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賞和初年正月十七,正是一個雪后初晴的日子。
正旦的熱鬧才過去沒多久,隆重熱鬧的年節過后。汴梁這座喧囂的城市安靜了幾日。人們都在家中,圍著炭爐,飲著茶湯飲子,看著門外雪花簌簌而落。[]
不過對于汴梁姬而言,熱鬧風流,才是她喜愛的日子。這般安閑,不過是偶爾為之罷了。
到了十五之后,雖然官衙還未曾開印。可是隨著難得的冬日太陽探出頭來,街市當中,又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人潮。各家店鋪酒肆瓦舍,也都打開了門。才過了年節,大家心情都好。往來之間,人人衣裳精潔,互相含笑應對。煞是一團和氣。
這個時侯,汴梁也有多少可以耍子處。
汴梁城中那么多道觀寺院,可以去上香隨喜。酒肆瓦舍,自不必說,這是常年必備的娛樂項目。就是金水門外球盟,也早早就開了一場甲等球會之間的迎新賽事。不論排名,不入正賽,純粹就是一個熱鬧。球市子各處球場,擠得是人山人海,大家熱情,比起平日里還要高漲三分P哪怕是這種純娛樂的賽事,大家投注爭個勝負,錢鈔都流水價的投進來。
哪怕就是不去這些耍樂處,如界家中日子甚是過得,則閑適出門,在汴梁街市擁輕裘緩步而行,看著冰龍一般橫穿汴梁的冬日汴水,看著街頭巷尾垂髫小童們大呼小叫的放著爆竹。走累了隨便選一處精潔酒肆飲一杯屠蘇,來一盤干果。再到大相國寺集市前隨意選一個做工精致的熏籠,放點竹炭香料進去,燃起來暖烘烘的揣在懷里再安步當車走回去,隔著墻頭呼鄰里而來喚渾家溫兩角酒設一口古董羹,飽足之后鼓腹而歌,豈不是人間至樂?
在大宋宣和六年,在北方形成的風暴漸漸成型之際。大宋汴梁,仍然絲毫沒有受到什么影響的模樣。
哪怕在河東之地,萬千流民正輾轉于大雪之中,神武常勝軍與河東安撫使司默默對峙,互相已經快撕破了臉皮。
哪怕在燕地在河北,兵火過后,民生艱難。才打下來的燕京一路 大宋統治仍然未曾加之半點。豪強之間互相攻殺征戰。在這有效統治瓦解之際燕地百姓仍然在亂世當中掙扎求活。冬日里面依托于各家堡寨半饑半飽的度日,朝不保夕的等著這冬天早早過去。
大宋百姓,總體而言,還是生活在歌舞生平當中。哪怕江南之地,方臘之亂已經過了幾年,也開始有恢復元氣的模樣。比起周遭所有一切地方,不啻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身在局中之人,這些安閑的大宋百姓。還以為這等日子是理所當然,只會天長地久的持續下去。卻不知道,風雪當中有多少雙發紅的眼睛,窺視著這黑暗中的光明之地。而在大宋,也只有極少數的人 或在汴梁,或在邊地,蟬精竭慮,披甲待旦。用盡所有一切手段,只等著在天快要塌下來的時侯,能多做些準備!
一VV…VVVV一V、D、VVVVVV…V口VVVV一VV一…V…VUVVVVVVVVVVV…V
馬行街那處大宋聞名的小樓之上,李師師幽幽嘆口氣,將窗口竹簾放下。在窗口坐了一陣,俏臉素手,都覺得冰涼,回身過來,一直在身后侍立的玉訓兒遞上了熏籠,李師師接過,溫柔的對玉圳兒笑笑表示感謝。
李師師仍然是那副清艷模樣,嬌媚和清純,在這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身上,似乎最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一雙大眼,什么時侯都是秋波流動,宛轉嬌柔。看人一眼,似乎就跟帶鉤子一樣牢牢的把人抓住,再也掙脫不得。
這種女子,就是天生尤物。
不過這些時日,李師師容顏略略有些清減。似乎也有些心煩意亂的模樣。
往日在小樓里面,她是最沉得住性子的。或鼓瑟或讀書,自得其樂,多少日不出門都不當一回事。
她是難得的既漂亮又聰明的女孩子,從小就知道自家容顏,才是現下這般遭際的源頭。極少在外拋頭露面。卻反而遭致了諾大的名聲。為趙佶賞愛之后,就加倍的宅了起來。伴君如伴虎,自家要是以為靠著君王就一生無憂了,那是妄想。不必說紅顏易老,寵愛難久。就是和君王身邊事稍稍沾邊,自己不過是個姬女玩物罷了,稍有不慎,就會沒頂!
