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酒店的房間里,昆布和尚拄著拐杖站了起來,看著跪在面前,手臂上纏著繃帶的男人,語音緩慢而低沉。
“妮哈死了,你回去以后怎么跟她父親交待?”
“師父,這次的事情…是因為有界碑的參與…”
“界碑參與?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界碑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參與來對付你和妮哈?”
“我、我不知道…可是、可是那個葉馳沖上來的時候明明是看見了那幾個人的,他根本沒有理會,而是首先就對付我們這邊的…”
“我們!”昆布目光一凝,拐杖在地板上咚的敲了一下,明明是在酒店房間里,那聲音卻仿佛陡然想起在寂靜的宇宙空間,一時間,仿佛整片空間都在動搖,老人冷哼一聲,語氣才轉回去,緩慢低沉,“阿杰,你知不知道那個葉馳到底是什么人?”
“他說…他是界碑的第二組組長…他甚至沒有能力,不是進化者…”
“能力?什么是能力?”昆布又抬高了聲音,“能殺了你就叫能力!能一只手讓你殘廢就叫做能力!有點什么超能力,自稱進化者,你就總以為自己高人一等,我總是跟你們說不要看輕任何人!葉馳?他在加入界碑之前的代號叫做‘黑曇’!”
“第、第一殺手…”
“是!殺!手!之!王!”昆布盯著他,一字一頓,“他如果真的要對付你,你和妮哈再加上那一屋子的人死了十年我也查不出是誰干的!”
男子跪在那里,汗如雨下。
“能讓你活著說明他的脾氣已經好很多了。我從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我們只是利用這里的江湖替我們做事,你總是把錢看得那么重要,私下里還要去做什么交易。你還敢對他動手,哼哼…”他笑了笑,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的夜景,片刻后,“出去!這次事情你自己想清楚該怎么交代!”
阿杰·巴特連忙點頭,帶著滿身的冷汗從房間里出去了,待到房門關上,昆布坐在那兒,目光才漸漸變得嚴肅起來,過得幾分鐘,拐杖又是輕輕一叩,頓時整個空間又搖晃起來。
空間的搖晃自然是錯覺,不多時,昆布朝著門外張了張嘴:“尼克。”半分鐘后,一名皮膚白皙的山國男人從門外走了進來:“老師。”
“阿杰已經廢了,預備一個人接手他管理的事情,另外…這次界碑過來的人,確定是第二組和第四組?”
“確定是…但具體的情報我們并不詳細。”
“第二、第四…”昆布閉上眼睛想了想,“界碑剛剛成立的時候,設立四個小組,按照不同的能力、不同的需要做的分配,風格逐漸固定后,東洲范圍內更習慣用神話傳說做他們的代號,青龍勿用,至大之力,白虎兇牙,無堅不摧,第一組和第三組的作風類似,主突破和毀滅,朱雀幽璃,第二組主暗殺,而玄武陣蘭,按照他們的理想,是絕對的防御,他們既然派出第二和第四組,態度也很明確了,保持穩定,如果誰要鬧事,那就不好說了…界碑啊,八年前…”
老人坐在那兒,回憶著八年前的事情,吸了一口氣:“八年前的那場混亂就是從江島開始,倒是沒料到過這次這樣緊張的局勢,又會回到江島,我這次倒也有興趣看看,繼承了同樣名字的全新‘界碑’,還會不會有八年前的那種魄力了…”
名叫尼克的山國人低頭等待著他的指示,十幾秒鐘,他敲打著椅子扶手的手指陡然一停:“茲國人是要求明天上午談這件事?”
“送阿杰回來的那個人說的是明天上午八點,當然,還得通過老師您的確認。”
“就八點,下午兩點,我要見界碑在這里的最高負責人,讓他們對這件事情做出交代。”
“但玄國方面也要求我們對阿杰破壞江島慶典前穩定的事情做交代…”
“還沒有辦慶典,這里就不是他們的主場,茲國人會把阿杰送回來,說明他們也樂于看見界碑惹上一些小麻煩。他們要辦完慶典,我支持,但是我的弟子死了,他們就必須在其它方面做出補償。”他揮了揮手,“尼克,你去擬一份要求,我要給他們壓力。”
“是,老師。”尼克點了點頭,隨后,卻又有些猶豫,“老師,如果我們是第一個挑起摩擦的,會不會有點不利?”
