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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禁軍財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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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汴梁誤第一百二十七章  禁軍財計(完)

  在蕭言密會高俅,高俅轉眼之間就將消息傳給何灌,再經何灌別有用心的一番作態,最后知照給禁軍將門世家中人之后。幾天之內,汴梁城看似仍如往日一般的安堵如常,球市子的乙級球盟賽事也正式開鑼,仍然吸引了人山人海一般的觀眾。但是在暗地里,整個汴梁城的當道諸人,都已經被牽動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幾天都從不同渠道收到了消息,默默的關懷著此刻所發生的一切。默默的關懷著已經準備下場爭斗一番的諸人。

  朝中有心人,此刻還能沉住氣作壁上觀,等待著后續事態發展。但是身在局中之人,就是那些都門禁軍將門世家,卻在這幾日里如蟻巢遇水一般紛紛出動了,四周奔走不休。

  對于禁軍將門世家而言,其實想法是各色各樣的。都門禁軍終究太大,在其間有利益牽扯的家族足有上百,更不用說沒有家族依仗,憑仗功績轉調入都門禁軍中供職,也在這個體系當中分潤好處之輩,牽扯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廣。有的人是一點虧都不肯吃,何灌要將這件事發作起來,去打什么御前官司,他們倒是樂見其成,覺得鬧一鬧總有好處。自家所得平白就要讓出去,比挖了他們的肉還心疼。到時候指示麾下軍漢鼓噪起來,朝廷最后還不是只有撫慰?

  有的人卻是認為蕭言有財神之目,想整理禁軍財計事,還不是為著自己發財。不然他這么起勁做什么?要不然他好容易巴結到這等要緊的差遣又圖的是什么?既然他是為了自家發財,他生財的手段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如就迎他主事,大家一起生發。說不定整理坐糶事之后比整理坐糶事之前,大家還要賺得更多些。

  但是對于絕大多數形成都門禁軍利益團體骨干的將門世家而言,還是達成了大致一致的意見。就是此次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既然何灌想出頭代表大家,就順他意思就是。和背后站著官家的蕭言往還一番,好歹談一個價錢出來。盡量將這個事情敷衍過去,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倒不是這些禁軍將門世家軟弱,他們實力深厚,自然遠過于蕭言。但是凡傳承多年的世家和利益團體,早就過了那種隨便和人賭賽意氣的時侯。講究的就是安穩和不生事,就算有事,也盡量將之化解。一切能不破臉就破臉。一個利益團體想傳承得愈久,就愈在意安穩兩個字。任何時代都有銳氣方張的人跳出來,但是最后穩穩站著的,還是他們這些世家利益團體。在眼前這個局面,激化矛盾,并不是最優的選擇。

  而且經過這些人物反復商議,覺得蕭言終究根基淺薄,雖然手段高明,但是怎么也難生出太大事情出來,在坐糶事后退一步,他應該就能以在官家面前能夠交差而為滿足。應該就將眼前這一關過去了。

  最后這個選擇,還是占了壓倒多數。百年以來,這些利益團體行事已經有其巨大的慣性。一時能用錢處理,就盡量少生事。反正不要幾年,差不多就能恢復原樣了。

  事情既然議定,這些將門世家之人,一方面與何灌往還,放下架子卑辭厚禮請何太尉稍稍平復那裝出來的激憤之心,大家愿意奉何太尉為主,與那南來子商量。圣人萬幾宸翰,就不必太辛苦他老人家最后出面來處理此事了,大家自行處理,為君分憂就是。

  另一方面就不住奔走,預先有所布置。高俅一系作為中人,前段時間遭受的冷遇登時就被丟到了九霄云外去,登時又遭到了親熱非常的對待,仿佛大家是一家人也似。高衙內也很接了幾十份帖子,全是世家子弟邀他出來游宴,高衙內伺候太尉湯藥太過辛苦,也當得消散消散。至于更會做人的王殿帥,這幾日收到的禮物自然都清點得手軟了。