就這般過下去罷,到時候該是什么樣的結局,就是什么樣的結局。自家靜靜等著就是。
不動心,不對未來有所期待,不再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過那個略有憔悴之態,總是保持一副恂恂儒雅,溫和愛笑之態。偶爾沒人注意的時侯,卻眉眼張揚銳利,不馴昂揚深藏在骨子里面的那個身影出現在她眼前之后。李師師宛若無風湖面一樣平靜的心情,卻微微有波瀾興起。
三年,三年?你憑什么就能說三年之約?你不過也是走門路到了自家這個可憐女子身邊,才勉強在汴梁站住腳跟。雖然現在一時得寵,不過也是個弄臣身份。到底有什么底氣,才敢對我許下三年后?
李師師很想將這三年之約當成笑話,皺皺眉毛丟開手就算。犯不著和那個現在在汴梁也算是地位日高的家伙計較。可是這些時日,卻總忍不住想著這個。心中更有隱隱期待。甚而有時春閨淺夢,都夢到了一些絕不會與外人說的場景。
偶爾獨坐,李師師更會蹙眉咬唇。難道這就是冤孽?這個世上,還真有只是一會,就如金風玉露相逢的事情發生么?
自家在這里,總是沒來由的心煩意亂。這個家伙,卻哪里會想到自家這個可憐女子?既然利用過了,自然也就是拋諸腦后。自家不過就是一時糊涂罷了…
想到深處 李師師往往就是幽幽一嘆。
想得很分明,可是平日里李師師還是忍不住通過玉、訓兒 了解那個人這些時日來的舉動。汴梁城中流傳的和這個家伙有關的消息,她也禁不住收集而來,細細琢磨。自家也知道這般就是越陷越深,卻是情難自已。
女孩子動了心了,那就是動了。心上矜持,只會隨著時間越來越是搖動。幾千年,概莫例外。這的確是沒有什么理由好講的,李師師雖然已經算是冰雪聰明的了,這上頭也拗不過女孩家的天性去。
她此刻坐在窗前,看著小臉上精心裝點著花鈉,一副小家碧玉的可愛模樣,此時此刻,眼角尚有些春意。也算是一等一人才的玉訓兒,輕笑道:“可是今日上午,去球市子為張郎君捧場了?現下巴巴的又來我這兒獻殷勤,我可不稀罕。什么時侯趕緊將你嫁出去才是正經。省得分心兩用,人在這兒,心卻在那里。”
玉訓兒臉一下漲紅了,都著嘴分辨:“姐姐卻說的哪里話?小姐不放,我一輩子便不走。以后球市子那里我再不…少去就是。諒他也不敢多說什么。”
小丫頭的確是今天上午在球市子迎春賽事當中去湊了一番熱鬧,坐倒場邊最近處為她的張郎君加油。幾個小姐妹跺足拍手,一個個小臉都漲得通紅。
蕭言家隊,雖然還是球市子甲級球盟中的強隊,去年拿了第一名。可是張顯已經漸漸從賽事當中淡出,往往七八場賽事才會出場一次。
今日難得展露身手,玉訓兒豈能不為張顯去林場?
