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來世,我還當你們團長 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元月8日。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寶山團主陣地的主坑道內,全團幸存的九百多官兵已經齊聚于此,岳維漢正對他們進行最后的訣別話,仗打到這份上,寶山團已經彈盡糧絕,現在全團官兵唯一能做的,就是端著刺刀跟鬼子同歸于盡了。
讓岳維漢感到欣慰的是,司令部于昨夜來電,南京城內的難民已經大部轉移,中華民族永遠的恥辱,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永遠都不耳能了!就這,岳維漢死也值了,寶山團全體官兵死也值了。
岳維漢邁著沉重而又堅定的步伐從官兵隊列前緩緩走過,一邊走一邊說話,語氣凝重而又不失豪邁,低沉卻又不失張揚:“弟兄們有句話我早就想跟你們說了,可一直以來,我們不是疲于奔命就是忙著打仗,一直都沒機會跟你們說。”
所有官兵都豎起了耳朵,唯恐漏掉一個字,他們最想聽就是團座的戰前話。
已經走到隊列正前方的岳維漢忽然頓住腳步,神情淡漠地道:“今天,很可能就是我們留在這個人世的最后一天了,也很可能就是我們最后一次并肩作戰!如果現在,我再不把這句話說出來,待會只怕就說不成了,而你們,只怕也永遠沒機會聽了小 誰都知道岳維漢這話是什么意思,可全體官兵臉上的表情卻是出奇地鎮定和從容,這一刻,他們真的無所畏懼!
有團長帶著他們,既便是真的去死,他們也無所畏懼!
其實當兵的都這樣,讓你一個去死,未必愿意,更沒膽量,可如果一大群在一起,而且還有長官帶著,那就誰都不會有太多的想法了。
“所以,這話我必須得說,現在就說!”岳維漢深深地吸了口氣,動情地道:“你們都是好兵,是我這輩子所見過的最優秀的士兵!你們無愧于英雄的稱號!能帶著你們去戰斗,能夠帶著你們去死,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
“上酒!”岳維漢說罷重重一揮手,早有士兵往他碗里倒滿了酒。
最后幾大壇美酒全部被抬了出來,很快,全體官兵的酒碗就都倒滿了。
岳維漢一飲而盡,然后將酒碗重重擲于地上,再抹了抹嘴,極盡豪邁地說道:“弟兄們,來世再見!來世,我還當你們團長!”
全體官兵跟著一飲而盡,又紛紛將酒碗擲于地上,然后轟然回應:“團座,來世再見,來世,我們還當你的兵!”
浦口鎮,鎮公所廣場。
申報戰地記者趙欣怡手持擴音喇叭,正在高聲疾呼:“浦口鎮的老少爺們,保安團的弟兄們,還有各村各塞的好漢們,寶山團已經在江浦與日寇血戰半個多月了,全團三千多官兵已經打得只剩下不到八百人了!”
“現在,他們更是已經彈盡糧絕,只能端著刺刀去和鬼子拼命了”。
“當兵拿餉吃糧,為國打仗的確是天經地義,可是鄉親們做人要有良心哪!”
“這些當兵的是為了什么在打仗,又是為了誰在打仗啊?他們不是為了升官發財,更不是為了他們自己,他們是為了救南京城內的七十萬難民在打仗啊!”
“當兵打仗,保護百姓的確是天經地義,可是,捫心自問,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為那些當兵的做點什么呢?我們不能讓他們孤軍奮戰啊,更不能讓他們幾百個人就去跟鬼子好幾千人拼命哪!這既讓人寒心。也不公平”。
“鄉親們,江浦危急,南京危急,國家危急!”
“中華民族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鄉親們,我們得去幫他們呀,得去幫那些當兵的打鬼子呀!”
聚集在廣場上的男人們頓時便開始鼓噪起來,皖東自古民風膘悍,從來就不缺血性。
趙欣怡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猛然握緊粉拳,語氣高亢地道:“想我浹浹中華,從來就不缺熱血男兒,又豈容小小日寇在我中華大地猖狂?”
周博文不失時機地跟著大吼起來:“鄉親們,跟小鬼子拼了”。
趙欣怡回眸燦然一笑,旋即轉身向著江崩方向大步而去,年逾花甲的老鎮長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了一口鬼頭大砍刀,當下高舉鬼頭刀往前一引,聚集在廣場上的好幾千老少爺們頓時便如同決了堤的洪水,呼喇喇地涌了上去。
而且,這一路上不斷有各村各寨的民團紛紛趕來,加入洪流。
等這支隊伍殺到江浦鎮時,人數已經由四五千人迅速增加至將近兩萬余人了。
浦口鎮北十里,大路上。
一千多土匪正沿著公路浩浩蕩蕩地南下,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那天在樹林子里,岳維漢送了一挺機槍的馬世魁,左右相隨的是馬世魁的兩個結義兄弟,馬占魁和馬勝魁,再旁邊還有十幾個匪首。
這么多土匪在公路上大搖大擺地行動,卻把兩邊的地主老財嚇個半死。
不過今天,這些土匪卻似乎改了習性。似乎根本就沒有打家劫舍的念頭。
事實上,馬世魁他們也的確不是出來打家劫舍的,他們此行是來江湖救急的,江湖中人講究的就是個。剛舊舊口陽…8。0…(漁書凹)不樣的體蛤!“。岳維漢團長不僅贈送了挺機槍,而且懷給了天大的孫引,讓黑風寨的弟兄在揚州白撿了不少好家伙,這恩情不能不報!