  各個藏在背后的有力人士,如禁中諸位,如政事堂諸公,如隱相輩,如此刻暫時還做隱忍狀的清流士大夫一黨,都有人去奔走其間,探問他們對這件事的心意如何。這幫人都是能將火候看得極老的人精,這個時侯也沒有太實在的表示。就算不少人對蕭言心中耿耿,盼望他倒臺而后快,但是現在官家為蕭言帶來的幾百萬貫應奉收入所打動,現在持意甚堅,也只是暗中表示先看著就是,一旦蕭言舉動有什么破綻,他們到時候自然會出手。

  蕭言在高俅處丟下一句查坐糶事擾動了整個汴梁,他自然也就處于大家關注的中心。但是因為何灌非要攬下和蕭言往還商量之事,這幾天還沒有人敢湊到蕭言的面前打探口風。只是默默關注就是。而蕭言也一切如常,該去樞府就去樞府,該去球市子就去球市子。乙級球盟開鑼比賽,他也笑吟吟的去掌管了一場。未曾見什么人,也未曾有什么舉動,連高俅高太尉那里都未曾再過府拜訪。仿佛這件事情不是他引起的一般。只是由著別人自己去揣測這個總是出人意料的蕭顯謨到底打算將整理檢查禁軍經費財計事要做到何等程度。

  蕭言如此舉動,在許多人看來,算是松了一口氣。蕭言舉動,太象是官僚體系中要行什么事情那種緊拉弓,慢放箭的手段。風聲放出,只等別人上門來談。把握分寸能夠交差并且給自己留夠足夠好處便罷,絕不多邁一步。

  可是在關注蕭言一舉一動的寥寥幾名有心人當中,心中那層隱憂卻是更深。蕭言上位,什么時侯走過尋常路來?已經有人模模糊糊感覺出來,蕭言所欲之事,也許能讓整個大宋震動。也許會引起大宋天翻地覆的變化。檢查整理禁軍經費財計事,在蕭言手中,最后也許會生出無數雷霆!

  但是這個時侯,他們也只能在心中默默想想便罷。在絕大多數人看來,禁軍這個利益團體如此龐大,根據如此深厚。多少年來都這樣過來。就算是蕭言挾著如此局勢下,必須要對禁軍有所整理的時勢,但是能在禁軍這個利益團體里面咬下一塊肉來,已經算是他超水平發揮了,足夠讓其心滿意足的對官家交差。難道還指望他這個毫無根基,只是初初得了差遣用事,全部仰仗就是官家那不知道什么時侯就會得到的寵信之人,將都門禁軍完全翻過來不成?

  要是真的如此,那大宋過去百年想對都門禁軍下手最后卻無功而返的多少名臣,都成了笑話!

  如此這般擾攘了幾日,在一番緊鑼密鼓的奔走往還討價還價之后,何灌那里,總算是放下了架子。放出口風來,愿意為了大局,不和那個幸進的南來子之輩決裂。愿意勉為其難,為大家出頭,和那南來子商議一番,看與他能談出個什么結果來。為的總是在這國家元氣未復的時侯,都門禁軍這等根本之事不要生出什么波折來,和這南來子對坐而談,何太尉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何灌總算落下架子,諸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忙不及的就和何太尉約定時間,大家上門與何太尉細談,將與蕭言商量的方方面面都敲定下來,爭取將這一天云霧,就化得煙消云散。

  牽扯此事的人太多,自然不能每個人都上何太尉府邸處去,禁軍將門世家公推了十幾名代表,或者家世深厚,或者精明強干,石崇義也忝在其中。就在蕭言前往高俅府邸拜訪說出了查坐糶事幾個字后的第四天,來到了何灌的府邸當中。

  此次到何灌府邸之人眾多,待客自然就不能在內書房了。何灌將會客之所設在了內院花廳當中,此時天氣已經慢慢有些涼了。所來之人,都是在汴梁養尊處優慣了的。雖然號稱都是武將,可不用說在邊地極寒之時騎馬沖鋒冒雪,就算是這汴梁城中接近秋深之季,都有些挨不住。

  花廳當中,早有何灌府邸的下人生起了地龍。何灌雖然是不怎么講求享受之人,但是到了汴梁也得入鄉隨俗,他身為三衙高官,該得的一份也少不了他的。這個時侯在花廳下面地龍里面升起的無煙鋼炭,汴梁左近早就是林木稀疏,能夠用來燒這種炭質細密的多年大木尋也尋不著,都是從西川運來的,價格極昂。但燒起來火力足,無煙氣,極品的還有一種淡淡的香氣。