這些時日,雖然張顯也忙。不過不知道受了誰的教導,時不時的還是抽時間與玉訓兒一會。還有一些分外新鮮的殷勤手段拿出來。玉訓兒在他面前,早就恨不得化在他身上。
全知全能的作者奧斯卡在這里八卦一句。前些日子,正旦之前,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張顯已經和玉訓兒滾在了一起,張顯是多么精壯的一個男兒,玉訓兒年方十六,也算初熟。獨處時荷爾蒙互相吸引之下,就再也按捺不住。手忙腳亂嬌喘吁吁之下,總算成就好事。
哪怕是宋時市井之間風氣相當開通,這個時代也算是有些出格了。玉圳兒事畢既爽又想哭,張顯這上頭也老實得很。比玉圳兒還要惶恐,只能訥訥的許下無數山盟海誓。只說這段時日顯謨為顯謨行事完畢之后,就風風光光將她娶進門。到時候他張顯掙出來的一家一當,都是玉訓兒主持。
雖然在李師師面前,少不得要說一番忠心耿耿的話。可是想到球賽完畢之后,張顯走到她近前,帶著雄壯男子氣息和她含笑說話,周遭一片采聲呼哨聲的露臉場景。小姑娘就覺得一顆心滿滿的喜意都快要溢出來。本來表忠心的話也馬上就拐了一個彎兒。從再不去就變成了少去 一她和李師師都心知肚明,只要張顯上場,玉訓兒哪有不去的道理?
看著自家小丫鬟又甜蜜又害羞的樣子,李師師也為她高興,忍不住就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你運氣好,碰上這么個張郎君。可得抓緊了,到時候他來迎娶,你不出去,我趕你出去。”
玉訓兒捂著鼻子,臉色越發暈紅,想撒撒嬌,嘴卻忍不住總要朝旁邊咧。她是行院長大的女兒家,養大了就是為妓的。先是李師師護持,然后又遇上張顯。周遭小姐妹誰不羨慕她的好運氣?簡直都快要嫉妒到骨頭里面去了。
李師師逗了小丫鬟一陣,又低聲問了一句:“你張郎君,有沒有和你說及河東什么事情?”
玉訓兒猶自覺得有些暈暈乎乎呢,捧著滾熱的小臉。念著張顯暗自約她今晚在蕭言的南薰門內宅邸一會,想及最羞人處,臉上差不多就要燒起來。聽到李師師動問,只是下意識的回答:“沒說什么河東事啊?”
她突然反應過來,頓時就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姐姐,難道張郎要去河東路?他不是蕭顯謨家將么?怎么會去那么遠地方?”
李師師在心里嘆口氣,自己這個小丫鬟,嬌憨是夠嬌憨了。不過情報工作素質實在談不上。除了能打聽到蕭言一些生活瑣事之外,要緊消息,什么也問不來。
河東路生亂的風聲這個時侯在汴梁不過才隱隱有些傳聞,知道的人極少。李師師是何等身份,身邊的老媽子都能和禁中大貂此說得上話的。她既然關心,就是汴梁城中最先知道河東路有事發生的少數人之一。
不過饒是她的地位,知道得也極簡略。無非就是神武常勝軍在邊地不穩,不聽河東安撫使吳敏的調遣,還回稟軍情說云內諸州有遼人余孽舉蜀國公主旗號奉天倡義復遼軍軍號起事,竊據云內諸州,在西京大同府的的女真軍馬也要南下。而河東路安撫使居然不發糧草,還斥責軍中謊報軍情,倒告了吳敏一狀。現在文武之間差不多就撕破了臉,鬧得不可開交。
更要緊的還有風聲傳來,說神武常勝軍在河東邊地諸州縣以借為名,實則在搶掠糧草。大宋軍馬,如此肆無忌憚跋扈行事的,這幾十年來,就神武常勝軍一軍而已。
趙佶本來每隔三五日,不論過夜不過夜,都要來她這里走一遭的。結果因為此事發了脾氣,已經有十日未曾照面了。
李師師自然知道神武常勝軍和蕭言之間的關系,還知道蕭言因為在神武常勝軍北行時私自資助軍資,狠狠的被趙佶敲打了一番。現在神武常勝軍如此,蕭言豈能自外其事,他現在表面風光,內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說不定就要牽連到他的頭上,讓他遭致沒頂之災!
