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陽城東五十里,爛泥湖畔。
向朗駐馬湖邊的小山坡上,手搭涼棚,看著晚霞輝映之下的半片紅光的湖面,嘴角帶著微笑。
“父親,既要救援益陽,為何在此停滯不前?”向朗的長子向條有些不解的問道。他和向朗溫和的性格不同,略微帶了些急燥。向朗本來打算趕往臨湘支援廖立而不是立刻去救益陽,他就有些不解,現在向朗回軍攻擊益陽了,卻在渡過了湘水之后緩兵不前,三天才走了五六十里路,天色還沒有晚,他就早早的讓人在爛泥湖邊扎下了營,不免讓向條覺得不可思議。
“文豹,你這脾氣怎么還是改不了?”向朗有些不快的扭過頭看著向條:“你怎么就不跟巨違(向寵)學學,多讀點書,養養性子?”
向條有些不快的偏過頭看著湖面閃耀的金光,沉默不語。父親喜歡從弟向寵,一直喜歡拿向寵的標準來要求他,這讓他心里很是不爽。這次父親又留下向寵和他弟弟向充帶著水師防備江北的益州水師,而不是交給他,這分明就是看不上他。
向朗見兒子不高興,嘆了口氣,不想再說他了。他自己也覺得有些遺憾,為什么自己的兒子總不如侄子。他把向條帶在身邊,就是想有機會多指點他一下,沒想到兩人一開口就僵了。他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緩和了口氣說道:“文豹,你說我們這八千大軍,如果去攻城,有多少勝算?”
向條見父親口氣如此溫和,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如向寵穩重這也是事實,總跟父親較勁也沒什么用,他想了想說道:“我軍雖然有八千,但新兵不少,再者益陽城雖然不大,但他們有七千人馬,就是野戰也能占上風,守城更是沒有問題了。我們如果攻城,基本沒有什么勝算。”
向朗看著兒子思索的神情,滿意的點點頭:“那你說我們急沖沖趕到益陽城下又有什么用?他們據城而守。益陽有足夠的糧食讓他們安心的守城,而我們在城外,卻需要從羅縣和臨湘調動糧食,路途要遠得多。在城外還要隨時防備他們出城偷襲,如何能安心地對陣?不管從哪方面說,我們都處于劣勢啊。既然明知是劣勢,那為什么還要趕到益陽去?”
向條一愣。他想了想有些明白了:“父親的目的不是益陽?”
向朗笑了:“益陽是要奪回來的,但是卻不是強攻。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戰之,我軍雖然有八千人,實力卻不能和對方相敵,戰都不行。又怎么能奢望圍城呢?所以我們不能圍城。”他抬起手中的馬鞭指了指波光粼粼的湖面:“我緩步而行,一來可以節省我軍的體力,二來是可以引得曹軍出城,趕到這里來和我野戰。地點是我選的,時機也是我選的,他們又要留下人守城。兵力又分開了,對我來說,這第三個目的又可以達到了。”
向條恍然大悟,心悅誠服地贊道:“父親高明,這些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如果曹軍要趕來我軍作戰,他們憑城而守的優勢就沒有了,而且還要留下人守城,這樣一來他們兵力的優勢也沒了,而我們的劣勢卻轉化成優勢。高明。太高明了。”
向朗看著他微笑不語。等著向條再說下去。向條見了。撓了撓頭又說道:“如果曹軍不分兵。而是在益陽坐等我軍兵臨城下。到時候張將軍地人馬也該到了。我們合兵一處。有一萬五千多人。益陽城地糧食他們也該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們不打他。他也輸定了。出城也是輸。不出城出是輸。與其到時候陷入絕境。還不如趁著我軍沒有合圍。先擊破我軍。再回軍與張將軍交戰。父親。是這樣吧?”
向朗滿意地笑了。拍了拍向條地肩膀:“文豹。你最近長進不小。如果一直能象今天這樣多動動腦子。為父還有什么可以擔心地呢。”
向條不好意思地笑了。低著頭說道:“多謝父親指點。是兒子愚笨。不能理解父親地苦心。”
向朗哈哈一笑。沒有接他地話。又指著營盤說道:“那你再說說。我為什么要將大營扎在這里。”
向條抬眼看了一眼山腳下地營盤。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道:“這里是爛泥湖和鳳凰湖之間地通道。三面臨水。只有南面可以出入。我軍駐扎在這里。轉載自我不僅可以用水方便。還可以無后顧之憂。就算曹軍從南面殺來。我軍也可以及早發現。不會讓曹軍有可趁之機。如果他們要強攻。以弱勢兵力強攻。而我軍可以憑借營盤據守。他們自然不占優勢。我軍以逸待勞。可擊而走之。如此扎營。萬無一失。”
“孺子可教。”向朗微笑著點點頭:“斥侯來報。張俊已經帶著五千人馬出了城。向這里來了。張俊當年是袁本初手下地四大名將之一。用兵機巧多變。不知他面對著我軍這種陣形。又當如何多變?”