  一眾將門世家公推出來的代表之人,這個時侯就在花廳當中等候何灌到來。就是燒著地龍,有的人還將輕裘披在身上。大家都是有心事的,雖然都是極熟,這個時侯卻少有互相之間的寒暄,都是大眼看著小眼,等候何灌的到來。

  放在往日,何灌這般拿架子,大家早就日娘撮鳥的不伺候了。今日也都一個個按捺住性子,等何灌將架子擺足。反正是他要攬這個差使的,和蕭言談得好便好。將來要是生出事情來,大家順理成章的就一股腦推在他頭上。到時候讓這何灌自己掙扎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隨著承宣一聲通報,就看見何灌只穿著半新不舊的家常單衫,帶著一個交角璞頭,沉著臉走入花廳當中。

  在座之人,雖然根基深厚,不少家世都是開國傳下來的,但是官位離著何灌卻差得遠。大宋都門禁軍當中雖然主體都是這些將門世家形成,但是三衙的幾個位置,都還是向來安排有經驗,有軍功,在邊地沉浮過的宿將趙佶用高俅,純粹是大違宋朝皇帝用人家法的亂來也算是一個制衡之法。哪怕是都門禁軍,也好歹要注重一點軍中階級之法,這些世家中人全都起身,深深行禮下去:“見過太尉!”

  何灌擺擺手:“罷了,不必多禮。老夫府邸,向來少勞諸位貴趾。今日才有這般熱鬧,又何必多鬧什么虛文?認真談正事要緊。”

  何灌剛愎之名,都門有名。又好攬事。其實是個不大受禁軍將門世家待見的。但是當初為了平衡高太尉的權勢,大家還是表面上奉他為首,再加上他從邊地回返,還是帶了一些宿將心腹安插在侍衛親軍步軍司以為心腹,也算是有點力量。大家才這么捏著鼻子混下來。今日又是有求于他,何灌的架子就加倍的大了。這個時侯,再怎么不爽,也只有臉上堆笑。

  石崇義就是一臉人畜無害的憨厚笑意,起身很是巴結的對何灌道:“太尉就是太自苦了一些,看這府邸陳設,誰能想到太尉位居三衙統軍之位?如此天氣,還是一身單薄,也太不寶愛自家身體了,太尉是我輩的泰山之靠,豈能不擅自珍攝?寒家這幾日得了幾件從遼東而來的皮貨——燕地那里還是亂紛紛的,商路仍談不上通暢,這幾件皮貨得來不算是太輕易,回去以后就遣人送來,不直什么的東西,無非就是屬下一點心意,但請太尉賞收了罷。”

  何灌嘴角一歪就算是笑了,對石崇義淡淡道:“石指揮使有心了,老夫在河東邊地數十年,大風雪中都奔襲奪下西賊古骨龍城,汴梁秋日氣候,實在不足一提。倒是你們,身為武將,也實在是稍稍有點過于寶愛了自己身體一些,都門禁軍總是要整練的,朝廷還指望你們異日能上陣,為國宣力,倒是要稍稍磨礪自己一些……至于皮貨輕裘,收下卻是不必,老夫足感盛情就是。”

  這番話就何灌本人而來,已經算是足夠客氣。按照他的經歷,一路順風順水,幾次見陣也未曾遭遇敗績。從都門禁軍出去的人有這般勞績,為了平衡西軍勢力計,朝廷向來提拔是不遺余力。何灌宦途未曾遭遇什么大的摧折,當日參與與遼人的談判,在遼人地位遠高過他的蕭氏貴戚面前,何灌都敢抗聲而言,不給半點面子。今日已經是看著要籠絡這般人,特地注意了自己一番語氣。但是對禁軍將門世家中人而言,卻一個個心里仿佛吞了一只蒼蠅也似。

  在場的人都是禁軍將門世家的人精,誰聽不出何灌話里的意思?這番話何灌已經自家將自己主事之人的表面再度坐實了一道,而且隱然有將來還要由他掌管——至少在三衙這個層面上具體經辦整頓都門禁軍事的意思,要讓都門禁軍上得了陣,真正能派上點用場。他用事之心之切,這短短幾句話里就能夠見出一斑。

