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見了諸葛亮,并沒有如關羽、趙云擔心的那樣暴怒,而是十分平靜,平靜得幾乎沒什么話。他很簡單的問了幾句這里的軍情,然后就接過指揮權,讓諸葛亮回泉陵去運糧。這里本來有些存糧,但一下子來了一萬多大軍,自然不夠用了,所以讓諸葛亮回泉陵大本營去取點糧來。
諸葛亮二話不說,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立刻帶著夫人和幾個隨從還有幾十個親衛趕赴泉陵,一路上他一言不,坐在車中沉思不語,就連夫人黃月英都摸不清他在想什么。連著趕了三天路,他帶著人趕到了離泉陵五十里外的紫溪,天色雖然還早,他卻出人意外的在紫溪扎下了營。月亮升起的時候,諸葛亮拉著夫人出了營帳,踞坐在溪邊的一塊大石上,手里捏著一根樹枝,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水里劃弄著,水波蕩漾,水中的月影也全碎成了銀鱗一般,閃爍不停。
“夫人,岳父大人在襄陽還好吧。”諸葛亮忽然偏過頭來,看著黃月英的眼睛說道。
黃月英笑了,諸葛亮自從離開襄陽之后,從來沒有問過她的父親黃彥直的事情,不過這不代表他不知道,他手下有人專門收集襄陽那邊的情報,再上次襄陽盛會,泉陵也有不少商人去過,其中就有諸葛亮派去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父親的情況。但他既然問了,她當然也得答。
“還好,父親…沒有答應曹倉舒的邀請,一直沒有出仕。”黃月英拈起一塊石子,撲通一聲扔進水里,濺起幾點水花,蕩開一圈圈的水紋。她看著遠處的一莖水草,微笑著說道:“父親就象那根草一樣,一直生活在官場的外圍,就算有什么風波。到他那里也淡了。我黃家雖然不能象龐家蔡家那樣跟在后面沾曹倉舒的光,不過也沒有落魄,父親來信說,他過得很安穩,還是象往常那樣,天天和龐德公、水鏡先生他們閑談。”
“且!”諸葛亮不屑的哼了一聲:“曹倉舒既要立不世之功,卻又不知尊崇這些隱士高人。器量實在有限。”
黃月英無聲的笑了,卻沒有答話。只是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向諸葛亮靠了靠,輕輕地將頭倚在諸葛亮的肩上。諸葛亮似乎有些煩躁,身子動了動,卻還是沒有讓開,他吹著冰冷的河風。卻敞著錦裘,任憑寒風吹得衣襟獵獵作響。
“我這仗打得不好嗎?”諸葛亮深深的低下頭,將頭埋在兩膝之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甘,一絲壓抑的憤怒。
月英淡淡的說。諸葛亮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正要說話,她又說道:“也不好。”
諸葛亮皺起了眉頭沒有說話,但迷惑不解的眼神卻暴露了他地迷茫。
“說你打得好,是因為你憑著三千屯田兵,硬生生擋住了曹軍的精銳,擋住了他們南下地道路,為主公保住了撤回來的路。”黃月英不急不緩的說道:“但你沒有前進一步,沒有大量殺傷對手。讓這些人一直盤踞在武陵,一直威脅著主公的安全,這就是不好。”
諸葛亮撲哧一聲笑了:“夫人。你以為就憑霍仲邈。就憑這三千只會種田地屯田兵。能和法孝直帶領地白虎軍、荊山軍野戰?只怕不夠塞人家牙縫地吧。”
黃月英點點頭:“這一點我知道。霍仲邈也知道。可是…主公不這么想。”她轉過頭來。毫不退縮地迎著諸葛亮地眼神。聲音里充滿地鄙夷:“他覺得他雖然從柯無功而返。卻是從龐士元兩萬多大軍地追擊下逃生。還在路上擊傷對方前鋒主將龐羲。這一點比起你縮在堡壘里要強得多。他以為只要他到了舞陽。憑著手中地這一萬多人。憑著善戰無前地關云長、趙子龍。就可以輕松擊破鄧士載和法孝直。收復武陵。接應出張翼德。收復長沙。”
“怎么可能?”諸葛亮擺了擺手:“鄧士載和法孝直手里有七千人。士元從柯也帶來了一萬多人。總兵力比主公只多不少。他如何能勝?而且…”他嘆了口氣。抬起頭看著月朗星稀地夜空:“舞陽地存糧已經大部分被他在柯消耗一空。現在要靠著從泉陵運糧才能滿足這一萬大軍地消耗。就軍糧就是個大問題。再說那些益州本地地軍隊已經被他打得差不多了。現在剩下地這一萬多人可大部分是曹軍地精銳。不管是從訓練和裝備來說。都比我軍要高出幾個級別。又是兩面受敵。覆敗…不可避免啊。”他說到最后幾個字。聲音輕得已經是只有黃月英才能聽到了。