張此時正坐在鳳凰湖西五里的小山坡上,聽著斥侯的回報。他面色如常,不動聲色,一點著急地樣子也沒有。長子張雄、中郎將杜宇、喬越站在他的身后,安靜的聽著斥侯的報告。
聽完了斥侯的回報,張雄有些為難的擰著眉頭,咂著嘴說道:“父親,向巨達將大營扎在了兩湖之間地山坡上,三面臨水,居高臨下,八千人抱成一團,看樣子是防著我軍偷襲他們了。”
張無所謂的笑了笑,伸出手指頭以勾了勾,杜宇連忙掏出地圖,鋪到他面前的草地上。杜宇字子玄,中等身材,長相俊秀。性格也比較沉穩,在張后下近五年了,一直沒出過什么差錯,很得張的信任。張看著他擺好了地圖,笑著問道:“子玄,你說說看,我們剛如何攻擊?”
杜宇聽了,白凈的臉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頭看著張:“將軍,我怎么能說得好。還是將軍吩咐吧,將軍經驗豐富,我們跟在將軍后面學著就是了。”
張笑了,回過頭對身材高大。一臉彪悍地喬越說道:“子遠,你說說看?”
喬越一愣,咧著大嘴嘎嘎的笑了,出一口難得的白牙:“將軍。你這不是為難我嗎,你讓我上陣殺敵,我眉頭都不皺一下,這行軍打仗地安排,我可就不懂了,你還是問少將軍吧,他最得你地真傳,實在不行問子玄也行,問我可就問錯人了。”
張抬手給了喬越一馬鞭。笑罵道:“你這個豎子,一天到晚心思就在那些營妓身上,問你點正事就推得一干二凈。這為將的怎么能只顧埋頭廝殺?要是這樣地話,鎮南將軍怎么會在襄陽、成都的里親自給軍侯、校尉們授課?你跟著子玄學學,用點心思在正事上,不要總在女人肚皮上廝混。要不然你這中郎將就算做到頂了,以后只能看著子玄做將軍,聽他的命令。”
喬越有些尷尬的笑了,他走到地圖旁蹲下身子,看了地圖半天,還是撓著頭說道:“這個地形,還真是沒什么機會,如果一定要我說地話,只有強攻這一條路了。不過他們有營寨可以憑借。我們的損失不小。”
杜宇托著下巴。手臂撐在膝蓋上,搖了搖頭:“不妥。我軍雖然戰斗力強,但以五千人攻八千人,縱使勝了也是慘勝,后面的仗就沒法打了。以目前的形勢看,還是等他們離開這里,明天在行軍途中和他們野戰比較好。”
張微微頜首,他又看了一眼張雄,張雄正要說話,卻看到西面一匹快馬飛馳而來,他停住了,指著前方對張說道:“父親,恐怕形勢有變,不容易我們如此穩妥地打算了。”
張也看到了那個斥侯,他瞇起了眼睛,手撫胡須,眼中一絲憂色一閃而過,隨即又放松下來。
斥侯飛馬到了山坡前,飛身下馬,順勢向前沖了幾步,正巧趕到張面前翻身拜倒,聲音快速卻“將軍,張飛七千大軍繞過益陽,直奔我們這里來了,已經過了資水,離我們七十里。”
“知道了,下去吃點東西,再探。”張擺擺手,讓斥侯離開,回過頭再看張雄等三人,見他們都有些變了臉色,張雄一臉的驚訝,杜宇站起了身,手托著下巴,微微皺著眉頭,正在沉思,喬越卻是勃然大怒,手握刀環大聲說道:“將軍,張翼德這是想和向巨達一起圍殺我們啊。請將軍下令,我去攔住他,看看這個萬人敵是不是也和關云長一樣徒有虛名。”
杜宇撲哧一聲笑了,抬手給了喬越一巴掌:“你以為你是黃將軍啊,張翼德這個萬人敵豈是你能對付的,別說大話了,還是安心聽將軍怎么說吧。”
張沒有說話,他盯著地圖看了半天,這才看著三人問道:“你們說說,應該怎么辦?”
