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剌海城坐落于黑山之口,或居漢延居古城舊址,此時已不可考。
自元昊立國,以此駐擒生軍兩萬,以備草原。
后,西夏漸漸強盛,此地駐守之兵馬,一度超過七萬之數,并由拓跋貴姓鎮之,與契丹,乃蠻皆有交鋒,并依此,而窺云中云外草原。
不過世事變遷,左廂軍司軍權漸重,數十年來,西夏又有意于金人河東,加之,契丹人,乃蠻人皆無意于西夏,西夏北方漸安,便再不以此為重。
待西夏樞密副使李應聰因罪奪姓,復姓拓跋,被貶于兀剌海城,領黑山威福軍司兵權之后,這里便成了李應聰這一支黨項貴戚的天下。
李應聰去后,長子拓跋承祿繼之,之后代代相傳,如今的兀剌海城鎮守使,乃李應聰四代孫,拓跋安明任之。
天高皇帝遠,坐看草原風云起落,可以說,黑山威福軍司到得現在,已經沒落之極,與當年最強盛時,可以和左右廂軍司分庭抗禮時相比,已然面目全非。
不過因其與黑水鎮燕軍司同為西夏北方門戶,再是衰落,駐軍也從不曾少于兩萬眾。
而其指揮使拓跋一族,在此雖然喝風飲雪,但也能安享尊榮至今,又能自組商隊,私下與乃蠻,契丹,回鶻等族往來貿易,日子過的可比朝中那些黨項權貴們滋潤的多了,尤其是在西夏沒落的今天,兀剌海城拓跋一族在黨項貴戚中豪富之名,早已人所共知。
實際上,這一族到現在,已經徹頭徹尾成為了官商,只要保證每年向皇家以及朝中貴戚供奉不絕,子子孫孫便能一直把持黑山威福軍司兵權,連權領左廂軍司兵權的李元翰,拿這一族也是沒轍。
因為時至今日,拓跋一族已經將黑山威福軍司上下,徹底變成了自家私軍,聽不聽朝廷號令,也只在鎮守使一念之間,事實上,已經與割據藩鎮無異,與它同樣在一個位置的,還有黑水鎮燕軍司,而那邊,情形比兀剌海城這里更好,那才真叫個天高皇帝遠,也更靠近于西域。
兀剌海城東北數十里處的草原上。
蹄聲陣陣,騎士們歡呼嘯叫,往來奔走,將瘦骨嶙峋的獵物驅趕過來,弓弦聲響,一只已經跑的四肢發軟的麋鹿應聲而倒。
穿著華貴的騎士們頓時一陣歡呼,隨即便有仆從奴隸趕緊策馬上前,將獵物搬上馬背,送到主人面前。
這時,背弓挎箭的護衛們已經圍在了一身貂裘,朗眉星目,面如傅粉的少年公子周圍,不住口的夸贊。
少年手握雕弓,矜持的笑著,眼中閃動著收獲的喜悅,宛若女子般的面容上,也升起了幾許興奮的紅暈。
遠處驅趕獵物的騎士們也漸漸收攏在了一起,將驅趕的獵物射殺干凈,這才圍了過來。
直到聚攏,這才能看出,人數著實不少,足有千人上下,這是典型的一次圍獵了。
“托少將軍神射的福,收獲不少,天色不早,咱們回吧?”
少年公子的臉上帶著些汗跡,擺了擺手,“急什么,今天出來一趟不容易,怎么也要給義父射上幾頭狐貍,若是再能弄上一只白狐,一定能讓義父高興…”
旁邊的護衛也開始幫腔,這個千人隊的領兵官,一個敦實健壯的黨項漢子,摸了摸皮帽子,只能訕訕作罷。
這個少年公子別看面容像個娘們兒,聲音也軟軟的,聽的人抓心撓肝,但行事與其他黨項人并無分別,若是再勸,鞭子就能落在腦袋上。
當然,與之相匹配的就是少年的身份,黑山威福軍司的主人,拓跋安明的養子,彌勒州軍司司主野利吉順最寵愛的幼子,正經的黨項大姓出身,身上天生就流著尊貴的血脈。
當然,被這些黑山威福軍司的兵將們看重的,也是最忌憚的,還是其那個養子的身份,至于彌勒州軍司司主幼子,或是姓野利什么的,都不在他們考量之中。
彌勒州軍司巴結黑山威福軍司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就盼著黑山威福軍司能在手指縫間露出點什么,也就夠那邊吃上一年半載的了。
而這個少年郎,仗著一張小臉,還有一張甜的能將人膩死的嘴巴,再加上弓馬嫻熟,獨得拓跋安明寵愛,比親兒子看上去都親,不然的話,一次游獵,也不會帶了一千兵馬出來,更以少將軍名之…
而其作為兩個軍司的紐帶,地位更是水漲船高,即便是拓跋安明護衛出身的這個領兵官兒,也不敢有半點得罪。
黨項漢子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掉頭回去,繼續派人前去驅趕獵物過來,抬頭望了望天色,心里更是不滿,看樣子又要在野外過一晚了。
現在雖然已經入春,但這里可還是天寒地凍的,在野外呆一晚,那滋味可不好受,不由嘟囔著,“開春出來打獵,也不知怎么想的,就這些東西,回去還不夠人塞牙縫呢…”
正抱怨間,就聽有人叫了一聲,“有草原蠻子。”
他立即心里一拎,草原上的動靜,連左廂軍司那里都知道了,何況他們黑山威福軍司。
左廂軍司的那位大人還特意派人傳過來了消息,讓黑山威福軍司以及彌勒州軍司嚴加戒備,并打算派兵過來,助黑山威福軍司守城。
但那怎么成,立即就被拓跋安明拒絕了,對其示警之意也是嗤之以鼻,草原上再怎么鬧,還能真來打兀剌海城?