黃月英沒有應他。也沒有壓低聲音。她知道胡濟帶著人將旁邊看守得很好。而且他自己離得也很遠。是不可能有人聽到了他們說話地。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可惜主公替士元當了把刀。替他除掉了龐羲這些實力強勁地潛在敵人。打擊了益州軍。又卻還以為得計。真是愚不可及。”
諸葛亮難得地沒有反駁她。他雙手抱腿。下巴擱在膝蓋上。愣愣地看著水中搖晃地月影。恍然之間有種不可捉摸地虛妄感。自從建安十二年冬天從隆中出山輔佐劉備。到現在已經是整四年了。這四年里。除了最開始地一年還算可以。后面就一天不如一天。先是元直因為他母親地原因離開了劉備。將所有地重擔落在了他地肩上。隨后因為在郝地一場惡戰損失折將。功敗垂成。再隨后孫夫人被劫。關羽失西陵。丟了江夏郡。剛得了江南四郡。日子才好過了沒幾天。又因為劉備分兵入益州。搞得四郡不堪重負。剛剛有點積余地物資一下子消耗怠殆盡。四郡活生生被他拖垮。形勢也一不可收拾。自己也因為馬謖地事而失去劉備地信任。終于站到了一邊。
如今曹沖已經入了長沙。要想再將他趕出去何其難啊。只怕這一仗打下來。曹沖在江南就有了立足點。長江天險從此丟失。那么劉備還有轉機嗎?向南入交州?只怕孫權不會答應。就算答應了也沒有用。曹沖不會放著他在交州安睡地。一定會窮追不舍。一直追到大海之濱。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可是這位小曹將軍的名言。
劉備沒前途了。他不聽自己的勸告,急于求成。到了這一步,不過是垂死前的掙扎而已。那么自己呢,自己將何去何從?當初選擇他,真的選擇錯了嗎?可是剛剛出山地時候,他是真的很信任自己的啊,為什么現在卻變成了這樣。難道真是自己仗打得不好?
他越想越亂,猶豫不決。
黃月英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靜靜的等待著他自己的決斷。夜到中天,風越的冷了。胡濟在遠處咳嗽了一聲。踏著重重地腳步走了過來:“軍師,夜深風寒,還是入帳休息吧。”
諸葛亮點點頭,直起身來,站在大石上環顧四周,忽然笑道:“這里地勢狹窄,進出只有唯一通道,東臨水,西臨山。還真是個打仗擊的好地方。”
胡濟聞言向四處看了一下,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軍師所言甚是,不過這里是我軍地地盤,鄧士載和法孝直正在和主公對峙,他可沒膽子派出人到這里來打埋伏。”
諸葛亮哈哈一笑,跳下大石,伸手扶著黃月英下來,然后牽著黃月英的手,慢悠悠的朝大帳走去。進帳之前。他有意無意的看了看紫溪東的山林。眼中精光一閃而沒。
紫溪東的山林深處,胡子拉碴地魏延拄著長刀坐在大石上。看著對面的李維,一副不可能的表情。李維翹著二郎腿,一始既往的不正經,他嘻嘻的笑道:“你別不信,我李元基地消息什么時候出錯過。我可告訴你,快馬今天上午就到了,蔣公琰正在準備大批的糧草,只等諸葛亮回到泉陵城立刻起運。”
“他就算要運糧,也沒必要讓諸葛軍師親自回來啊,那里戰事正緊…”魏延雖然已經在劉備手下沒呆幾天,卻對諸葛亮印象不錯。“這個你別問我。”李維直搖手:“我只知道諸葛亮帶著他老婆和幾個隨從回來了,總人數不過一百人,你要是不想立這功,我這就趕回泉陵城把我的人手拉出來,就憑這些侍衛,還不夠我吃的。”
“你別扯了。”魏延咧著大嘴笑了:“我潛行千里,跑到這里來卻看著你特選虎士去拿下諸葛軍師?那我還不如用這把公子給配的神刀抹了脖子算了。,我好容易才等到這么個機會,怎么能讓給你。不過你放心,你給我送消息,我不會忘了你的,等將來到公子面前報功的時候,我一定將你帶上。”
“好說好說,既然如此,我就回城等你的消息,城中還有三千兵,你要是想取城,可以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先把那幾個主要地部將給干掉,好讓你再立一功。”李維說著,哈哈大笑,起身急行幾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牛逼,真是來無影、去無蹤了。”魏延拍著大腿贊了一聲,對旁邊的樂說道。
“文長,我們怎么辦?”樂興奮的說道,雖然在征求魏延的意見,可他那興奮的樣子卻分明表露著他不可抵制的要沖上去生擒諸葛亮的想法。
“玄玉,你說這諸葛亮是哪門子瘋?”魏延有些不解的說道:“他居然只帶一百人就敢走這五百多里路,還宿營在這四不靠的紫溪,他為什么不趕到十里以外地黃田鋪去休息,或連夜趕回泉陵城?”