張雄看了看張,又看了看杜宇,杜宇又蹲下身子,在地圖上用手指量了量,點了點益陽,又點了點鳳凰湖,然后又張開手量了一下臨湘的距離,想了想說道:“將軍,張翼德既然過了資水,以斥侯地速度來看,他今天應該在蘭水的北岸蘭溪鎮扎營,留我軍不到五十里,如果讓他明天再趕上來,這一萬五千大軍對付我們五千人,勝算極大。他這么一搞,我軍很是被動,如今之計,要么在他們回圍之前連夜退回益陽,要么在張翼德到達之前先擊敗向巨達,免得兩面受圍。”
張笑了,他看著張雄說道:“你說呢?”
張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圖,搖了搖頭:“退回城實在太可惜了,我們回去,他們一萬多人隨后就能跟過來,將我們團團圍住,等益陽的糧食吃光了,我們還是要突圍。”
“那你的意思是擊敗向巨達?”張笑道:“我們可最多只有的時間,能打得下來嗎?”
“機會都是人掌握的。沒有打怎么知道行不行。”張雄和喬越對視了一眼,突口說道。
張搖搖頭,沉思不語,又看向杜宇。
杜宇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依我看,還是回城比較好,益陽地糧食雖然不多,但支撐十天還是可以的。我們在益陽有七千人,他一萬五千人攻城基本沒有勝算。有了這十天,曹將軍一定會派人來支援我們。到時候再與張飛決戰,勝算要大得多。我軍到長沙的目地就是為了牽制張翼德,讓曹將軍輕松的拿下武陵,現在張飛的大部分人馬已經被調動到這里了。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沒有必要再冒險。”
張笑道:“子遠,你也這么看?”
喬越有些為難,他心里當然不希望就這么退回城。但杜宇的方案顯然是最穩妥的,回城固守幾天,曹沖地援軍一定能趕到,到時候可以輕松擊破張飛。只是這樣一來,張地功勞就少得多了。他看了一眼張,想從他的臉上看出苗頭來,卻大失所望,張和平時一樣,臉色很平靜。一點破綻也不。
“我聽將軍的。”喬越也學了個乖,笑著說道。
“哈哈哈…”張點了點喬越,站起身來大笑道:“難得你這個好戰分子今天居然也老實了。走,我們向南撤。”
“向南撤?”張雄等人都愣住了。張也不理他們,站起身拍拍上的草,翻身上了馬。居高臨下地看著三人,大聲笑道:“怎么了,這么簡單的軍令都聽不懂了?”
“諾!”三人回過神來,轟然應諾。
向朗也接到了張飛來援的消息,他笑著對向條說道:“你看,張將軍來了,這仗就更好打了,一萬五對五千,再加上張將軍的神勇。我軍必勝。張俊如果識相。必然會撤回益陽。”
向條也很輕松地笑著:“父親,這么說。我們只要守緊營盤,等過了今夜就萬事大吉了,就算他撤回益陽,我們將城圍住,他遲早也是個死,除非江北地曹軍能飛過江來。”
向朗搖了搖頭:“益州水師在烏林呢,要趕回江陵運兵過江,不是十天半月的做不到,有這時間,益陽城已經破了。”他有些猶豫地想了想:“不過,萬始有個意外,我們還是小心點的好,文豹,你今天辛苦一點,前營就由你鎮守了,千萬不能出差錯。”
向條點頭應道:“父親你放心,我一定堅守營盤,不給張俊機會。我倒不怕他來,而是怕他聽到張將軍來援的消息直接跑了,父親,我們是不是通知一下張將軍,讓他先截斷張俊的退路,免得讓他跑了?”
