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淞滬戰區最高長官部。
寬敞明亮的會議室里,諸多國軍高級將領儕儕一堂,主持會議的赫然是戰區副總司令長官顧筑同,左右兩首在座的也都是將軍,居然還有好幾個上將,只不過,每個人的臉色看上去都顯得異常的凝重,會議室里的氣氛也極為壓抑。
憑心而論,淞滬會戰前兩個階段國軍打得真是不錯,盡管在重火力和海空力量上處于絕對的劣勢,但是憑借廣大官兵英勇獻身的精神,還是給予了日軍以超乎想象的重創,激戰將近三個月,共擊斃擊傷日軍七萬余人,己方傷亡近十萬人,敵我傷亡比例相當接近。
但是,在最后撤退的階段,國軍卻鬧了個大烏龍,三天潰敗所造成的傷亡幾乎相當于之前三個月的傷亡總和了,說來不免讓人扼腕嘆息。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主要責任在蔣委員長,由于蔣委員長優柔寡斷,以致貽誤了撤退的最佳時機,其次是國軍內部派系重重,與敵拼命時,還能做到同心協力,可一旦下令撤退,各自立刻就打起了小算盤,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顧筑同心里是相當之憤怒的,不單因為蔣委員長剛剛將他訓了個狗血淋頭,更因為淞滬會戰潰敗的歷史責任是要由他來承擔的。
盡管,顧筑同只是淞滬戰區的副總司令長官。
“值此黨國生死存亡之機,我希望諸位以大局為重,回去后各自鞏固防線,無論如何也要將日寇阻擋在常州、溧陽以東,確保南京的安全!確保黨國的安全!確保領袖的安全!”顧筑同說此一頓,旋即起立,殺氣騰騰地道,“我把話摞在這,誰要是再敢不顧大局擅自撤退,別怪我顧某人不講情面!”
與會的各集團軍司令雖然腹誹不已,卻沒人敢當面抗聲。
顧筑同正要宣布散會時,副官忽然匆匆闖了進來,神情古怪地道:“總座,上海急電!”
與會的黨國高級將領紛紛把目光轉向了顧筑同的副官,如此高規格的軍事會議,副官居然還敢硬闖,足見他接到的電報是何等的緊急了?只是電報居然來自上海,難道上海又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嗎?
難道說,日軍公然侵入了公共租界和法租界?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小日本可就大大得罪了英國人、美國人還有法國人,要是能把英、美、法三國也拉進戰團,那國軍的正面壓力可就會極大地減輕了。
顧筑同皺了皺眉頭,頭也不抬地道:“念!”
“是!”副官答應一聲,當即念道,“南京統帥部、第三戰區長官部:凌晨三時,堅守四行倉庫之寶山營殘部百余人,除部份重傷員撤入租界,其余大部從日軍正面突出重圍,并于突圍途中摧毀日軍第9師團第36聯隊之指揮部,斃敵甚眾,保密八局。”
靜!寂靜!一片寂靜!
包括顧筑同、程城在內,與會的黨國高級將領們個個都是呆若木雞的樣子。
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不信”這倆字,如果南京的蔣某人突然通電宣布下野,他們多半還能勉強相信,可要說岳維漢的寶山營能夠正面突圍,那是打死他們也不信,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嗎?沒有可能,完全沒有可能!
寶山營才多少人?半個營的兵力吧,可圍攻四行倉庫的日偽軍有多少人?得有近萬人吧?憑借四行倉庫大廈,寶山營或許還能茍延殘喘,可要說他們還有余力突圍,而且還能從正面突出重圍,那說這話的人一定是腦子拷傷了。
“張副官,保密八局是不是弄錯了?”足足好半晌之后,才有人質疑道。
霎時間,會議室里便響直了一片質疑聲,程城更是很不客氣地道:“戴老板的人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像這種三歲小兒都能輕易戳穿的謊言居然也敢往委座那里報?”
張副官苦笑著反問道:“程總司令,還有各位長官,如果此事真的有假,保局八局又豈敢將它上報委座?”
程城和各位國軍高級將領頓時啞口無言。
事實如此,就算保密局的特務再不懂事,也絕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吧?寶山營突圍之事如果沒有經過再三證實,他們又豈敢上報蔣委員長?只是,這么說起來,寶山營突圍那就是真的了,不可思議,簡直不可思議哪!
