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李恢?現官居何職啊?”龐統悠然自得的坐在鎮南將軍府中,品著香茶,一點火氣也沒有的問道,好象聽到的不是緊急軍情,而是一件平常小事。新任益州功曹閻圃坐在他的對面,含笑看著意氣風的龐統。
李恢三十多數,身材不高卻極矯健,他雖然穿著士人的衣服,臉色卻帶著一絲黎黑,看起來就象是常年在戶外走動的人。他聽得龐統問他,連忙恭敬的應道:“稟大人,下官正是李恢,草字德昂,建寧俞元人。現任建寧郡督郵,奉董太守之命,來向將軍大人求援。”
龐統點點頭:“我聽說過你,你是建伶令爨習的內侄吧?”
李恢的黑臉頓時通紅。他確實是建寧大族爨習的內侄,前段時間爨習犯事,被太守董和給罷免了,按道理講,李恢也是要免官的。可是董和考慮到爨姓是一方大豪,如今已經把爨習給處理了,再把李恢這樣與爨習有關的人全部免官的話,影響太大,生怕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所以把李恢的免職公文給壓下來了,并且寫了一份說明到益州牧府。他沒想到龐統居然還能記得這么一件小事,而又偏偏在這個時候提了出來,頗有些不自在。
“稟大人,正是。”李恢猶豫了片刻,還是不卑不亢的回道。
龐統打量了他半天,見李恢面色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一直安靜地躬身站在那里等著他問話。他笑了笑,瞟了一眼閻圃,和聲說道:“坐下說,劉備在建寧都搞了些什么事,建寧的情況究竟如何?你不要急,細細說來。”
恢應道,小步走到龐統面前的一張席子上,脫了鞋,上了席跪好,腳下一片清涼。他看了看那個席子,居然認不出是什么東西編成的,踩下腳下很舒服,又柔軟又涼快。他端正的坐好,整理了一下衣服,舔了舔嘴唇,將朱提郡、建寧郡的情況緩緩說來。
劉備在柯長驅直入,沿途只有小股夷兵對抗。至于柯郡的太守連人影都沒看著,就不知所蹤。劉備的仗打得意想不到的順利,心中快慰之極,揮兵直逼朱提郡,然后派了簡雍進城勸降。為了增強說服力,他一方面將兩萬大軍在城外排開陣勢,另一方面抬出了自己久已不用的皇叔身份,因為現在是益州境內,他地那個和孫權兩人自說自話的荊州牧根本沒人鳥他,所以他又抬出了漢室宗親的身份。希望能不戰而勝。
沒想到。事情正壞在他漢室宗親的身份上。朱提大姓雍一聽到漢室宗親就火了,他們家和老劉家有仇啊,他老祖宗就是那個因為和劉邦在仇才在歷史上留名的雍齒。在大漢朝這四百年里,他們家沒少受欺負,現在一個破落戶也敢扛著漢室宗親的身份來招搖撞騙,雍立刻變火大了。他找到太守,反對投降。雍家在朱提勢力強勁,太守不敢違抗他的意見,只得一頓亂棍將簡雍哄了出來。
劉備也火了,他不顧主簿殷觀。牙門將趙云的勸告,擺開大軍就攻城。可是他遠道而來,根本沒有什么攻城器械,面對著并不高大地朱提縣城,他折損了上千人,卻連墻頭都沒摸著,反而被雍站在城頭。冷言冷語的嘲諷了一通。雍也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竟然知道劉備搞死劉琦的事情,在兩軍陣前把劉備一頓臭罵。罵得劉備郁悶得要吐血,暴跳如雷卻又無計可施。
攻打朱提失敗,劉備不敢停留,諸葛亮運過去的糧食在路途中消耗太大,兩萬大軍的消耗實在太驚人,在朱提城下多呆一天,就要多吃一千多石糧食,他如果不能從本地掠奪被給,僅憑諸葛亮從零陵運糧根本就沒法滿足。于是他回軍再攻建寧,企圖拿下建寧后以建寧為根基,補充一下軍實,打造好攻城器械,再打朱提。
建寧郡是降都督府所在地,兵力比起朱提郡還要強一點,劉備兩萬大軍圍城,也沒能動城分毫,糧食又緊張了,他這時改變策略,以一萬兵圍城,一萬兵分頭四處擄掠,不禁抓山民來替他制作攻城器械,還強買糧食。那些普通山民家里沒糧,也就是被抓來當苦差,可那些大族卻不行了,他們有錢有糧,正是劉備眼紅的對象。問題是這些人家雖然是一方大豪,可畢竟也是山民,家里也沒有太多余糧啊。這一下子來了兩萬兵要供養,立刻讓那些大族感到了吃力,本想起來反抗,可是一想劉備那副兇神惡兒煞、撕去了仁善之后的面孔,他們又不敢動彈了,他們平時欺負一下山民可以,鎮壓一下幾十人,上百人的叛亂也行,可要對著兩萬正規軍和打了幾十年仗的劉備,就實在有些為難了。俞元高家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地后生帶著幾百私兵想要叫板,和趙云一個照面,就被趙云斬下了頭顱。