多少年了,草原蠻子也就是在草原上轉悠一下,除了戰馬,他們還有什么,弓箭都不齊備,拿什么攻城?到了兀剌海城,還不得撞個頭破血流…
只是可惜,經這么一鬧,黑山威福軍司去年的收獲劇減,讓軍司上下,都很是牙根癢癢,若非也都知道那些草原蠻子不太好惹,又有秦人在中間攙和,軍司這里就能派兵出去,教訓一下這些不懂規矩,阻斷商路的蠻子們。
今年,草原上好像能平靜一些了,軍司上下也都盼望著,今年的商人能多一些,因為軍司庫房中可還壓著不少東西呢,而若是不成,一些領兵官都已經想好了,聽說不少商人都到了云外云中草原那邊,不如組上幾支商隊,到那邊去交易。
軍司弄的那些弓箭盔甲之類的,在草原上可是好東西,賣出去了,今年的收獲就不會比往年差了。
不過別看拓跋安明敷衍般的打發走了南邊來人,之后卻還是謹慎的告誡手下部將們,都老實一些,盡量不去招惹那些應該已經殺紅了眼的草原蠻子,等今年瞧瞧情形,再做定奪云云…
他們這里并不擔心什么,草原上的蠻子不管怎么鬧騰,最終還是要安靜下來,與舊人交易,還是與新主人結交,對于黑山威福軍司來說,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遠處,幾條策馬而來的身影越來越是清晰,排開手下軍兵,黨項漢子張望了一下,立即就安心了下來,不過六七個人,典型的草原人裝束,腰上挎著彎刀,北上背著弓箭,一身的皮袍子,矮小的草原馬,禿著前額,留著發辮,骯臟而雜亂的須發在風中飛揚。
從去年秋末,到今年開春,都有著三三兩兩的草原蠻子游蕩到這里,軍司上下,緊張過一陣子之后,也就認為,這些家伙都是戰敗的草原部落的殘余,并不值得太過注意了。
幾個不知來自什么部族的草原蠻子在遠處停下了戰馬,駐足觀望了一陣,就在領兵官想要派人過去問問如今草原上的情形的時候,幾個草原蠻子策動戰馬,掉頭便走了。
領兵官皺了皺眉,想讓人追上去,但最終還是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讓那些草原蠻子誤會了,說不定就要鬧出人命來。
呼出一口長氣,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雖然覺著不算什么,但心里總還是有些不安,剛開春出來,就碰上這些家伙,可不是個吉利的兆頭,說不定北邊又打起來了。
于是,將這個千人隊還是聚攏在了一起,自己則回到少將軍身邊,勸道:“少將軍,北邊亂的很,咱們還是不要往前走了…”
少年哈哈笑了起來,旁邊的護衛立即附和般的一陣嗤笑。
“費聽將軍,你的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小了,幾個草原蠻子算什么,如果這樣便回去,一定會有人笑話我們的。”
黨項漢子臉色一下漲紅了起來,費聽在黨項族中,也是大姓,當然,那是在西夏立國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嘛,隨著拓跋氏對各個部族的連年吞并和清洗,這樣的古老姓氏在西夏人中可不多見了,也只有像黑山威福軍司這樣的外間軍鎮,才會留有這樣的人存在。
他們固執的保有著自己的姓氏和習俗,也自以為很是尊貴,但事實上,這些古老的東西已經變成了歷史陳跡,再沒有辦法恢復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