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迫近黎明前黑暗的時候了,而就在這人睡意最為濃厚酣甜之際,銀術可卻悄然而醒。
周遭一切都顯得安靜如常,連昨夜狂暴的大風雪都漸次消停下來。上千人軍馬屯駐在此,營地扎得無懈可擊。周遭群山環抱,南面還有婁室的大軍橫截當路。北面有宗翰西路軍的主力正在兼程趕來。不論從哪個角度說,銀術可在此間都穩如泰山。
可就在今夜,不管睡著還是醒來,銀術可心中那絲不安卻越來越發壯大。盡管沒有任何征兆,可這點警醒第六感,卻是軍中宿將從無數次生死交關的場合中磨練出來的,沒有道理可講。
一旦睜眼,銀術可就翻身跳起。衣甲就從來未曾卸過,站在那兒猛然發聲下令:“都給某家起來!”
銀術可一聲呼喝,在廳中穿著衣甲,睡得七歪八倒的親衛門頓時驚醒,一個個都是一彈而起,人人手都按上了腰間兵刃,側耳聽著外間動靜。聽是不是有敵人撞營,聽廝殺聲是不是已然響起,就在身邊!
如此虎衛,銀術可也深覺滿意,擺手下令:“把俺的親隨謀克都點上,全都出動,跟俺巡營!”
銀術可麾下也有一個直領謀克,由一眾貼身親衛分為蒲里衍率領。不管銀術可走到哪里,是不是還有如今地位,這個謀克都是始終跟隨他的私產。本來編制甚大。在其他謀克南下兵力不過二百。甚或只有一百五六十戰士的時候。這個直領謀克卻是滿滿的三百精銳。
南下途中消耗少許,應州攻守一場硬拼,這個謀克也未曾幸免,損折三成,但是仍有二百余精銳勇士。比起其他謀克實力仍然充實許多。現在就為銀術可最為倚重的力量。
一向銀術可巡營,不過點上一個蒲里衍就罷。但是今日不知怎地,銀術可居然要將整個謀克全都帶上。
不過銀術可麾下,向來一旦發出號令。這些親衛就雷厲風行領命而已。頓時幾名親衛就從中軍四出點兵,這個親衛謀克都駐扎在甲字小堡當中,都不用吹號傳令,招呼一聲就是。少頃甲字小堡就騷動起來,一隊隊女真勇士從各處軍帳蜂擁而出,披甲持兵,在紛飛的雪花中去馬廠牽馬。
所有一切動作,都沒有什么騷動之聲,肅靜快捷。等銀術可稍稍進了一點飲食,大步走出居停大門之外。甲字小堡中兩百余女真精銳勇士已經牽馬肅立等候,人人都在嚼著冷硬的干糧。只等銀術可率領出發。
銀術可沉著臉掃視在火光映照下這些最為親近精銳敢戰的女真兒郎們,又是一擺手:“帶上馬戰長兵刃!弓矢也都攜帶齊全了!就隨身一把短兵刃,出去閑晃么?”
幾名蒲里衍忍不住對望一眼。
銀術可這是怎么了?一個慣常巡營,親衛謀克全部帶上不說,還要全副武裝,佩戴弓矢,攜帶長兵刃,擺出一副要打大仗的樣子?難道有什么變故不成?他們身為親衛分領這謀克的蒲里衍,天天就守在銀術可身邊,有什么變故能不知道?
四下望望,天空雪花仍在靜靜飄落,厲嘯寒風也漸漸平息,堡墻上火把光芒暈黃,淡淡灑落,在雪地上泛起安靜得微光。頭頂龍首寨仍然一如往常的平靜。
就連低垂的層云,在黑暗中似乎也被一夜大風吹散不少,明日一定是個難得晴日。
銀術可這是怎么了?
不過對于銀術可這個出奇的號令,親衛們也是一怔之后就趕緊號令布置。不過一刻功夫,所有女真戰士都披甲持兵,戰馬上掛著硬弓,四個撒袋滿滿都是羽箭,重箭輕箭一應俱全。馬槊長槍配在鞍側,長刀佩劍鐵骨朵隨身佩戴。一聲號令,二百女真騎士翻身上馬之后,丫丫叉叉的有如一個個活動武器庫。已經是一副準備打大仗硬仗的姿態!