“你想什么呢?這是他們地地盤,能有什么事,他當然帶少點人,走起來也快點。”樂有些不解的看著魏延,從夷陵出來已經快一個月了,躲在這山里也有好幾天了,想著偷襲泉陵,一直沒找到機會,這好容易來了機會了,他反倒猶豫了。
“太反常了。”魏延搖搖頭:“太反常即為妖,這里面恐怕有問題。”
“能有什么問題?”
“你說,會不會是我們暴露了蹤跡。他來誘捕我們來了?”魏延抬起頭,眼睛盯著樂,這些天一直潛伏,身上帶地干糧雖然不少,卻不敢浪費,一直省著吃呢,搞得魏延的臉都瘦了一大圈了。下巴也尖了,眼窩也陷了。
樂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又說道:“文長,按理說我們潛行千里,走漏風聲在所難免,但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就算他是來誘捕我們的,我們也無處可逃。與其被他們大軍圍住,不如冒險出擊。我軍精銳,如果能一擊而中,再迅攻擊泉陵城,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要不然我們呆在這里也是死路一條。總不能再退回夷陵吧。剩下的那點軍糧可不夠我們回程的。“回去當然是不可能的。”魏延搖了搖頭:“公子現在應該正在長沙全力圍殲張翼德,這個時候如果讓劉玄德進駐泉陵,只怕公子的計劃要落空。我們就算拿不下泉陵,也要趕到臨湘去擋住張翼德的退路,當然能拿下泉陵那是最好地了。劉軍的軍糧大部分都在泉陵,一旦拿下泉陵,我們就斷了他的子孫根,他兵再多也兇不起來了。”
“呵呵,正是如此。”樂眉開眼笑。一點也不覺得魏延說的事有多難,好象本來就應該如此是的。他們倆合作時間比較長了,相互之間配合也比較默契,當下商量好了方案,由一個人帶五百人下去拿諸葛亮,另一個帶著剩下的五百人作為后備部隊。
樂要去諸葛亮,可是被魏延拒絕了,兩人爭了一陣,樂到底沒爭過魏延。不管怎么說。魏延是正將,他是副將。真要較起勁來,他還得聽魏延的。
魏延拍拍樂地肩,一句話也沒有說,帶著五百人直撲紫溪。他在紫溪東岸打量了一下,沒沒看到有橋。他生怕去探路耽擱了時間,又怕水深不能過,稍一猶豫的時間,他地親衛隊率張焱已經跳下了水,直向對岸走去,河水將將能沒到他的脖頸。
“大人,水不算太深,應該都能過。”張焱一邊說著,一邊將溪邊的一棵大樹干抱起,扔到河中,自己跳下水,推著樹干走到最深外,單手握住了樹干。魏延一見涉水能過,也不再想其他的心思,直接穿著鐵甲就下了水,身邊的士卒緊跟著他的步伐,一個接一個地跟著他潛入冰冷的水中,有些個子略小的,就扶著張焱手中的樹干,在其他的幫助下游了過去。
直到所有地士卒上了岸,張焱才從水中跳出來,精神抖擻的站在魏延面前。魏延滿意的拍了拍張焱的肩膀,指了指前方的軍營,彎著腰側拖著長刀飛奔,張焱帶著侍衛緊緊相隨,三百步的距離轉眼即到。離營盤還有二百步,守營的士卒已經現了他們,急忙敲響了報警的戰鼓。魏延見已經暴露,也不再隱藏身形,一聲令下,手下士卒四處散開,吶喊著分成幾路攻入了營帳,掄起長刀見人就砍,一心要在敵人的援兵趕到之前掌握住形勢,拿下對方主將。
殺聲四起,胡濟一邊指揮著士卒上前阻攔,一邊派人通知諸葛亮先走。魏延就在胡濟身前不遠,聽到他地叫聲,沖著身邊的張焱使了個眼色。張焱會意,帶著三個侍衛突然力,舍了身邊的士卒,直奔胡濟殺來。胡濟大驚,一邊大叫著一邊急步后撤。不料張焱腳步極快,手中長刀翻刀,連進七步,斬殺七人,沖到胡濟面前,一刀將胡濟斬殺。
片刻時間,諸葛亮的幾十個侍衛就全倒在了血泊之中。