這個時候,賦閑在家地爨習想起了成都的鎮南將軍府,派李恢去向太守董和一說,董和就順手推舟的應了下來,同時把這個重任交給了李恢。
李恢說完了建寧郡的情況,停了停,看看龐統的臉色。龐統耷拉著眼皮,手指有意無意的在紅漆案上輕輕的敲著,出篤篤的聲音,節奏緩慢,有氣無力的,好象快要睡著了一樣。
“大人,劉備在建寧為禍甚烈,建寧百姓翹著以盼著曹將軍派兵驅除劉備,還我建寧安寧啊。”李恢試探著說道。
龐統“哦”了一聲,掀了掀眼皮,眼光在李恢臉上掃了一下:“大軍要去征伐劉備,路途遙遠,消耗甚大。現在涪陵又亂了,最近西羌也不太安穩,將軍府…一時也沒有足夠地人手啊。”龐統很為難地嘆了口氣:“要不這樣吧,你先回去,讓他們忍耐一時,等將軍收復了武陵,劉備沒有后方,他也就自然要退回來了。”
李恢一聽頭皮都乍了。等將軍收復武陵?那豈不是把劉備逼死在建寧郡了?他才去了半個月,就搞得雞飛狗跳,再讓他在那兒呆幾年。估計這些大族全得成窮光蛋。他頭上立刻冒出了冷汗,連連叩:“大人不可。南中雖然貧瘠,也是大漢的疆土,南中的百姓雖然粗野少禮,也是大漢的子民,大人不可棄之不顧啊。再南中地形復雜,一旦讓劉備在南中站穩腳跟,到時候將軍再想收復南中。則要困難百倍。南中人兇悍好斗,如果劉備將之收為已用,將來必成將軍心腹之患,大人,不可不察啊。”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龐統,見龐統微皺著眉頭,正探詢的看著閻圃,連忙又說道:“南中雖然糧食不多,但多出珍寶,又有通往天竺的商道經過其中。將軍大興商業。得南中則得一寶庫,將來的收益又豈是一些軍費所能比擬。再此時南中雖然受到劉備侵擾,但還沒能傷及要害,出一些錢糧襄助朝庭地大軍平叛,還是有能力地。”
龐統眼角露出一絲笑意:“李德昂,劉備可是兩萬大軍,南中加起來不過萬人,我們要出兵,至少要出萬人,才有相敵地把握。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你…作得了主嗎?”
李恢心中暗罵,他當然知道龐統在干什么,可是這確實沒辦法。南中要是能對付得了劉備,至于來求你嗎。他連忙從懷中掏出一份清單:“大人,這是南中諸姓地一點心意,請大人笑納。”
龐統看著李恢雙手捧著的那份清單。眼皮跳了一下。卻沒有伸手去拿。他頓了半晌,這才探手接了過來。看了一眼,扔在桌上,再也不看第二眼:“德昂,你也知道,將軍大人在襄陽、在益州,從來不接受百姓的好處,他從來都是把好處給人,而不要人的好處。不過,這些都是南中百姓的一片誠意,我如果貿然拒絕,只怕他們會錯意,以為將軍拋棄了他們,反而不妥。這樣吧,這些我都暫時收著,等他們什么時候到成都來見將軍,再由將軍親手還給他們。以后你們就會知道了,將軍大人是有分寸的,你們今天為平叛花的錢,將來將軍都會一分不少地還給你們。”
李恢松了口氣,錢送出去了,是沒想再要回來,不過龐統答應出兵了,他總算可以松口氣了。
“你先在驛館里等著,我們商量一下,盡快給你答復。”龐統揮了揮手,旁邊有人來帶著李恢出去休息。李恢本想問一問具體的時間,可一想,還是算了吧,把這個丑鬼逼毛了,對自己沒有好處,還是等兩天再說吧。
見李恢出去,龐統伸出兩根手指,將案上的清單推到閻圃面前:“圣農,這些人真是不識相,到了這個地步,才出了這么點錢,當真是沒見過世面的,以為百十萬錢有很多嗎?要是知道現在一個不起眼的鹽井每年收的稅都是幾十萬錢,他們不知會作如何想。”
閻圃笑了:“士元,錢是小事,將軍大人現在財大氣粗,根本不會把這些錢看在眼里。但南中是將軍的管轄范圍,現在他們又主動求上門來了,如果再不去,確實有些說不過去。再這個李德昂也說得有理,真要讓他們投靠了劉備,對我們也不是好事。”
龐統嘿嘿一笑:“這豎子,這個時候還敢威脅我,也算有幾分膽氣。”
閻圃撫著胡須樂了:“行啦,你的架勢也擺足了,大軍也集結完備了,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是趕快走吧,要是壞了將軍的大事,你可就麻煩了。”
龐統笑了,看著閻圃說道:“那我就走了,這里就交給圣農。其實要不是等你來,我前些天就出了,你偏偏拿個侯爺的架子,要將軍大人親自派人請你,你才肯出山。就算是耽誤了行程,你也是第一個要挨將軍地地。”
閻圃哈哈大笑。指著龐統笑罵道:“士元,你這可就不對了,我接到將軍大人地信立刻趕過來接手,你用這驅虎吞狼之計,搞得益州不安,如今卻拍拍一走了之,讓我來替你收拾,居然還敢說這話,當真是欺負我年紀大了?”