銀術可也翻身上馬,立在隊首,緩緩掃視這些會服從他一切號令的最為親近的兒郎們。
不管心中那莫名的不安怎樣越來越大,但是在兒郎們整裝披甲上馬,兩百多雙絕對信賴的目光望向他的時候。銀術可終于就平靜下來了。
就算有什么不對,某家這些兒郎在身邊,天塌下來又如何?
他咧嘴一笑,二百多人的隊伍也松動了一下。突然被叫醒,忙亂了好一陣子,銀術可又沉著一張臉走來走去。打老了仗的女真勇士也心里有點不摸底。看到銀術可終于笑了,這些女真甲士也自心安。
銀術可一擺手:“打開堡門!”
堡墻上的蒼頭咯吱咯吱的轉動絞盤,開在馬面側面的厚重堡門緩緩敞開。
就在這令人牙酸的絞盤轉動聲中,銀術可猛的側耳。
在后山方向,風聲當中,隱隱傳來了撞擊的聲音。
他猛的抬起一只手來。所有親衛頓時也都舉手。本來還有些輕微響動的隊伍頓時就安靜了下來,二百多尊鐵塔也似的女真甲士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全都落在銀術可那只高舉的右手上!
撞擊聲再度傳來,這一次清晰了許多,絕不是錯覺。緊接著就是喊殺聲爆發而起,就在后山兩處營寨的方向!
銀術可獰笑一聲,右手重重劈落:“出發!”
木屑橫飛當中,楊得如魔神一般大步撞入女真營寨當中。
他手中那根合抱粗細的巨木,就是在后山崖壁附近。一眾軍士用刀劍硬鑿下來。幸得冬季木干樹脆。沒費多大功夫就刨出半截缺口。一眾人最后借著這缺口硬撼下來。好歹借著風雪掩蓋。沒有驚動遠處的女真營寨。
突襲女真營寨搶馬,最要緊的就是時間,沒功夫遣人慢慢攀上寨墻,一點點投入兵力試探滲透。只有沖開寨門,打開這個通道,在第一時間內投入全部力量,殺散那個有馬廠的女真營寨軍馬,搶得馬匹。趁著其他地方女真守軍還不及趕過來,飛速撤入南面山地之中!
所以這攻城巨木是非要不可。花點時間冒點風險臨時伐木也在所不惜。
不過在選派撞門勇士的時候,楊得不吭聲的上前,一個人就將幾百斤重的合抱巨木舉起舞弄幾下,還是驚掉了那些龍首寨退下來守軍的下巴。
直娘賊,這是將主從哪里尋來的巨靈神?
在準備了這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攻寨器械之后,這兩路合起來不足百人的將士,稍稍編組一下,就掩護著楊得這個撞門勇士向著早已選定的那個女真營寨摸過來。
女真人此刻的營寨設立水平,還是粗疏不堪——大半原因也是因為給養不足。用來役使做工的人力更是不足,沒精力在這安全的所在踏實經營起穩固營盤。寨墻沒有鹿砦壕溝等輔助防御設施掩護。輕輕松松就能直抵寨門。而且寨門也開得太大——也許是為了以騎兵為主的女真軍馬進出方便。但是一旦寨門過大,以此刻的材料水平,就注定了不會太結實。
而且寨墻上的守備力量,第一也太過單薄,沒有角樓,沒有凸出的懸壁,沒有擋風的望樓日夜值守。第二就是盡用的蒼頭彈壓等奴隸輔軍,此刻女真大軍,在野戰上近乎于舉世最強,守備上只能還算未入門。這些奴隸輔軍,這些時日吃得比凄慘的女真正軍更差,哪里還有精力在寒風大雪當中警惕的守備一夜?在黎明前的黑暗這段人生理上最困倦的時候,一個個都縮在避風處打盹。近百人悄悄摸上來,竟然沒有一人提前發出預警!
到得寨門口,楊得被擁上前。一人而舉動巨木,這巨漢向來也沒什么廢話,舉動巨木就狠狠撞擊寨門。
一下,兩下,三下!寨門就這樣轟然而開!