“誰都在觀望,總要有第一個引動局勢的人,沒有關系,就算火燒起來,我們也不會成為焦點的…六月十二日,算起來這個局也是時候動一動了…”他閉上眼睛,靠在沙發背上,喃喃自語,“就是妮哈的死回去有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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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溯到兩個小時前,黎漩正在醫院里急得不行,她將哥哥與嫂子送進了手術室搶救,過來準備交錢的時候,她將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掏出來,才發現根本沒多少錢了。這個時間段上,后面也有幾個要交錢的人在排隊,她慌慌張張地將零錢和錢包收回衣兜里。
“我、我去取錢,我馬上去取錢過來…”
口中這樣說著,她正要離開,突然有人從旁邊走了過來,將一張信用放在了她的面前,抬頭一看,卻是一名大概三十歲左右、穿白襯衫的男子,沖她笑著點了點頭,說帥氣也不帥氣,只是一看就能讓人覺得很可靠的笑容與樣貌。
當然,這樣的第一觀感只能在平時發揮一下作用,今天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黎漩看見陌生人靠過來,第一反應就是抱住身體往后靠:“你、你…”
“黎漩?”那人偏著頭問了問,隨后笑著伸出了手,“我叫陳旭。”
“你…”
“哦。”陳旭看著她的樣子,似乎突然反應過來,從懷里拿出一張照片給黎漩看了看,那大概是藍梓前幾年拍的學生照,看起來很是幼稚,“認識吧?”
“我、我不認識…”黎漩連忙搖頭,她今天看了藍梓那樣超現實的登場,后來又跟她們分開,心中大概也能明白這種事情絕對要保密。對方看她搖頭,就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發,隨后回頭看看正排隊的人:“這樣吧,我知道你還不相信我,我們別耽誤他們,先把錢交了,然后…我們到一邊去說,好吧,放心,不會害你的,你這種小不點,我要害你你現在也沒辦法,對不對?”
不一會兒,交了錢,他們走到一邊,黎漩低著頭:“你…真的是他叫來的?”
“呃…也算是吧,我們其實也在找藍梓,他…”
“找…藍梓?”
“他沒跟你們說他叫藍梓?用了另外的名字?”
黎漩瞪著他看,兩秒鐘后,調過頭轉身就跑,陳旭抓了抓頭發,隨后追上去:“喂…怎么了?”
“我不相信你!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報警了…”
黎漩一邊說著一邊朝樓梯跑上去,才到樓梯轉角,那身影撐著欄桿陡然到了她身前,她轉過身,隨后便被逼近的身影逼到了樓梯角落,想要大叫時,被對方按住了嘴。
“別叫別叫別叫別叫…我真的不是壞人好不好,這樣吧,證件給你看…我不是江島人,但是負責慶典的一些事情,大陸那邊過來的,你看,這個平常都不給人看的,我的軍銜是少校,這個是我的證件,還有這個…我放開了,你也該信我了吧…”
“救命啊——”
“…”
一個多小時后,陳旭的身影出現在附近一家大酒店的房間里,此時這房間中已經有了好些人。坐在窗邊看夜景的葉馳,一名穿著OL筆筒裙裝,戴著眼鏡,長發披肩的女子正坐在房間角落里低頭朝筆記本上寫著些什么,另一名戴著眼鏡看起來有些文人憂郁氣質的高瘦男子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沉思,偶爾偏過頭去低聲說些什么,女子偶爾點頭,卻從未開口。兩男一女三個人正在臥室床上斗地主,另一邊的房間里,有四個人占了桌子打麻將,有的人臉上已經被貼了好些紙條。一看見陳旭進來,正在寫寫畫畫的女子抬起了頭,清冷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尋常的波動,其余的人也都望了過來,那看來氣質憂郁的男子首先道:“陳隊,怎么樣了?”
“好不容易讓她相信我沒有惡意,藍梓大概換了個名字,叫謝寶樹…非謝家之寶樹,他還蠻有趣的…”他走客廳里的沙發邊坐下,摘掉眼鏡,“不知道他來江島干什么,按照這個叫黎漩的女孩子的說法,他來看慶典的,呵呵…不過我看他很謹慎,居然還改了名字,說不定他不會再回去找這對兄妹了,如果就這樣離開了江島,我們要找到他,又只能看運氣…”
“他跟這三個人認識不過一個多月,就能這樣救人,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我覺得他會確認了黎坤夫婦沒有事情才離開。”
“以前的性格…白石,那時候他只有七八歲,后來又失憶了…呃,我是說如果這個藍梓就是前長官的兒子…”
“最有可能性的也是這個了不是嗎?”白石攤了攤手,“他被那位老人撿到的時間對得上,又自稱藍梓,跟我們以前開的玩笑取的外號一樣,我跟素心推測過,當初藍伯伯認為阿梓會有異能,因此送他進研究所,結果一直沒有,很有可能是在最后被追趕的時候,飛行的能力忽然覺醒,就這樣逃了,不過那時候的壓力太大,他或者也受了傷,就這樣飛了很遠,直到力竭才掉下去,最終導致失憶,然后才被人撿到…性格方面,根據珊瑚那小女孩的經歷、行博士的說法,他依然很重感情,所以會留下來的可能很高。”
“推斷是可能的,但就事論事的話,白石,認為他就是藍家安的推斷還是很薄弱,當心失望。”
“總之只要能找到他,驗一次血,一切就都能清楚了,反正也找了他七八年了。”白石笑了笑,“對了,組長,我可以把這件事通知羽然嗎?”