  其實在大宋宣和年間,在趙佶這么些年的折騰下大宋已經處在搖搖欲墜的地位上。神宗英宗兩代以用新黨變法的巨大政治代價積累出來的一些家底,都為趙佶折騰精光。朝中黨爭劇烈,西軍慢慢尾大不掉。再加上又正好碰上遼人爛得比大宋還要完全,一個愈加野心勃勃,兵甲精利的女真興起。在真實歷史上,此刻大宋朝中,上至趙佶,下則不管是是朝中黨爭的哪一方,都知道需要對大宋進行一番好好的整頓了。

  都門禁軍,就是需要好好整頓的一個重要方面。不過在真實歷史上,不斷沒有尋到合適的掌管之人,再加上朝中黨爭實在太烈,互相牽扯后腿。加上女真正是最為銳氣方張的時侯,沒有給大宋留下多少時間。在幾年后的靖康年間,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正是因為這個大的時勢所然,蕭言才因為財計事得用,為趙佶用來先試試整頓都門禁軍的水。也正是因為這個大的時勢,禁軍中人才決定一時不能硬抗,還是盡量敷衍蕭言行事。而何灌身在局中,又是好攬權之人,同樣有這個雄心壯志想掌握整頓都門禁軍的大權,也是情理當中的事情。

  他這一番話說出,眾人都是臉上堆笑。心里面都是不以為然。現在蕭言要行事整頓都門禁軍,有你何灌出頭來對抗他,不讓他掌握主導大權。到時候你何灌想真正行事,自然也有人來和你做對。朝中勢力盤根錯節,誰也不想這等大權旁落。大宋的事情還不就是一天敷衍過一天,現在你何太尉意氣風發,到時候就有你現眼的時侯!

  不過此時此刻,大家都只是點頭,石崇義更是會湊趣,涎著臉又奉承了一句:“太尉教訓得是,屬下差遣,正是侍衛親軍步軍司該管,今后自然努力打熬自家身子,一旦需要我輩效力,總不至于墮了先祖的威名。”

  諸人唯唯之態,讓何灌登時心情大好。臉上的笑意忍不住也多了幾分。在這一刻,他忍不住都要感激起蕭言來了——身在官場,面上所顯的一切都是作態。當日他敵視蕭言,不過是因為蕭言想插手這整練禁軍之事,是他事功攬權途中一個要挾。現在卻借著蕭言要檢查禁軍經費財計事這個由頭,讓這幫平日里對自己陽奉陰違,很難指揮得動的將門世家中人不得不為自己驅馳奔走,真是有蕭言的功績不淺。在何灌看來,他對蕭言的態度大能夠一改,面上當然不會如何親熱,但是還要盡力維持蕭言地位長遠一些,讓蕭言一直保持對這些人物的要挾,他現在地位就能夠坐得更穩一些,將來行事也能夠更如意一些。這個坐糶事上,說不定自己還要幫他稍稍多爭一點好處來著。

  當下擺擺手笑道:“……這也不必急在一時,就算是為國宣力,也是要慢慢來。都門禁軍的確廢弛得久了,國家現在是多事之際,說句實心話,必須得整練起來,不然諸君這在汴梁城中安居歲月,不知道還有幾年?不過整練禁軍,當是我輩自家的事情,都是與國同休的勛戚世家,難道還要外人插手不成?此次這南來子事情敷衍過去,圣人必然還指望我輩能做更多,都門禁軍將來能夠得用。這正是我輩自效出力的時侯,若是效力勤謹,將來百年富貴也是可保的,其間利害,諸君當是心知肚明,也無須老夫多說什么了。”

  何灌幾句話,又將他將要如何行事的路線圖模模糊糊的透露了出來。此次將蕭言之事敷衍過去,多少對朝廷有個交代,做出都門禁軍自己就要振作的姿勢。說不得將來就要自請諸般整練都門禁軍事宜,就算到時候在樞密院上面還有個文臣總其責,在三衙這個體系內,卻是一切都是他說了算。

  將來就是他取代高俅當日地位,但是又比高俅振作。一旦能刷新都門禁軍一些,期之能稍稍派一些用場。名臣地位,就再也動搖不得了。樞密副使的位置,幾乎就是囊中之物。因為狄武襄前例,樞密使之位是不能踞這個火爐之上的。但是領軍和女真總要有幾仗打的——何灌還真的不怕和女真打仗——以現在這位官家頒賜名器的輕易,縣公,郡王之位,也是能夠期待。如此一生,方才稱得上是大丈夫生平!