雖然關心,李師師卻絕不能登蕭顯謨之門,詢問究竟如何,甚而想法設法為他出力。她要這么做,一個弱女子能不能幫上忙姑且不論。單單是蕭言勾搭了皇帝禁臠這個事情,他就承受不起,只怕倒霉得更快!
憂心之余,李師師也只能在這小樓上每日獨坐,除了擔心,別無他策。也只能有意無意的交代玉圳兒,在與張顯會時,看看張顯是不是顯得緊張忙碌。是不是會露出什么口風來。張顯是蕭言心腹中的心腹,貼身的親衛首領。從張顯這里就可以見微知著,曉得蕭言現今大概是個什么局面了。
小丫頭雖然什么風聲都沒探聽出來,光顧想著自家郎君臉上發熱了。李師師冰雪聰明的奇女子,卻能多少感受出來一點端倪。
在神武常勝軍生亂,汴梁城中暗流涌動之際。蕭言還有心發起球市子迎春賽事這個花樣,自家家隊連同心腹張顯一起登場,仿佛河東事跟他半點關系也未曾有。看玉圳兒這個害羞模樣,說不得和張顯晚間還有什么約會。
這個時侯按照常理來說,蕭言應該忙著奔走,趕緊將這事情和自家撇清關系。說不得還要在有力人士面前,用錢開路,疏通疏通關系。張顯是蕭言親衛首領,自然要跟著奔走,忙得不可開交。現在結果卻是另外一回事,蕭言安之若素,自家親衛首領踢踢球,泡泡妞,過得再閑適也沒有了。真不知道這姓蕭的家伙,到底是有備無患,還是心思太粗,根本不知道這事情的重要性!
玉釧兒又害羞又甜蜜了一陣,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家雙手還捧著臉不放,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花癡。頓時大慚之下偷眼向李師師看去。頓時就發現李師師也如她剛才一般,蹙著秀氣的眉毛,編貝玉齒緊緊咬著嘴唇,同樣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想得癡了。
玉訓兒小心翼翼的伸手在李師師眼前晃晃:“姐姐,在想什么?窗口風涼,不要坐得久了,傷了風不是頑的。我去給姐姐將熱茶湯飲子來可好?”
李師師一下被驚動,自失的一笑。
蕭言豈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和梁師成一場爭斗,手段百出,外聯將門世家以穩住腳步,內則將門路能走到自家頭上。精明厲害之處,時人不及。豈是坐著等死之輩?
他必然是有所安排的罷…
這些男兒事業,朝堂乃至戰陣中的爭斗,自己不過是個女兒身而已。再心高氣傲,也是及不上這個帶著一身北地風霜,直撞入富麗風流的汴梁城中,有三分倔犟,三分不馴,三分圓滑,還有一分桀驁不馴的男人的…
也許,自家等著就好?等著他一步步爬上去,等著他在這汴梁城中連官家都無法撼動,在三年之后,將她從這個金絲鳥籠當中拯救出去?
不管怎么想,這個念頭,也太癡心妄想了罷?
李師師眉眼之間,只剩下幽怨的波光閃動,卻給她這張既清純又妖媚的面孔,又添上了幾分楚楚可憐之態。就連在旁邊侍立的玉圳兒都有些看得呆了。自家主人姐姐,才是女人中的女人,自家可是差得遠了,這輩子都趕不上了……
向窗外望去,馬行街前人潮涌動,市聲直傳入小樓當中。一如往日間的熱鬧。可李師師心里,總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似乎在這個世上,自己什么也抓不住。
一VV…VVVV一V、D、VVVVVV…V口VVVVV一V一V一VVV、…、…V一VVV…VVV、V一V一V…V
在馬行街上,一輛裝飾并不如何華麗的馬車,正夾雜在人潮當中緩緩前行。馬車車窗簾子掀開,一張還帶點嬰兒肥的嬌俏少女面孔,正好奇的看著李師師所在的小樓。
這張少女面孔,正是在禁中無法無天,有時候連趙佶都拿她沒辦法的柔福帝姬趙媚媚了。
她在馬車之內,左手一個澄沙團子,右手一個焦捶,一邊吃一邊打量著李師師的居所。看了幾眼就回頭招呼:“姊姊,這就是那個狐媚子住的地方。你也瞧瞧,不怎么樣嘛,如何比得上咱們艮岳?連禁中都差得遠了。官家爹爹怎么就喜歡朝這里來?難道是貪這里熱鬧,出門就有多少吃食店?”