“這事隨便你,讓譚羽然那小子有點期待,免得他這幾天又是挖空了心思想找人報仇,八年前昆布和尚是參與者之一,雖然沒怎么參與正面沖突,但我估計都已經被他列上黑名單了…”陳旭笑了笑,這時候,一名女子拿著一張紙從外面走了進來。
“葉隊、陳隊,你們都在就好,昆布要求明天下午跟我們就今天發生的事情進行協商,語氣很正式呢。”
聽得這消息,窗邊的葉馳連頭也沒回一下,倒是里面正在打麻將的那桌有人笑著喊了一句:“談判!”
他旁邊的人接道:“這老東西沒安好心啊!陳隊。”
“茲國人說這還是他們的權力范圍不許我們處理,人給他們送回去了又要找我們談…”陳旭笑了笑,將白紙接過來:“葉馳你怎么說?”
“干掉他。”
“等于沒說…”他想了想,隨后道:“這樣吧,素心,明天你去跟他談,怎么談都行,看你心情吧。”
有人在房間里喝水,隨后噴了出來:“陳隊,你也太壞了,那老頭會被氣死。”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素心,明天為國爭光,就看你的了。”
安靜坐在墻角,正往筆記本上畫著東西的美麗女子微微點頭,隨后眼簾又出下去。陳旭走向正在斗地主的臥室,忽然想到一件事:“盛和那老大怎么樣了?”
“去警局做了筆錄,又放了,茲國那邊的人應該會確保他不亂說,現在估計什么事都不敢干,準備去避風頭吧。”
“你們說藍梓會不會跑去找他報仇?”他想了想,隨后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呵…我也覺得這想法不靠譜,那小子挺純良的…”
打麻將的打麻將,斗地主的斗地主,有人在房間里走動著,議論聊天,偶爾也有人進進出出,房間的一側,葉馳仍舊在看夜景,不一會兒,起身從門口出去了,只有在那角落里,名叫明素心的清冷女子仍舊坐著,用并不成熟的畫技,在那筆記本上,勾勒一個男孩的面部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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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舊址附近公路。
路燈蜿蜒,道路沿海岸而走,元寶坐在一輛車的后座,左右是兩名可靠的保鏢,駕駛座與副駕駛座上的也是極為得力的手下,這邊地處偏僻,好久才有一輛車駛過,他看著前方的路燈與側面的大海,額頭上偶爾就有冷汗冒出來,說明他的心緒正處于極度的混亂之中。
在警局呆的時間不久,那邊也沒有怎么為難他,一離開警察局,他就立刻準備跑路,無論如何,先找個偏僻的地方躲幾個月再說。
誰知道惹上了什么東西!
行駛過一截彎道,副駕駛座上那手下終于按捺不住回過了頭來:“寶叔,到底是誰,你告訴我,我去砍死他!”
“砍你媽啊!”元寶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如果在平時他或許會對這種表忠心的話感到歡喜,但這時候只是覺得憤怒,陡然間,路燈的燈光劃過眼簾,他看到了不遠處一盞路燈下站著的身影。
隔得有些遠,看不清楚,對方也偏著頭往這車里看,不多時,疾駛的車輛沖過了那盞路燈,元寶的目光呆呆地鎖定在那里,隨后回過了頭,幾乎是貼在后車窗上往回瞧,路燈下,那少年一邊看著朝這邊走出了幾步,元寶揉了揉眼睛再看時,那身影已經不見了。
“寶叔,怎么了…”
“追過來了…”
元寶癱倒在座位上,下一刻,陡然撲了出去,掐那司機的脖子,大喊了起來:“你媽的!快點開啊——”
車輛在夜晚的道路上扭曲蛇行了幾秒鐘,終于擺正車頭,開始沒命地加速,海岸線延綿,路燈一閃而過,車廂里,司機踩著油門,滿頭是汗,不知道寶叔怎么了,元寶在座位上掙扎著,兩名保鏢試圖按住他:“寶叔!寶叔!你冷靜,怎么了…”
劇烈的掙扎中,陡然間,那寶叔的身形僵硬在那里,目光呆呆地望向了前方,前排的兩個人也瞪大了眼睛,有人喃喃出聲:“什么…”兩名保鏢,回過頭,只在在車廂的視野之中,前方的道路邊,有一個標志牌飛在了天空中,它是被拔出來的,此時路邊泥土飛濺在了空中,標志牌下方帶著的水泥與泥土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錘子,一個人飛在夜空中,與路燈一樣高,拉著那標志牌的長桿。
第一眼看過去時還很遠,路燈閃耀,那大錘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拋物線,被人拖著,轉眼間便已經放大,汽車太快,看起來就像是直接朝那邊撞過去,黑影劃過來,巨大的錘子在視野中霎時間逼到眼前,與擋風玻璃、車前蓋接觸了。
那一瞬間,一切的物體,都在無聲之中,扭曲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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