  他在那里志滿意得陳說,底下人只是偷眼而看,誰也不吭聲,只是石崇義不住點頭應是。這個趣湊得極好。往日里何灌對這個面團團,看起來舉止遲鈍的老胖子印象不是很深。現在卻是大為改變。現在他正是要籠絡人的時侯,心下將來是不是再提拔此人一下,看能不能引為半個心腹使用。

  他半是寬慰,半是訓誡了這些人幾句。覺得也說得差不多了,這些人終究不是邊軍當中軍將,是不能敲打得太過的,得給他們存上更多顏面。當下住口不提將來之事,懶懶的一擺手道:“坐糶之事,說實在的,的確有些太過……老夫忝為三衙管軍,也久矣有心就此事上表,然則恐傷前代先帝厚養士卒德意,才不斷遷延至今。這南來子卻毫無顧忌,孟浪選此事發難,總給他占著道理,官家說不得也是要在這事情上支撐他到底的……此南來子居心自然就是想插手禁軍之事,卻不是什么要為朝廷節省財計,這一點自不必說,老夫也不怕和他在圣人面前打這場官司……總是諸位不愿意此事張揚得太過,引得圣人勞神,老夫也就不為己甚,不過這上頭,老夫總要對這南來子有一個說法,諸位這幾日想必都在商議此事,卻不知道有什么說法沒有?”

  在座十幾人對望一眼,目光互相推讓。最后都落在石崇義身上。原來這位石老胖子,在禁軍將門世家當中無非就是以豪富聞名。并不算是多么出挑的人物。但是隨著蕭言運營球市子,他為禁軍將門當中牽頭人物,在和梁師成的爭斗當中,他也側身其間,在迎駕趙佶駕臨球市子他也很出了一番風頭,應對極是得宜,就是官家心中,也有了這么一號人物了。禁軍將門世家中人,也慢慢都知道這位石老胖子大智若愚,面上憨厚,其實內心是極精細的。這幾日商議當中,他也是主事人之一。現在大家不愿意多和何灌往還太過,石崇義卻不斷在旁邊湊趣,現在這回話之事,還是他一力承擔罷。

  石崇義看眾望所歸,也不推辭,向何灌行了一禮,遲疑道:“坐糶之事,其實都是歷代圣人厚養士卒的德意。然則天下事,興一利必然有一弊相隨。有不肖輩居間上下其手,也是難免的事情,這等事情,哪里沒有?只是不合這南來子抓著這上頭罷了……俺們這幾日的確是計議了一下,在坐糶事情上,將那些不肖輩的好處都擠出來,也不過就是百萬貫的數字。而且這數字還不能盤算得太死,要是全將出去,士卒們恐怕就要鼓噪起來了,反而不美。三衙當中,擠出六七十萬貫的數字能讓那南來子向圣人交差,已經是至矣盡矣了……”

  何灌不斷眼睛半睜半閉的聽著,這個時侯嗤的一聲冷笑,用力擺手:“六七十萬貫?就是老夫從邊地帶回來的軍將,領一指揮軍。號稱五百人一指揮,領糧米就算不足額,一年便是一千六七百石。發出去的是自家低價收來的陳糧,該領之月糧卻不曾動支就間接坐糶回去,其間便是三四千貫的大利。兩路駐泊禁軍一千余指揮,其間豐儉不一。這豈不是有五六百萬貫之數?十中還一,那南來子可是精明之人,若是這般向圣人回稟,卻讓老夫如何說話?”

  這五六百萬貫的數字,倒也差不太多。只是其間還包括了不少空額軍士的月糧坐糶回去之數。而吃空額這個事情,卻是不能碰的。何灌報出數字雖然大致不錯,但是算得極狠,不僅算到了坐糶事的根上,而且還捎帶了一部分空額軍士月糧坐糶回去的數字。

  花廳之中諸人臉上登時顯露了憤憤的神色,差點起身就想走。石崇義卻是臉上笑意不改,低聲道:“太尉明察,只論實際發出,又坐糶回去的實數,卻是沒這么多的。”

  何灌哼了一聲,他剛才那番話不過是表明自己察察之明,此刻他也是絕不敢禁軍空額之事這個的。當下冷然道:“就算如此,那六七十萬貫總是太少,無論如何也交代不過去。那南來子也必然不肯罷手!既然如此,還不如就讓老夫去圣人面前打這個擂臺,根本就不要查什么坐糶之事!”