凄厲的呼聲,響徹全寨。楊得手中干而脆的巨木,已經崩裂大半,占在手里也沒用了。他隨手丟下巨木,一時站在寨門口發愣。這個巨漢畢竟還不是真正訓練有素的戰士,也沒多少戰陣經驗,這個時候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才好。
就在他稍稍一愣的時候,耳邊響起一聲興奮到了極處的厲吼,楊再興已經一馬當先的挺著大槍電閃一般的從他身邊掠過,這家伙終于如愿以償的搶在了所有人前面!經過之際,還忘不了對楊得示威。
“夯貨,看俺廝殺!”
楊得愣愣的追著楊再興的身影,此刻營中已經騷亂起來。緊貼著營寨門口有兩處軍帳,就見幾名女真韃子拼命的朝外鉆出來。楊再興大槍電閃一般的一探,不用刺而用掃。彈性十足的白蠟桿子正抽在最先一名女真韃子頸側,喀拉一聲脆響。頓時就將頸骨打得粉碎!
楊再興再一步搶前,單手握住鴨蛋粗細的大槍槍桿尾端,猛力的再抽出去。就聽見嘩啦轟隆的聲音響成一片。后面跟著朝外鉆的女真韃子全被這一槍掃倒,更將帳幕帶倒,一帳女真韃子,就在皮帳幕下滾做一團,只能發出一陣陣惶急的驚叫!
后面軍將士卒轟隆隆的涌上,雖然沒有楊再興那么高調,可仍舉刀持劍對著還在滾動的帳幕一陣猛扎。而楊再興已經又突前而出,將第二個帳幕掃倒,這次他不等后面人跟上來下手補刀了。槍尖一挑,帳幕邊一個支在架子上的火盆已經挑落在皮帳子上。
這火盆雖然悶熄了火,可底下炭灰還是陰燃著的。摔落在帳幕上,火星四濺。楊再興隨手扯下腰間一個小葫蘆,重重砸在火盆中。葫蘆中全是猛火油,是出發前就為預計中的劫營準備好的。猛火油遇火猛然炸裂。整個皮帳幕頓時就變成一個四下亂滾的火團。里面只傳來女真韃子聲嘶力竭的慘叫!
慘叫聲中。楊再興哈哈大笑:“直娘賊的痛快!沒白走這些天的鳥路!”
以楊再興為箭頭,所有神武常勝軍健兒無聲涌上,兩翼都是持弓射士,羽箭嗖嗖而發,在營中呼嘯,不時有鉆出帳幕的女真甲士中箭撲倒在雪地中。中間都是手持長刀佩劍鐵骨朵的勇士,跟著楊再興這個鋒矢,拼命的向馬廠所在的方向撲去!
營中驚呼喊叫之聲混雜成一團。各個營帳女真甲士都在朝外涌,卻跟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睡夢當中在這以為是泰山之安的所在突然遇襲,哪怕以女真戰士精銳,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那些蒼頭彈壓更是慘呼驚叫聲連連,在營中到處亂竄,更加劇了這混亂。
女真軍興以來,所向無前,摧敵滅國。只怕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狼狽景象!
楊得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好了。
突然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楊得猛的回頭。就見那個年輕的岳將主和那個才接下來漂亮得出奇的小娘子也進了營門。岳飛眼睛被火光映得亮亮的。掃視一下四周,對楊得道:“看見馬廠那兒沒有?女真韃子要聚集起來了。找件長大重兵刃。將他們的陣撞開!”
有人告訴自己該干什么活兒就好辦。楊得轉頭望向馬廠方向。就見一名粗壯的女真韃子正大聲呼喊,竭力的收拾營中秩序,招呼散亂做一團的女真甲士向著他所在的地方匯攏。準備好好的和突然殺進來的敵人拼殺一場。至少也要拖到大隊女真援軍趕來!
正在竭力組織起有效抵抗的,正是斛律。他急得將胳膊上吊帶都摔了,雙手拼命揮舞,大聲厲吼。招呼麾下兒郎在馬廠前結陣抵抗。
眼前敵人實在來得太過兇悍,一名揮舞著大槍的小將突前。短短一瞬就沖過了七八十步,中間不是沒有已經反應過來的女真甲士抵抗。可在他揮舞縱橫的大槍之前,竟然沒有人能稍稍阻擋他一步!