為了報答這份恩情,馬世魁甚至還遍撒英雄帖,糾集了十幾路綠林豪強!
當然,馬世魁也希望通過這次行動,一舉奠定自己皖東南綠林盟主的江湖地位,打鬼子幫固然是正卓,可擴大地盤發展隊伍也是正緊事。
浦口鎮,保安團駐地。
保安團的兩千多號雜牌正在緊急集結。東北軍出身的保安團長劉奉生臉沉似水,就像一尊石雕,一動不動地站在隊列的正前方。
“大哥,不好了,出事了!”保安團的團副忽然慌里慌張地跑了過來,大喊道,“好多土匪沿著公路殺奔浦口來了。”
“別理他們。”劉奉生冷然道,“這次他們不是來搶劫的 “呃,不是來搶劫的?,小那團副冉言愕然,旋即道,“那他們是干嗎來的?”
劉奉生再沒有理會那團副,冷然下令道:“各營都有,目標江浦鎮,跑步”,走!”
浦口鎮以西十幾里,鄉間小路。
一支人數大約四五百人,衣衫襤褸的隊伍正向前行進,這支隊伍的警懼性極高,不僅行軍隊列拉的很開,而且層次分明,兩翼警戒哨和前方的尖兵也撒出去足有好幾里遠,不過領頭的卻是個二十來歲的高壯漢子。
隊伍行進間,一個看起來也就十幾歲的孩子忽然健步如飛跑了過來。
“豹子哥。豹子哥!”那孩子一邊飛奔一邊大喊道,“黨代表捎來口信了。”
高壯漢子一揮手,跟進的隊伍立刻就停了下來,而且迅速向四下里散了開來,還別說,這伙武裝的裝備雖然不咋的,警戒意識卻挺強。
高壯漢子這才迎向那孩子,道:“毛猴。黨代表他人呢?”
那孩子道:“黨代表已經和皖南地下黨的同志聯系上了,他等會就會趕過來,還讓我先回來跟你說聲,讓我們馬上趕去江浦鎮,支援抗戰!”
“你說啥?”高壯漢子語氣不善道,“黨代表讓我們去幫國民黨反動派?。
“嗯那孩子認真地點了點頭,道,“黨代表就是這么說的,還說是上級的指示。”
“還是上級的指示?”高壯漢子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后還是無奈地道,“行了,那就去江浦小不過我們可不是去幫國民黨反動派,我們就是去打鬼子的!”
“對,國民黨反動派就沒一個好東西。小毛孩認真地點了點頭,清澈的眸子里似乎還有仇恨的神情隱隱流露,“我們就是去打鬼子的,可不是幫他們。”
江浦鎮,露天小學校。
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再次拉響了上課的鐘聲,很快,僅有的一名學生就背著板凳,抱著書盒來到了老松樹下,然后把板凳往地上一擺端端正正地坐好,老先生照例拿出教鞭敲了敲石臺,道:“同學們,請把課本翻到第昭頁,今天我們講,我是中國人”
自始至終,這師生倆就沒有理會旁邊站著的大群日本軍人。
站在師生倆旁邊的不是別人,赫然就是國崎登少將和他的衛隊!
今天,國崎支隊除了直屬司令部的衛隊以及負責外圍警戒的哨兵以外,所有的步兵大隊都將參加最后的攻擊,寶山團已經彈盡糧絕,覆亡在即!因為勝券在握,國崎登甚至有閑情逸致在江浦鎮里閑誑,轉到露天小學校旁邊時,不由得就停下了腳步。
國崎登作為圾垣征四郎的心腹愛將,他的戰術思想和政治主張也同樣深受板垣征四郎的影響,都認為要征服中國僅憑武力是遠遠不夠的,還得從文化上下手,最首要的就是讓中國的學校使用日語教學,讓中國人的后代永遠忘記漢字!
六點整,日軍準時開始炮擊。
二十幾門九二式步兵炮將寶山團的主陣地打得是硝煙彌漫,塵土飛揚。
國崎支隊的山炮聯隊雖然已經被干掉了,可所屬各步兵大隊的九二步炮中隊卻是完好無損,只不過九二步炮的口徑只有,無論是射程還是殺傷力,跟傷山炮比那是完全不在一個級別上,對寶山團的威脅也是相當之有限。炮聲一停,日軍大約三個步兵中隊就發動了第一波試探性的進攻。
國崎登已經決定在今天發動總攻,但首先派出幾個中隊試探還是有必要的。
寶山團主陣地,眼看著鬼子兵已經迫近了三十米內,小鬼子后陣的輕重機槍和擲彈筒已經成了擺設,岳維漢這才舉著片刀,帶著九百多官兵殺出了戰壕,要說吧,岳維漢使得最順手的還是小鬼子的三八刺,可這會他的右肩網動過手術,根本就沒辦法用力,不得已就只能借用李玉龍的大片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