馬車里面,一個大眼雪膚的絕美少女,坐在馬車角落,就差將自己縮成一團,好避開掀開的車窗簾幕。比柔福大三四歲,身形更是完全發育成熟的少女。就正是那個害羞的茂德帝姬趙福金。
兩女外形,茂德比柔福成熟太多,腰細腿長,容顏更是讓人連直視都會起自慚形穢之心。要是身上蜀錦襟子穿得低些,更能看見晶瑩滑膩的深溝 茂德可也是有料的女孩子。可在外面,卻是柔福大大咧咧,茂德象害怕的小貓咪。仿佛時時刻刻這個做姐姐的反而要妹子罩著也似。
聽到柔福招呼,茂德頭趕緊搖得跟撥浪鼓也似,鼓足勇氣細聲細氣的勸解:“做兒女的,不要議論圣晨 …媚媚,也頑夠了,早些回去罷…
正旦時侯,禁中自然也有一份天家熱鬧。可是天家規矩也多,單單是祭祖的儀式就要折騰好幾天。官家主祭,龍子鳳孫在外相陪,既無聊又凍得瑟瑟發抖。自家親眷團聚,也要全部按著儀式走,做什么說什么都有一定規矩在。
趙佶雖然對兒女寬容,自家也是個行事有些荒唐輕易的。但是國家大事,在戎在祀。正旦這種正式場面,還是不能胡來的。再加上太子和三大王難得在一個場合中聚首,這繃緊的空氣似乎打火就能燒起來。更添了幾分虛情假意在里頭。
柔福是無法無天的小女孩性子,周年從頭瘋到尾。禁中之輩,沒人敢約束她。每逢正旦,別家熱鬧的時侯,卻是她最氣悶無聊的日子。好容易挨過了十五,說什么也要出禁中走一遭。在懿肅貴妃面前打了半天的磨旋,還半滴眼淚也沒有的哭了一氣。這才算是讓懿肅貴妃勉強答應,招呼皇城司遣人保護跟隨,衛護著媚媚大小姐出門散散心。
柔福既然要出禁中,自然少不得她那個漂亮姐姐跟班茂德帝姬。做好做歹的也要拉著她。茂德性子不用說是害羞到骨子里面的,還有一點卻是柔順。宋時雖然風氣開通,可未曾開府的帝子帝女想出禁中也是不容易的,一年難得才有次把兩次。每年茂德雖然緊張害怕到了一定程度,可總要被自家妹子拖出來走一遭。柔福一路玩得姓高彩烈,在馬車上四下張望看什么都新鮮熱鬧,還遣身邊皇城司使臣買了一大堆小吃。
茂德卻是始終縮在角落捏著衣角,只盼這每年都少不了的一兩次折磨早點結束。
聽到自家姐姐居然反駁她柔福大小姐,趙媚媚頓時大不滿意的回頭掃了漂亮姐姐一眼:“姊姊,你什么都好,就是膽子太小。出門一趟,又怎的了?要是依著我,天天都出門耍子最好。可惜就是機會太尸 …我聽娘娘說,今年怎么也要安排姊姊你嫁了。到時候你可就是天天都住在禁中之外了,到時候我豈不是名正言順的就能住在姊姊家,想什么時侯出去溜達一圈就可以出去?”
想到未來的美好前景。柔福忍不住瞇起眼睛得意的笑。也不想想自家這個念頭有多么的一廂情愿。天家嫁女,總沒有嫁一個陪一個的道理。到時候她這個小喉子住在姐夫家里,還成個什么樣子?