這桿大槍如同活物一般,或刺或抽或挑。一個個曾經在萬軍當中殺進殺出,手中不知道有多少條性命的女真勇士,就這樣慘叫著仆倒在雪中。他麾下一名蒲里衍,曾經帶九名勇士先登臨潢,城墻上殺得數百遼人甲士不敢近前,還硬生生撞入遼人大隊中一手揮舞著鐵骨朵,一手將指揮守軍的一名遼人都元帥夾了出來,頭上腳下的扔下城墻。
這名以勇力聞名的蒲里衍,怒吼著左手盾右手刀矮著身子迎上那小將,卻被一槍就挑開了盾牌,那蒲里衍丟盾丟刀赤手抓住槍桿。那小將卻毫不停頓的進步送槍,和那蒲里衍快臉貼臉的時候,一拳就將那蒲里衍鼻子砸進了臉里面!
這等勇士,不是人力可以對付的,必須結陣才能抗衡!
斛律聲嘶力竭的招呼著能聚攏的手下結陣,一邊忍不住卻在想。
入娘的誰說南人軟弱?怎么不來試試?這么樣強悍的南人,那個不堪一擊的遼國,怎么就能和這些南人組成的軍馬相持了那么久?
在斛律的竭力主持下,久經戰陣的女真甲士終于在他面前組成了一個薄薄的陣列,二十余面盾牌湊在一起,蹲下及地發力穩住,長矛從盾縫中探出。而還有十余名女真射士在后集結,都選長大重箭平射。營寨中,呼嘯聲更厲,都是羽箭在空中來去破空之聲!
驟然遇襲的慌亂之中,不過短短半刻的功夫,女真甲士就已經組織起有效抵抗。這等水準,不愧此刻天下第一強軍本色!
至少七八只羽箭直撲楊再興而來,楊再興厲嘯一聲,大槍盤旋撥打,七八只破甲重箭遠遠的抽飛出去。不過楊再興一往無前的腳步也稍稍停頓。跟在楊再興后面拼命前撲的宋軍戰士,也有數人中箭,重重摔倒在地。
此次掩襲。都是輕裝。沒人披著重甲。更沒有長盾旁牌這種沖箭陣的必備之物。羽箭襲來,死傷頓現。
眼見得給這支突然出現,兇神一般的南人軍馬以殺傷,這些女真射士都拿出了吃奶的氣力,拼命急射。更多的女真甲士也回過神來,拼命朝著這邊聚攏。甚而都有些蒼頭彈壓反應過來了,他們本來就是射士,不少人操著弓矢也在各處開始發箭。一時間一往無前向前攻撲的宋軍隊伍當中。血花四濺!
宋軍當中射士也拼命還擊,可是馬廠前女真陣列有盾牌遮護,一時間怎么也壓不倒對方。
放在平常,宋軍最不怕和敵人弓弩對射。眼前這樣簡陋單薄的陣列,一陣箭雨就摧垮了。可是輕裝掩襲而來,攜帶弓矢有限。一時間竟然在對射上全然落了下風!
楊再興大吼連連,大槍拼命撥打羽箭,又向前幾步,可身后袍澤又倒下幾個。這個時候就聽見背后一聲大吼:“楊再興!你成不成?讓某家上!”
楊再興猛的回頭,就見站在陣后的岳飛已經拔出腰間佩劍。大步搶前。湯懷也撿起了倒下射士的強弓。還有那位郭家娘子,一長一短兩把長刀已然出鞘。寒著清麗的容顏,也跟著搶前而來!
直娘賊,眼前這點女真韃子都沖不開,這個小小鳥寨子都踏不破,俺有什么臉面稱軍中無敵!
楊再興猛的咬牙,已然再度合身疾撲!
而斛律已經興奮得紅著眼睛大吼大叫:“銀術可就要來了!殺光這些南人!”
呼喊聲中,斛律突然就覺一縷寒風,襲頸而來!
軍中宿將的經驗,讓斛律在最后時刻猛的轉頭,入眼處就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少年,一雙不大的眼睛瞪著,向著他直撲而來。手中一柄鋒利長劍,就直刺向他頸側要害!