向朗白了他一眼:“你不要總想著立功,張俊是什么人?他會直接向西嗎?他肯定會繞個回益陽,不給張將軍機會,再說了,張將軍也是你能指揮得動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斥侯來報,說張帶著人往南撤走了,看樣子要過南面地龍耳河。
“怎么樣?”向朗對向條說道:“不過張俊這人詭計多端,你不要輕易信了他,就放松警惕,說不定他這是假相,讓我們當他是真走了,半夜卻回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夜里一定要小心從事,千萬不能疏漏。”
向條應允,起身出去了。向朗還是不太放心,到營中巡視了一番,直到確信沒有什么遺漏的地方,到半夜這才躺下,又在腦子里將大營里的情況過了一片,這才閉上了眼睛。正如向朗擔心的那樣,凌晨丑時,正當向朗剛睡下不久,前營向條來報,有大批曹軍忽然出現在營前,看樣子是想來偷襲的,不過前營守得很嚴實,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機會,試探了一下之后已經退去了。剛迷迷糊糊睡覺的向朗一躍而起,急急忙忙趕到了前營,向條正全副武裝,手持長刀在營盤前巡視,弓箭手排成兩排,嚴陣以待,鋒利地箭尖對著遠處黑漆漆的原野,隨時準備發射。
“父親,真被你說中了,這個張俊居然還是不死心,假裝撤走了,半夜來偷襲,幸好我們有準備,才沒讓他們占到便宜。”向條一見向朗就開心的說道。向朗查看了一下,又極力遠看了半天,黑漆漆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到。
“斥侯派出去了?”他不太放心的問道。
“派出去了。”向條應道:“不過曹軍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個人影也沒有了,從火把的數目來看,大概有四五千人。”
“嗯,小心點,他們說不定就在遠處看著,等你一松懈,他們又回來了,這些曹軍都跟狼一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向朗欣慰的拍了拍向條地肩膀走了,其中地滿意不言而喻。向條心中舒坦,更是精神抖擻的睜大了眼睛,注意著遠處地動靜。
向朗派出傳令兵,給張飛寫了個急信通報將張軍的動向,他們現在還在爛泥湖,明天可就說不定了。他沒有說張飛應該如何,他把這個主動權交給了張飛,然后安安靜靜的等著張飛的回音。
凌晨寅時正,蘭水北岸,張飛大營。
張飛還沒睡醒就接到了向朗的消息。他看完急件笑了笑,將竹簡扔到案上,翻身倒回行軍床上想了想,然后一躍而起,大聲叫道:“傳令,立刻過河!”
副將殷文應聲走了進來:“將軍,士卒們還沒有吃早飯,是不是…”
“吃你娘的早飯。”張飛火了,伸手拿起案上的竹簡抬手給了殷文一下子:“你看看,張要跑了,還吃什么早飯?告訴他們啃點干糧吧,追上張,老子給他們吃肉。快點,要是讓張逃回益陽,老子劈了你。”
殷文的臉頰上被張飛打了一下狠的,立刻起了一條紅印,火辣辣的,他不敢再說,生怕又挨一頓揍,連忙躬身退出去傳命。小半個時辰之后,士卒們一邊急匆匆的啃著干糧,一邊挨著順序渡過蘭水,準備向南急奔攔截要逃回益陽的張。
張飛坐在烏錐馬上,不緊不慢的向嘴里倒著酒,不時的扯一片干牛肉送到嘴里有滋有味的嚼著。他看著正在渡河的士卒,對一旁低著頭的殷文說道:“你也別傻站著,馬上帶你的人過河,先給我向南去攔著張,我隨后就到。”
殷文應了一聲,帶著自己的部下分速過河。到了對岸,他回頭看了一眼踞坐在馬上的張飛,怨恨的罵了一聲,無可奈何的上馬奔上旁邊一個小土坡,極目遠眺。
清晨的陽光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睛花花的,什么也看不到。他皺了皺眉,招起頭遮著眼前,就在這里,他身邊的親衛忽然睜大了眼睛,驚恐的指著南面叫道:“大人,敵襲!”
殷文順著他的手指向南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臟猛的跳動起來,他拔出長刀,放聲高呼,卻發現自己的嗓子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他長吸了一口氣,咽了口唾沫對身邊的傳令兵大吼道:“傳令,擊鼓迎敵。”
驚呆的傳令兵聞言擊響了手中的戰鼓,急促的鼓聲沖天而起,剛渡過河正在整隊的士卒們一陣騷動,還沒搞清楚怎么回不,就聽到前方大地傳來一陣轟鳴,接著就聽到一聲炸雷般的高呼:“殺——”
南面五百步遠的小土坡上,五百手持長戟的鐵騎在張雄的率領下,帶著駭人的殺氣,如一枝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目之勢,沖進了陣形不整的張飛軍中。杜宇和喬越各帶本部人馬,分布左右兩翼,發足狂奔,以鐵騎為鋒,象一只雄鷹的鐵翼,跟著殺了過來。士卒們一邊奔跑,一邊發聲高呼:“殺——”
五百步,轉瞬即到,疾沖而來的張如潮水般一般,勢不可擋的撲上了張飛軍。半渡而擊,殺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