茂德臉色更加蒼白,長長的睫毛眨動兩下,頓時就有點淚水汪上來。原因無他,對嫁人兩個字,她實在覺得害怕。連紅潤的嘴唇,一時間都失卻了顏色。
她是性子簡單安靜的女孩子,用后世的話來說,略微有點自閉癥。禁中之內,不管有多少勾心斗角,狗血連場的宮斗戲。比起外間而言,至少面上要安靜許多。她是圣人寵愛的女兒,又不能爭位,也沒人會來得罪她。
她就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面,自得其樂的活著。只盼著這輩子都這樣下去最好。
嫁人,和一個全然陌生的男子單獨相對。茂德想想這個前景都覺得要暈過去。
不過天家女兒,總沒有一直不嫁人做姑子的道理。自己怎么逃避,也是要等來這一天的……這世上,有沒有什么男子,自己見到不會害怕。能強忍著害羞,和他生活在一起?
不知道怎么的,茂德心頭,突然就冒出那個球市子里面相遇,眉毛漆黑,眼神銳利。腰間束帶緊緊,脊背挺直得如刀鋒一般的年輕男子身影。
茂德為至陰的女孩子,而從燕地死人堆里面滾出來,能親自上陣和女真韃子廝殺的蕭言。就是至陽之人了。至陰至陽之間,有一點天然的微妙吸引力。
這點吸引力,絕不足讓茂德這種害羞到了極點的女孩子傾心相愛。卻多少留下了點影子。時間過了幾個月,自然也就淡了。
可是在今日,柔福突然說起娘娘今天說什么也要安排自家的人生大事之后。知道避無可避之后,不期然之間,茂德心中又浮現出這么個身影。
這個男子,是自家唯——次見后還偶爾會想起的。不象其他男子,就算見著當面,也就是在眼前如一團霧氣般浮動。躲都來不及,更別提看得清楚了。
也許在這個男子身邊,自家還能勉強忍受得下來罷?
不知不覺當中,茂德居然想歪樓了。回神過來,雪白的肌膚上頓時就浮現出一層深深的紅暈。羞得不可自抑。自家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想這些不相干的東西?
柔福眼睜睜的看著茂德姐姐漾著盈盈波光的明媚大眼睛突然呆呆定住出神,轉瞬之間整個人卻又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紅起來。比往常那些害羞形狀更勝十倍。
柔福心中疑云打氣,湊過去問道:“姊姊,怎么了?”
茂德只是搖頭,頻率之快,讓柔福眼睛都快變成一圈一圈的了。打死也不開口。趙媚媚正準備按著她逼問。就聽見外間皇城司使臣突然招呼:“三大王當面,俺們見禮了…”
柔福頓時忘了這個茬,一下彈開,湊到車窗前面。就看見自家車馬已經來到馬行街和廣備街交界的丁字路口。廣備街朝北方向,就是艮岳行云。自家車馬正向北轉去,準備回艮岳。
而由艮岳方向而來,就是幾十名元隨簇擁之下,騎在一匹白馬之上的三大王趙楷了。明顯是才從艮岳出來,不知道要去何處行事。柔福在車里面招手,嬌聲招呼:“三哥哥,這里這里!”
冬日天氣,趙楷圍著一領雪狐狐裘,輕袍緩帶。騎在馬上,自有一番風神如玉的氣度。他的好名聲之來,倒有一半是因為這個賣相。往日率領元隨穿行在汴梁城中,趙槽都是很注意自家風度舉止,街邊有閑漢喝彩,趙楷心情好的時侯還會點頭微笑一下。他提舉皇城司,采汴梁民風,關于對自家好的風評更是不時的朝上報。典論嘛,無非就是這么一回事。
不過今日趙楷的臉色卻不大好看,緊緊的繃著。眉毛都快立起來了。身邊元隨也知道自家主上心情,但有人稍稍攔路,鞭子虛抽,啪啪作響,嚇得人跌跌爬爬走避不迭。人人都是奇怪,這位以好氣度出名的三大王,今日怎么卻似換了一個人?