龐統也笑了:“你好不地道,我送你這么大一個功勞。你還嫌不好。益州這點小事算什么,有張公禮和楊仁健的五千大軍在,有偏將軍黃公衡、成都令李正方在,你要平定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羌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閻圃一笑:“好了,別說那么多,真有功勞,我忘不了你。將來將軍賞賜的東西,我全送給你行不行?趁你還沒走之前。給將軍的公文還是你來寫吧。”
龐統放聲大笑,取過紙筆來,文不加點,一揮而就,閻圃過目后,立刻派人送往襄陽。
曹沖坐在地圖面前,拆開閻圃派人送來的公文,宛爾一笑。
“龐大人是哪一天出的?”
黃崇拱手應道:“回將軍,是三天前,屬下出城的同時。龐大人就帶著張老將軍和劉將軍共一萬大軍出了。按行程計算。明天或后天就能到達朱提,截斷劉備軍后路。”
曹沖有些意外地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黃崇微微一笑:“回將軍,屬下黃崇,巴西閬中人。”
曹沖一想,巴西閬中黃家是大族,黃權就是家主,這小子難道和黃權同族?
“黃權就是家父。”黃崇似乎看透了曹沖地心思,又接著說道。曹沖恍然大悟,怪不得看這小子臉熟,細看還真有點黃權的樣子。他又問了兩句。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將軍,按日程算,劉備已經不可能撤出柯,我們這里也該動作了,否則時間上來不及。”黃忠湊在地圖前看了半天,緩緩說道。
曹沖沉思了片刻,點點頭道:“你明天就趕往江夏和張俊會合。我會隨時快馬和你聯系。但戰場形勢多變,不可能什么都能及時通報。張俊為將多年。經驗豐富,你在長沙也打了十幾年仗,我對你們沒有什么可擔心的。有什么情況,你們商量著辦,無須等我命令。黃忠猶豫了一下,拱手施禮:“諾!將軍,此地離江夏數百里,我還是今天就起程吧。”
曹沖看著黃忠笑了笑,揮揮手道:“去吧。”
黃忠轉身正要走,卻被一直不太安靜的陳矯拉住了。陳矯站在旁邊看了半天了,一直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卻表明他有很多話要說。看到黃忠就要出,他實在忍不住了,一把拽住黃忠的衣袖,本想將他拽到曹沖身邊來,可黃忠地體格顯然不是他這個儒生可以拽動了,他掙了兩下,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原地扭過頭,脹紅了臉叫道:“將軍,陳矯無知,有一言進告。”
曹沖不解地看著陳矯,對黃忠示意了一下:“季弼先生有話請講。”
陳矯是廣陵人,曾經做過廣陵太守陳登地功曹,曾代陳登向曹操求援。后來被曹操辟為司空府緣屬,做過相令,再后來曹仁為征南將軍,他被曹操任命為長史,輔助曹仁鎮守江陵。曹仁貪功冒進,將守住江陵地大功變成了戰敗,陳矯因此受了牽連,沒能升職。后來曹沖將南郡郡治移到襄陽,陳矯就成了黃忠的參軍,這次曹沖到江陵來,黃忠極力向曹沖推陳矯,曹沖也覺得江陵之敗,陳矯無過,所以又任命他為鎮南將軍府功曹。他一直覺得不是曹沖的嫡系班底,所以這段時間比較低調,今天不知為了什么,卻忍不住了。