形勢出人意料的順利,順利得魏延都有些不敢想象,預想中的敵人伏兵根本沒有出現。當他站在諸葛亮的大帳前時,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張焱一刀劈開了帳門,諸葛亮衣衫完整,正坐在燈下看書,黃月英坐在他對面,正在擺弄一個襄陽剛剛行的渾天儀簡易模型。見魏延進來,諸葛亮波瀾不驚,只是看著魏延的鐵甲微微皺了皺眉,放下手中地書,背負雙手束手就擒。
魏延反而有些愣住了,稍一愣神之后,揮手命令侍衛上前將諸葛亮綁了,他也顧不上諸葛亮有什么計謀,反正你已經落入我地手中,就算有詭計,老子一刀砍了你,也算是除了劉玄德一條手臂。他帶著人押著諸葛亮夫婦匆匆回到了樹林里,和還在緊張防備可能出現的伏兵地樂會合,將情況一說,連樂都有些不解,這功勞來得也太容易了,容易得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魏延和樂商量了一下,用諸葛亮隨身帶著的軍師中郎將官印偽照了一份公文,派幾個機靈的士卒扮成劉備軍士卒進入泉陵城去見蔣琬,假說諸葛亮在半路上偶染風寒,不能及時入城,而劉備正在舞陽急等,大軍很快就要斷糧,要求蔣琬立刻運送大批的糧草出城。蔣琬接到公文后有些不解,不明白為什么諸葛亮得了什么風寒,以至于這幾十里路都趕不回來,但從公文上又看不出任何破綻,除了公文不是諸葛亮親筆所書之外,其他的紙張、印信一切都是真的。再說諸葛亮的公文也偶有其他人代筆的,所以蔣琬也沒有太生疑,第二天就派糜芳帶著兩千人押著大批糧草出了城。出城不過二十里,糜芳就在城西中了魏延的埋伏,兩千人被魏延斬殺過半,糜芳受傷被俘。然后魏延又與城中的李維里應外合,輕松拿下了泉陵城,蔣琬被擒。
過程輕松得魏延等人一直都象是在夢中,直到坐在泉陵城諸葛亮的府中,他們還覺得不可思議。他們一邊互相質疑,一邊火向長沙的曹沖出捷報,我等已經拿下泉陵城,即刻北上攻擊臨湘,切斷張飛退路,請將軍放心。
泉陵的失守,不僅魏延等人意外,就連正在舞陽和鄧艾等人打得熱火朝天的劉備也覺得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愣了半天,還是不能相信泉陵已經失守,而且連諸葛亮和蔣琬都已經被擒了。這…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了。
不管是不是不可思議,泉陵的失守徹底將劉備送入了深淵,龐統得知魏延拿下了泉陵之后,笑得丑臉開了花,他立刻向泉陵靠攏,讓開了劉備南撤的退路,同時命令劉磐與鄧艾合力全力夾擊劉備。劉備在關羽的勸說下,終于放棄了北上救援張飛的打算,凄惶的帶著人突破劉磐的阻擊向郁林郡退去,鄧艾與劉磐緊追不舍,連戰連捷,斬數千,一直追到了郁林郡界,遇到了關平等人帶著人馬前來接應,這才停下了腳步。此時龐統已經拿下了零陵全郡,派張任帶四千人馬留守泉陵,自己帶著人馬和魏延回擊臨湘,四千大軍兵臨城下,廖立不敢出戰,只得據城而守。
張達、范面對著張飛派來的勸降使,面色慘白,茫然無措,使面色倨傲,下巴抬得高高的,頤指氣使:“將軍大人說了,只要你們獻出龍陽城,他可以既住不究,你們官復原職。如果你們還執迷不悟,城外一萬大軍即刻攻城,隨時將龍陽踏為平地,到時候你們再想求饒可就遲了。”
使鄙夷的看了一眼呆的二人,又接著說道:“你們不要指望曹軍來救你們了,樂進部已經被打殘了,根本沒有能力來救你們。曹沖的主力還在東岸和向將軍對峙,根本不知道張將軍來了這里,等他們趕到這里,張將軍正好可以以逸待勞,好好的收拾他們一下,不過你們只怕沒有機會再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