  石崇義仍然只是低聲下氣的請示:“卻請太尉說一個數字,我輩當盡力敷衍,總讓太尉能便利行事,總讓都門禁軍這關系國本的大事不至于有所擾動……”

  何灌一下睜開眼睛,定定的看著石崇義,目中精光四射,冷冷道:“三百萬貫!就拿這個數字交給南來子。他如何分派,是他的事情。這三百萬貫就是交代清楚以前所有的事情。要是朝廷要停坐糶事,以后也就沒有這三百萬貫了。若是坐糶如故,就是年年三百萬貫。直到再生什么變故為止……這個數字,你們可受得么?”

  在座諸人,面面相覷,卻并沒有表現出什么不測的容貌。都是默然而已。他們私下也商議過,要將這件事情敷衍過去,要讓蕭言和在蕭言背后的官家,在查坐糶事上得到滿足,而不是因為所得不夠而繼續下手對禁軍其他事情出手,三百萬貫是一個必須要拿出來的數字。

  何灌是宦海老狐貍,在場中人又何嘗不是,對于汴梁的政治生態比這位剛愎氣強的何灌何太尉還要更熟悉一些也說不定。對于這種涉及政事上面的買賣,分寸感都是極好。

  三百萬貫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基本上就由他們這些各家家主分擔,具體到依附于他們各家的那些中低層武職軍官,該他們得的好處也不能削減太多。坐糶事靠的就是低進高出,打量收集陳糧作為月糧發出,官倉發出的月糧不領出間接就以市面上最高價坐糶回去。這等事情也只有這些豪闊世家才能運營得起來。然后再酌情分發點好處給各級軍將。原來利益大頭是他們得了,現在要承擔絕大部分的喪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心疼雖然是心疼,能長遠傳家下來的世家,無不是要在這財計事上算計得甚細。要是仗著一時豪闊散漫無度花用,那是暴發戶氣象,支撐不了幾代,就稱不得世家了。但是現在禁軍要有所整頓,已經是勢在必然的事情。有三百萬貫的數字免了將來更大的麻煩,說起來也勉強還算是合算的。

  終究都門左近兩路駐泊禁軍六十余萬,在冊馬騾無數。每年三千多萬貫的各項財政支出,單單是空額項上,每年的出息就在上千萬貫還不止!這等巨大的利益為大大小小的勛戚世家,在職軍將,禁中人物,甚而在這等事上插得進手的文臣士大夫,衙門里面的各級小吏所瓜分。能保住這大頭不被觸動,就比什么都強!現在算是喪失了三百萬貫,對于大家來說,按照他們對大宋的熟悉,這點變動,要不了幾年,也就會不聲不響的恢復原狀了。

  眾人都顯出一副默認的態度,石崇義目光在他們面上逐個掃過去,大家臉色雖然都很難看,卻也沒有一個吭聲作色,表示善財難舍的。最后石崇義才恭恭敬敬的對何灌行禮笑道:“何太尉說什么,還不就是什么。這三百萬貫,我輩就是傾家也要拿出來的。何太尉居中奔走辛苦,說不得我輩也要略表心意……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三百萬正項之外少不得還要有些點綴,沒有讓何太尉貼本的道理,這些屬下等都是有數,有數。”

  何灌冷冷一笑起身,神色中滿滿的都是不屑的意思:“愿意將這三百萬貫出來給那南來子交差,已經是分外成全他了。何某人倒要看看哪個城狐社鼠,還要何某人點綴一二?諸位好意何某人心領,何某也不指望在這個上頭為自己撈什么好處的,都全部是看在維系禁軍大局,不傷國朝元氣上頭。除了這三百萬貫之外,一文銅都不需要!既然你們有這番意思,某就去尋高太尉處傳話……還有一樁事情就是,高太尉一班人,在此事上也算是分外見情了,將來同為三衙僚佐,大家也多照應一些,省得何某人兩處都難做人……可知道了?”