他的隊伍和護送著柔福茂德的車馬撞上,元隨們再威風也不能對著兩位帝姬施展出來。都停馬下來,等著趙楷上前。
趙槽本來滿腹心事,這個時侯抬眼看見柔福從車窗里面探出半張小臉。也擠出點笑意出來,策馬上前。親近的和柔福招呼:“婿媚,怎生還未回禁中?娘娘要是知曉你回去得遲了,怪罪下來。三哥可是再不遣皇城司使臣陪你胡鬧了。”
一邊說一邊又探頭向車子里面看了一眼,因為知道柔福和茂德向來是形影不離。果然就看見茂德臉上紅暈未退,乖乖的坐在車中角落里面。哪怕是自家妹子,看一次趙槽忍不住都要在心里贊一次。
自家妹子這份品貌,當真是天下無雙!今天懿肅娘娘說什么也要安排茂德出嫁,圣人也同意了。畢竟茂德已經十八歲,未嫁帝姬當中,已經算是不小。卻不知道誰這么好運氣,能讓此等仙子般的妹妹常伴枕邊!
趙槽笑著招呼:“福金,有禮。”
茂德端端正正的也行禮:“三哥哥,有禮。”
趙楷招呼完畢,忍不住就有些出神。倒不是因為妹子的美貌,畢竟看得多了,又是自家嫡親,使不出歪心思來。卻是為的另外一樁心思。
茂德代嫁,是懿肅娘娘心中一樁大事。而懿肅貴妃現在隱隱就和趙楷站成一線,畢竟大家是在一起發財的。對于懿肅貴妃而言,誰能帶給她財源,誰就是好人,當得撐腰。趙楷也想過用蕭言來尚茂德。一則懿肅貴妃得一個錢罐子女婿,多半也能滿意。二則就是自家可以牢牢的將蕭言掌控在手中。三則卻是蕭言尚主,當不能出為重臣,也免了將來操權嫌疑。就是圣人,也多半會對這一點滿意。畢竟蕭言人才難得,要用他生財,卻偏偏要擔心著他對神武常勝軍的影響力,怕他地位一直上去就尾大難掉了。尚主之后,地位就再難上去,也算一了百了的解決了這個麻煩。
蕭言賣相也算不錯,既是小白臉又頗有點英武氣概。腰帶緊緊扎束之態,更是風靡整個汴梁。應奉天家自家也發財不少,頗有身家,也不算虧待了自家妹子。
這個念頭,本來在趙楷看來很有一些操作的余地。可是現在卻想都不敢想了。
還不是因為河東所生之事?
吳敏禁糶,固然是突破了大宋官場以文馭武的潛規則。可是神武常勝軍的跋扈,也是觸目驚心!
比起文臣違規操作,苛待軍伍而言。讓大宋朝廷更憤怒的卻是軍伍不馴。至于神武常勝軍回報過來的遼人余孽竊據云內諸州,女真也南下了,眼看就要深入河東。朝廷上下,都是不大相信。
河東邊地周遭州縣,沒有一處報有警的。單單聽神武常勝軍一家的話不成?無非都是養寇自重的故伎。
朝中態度雖然沒有明說,甚而連正式朝議都未曾提及。不過態度差不多都是有志一同,冷眼旁觀,暗中支持吳敏就是。神武常勝軍畢竟是稟報了遼人余孽和女真南下,現在明目張膽的打壓倒也不必。真激出亂事來就不好了。還是讓吳敏卡著神武常勝軍糧道,壓迫這支軍馬不得不去太原府接受改編就是。
現在汴梁中樞,樞密暫時無人。東府蔡京在這上頭也沒什么阻撓之意。隱相更是怎么看神武常勝軍都不順眼。更不必說滿朝文臣士大夫這上頭天然的要站在吳敏一邊。就這樣默認了吳敏在河東所行手段,而且還期盼他能一舉功成。只要吳敏真的能收拾得了神武常勝軍,還怕不能順利回返都門,重掌兩府?