“將軍,黃將軍手下兩千人如果去了江夏,江陵城內只有兩千剛征募的新兵,以及將軍手下的一千親軍,江陵是重鎮,如果江夏和夷陵兩面同時生戰事,對面的張翼德、諸葛亮孔明一定會看出江陵空虛,他們水軍實力強勁,萬一過江攻擊江陵怎么辦?到時候就算黃將軍他們占據了江南四郡。可是將軍如有損傷,一切都不值一提了。張俊有五千人馬,文仲業也有四千人,他們兵力足夠,不缺黃將軍這兩千人。請將軍還是將黃將軍留下,以保江陵成全。”
曹沖看著陳矯脹紅地臉,看著他簌簌抖的胡須,不禁笑了。他揮了揮手道:“季弼先生,稍安勿躁,江陵萬無一失。我就怕他們不來,他們要敢過江,倒真省了我的事了。”
“將軍,兵兇戰危,不可兒戲,還是請將軍慎重。”陳矯真急了,上次因為沒勸住曹仁,害得他在江陵白白呆了三年多。這次如果曹沖再有個閃失,那可不是閑置三年地事情了,丞相大人一旦急眼了,要了他地命都有可能。
曹沖長身而起,走到陳矯身前,伸手拍拍他緊緊拽住黃忠的手:“季弼先生放手,我這里豈止是三千人啊,我這里還有一萬人藏著呢,就算張翼德、諸葛亮孔明一起過江,我都不怕。”
“一萬人?”陳矯松了口氣。心頭一陣不快。自己到底不是他的親信。他居然藏了一萬人的大軍,自己卻一點風聲都不知道。他嘆息一聲,松開了黃忠,拱手謝道:“陳矯狂悖,不知將軍有如此周密的安排,慚愧慚愧。”說完,轉身欲走。
曹沖笑了笑,沖著黃忠擺擺手,示意他去干自己的事,然后對陳矯叫道:“季弼先生慢著。”
陳矯停住了腳步。黯然一笑:“不知將軍有何吩咐。”
“沖想請問季弼,這南郡周邊數縣,季弼可都是了如指掌?”
陳矯有些失落,連曹沖換了稱呼都沒注意到。他在這里呆了三四年了,雖然官職俸祿沒有降,但干地就是一個縣長的活,對這里當然了如指掌。
“略知一二。”
“那好。有一件事要請季弼去辦。”曹沖回身走到案前說道:“請季弼到各縣各鄉。催促百姓趁著這幾日天氣尚好,盡快將莊稼收完。十天后所有適齡男子隨時候命,將軍府征兵令一下,他們必須在三天之內能趕到江陵。”
陳矯愣了一下,臉色都白了:“將軍所說的一萬人馬,就是這一萬人?”
曹沖笑道:“季弼以為呢?”
陳矯木然無語,呆立了半天,長嘆了一聲,搖搖頭,匆匆的出門去了。孫尚香噗哧一聲笑出聲來,她端著一杯茶走過來:“夫君,你這次可把陳季弼給嚇壞了。”
曹沖接過茶呷了一口,看著笑嘻嘻地孫尚香說道:“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呢。”孫尚香撇了撇嘴,“別說這里還有三千正規軍,就算沒有這三千正規軍,我也能帶著召集起來的一萬新兵和張翼德打上幾個回合。他們的兵雖然多,可也是新征的,和咱們這些兵差不多,說不定啊,訓練還不如咱們好呢。你看這江陵地男丁,哪個不是當兵的好材料。”
張松笑道:“夫人說得有理。自從將軍恢復了我大漢的兵役法之后,這南郡地男丁個個都能提刀殺人,集合起來就是大軍。陳功曹看黃將軍手下地悍卒習慣了,已經不把這些人當兵看了。”
鄧艾卻搖了搖頭:“將軍,陳功曹說的有理,這一萬人雖然都能打,可是畢竟不是正常訓練,僅憑著冬夏操練一下,也就是熟悉了一下兵器地使用罷了,真要上了戰場,戰斗力不能高估。將軍還是小心點好,萬一張翼德了瘋,不守武陵,反過來打江陵,江陵雖然城防堅固,可要靠這些新兵守城,只怕也不容樂觀。”
曹沖哈哈大笑:“士載,你怎么也擔心起來了?張翼德有多少人?不過一萬出頭,再加上關羽留下的五千水軍,我這里一萬人守城,還能被他一萬五千人攻了去,根本不可能嘛。再說了…”他頓了一下,轉過身子看著南部蔚藍的天空飄過的幾朵烏云,很有把握地說道:“就算張翼德會瘋,諸葛孔明可不會瘋,他這個人…不會冒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