  石崇義淺笑:“太尉吩咐,還不是說什么就是什么,俺們哪里有半點違背的道理?”

  今日一切,都讓何灌覺得算是滿意,也不坐下了,站在那里擠出笑意道:“這幾日總是諸位辛苦!何某人都記在心上……大家都是武人,不用那么多揖讓進退,辦事爽爽快快的便罷。還有什么事情沒有?若是沒有,則這件事情就這么定了,某去尋高太尉說話!早點讓那南來子心滿意足罷手便是,省得在俺們禁軍事中添什么鳥亂!就算將來禁軍當中有什么興革事情,也都是我輩自為之!”

  眾人都沒什么話,準備起身行個禮就散。雖然算是好歹有個結果了,想必蕭言和官家也必然心滿意足,將來不會生出什么大事出來。可這次總算是從手里剜了一大塊肉去。心里面都在滴血,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尋姬妾泄泄火。只有石崇義胖臉上笑意不減,仍然看著何灌,輕聲道:“太尉,此次坐糶事既然太尉肯出頭替俺們包攬下來,必然就這般了了,這無什么說得……只是將來這南來子還是不得已滿足,還要生出什么花樣來,請太尉的示下,我輩又該如何應對?”

  何灌一怔,蕭言此次行事,算是眼光精準,既借了現在朝中對禁軍必然有所動作的勢。選的這個坐糶事也是極其高明,既利益不少又不是觸動禁軍根本,是禁軍上下能夠讓步的范疇之內。他這么一個根基淺薄之人,對禁軍這等龐然大物發難,竟然都能有所收獲報答官家。怎么說都是難得之事了。雖然何灌面上對蕭言仍然是一副七個不服氣,八個瞧不起的容貌。但是已經對他極是高看,這蕭言是不是能夠作為國之重臣不論,但是這治事手段之精明強干,近代已經少有人能比。何灌到底是想做事之人,對蕭言不免也起了惜才之意。就算蕭某人不能得以大用,甚而不能放在中樞,但是總要為國儲才養起來再說,將來萬一有什么緩急的時侯,還要他出來效力。

  既然蕭言如此精明能干,在何灌想來,行事必然是有分寸的。在禁軍這個團體身上挖一塊肉下來還算是能力范疇之內,再想深深插手禁軍內部事宜,乃至觸動禁軍根本。蕭某人也應該知道他根本沒有這個能力本事!

  但是石崇義今天態度一向巴結湊趣,何灌也不好的就頂回去。當下沉吟少頃,抬首昂然道:“要是這南來子真的不知道收手,甚而想觸動禁軍這涉及國本之大事。有老夫在,有朝中正人在,有圣人在位,豈能讓他這般倒行逆施?到時候老夫必然與諸位一起,怎么也要扳倒這個南來子!數十萬禁軍在都門左近,萬一因為這南來子舉動,引起什么鼓噪,什么人也包容不得此子!這點諸位大可放心!”

  何灌未加思索,隨口就回答了石崇義一大套。眾人面面相覷,都暗暗點頭。軍伍鼓噪,任何時代都是要挾上位者的有力手段。但是也是最為激烈的手段了。不到被逼到難以忍耐的地步,絕不會祭出這等大殺器。大家都是指望在大宋這個體制內安穩發財的,倒是真不想給大宋現在生煙漏風的統治體制再生出什么事情來。這等事情一旦生出,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至少現在這些各家主事之人,就要為朝廷所忌憚了,只能退職脫身,讓自己家族第二代頂上去。這也是象查坐糶事這等不涉及禁軍根本的變化生出之后,諸人之間壓倒性的意見還是能談就談,在允許的范疇內稍稍讓步,避過風頭再說,而不是選擇用什么激烈的手段應對。

  不過何灌這番話雖然是脫口而出,稍微欠了一些考慮。但是也是說出的大家所依仗的要害關節,就算是官家連同朝中主事諸公,都覺得禁軍非要整頓一下不可了。但是這個底限也是都門禁軍絕不能被逼到生亂。只需有這個底限在,行事就絕不會超過大家的承受程度。大概這查坐糶事,就能讓那南來子及一干有心整頓禁軍事的人等,就此心滿意足了罷!