斛律猛的扭身,緊要關頭,還是讓開了這一記要命的擊刺。右手長刀借著扭身拼力橫掃。一下子就取得反攻之勢,這一刀落實,這少年只能被砍成兩截。
不過這瘦瘦小小的少年,靈活程度再度超過了斛律這等女真悍將的想象,一個墊步就退了回去,不多不少正正將這一刀讓開。而斛律畢竟左肩背有傷,這一刀牽動傷勢,劇痛之下刀勢就收不回來,左半邊身子露出了好大破綻。那瘦小少年似乎天生有這般廝殺中的敏銳嗅覺,順勢就從左邊掩入,這一劍沒有取頸項了,而是一劍向著斛律腰側甲葉縫隙之間刺落!
撲的一聲悶響,一劍直入斛律體內。斛律瞠目大喝,右手長刀劈面就朝那瘦小少年扔去,左手在這一刻也不顧劇痛爆發,一把抓住了那長劍劍身,讓其不得深入!
那瘦小少年動作之快,還是超乎了所有人想象,一瞬間就丟劍疾退,撒手的時候還不忘陰損的用力轉動手腕一攪。
斛律丟出的這一刀,完全落空。可長劍在體內攪動,內臟撕裂,幾根手指也被攪落。饒是他是鐵打的女真勇士,這個時候也再支撐不住。慘叫之聲,震動夜空,響徹全營!
主將慘叫之聲,驚動了那些在拼命抵抗的女真甲士,人人都回頭而望。就見斛律粗壯的身形已然搖搖欲墜,而那瘦小少年,已然彈身縮回了馬廠當中。
這么多女真甲士,誰也不知道,這個瘦小少年是什么時候潛到他們背后的,一出手間,就已然重創他們主將斛律!
宋軍隊伍當中,田穹就在楊再興身后七八步遠的地方,一直沖殺得極前。在入寨之前,他還關顧著十三。這小子得郭家娘子看重,田穹也為十三高興。這傻小子,還愁什么在神武常勝軍的前程?結果一殺入寨中,就不見了十三的影子。而田穹也只能拼力朝前突進廝殺,再也管不得其他什么。不過老田對十三倒是有信心得很,天塌下來。只怕這小子也能活著!
這個時候田穹也殺得渾身是血。一支羽箭還掛在皮甲的肩甲處。入肉近寸,鮮血淋漓。以輕裝戰士攻撲女真這等強軍的大營。哪怕都是精銳,打的還是苦戰!
正在咬牙拼力向前之際,就看見了十三突然出現,一劍刺到了那個女真營中主將。血戰刺激之下,一向低調的田穹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熱血沸騰,振臂高呼。
“這是俺家小十三!這是俺家小十三!殺韃子啊!”
田穹的呼喊聲中,楊再興早已一陣風的撲上前去。斛律突然被刺倒。馬廠前女真軍陣動作就是突然一頓。在決死突前的楊再興面前,哪里有讓他們這稍稍一頓的時間?
楊再興身上純白的羊毛披風已然被鮮血染得透紅,帶著血光寒氣,卷動雪塵,就已然一人一槍,撞入了二十余面盾牌組成的陣列之中!
一桿大槍不是用刺,而是在一瞬間舞了一個大圈。彎曲到了極限之后猛然彈直,狠狠抽打在那些盾牌之上!
楊再興的沖力,上好白蠟桿子彎曲之后的蓄力。做成投石車這力量恐怕都足夠將臉盆大小的石頭擲出去百十步。而這巨力,就全落在了當面幾名女真韃子的盾牌之上!
巨響之聲驟然響起。還壓過了斛律的凄厲慘叫。七八面結實的盾牌或者碎裂,或者就脫手飛出。七八名女真甲士渾身巨震之下。仰天便倒!
而楊再興一人一槍,已然沖入了女真甲士最后的陣列當中,長槍舞動,血光四濺,慘叫連連!
女真甲士最后戰陣,終于被撞開。可此刻女真戰士,不愧強兵之名。明明已經無望,戰陣破碎,強敵踏陣,后面還有大隊涌上。怎么看都是個死戰到底敗亡干凈的結局。可兩翼仍然完好的持盾之士還在拼死從兩面擠過來,想把楊再興夾在中間。而女真射士哪怕楊再興大槍就在身邊飛舞,只要沒刺到身上還在堅持發箭。
怎么樣也要將這個殺女真兒郎殺得最多的家伙,拖著一起同歸于盡!