顧筑同心里更是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
驚艷,想來想去,顧筑同只想到了“驚艷”這兩個字可以勉強用來形容岳維漢自橫空出世以來,這一系列的精彩表演。
堅守寶山六晝夜,將日軍第3師團第68聯隊打得找不著北!
再率小股部隊深入敵營,成功摧毀第3師團前進基地并擊斃日寇中將師團長!
最后帶著寶山營殘存的四十二人,喬妝突圍,并協助98師收復蕰藻濱南岸陣地!
這三份赫赫戰功雖然表面上落在了姚常青頭上,可老頭子和淞滬戰區的高級將領們卻都知道,那是岳維漢打的!再加上這次堅守四行倉庫整整二十日,擊斃擊傷日偽軍數千人,最后居然又帶著殘部突圍了,而且又是從正面突出的重圍!
這個岳維漢,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他的戰術指揮,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拋開岳維漢的黃埔出身和奉化藉貫不論,單單憑借他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戰績,愛才心切的老頭子就不可能忽視他,毫無疑問,此子來日必將成為老頭子的心腹愛將,必將成為黨國的棟梁之材,看來自己得盡早與他搞好關系才是。
“張副官。”顧筑同霍然抬頭,沉聲問道,“寶山營不是有部電臺嗎?”
“是的,總座。”張副官忙道,“98師撤退前,給寶山營留了部電臺。”
“命令通訊處,給我不間斷地呼叫。”顧筑同道,“一旦寶山營的電臺開機,就馬上報告我,我要第一時間與寶山營,與岳維漢對話。”
“是!”張副官立正敬禮,旋即轉身離去。
“散會。”顧筑同一揮手,旋即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會議室,與會的國軍高級將領也都神色各異地紛紛離去了。
南京,領袖官邸。
蔣委員長正通過留聲機一遍又一遍地傾聽寶山營全體官兵的訣別留言,清瘦的臉上早已經是淚跡斑斑了。
多少年了,蔣委員長已經記不清自己多少年沒有落淚了。
可是今天,蔣委員長卻發現居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宋子文再次來到了蔣委員長的書房,誠懇地勸道:“委座,不能再等了。”
蔣夫人也柔聲勸道:“達令,我理解你的心情,作為黨國領袖,卻要眼睜睜地看著首都淪陷,這滋味是不好受,可是再難受我們也得走啊,如果你執意不走,執意要與南京共存亡,你個人的名節固然是保全了,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怎么辦?黨國不能沒有你啊。”
“是啊,委座,小妹說的對,黨國不能沒有你啊。”宋子文也深以為然地勸道。
這話倒不是虛的,以當下國民政府的情形,一旦蔣委員長有個好歹,只怕整個國家立刻就會分裂,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全國抗日統一戰線也立刻就會分崩離析,這樣一來,中華民族只怕真的就要亡國滅種了。
蔣委員長沒有吭聲,依然在默默地傾聽,默默地垂淚。
蔣夫人和宋子文對視了一眼,也不再多勸,跟著在旁邊默默垂淚起來。
讓人壓抑的寂靜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傳了過來,旋即國府侍衛長王世和便疾步走進了書房,神情振奮地道:“委座,軍統局上海站來電,寶山營已于今日凌晨突圍了,而且還是從正面突的圍,突圍途中還摧毀了日軍第3師團第36聯隊的指揮部!”
蔣夫人和宋子文兩人臉上頓時便流露出了震驚至極的神情,盡管兩人都不太懂軍事,可他們還是能夠清楚地知道,這個消息該有多么的驚人!這個岳維漢,居然再一次的創造了奇跡,頓時間,兩人的目光便齊刷刷地轉向了蔣委員長。
蔣委員長卻顯得很平靜,仿佛王世和所說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沉吟了片刻,蔣委員長忽然起身走出了書房,自始至終,他就沒有說過一句話,更沒有對岳維漢和寶山營突圍之事置一句評語,甚至連蔣夫人都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有跟了蔣委員長將近二十年的王世和隱隱感到,蔣委員長的心情已經由陰轉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