憚的向汾州窺探。
讓人無奈而又憤懣的是,不論女真人,還是契丹人勇士,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卻不能出城將這些秦狗殺個干jìng。
想到這些,合合理順不由狠狠拍擊了幾下城垛,死死盯著遠處的幾個黑點,郁悶的幾乎瘋狂 他是契丹人,今年三十四歲,百戶官,帶兵四百,合合這個姓氏,在契丹人當中,無疑是古老尊貴的象征,它脫胎于漢人大唐初年,契丹八族之何大何,乃契丹大賀氏的先祖之一,至今已有數百年了。
但時至今日,契丹人在這數百年的風起云涌當中,從弱小,到強盛,再到漸漸衰亡,在無數次的整合,分裂當中,強大的契丹人,終于無可挽回的走向了末路許多契丹人跟隨著耶律氏遠走西域,剩下的,有的去了漠北,不知所蹤,有的成了漢人的鷹犬,再不記得契丹人的榮耀和尊貴。
悲哀的是,留下來的契丹人,也不得不聽從女真人的驅使,為這些曾經任由契丹人打罵的野人奴仆拼死征伐。
不過對于姓氏雖然古老但年僅三十四歲的合合理順來說,這些記憶已經遙遠的好像夾漠中的幻境一般了,在他們這些年輕的契丹貴戚來看,女真人,契丹人本是一家,相互聯姻,相互扶持也相互仇視相互爭斗,好像亙古以來,便是如此,已經習以為常了的。
但現在,擺在汾州,不論漢東,還是女真人,契丹人面前的卻是只有一個大敵秦人,漢人中的一支。
一個冬天,所有來到這里的女真人,契丹人勇士,都不得不承認對面的秦人有著不下于金國勇士的武勇和膽魄,許多人從未跟秦人交過手的軍中勇士都在納悶,這些成群結隊而來,彪悍而又狡詐的敵人竟然都是漢人?
太原虎衛軍精騎,與大同怯薛軍同樣名揚北地,讓無數人敬仰也讓無數人畏懼,其中皆為女真,契丹健兒身經百戰,各個弓馬嫻熟乃大金河東最為精銳之勁旅,便是當年西京都檢點,大金名將完顏烈也曾召太原精騎于麾下,日久贊曰,虎衛精騎,人不解甲,馬不解鞍,連破敵陣而不竭,急行千里而不怠,實世間之精銳無疑。
讓太原虎衛軍上下時常遺憾的是,不論當年三十萬大軍南征,還是秦人北來河中,大金為西夏掣肘,都不曾召虎衛軍與秦人精銳對陣沙場,不然的話,當年那一仗怎么會敗了?
所以,這次隨完顏萬戶大人南來,這五千虎衛軍精騎上下人等,無一不想著砍下秦人勇士的人頭掛在馬頸下面,來顯示自己的勇武。
但短短一個冬天下來,除了像合合理順這樣固執的人之外,其他人卻不得不承認,虎衛軍精騎并非無敵于天下,其他還不知曉,但就軍中斥候而言,實比對面的秦人要遜色一籌。
和天下間所有的軍旅一樣,虎衛軍斥候乃軍中最精銳的一群人,這次隨完顏和尚來汾州的四個斥候統領,皆是軍中久經戰陣,可以一當十的勇士,可是短短幾個月,四個斥候統領卻已經解了三個。
十幾個精善追蹤,從遼東的深山老林中走出來,可以搏殺熊虎的女真,契丹好漢,卻被秦人逐一獵殺在了這方寸之地。
隨著日子過去,派出去的斥候,能回到汾州的卻越來越少,回來的人都是滿臉的驚懼,大多都說著同樣的話,秦人太多了,只要一聲響箭,過上一時半會,秦人就好像聞到血腥味的狼群一般蜂擁而來。
山林不能進,秦人在山林中間,會變得分外的可怕,他們穿著雪白色的衣甲,就算近在咫尺,也讓人根本無法分辨出來,他們成日成夜的潛伏在那里,直到刀光乍起,才知dào敵人已經到了自己身畔。
高一點的地方不要去,那里很可能已經被秦人設置了陷阱,只等著你上去打望。
不要爬到樹上去,會成為秦人的神射手的靶子。
碰到秦人斥候,哪怕只有十個人,也不要跟他們糾纏,除非能一舉將他們殺個干jìng,不然的話,隨之而來的就是秦人的大隊人馬。
千萬謹記,不要步行出城,秦人多是一人雙馬,你跑的再快,只要被他們發現了,將無法逃脫他們的追殺。
不要仗著人多勢眾,就去追敵,很可能會中了秦人的埋伏…
如此種種,這就是一個冬天以來,虎衛軍精騎斥候們得出的經驗之談,給人的感覺就是,秦人在汾州與臨汾之間織就了一張大網,用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精妙戰術,將大金的斥候殺的心膽俱寒,將出城探查敵情視作了苦差。
直到那位勇冠三軍,曾在東北草原,追蹤塔塔爾人數百里,破塔塔爾人部落十余個,終于砍下那狡猾的塔塔爾人大汗腦袋,聲名直追當年大金悍將蕭幕的完顏他塔,帶著三十個勇士出城,回來的卻只有四個殘兵敗將,以及帶回的完顏他塔滿身箭傷已經凍的硬邦邦的尸體之后。
終于給這場多少已經變成了兩邊斥候的意氣之爭的廝殺爭斗,畫上了一個讓所有虎衛軍兵卒感到屈辱的句號,而萬戶大人也終于嚴令各部如無軍令,不得再派斥候出城。
戰場歸于平靜,但卻已經成了秦人斥候的天下,汾州金軍,再無法得知南邊的定點敵情,這對于大軍征戰來說,無疑是已經落了下風的征兆。
還好的是秦人并無意在冬天開戰,不然的話,不定秦人大軍到了汾州城下,汾州這里才會察覺的。
當然,派出大隊人馬,驅逐秦人斥候也不是不成,但往來數次不但是他合合理順就算是再不懂軍機的人也能看出,如此這般,除了讓大軍士卒在寒風中受凍,疲憊不堪之外,就再沒有多大的收效了。