  石崇義臉上笑意不減,眉宇間卻有一種怎么樣也抹不去的憂色,卻被他盡力深深藏住,當下只是一副放寬心的容貌笑著答話:“太尉如此說,屬下等還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只能太尉好消息就是,太尉但有差遣,一個號令下來,屬下等必然竭力行事,再沒什么旁的說得。”

  今日計議到此處,已經算是什么都說透了。何灌團團略略行了一禮,示意大家能夠自請安置了。在場之人,誰也不愿意在何灌面前多耽擱一刻,各自客氣著就從何灌府邸當中退出來。下面奔走往還之事,就是以何灌為主了,他們等消息就是。

  在何灌府邸之外,滿滿的都是各人帶來的隨從。這些將門世家主事之人,場面都是極豪闊的,從人將何灌府邸門外塞得滿滿當當。或車或馬,熱鬧得與集市仿佛。看見各家家主出來,紛紛涌上去接住,又是好一番擾亂。這些各家家主在何灌面前裝了半天孫子,更兼各家多少都要喪失一筆財貨心疼。登時就對這些迎上來的從人呵斥一番聊作。更是讓這里擾攘之態更添了幾分。

  一陣鳥亂之后,好容易各家主事之人都上了馬,前呼后擁著大隊離開何灌府邸門口不遠之后。有人喝罵自家隨從之后猶自覺得這口氣不順,沖著在馬上默默不作聲的石崇義又皮里陽秋的說上幾句:“老石老石,你今日巴結功夫,可下得不淺!此次事了,說不得要在何太尉手里大用了,到時候大家還指望在你手里討好處,到時候可別一毛不拔!”

  石崇義神色郁郁,苦笑一聲:“此間事了?但愿了得了就好!天知道還會生出什么變數來!”

  一名世家將主忍不住訝然:“老石你混說的什么?三百萬貫將出去了,那南來子還想怎的?就是官家,也不至于薄待俺們這些屏藩大宋百年的有功之家。還能生出什么事情來?難道你老石還有什么別樣的消息不成?”

  石崇義苦笑攤手:“俺所知道的,就是和大家是一般的。還能消息靈通到哪里去?無非就是覺得兆頭不妙罷了……這位蕭顯謨,每每都是出人意料之人!都以為將他看得透了,掌握在手中了,這位蕭顯謨就能生出新鮮花樣來。原來和他一起運營產業,唯恐他花樣不夠多,本事不夠大。現在卻是提心吊膽,生怕再有什么變故!若是各位信得過俺,俺就一句話奉勸,各人安心守在家中,耳朵,豎得高點,不要錯過半點消息風聲,靜觀待變!不要以為看準了事態如何發展,到覺得能在此事中撈到最大好處之人面前,指望分潤一些。這些時侯,老老實實為上。重中之重,就要和這位蕭顯謨保持一些距離!”

  石崇義雖然內心精明,但是除了極體己的老友家人之外,一向少在人前賣弄。今日實在是覺得有莫名深憂于心,才宣之于口,說了這么一大套出來。眾人聽著都是默然,各各神色不一。這些人當中,本來很有些覺得此次事差不多就這樣能了結了,至少眼前,蕭言又是得了一點,能在手中多出幾百萬貫來替天家運營。他有無數生財手段,這幾百萬貫在他手里能增值幾倍,說不定就是新的一期債券發出,這個時侯趕緊湊上去,求一個好點的扣頭,利息再高個幾厘,三五年內此次喪失就連本帶利的都回來了。現在聽石崇義這么一番話,不由得都有些遲疑起來。

  難道這南來子,真能攪起這么大的風浪出來。直到將都門禁軍這么一個龐然大物深深觸動?大家都欲是不信,但是因為石崇義這番話莫名的在心底就多了幾絲陰影出來。諸人本來就心情不好,這個時侯更是無話,各自催馬趕路。到了寬闊處,各家就自然分道揚鑣了,就算互相行禮告辭,都顯得有些慢慢。石崇義一行人也急急忙忙的只是朝自己府邸趕回。馬上石崇義突然又是長嘆一聲:“這大宋,怎么就生出個蕭言出來?這賊老天,到底是想在大宋鬧出個什么結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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