后面又響起了怒吼之聲,就見楊得已然大步趕上。
這壯漢實在沒找著什么長大兵刃,抓了兩面牛皮帳幕疊在一起,雙手展開,就如一面厚重的擋箭簾幕一般,持著向前沖。
這兩面牛皮帳幕加在一起,也足有百多斤分量了。在楊得手中就是輕如無物,他腿又長,一步抵人三步,輕輕松松后發先至,越過所有人,緊跟在楊再興身后,撞入了女真甲士的殘破陣列當中!
又是一聲轟然碰撞的大響之聲,最后從兩翼涌來的女真持盾之士倒下一片。楊得丟下帳幕,這些女真甲士就在帳幕下亂滾。楊得也不管他們,長腿一邁就撞入女真射士隊中,兩手齊出,抓著一名連人帶甲快兩百斤分量的女真射士,扔稻草一般就投出去十幾步遠!
一名女真射士丟下弓箭,拔出佩刀就要和楊得拼命。突然就覺胸口一涼,田穹他們大隊終于跟著搶了進來,田穹一劍就刺入他的胸腹之間,大吼著抵著他胸口拼命朝前撞!那女真射士除了大口大口吐著污血,無力掙扎兩下,哪里還再有半分拼命的余地?
后面大隊宋軍戰士涌上,刀砍劍刺,污血橫溢,一時間只能聽見女真人垂死的慘叫之聲響成一片!
而始終沖殺最前的楊再興紅著眼睛,一腳踢開一名擋在身前的女真甲士,也不管他的死活。抖手就將手中大槍投了出去!
在他面前,已經再無一敵,只有搖搖欲墜的斛律。大槍經天而過,由背破入,突前而出,帶動斛律身體,就將這名女真悍將,牢牢的釘死在地上!
一名射了兩箭的蒼頭,手一抖弓已經落地。呆呆的看著斛律被一桿長槍釘死在地上,尸身斜掛在槍桿上微微顫抖。而女真甲士,已然被大隊敵人淹沒,只剩下一片片的慘叫聲。
這蒼頭喉嚨咯吱兩聲,終于凄厲慘叫起來:“敗了!敗了!”
慘叫聲中,這個女真營地所有還幸存的人轟然潰散,比才遇襲時,更要混亂十倍。就連寥寥幾名遠離戰場的殘存女真甲士,在這一刻也開始抱頭鼠竄!
這到底是怎樣一支南人軍馬?
冰天雪地中越過婁室,怕不是掩襲了數百里過來。更在大風雪中驟然破寨。以輕兵撞甲士陣列。不顧死傷,短短一刻時間,就已經摧破陣列,斬殺斛律!
敗了,敗了!
岳飛郭蓉湯懷幾人,終究還是沒有趕上廝殺。郭蓉瞪著眼睛,只是打量著最前面的楊得楊再興他們幾個。
她緩緩還刀入鞘,看著岳飛:“這些人你從哪兒尋來的?”
其實岳飛也很想問郭蓉他們北上云內,怎么就招募到十三這等怪物的。
不過這個時候可不是閑談的時候,總算沒有耽擱殺透軍寨,就該趁勢搶馬趕緊跑罷!
雖然渾身每處筋骨血脈,都因為這場短暫而激烈的廝殺在跳躍鼓動。戰意已經激發得收不住,就想再有一個女真軍寨讓自家領先而前,一舉踏破!
不過岳飛還是牢記著自己軍中主將的職責,平安將大家帶回去要緊。廝殺的功勞,就不必和屬下軍將爭搶了。
岳飛重重喘了口氣,大聲下令:“遣人分剿殘敵,去將馬廠的馬搶出來!放火燒了這個鳥寨子,趕緊向南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漢話七零八落的聲音響起:“將主,西面。”
岳飛猛的轉頭,就見十三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到郭蓉身邊做拱衛狀了,這個時候正一臉嚴肅,指向夜空中的西面。
岳飛郭蓉湯懷都側耳傾聽。
然后三人都是臉色一變。
那是馬蹄如雷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