這事情做得說不得,要是中樞大張旗鼓的支持吳敏。就怕西軍這等藩鎮也起兔死狐悲之意,到時候就鬧得大了。
河東生變,還不僅僅針對神武常勝軍。還對著在神武常勝軍背后的那個蕭言!誰知道這個南來子在里面牽涉得有多深?他在汴梁的敵人也不少了。
對于神武常勝軍,趙楷直沒有半點在意。一幫沒根腳的軍漢死也好,活也好。和他沒半分相干。但是蕭言這樁事情,卻是趕緊要將自己的關系撇出去。今日入艮岳,也是為了探探圣人的口風。
探出來的結果,就是趙佶對神武常勝軍,甚而對蕭言都是大不滿意。雖然淡淡的未曾多說什么,趙楷已經敏銳的感覺出來,趙佶正在想著如何敲打蕭言。甚或還會拿出更厲害的手段。
自家在這上頭,恐怕也難以完全站出去置身事外。誰不知道他三大王風光再起都是靠著這南來子?往日趙佶見著他都是笑得合不攏口。今日卻是冷淡了許多。態度變化,一眼就能瞧得出來。
憂心之下,趙楷就想著去尋蕭言。怎么樣也要說動他這個時侯拼命朝禁中塞錢。圣人這上頭看得重,只要在這上頭表現出本事來。趙佶就不會輕易下手。在神武常勝軍事上,更不要亂說亂動,自己當了靶子。先將這一關熬過去再說其他罷!
至于以蕭言尚茂德?今天天氣哈哈哈……我趙楷要是再敢動這個糊涂心思,我就是烏龜王八蛋!
柔福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家這個三哥哥。今日這是奇了。和自家這個禁中無雙無對小美女說話,茂德姊姊和三大王哥哥說不了兩句就先后發呆。自家就這么不重要么?
惱怒之下,柔福鼓起臉頰,氣憤的看著趙槽:“三哥哥,我們要回轉禁中。你長遠擋在這里,是什么道理?到時候娘娘怪罪,我都推到你頭上。”
趙楷啊了一聲,反應過來,強笑道:“天下之大,除了圣人和娘娘,誰敢擋你小柔福的路?三哥哥這就退避三舍,娘娘面前,可要記得說三哥哥的好話。”
柔福鼻子里面哼了一聲出來,大模大樣的說:“看我的心情罷……”
趙楷身后元隨在他一揮手間,忙不迭的讓出一條通路來。
趙楷也勒馬走開一點,含笑目送這個嬌憨的小妹子。現今局勢,只怕有借重懿肅娘娘處。對這兩個小妹子殷勤一些,總不會錯。
柔福得了面子,大是得意。卻終舍不得就這么快回去,趴在車窗口看著趙楷:“三哥哥,你這是去哪里?”
對著兩個妹子,倒沒什么好隱瞞的。趙楷嘿了一聲,朝南指指:“要出一趟南薰門。”
柔福頓時眼睛發亮:“三哥哥,帶著我們去好不好?有你在旁,娘娘定然是放心的!”
趙楷苦笑一聲:“你三哥哥倒是真不想走這一遭,卻不得不去!快回去罷…
莫讓娘娘擔心。”
柔福扁扁嘴,在汴梁城中走一番,還是在懿肅的容忍范圍之內。出城的確是不用想了。這個上頭輕重她再無法無天也明白。只能坐里,滿心不情愿的準備回艮岳去。
正不痛快的時侯,趙楷突然又催馬趕了上來,在車窗邊探頭招呼:“媚婿,這幾日要是娘娘說什么關于蕭顯謨的事情,記得跟三哥哥說一聲。到時候你想要什么,三哥哥便給你什么。要是想在城中耍子,三哥哥也盡力為你周是 …如何?”
柔福頓時就雀躍起來,拼命點頭:“好啊好啊,三哥哥到時候不許渾賴!”
接著柔福又可愛的歪過頭,一臉疑惑:“蕭顯謨是誰?”
趙楷還沒開口,就聽見馬車里面響起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卻是來自角落茂德處:“就是平燕那個蕭晨 趙楷和柔福一起轉頭看向他,下巴都快掉在腳背上了。居然主動插話,這還是那個大家熟悉的茂德么?不是有人奪舍了罷?
茂德一句話說完,就知道不對。頭立刻就快埋到胸口了。身上白暫肌膚又變得通紅,眼看就要沸騰起來也似。心里面只是拼命埋怨自己。
“我我我…我這是在瞎說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