秦人斥候在大隊人馬左近忽隱忽現,派人追過去的時候,往往已經沒了蹤影,除了殺上幾個太過大膽靠的太近的秦狗之外,就再沒有多少斬獲了,一來二去,便是合合理順也覺著,再派大隊人馬出去除了徒勞無功之外,很可能還會中了秦人的埋伏,不如等到春暖花開,與秦人面對面的戰上一場,必然能殺的這些狡詐的秦狗抱頭鼠竄,出了一個冬天所受的悶氣。
顯然他能想到的,萬戶大人定然也能想到,所以之后也就再沒有大隊人馬被派出去了。
合合理順恨恨的站在城頭,盼望著雪再化的快些到了那時,定然要叫秦狗知dào,大金的勇士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但他卻不知dào,這一個冬天,對于汾州守軍到底意味著什me,一個冬天下來,漢軍斥候陸續死傷近千人,后來到的虎衛軍精騎也沒好多少,時至今日,已經死傷超過四百人,看上去不多,但十停中卻已去了一停。
遭受如此重創,還不是兩軍對陣廝殺,這對于汾州城內無論是漢軍還是虎衛軍精騎來說,對士氣的打擊幾乎已經成了影響勝負的致命因素了汾州鏤守使解,大堂。
完顏和尚蹙著眉頭,面容依舊清秀,目光依舊深沉難測,只有鬢角那幾縷斑駁以及面容之上風吹雨打留下的滄桑痕跡才顯示出,這位大金重臣,軍中名將,已經年華漸老,再非當年那個,于上京宮門枯跪終日,但求一死的慷慨少年,也非那個于完顏烈帳下,一心只想殺敵報國,百折不回的大金悍將了。
凝神之下,他看上去就像一塊風吹不動,海浸不爛的石頭,他的堅定,足以擊碎那些許的憂慮,他的自信,足以掩蓋內心的彷徨,大半生經歷的風風雨雨,早就了現在的他,幾乎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徹底擊倒的一個人。
雖然這個冬天所經歷的挫折讓他明bái,對面的敵手是怎樣的強大,但也只能讓他開始正視這個難纏的對手,想著怎樣才能擊敗他,而不會產生哪怕一絲一毫的畏懼。
是的,和合合理順想的不同,在他看來,這是個分外難熬的冬天,秦人已經lu出了自己的猙獰,而大金的威嚴正是慢慢淡去。
他頭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覺到了秦人的強盛,即便是當年河中大敗的時候,也沒有讓他生出如此橡晰的念頭,而幾乎是悄無聲息間,南方的漢人竟然變得如此可怕,這是他來到汾州之前,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這時,他不禁回想起當年大帥完顏烈曾經說過,漢人占據著天下最肥沃的疆土,女真勇士若不能南下,取而代之,一旦漢人諸國相互吞并,成為一國,則定然揮師北來,到了那個時候,不論女真人,契丹人,還是鞋靶人,蒙古人等等等等,要想繼續生活在這里,便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低下曾經尊貴的頭顱,屈下曾經寧折不彎的膝蓋,向漢人祈求活路,不會有第二條路可走。
那時,他不信,強大的金國,怎么會被懦弱的漢人所征服?大帥肯定又喝多了,就像他每次喝多了那樣,總會說些讓人有些聽不懂,卻又讓人或是熱血沸騰,或是讓人驚悚的話,他那時覺得,只要大帥還在,漢人?哼,北地所有窺視著大金的人,都不會有那個機會。
但現在,他有些信了漢人的英雄豪杰一點不比女真人少,而他們與女真豪杰一樣,有著蓬勃的野心以及不下于女真勇士的膽量和氣魄。
女真有一句老話,應當防范曾經的奴仆變成將來的敵人,女真人曾經走過的路,旁人也許此時正走在那條路…
他不畏懼任何敵人今的大金,卻不能不讓他憂慮萬分,漢人已經來了,將來女真人會變成什me樣子?他不知dào,也許大帥知曉,但可xī的是,大帥卻遠在上京 思緒萬千,憂慮深藏,但在這個時候,他卻知dào,自己應該干什me,不能再敗了,大金已經夠亂,若讓秦人在曾經屬于大金的土地上立足下來,他不敢保證,朝堂上的那些軟骨頭,會不會向秦人卑躬屈膝,以求得短暫的平靜,繼續他們奢靡的荒唐日子。
他的目光亮的嚇人,心里卻漸漸凝定了下來,拿起桌案上的筆,輕輕綻開雪白的宣紙,猶豫了片刻,才落筆下去。
半晌過后,叫來了親兵,將這封手書交了過去,吩咐了幾句,那親兵迅速的去了。
輕輕喟嘆一聲,嘴角lu出了些苦笑,數萬大軍,對面的敵手人馬也不過相當而已,卻逼得自己調兵增援,大金啊,何時已經落到這個地步了?
不錯,那是一封直送太原的調兵文書,有如軍令,盡起太原府虎衛軍,乘勝軍各部精銳南下河中,猶豫了半個多月的完顏和尚,終于下定決心,斬斷漢人伸向河中的爪牙,遏住秦人的野心,而那個狡詐的對手,也定然是首當其沖,將被南下的大金軍旅壓成膏粉。
泰山壓頂,求的便是全勝之局,什me顏面,什me朝堂旨意,都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