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蘭多的視野中,黑暗中開始出現許多散發著繽紛光彩的斷片。像是散落在黑暗之中反光的玻璃碎片,又像是一面面鏡子,鏡中倒映著各異的場景。這些場景有的是他曾經所經歷,有的則讓他感到陌生,這些場面不斷隨著閃光的斷片浮現,又消失。
直到一扇穩固的光門出現在他面前。
那是一個較大的斷片,但它有一個發光的門的形狀,布蘭多注視著門內,散發著光芒的門內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那是某處在微醺的和風之中沉醉的庭院,雕梁刻柱,繁花繚繞,輕歌淺唱,象牙般潔白的雕廊立柱隱沒于林蔭之間,那畫面散發著淡淡的微光,猶如時間流逝的畫卷,仿佛常春永駐猶在夢境之中。
布蘭多看到一列列身披甲胄的衛兵,銀鱗閃閃,手持長戟,一頂頂尖頂的銀色哨盔,彼此交錯晃動著,亮銀的面甲后面露出尖尖的耳朵,銀色的長發猶如流蘇一般順著背甲披散而下。
正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耳邊說道:“你這人怎么老是喜歡偷窺別人的內心世界,難道說預言中的王者就是你這樣的人?”
是個女性的嗓音,有些沙,低沉而沉穩,讓人聯想起精靈們的月光酒,經久而醇香,令人沉醉。
布蘭多微微一愣,想要左右環視才意識到自己不能動彈。但長時間的黑暗讓他的其他感官變得敏銳起來,而且記憶與聯想力也更加豐富。這個嗓音在他腦海里回響了片刻,他就分辨出它那個不可能的主人來——一個本應該早就死了的人。
“白?”他不能發聲,但腦海中自動跳出這個問題室家。
“這是你的記憶?”
“你不是死了么,還是這是我的幻覺?”
“是你的幻覺,這里是地獄,你死了,所以我們才能再相見。”白的聲音還有心情開玩笑。
“看來你沒死。”
“我沒死,你運氣好。所以才能這么快蘇醒過來;我本不該提醒你的,因為反正也和我沒什么關系。”
“…什么意思。”
“因為你若早說你是被瑪莎選中的那個人。當初也不必害得我那么慘,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而且我沒想到獲選者會有你這么沒用,竟然差點死在試煉之中,差點害我和你一起陪葬——”
“是你救了我?”
布蘭多沒去追究為什么對方還活著這個問題,現在他大概也能猜出幾分。
這個女人掌握的靈魂要素相當上位。所以可以將自己的靈魂剝離軀殼保存下來,潛伏在他身上;這種存在的方式與當初風后圣奧索爾將自己的靈魂留在圣戒之中很類似,只不過前者從來沒有征求過他的同意。
“不是我,我也救不了你,但的確是我把你叫醒的。”
“是你把我叫醒的?”
布蘭多逐漸找回先前的記憶,他想起那泰山壓頂般向自己傾來的碎裂的冰川與裹挾在碎冰之中的巖石,想起自己失去知覺之前發生的事情。
“想起來了?”見布蘭多沉默,白問道。
“想起來了。”
“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所以說你運氣好。你沒死,而這里是個很奇特的地方,我有一個提議,我們可以合作——”
布蘭多沉默了。他不相信這個女人,瑪達拉的黑騎士雖然在歷史上沒有什么斑斑劣跡。但對方畢竟是敵人。
但白好像猜出他的心思,說道:“你不相信?這沒關系。我自有辦法讓你取信。”
“什么辦法?”
“不必著急,我先告訴你合作的內容:我可以告訴你這里有一件東西。我必須要得到它,你幫助我,另外我還要借你的天使心瓶一用。作為回報。我會告訴你一些事情。”
“為什么需要我的幫助?”布蘭多卻反問道。
白沒有回答。
“所以說我很討厭你在這種時候的小聰明,在那時候也一樣。”
布蘭多笑了一下。
“我寄宿在你的精神世界中,我隱藏得很小心,所以你一直沒有發現我。”知道已經藏不住,白的聲音恨恨地回答道。
“你竟然真敢告訴我,你不怕我殺了你?”布蘭多雖然已經有所猜測了,但聽對方這么說還是忍不住有些驚訝。
在每個人的精神世界中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主宰,夢境只是每個人意志的一部分展現,但在其中他一樣可以予取予求,生殺予奪,更不用說旅法師的思維世界自成一體,完全是一個受旅法師所掌控的世界,他如果早知道這位黑騎士小姐隱藏其中,只需要一個念頭就可以讓她灰飛煙滅。
白沒有解釋,事實上她知道自己站出來就必須要面對這樣的危險,但她卻不得不現身。“我是梅蒂莎的姐姐。”她沉聲說道。
“你之前也這么說過,”布蘭多也沉沉地回答道:“但你是亡靈,是牧樹人,還是十二位牧首之一。”
“安德莎也是,你不一樣沒有殺她?”
“那是因為白霧女士的吩咐,我對你們一點都不信任,你應該明白這一點。”布蘭多答道,他說的并非威脅,事實上因為過去在游戲之中的惡劣印象,他一點都不想要和這些邪教徒作任何交易。
這位黑騎士女士雖然在歷史上沒有太多出爾反爾的記錄,但其冷酷無情,同樣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白心中有些猶豫起來,她開始擔心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命運就維系在對方手上,只需要一動念就可以讓她萬劫不復。
她還真怕布蘭多是個對邪教徒深惡痛絕的人。
“…我加入牧樹人是有原因的。”
布蘭多微微一怔:“什么?”
“我不能說再多了,我只能告訴你這些,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些人不一樣。我是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但我相信你也沒那么大義凜然,”白的聲音一字一頓地答道:“這是全部我想要說的,除此之外,再沒有多一個字,如果你想要殺我,那請自便——”
“這就是你讓我取信的方式?”布蘭多卻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反問道。
“并不全是,不過也未嘗不可,我連性命都掌握在你手上,你又有什么好擔心的。”白的聲音十分坦然地回答道,這份從容倒是讓布蘭多對這個女人略微有些刮目相看。
難怪對方能夠成為大名鼎鼎的天啟四騎士之一。
“那么你原本想用什么來讓我相信?”他又問道隔岸。
“你不是想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訴你,我可以幫你從這里離開,你不明白這里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你會獲得想象不到的好處,而我只要取回我想要的東西,它對你沒什么幫助。”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你要的東西是一件神器呢?情報商人可賺不了那么多,畢竟流血的是冒險者與傭兵們,不是么?何況我還不能保證你說的就一定是真的。”
“我不屑于刻意欺騙誰,你也沒有這個資格,而且這對你來說也并沒有什么好猶豫的,你隨時都有反悔的權力。”白淡淡地答道。
“什么?”這下布蘭多真吃驚了:“這下我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了,提亞馬斯小姐。”
“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主動權在你手上,你可以選擇相信我,也可以選擇不相信我,你隨時都可以反悔,因為我必須要你幫我拿到那件東西。我和你的合作,建立在閣下的信譽上,只是我在賭你不會欺騙我一個弱女子,會履行這個約定——”
她停了片刻:“所以說,現在可以讓你取信了么,布蘭多先生?”
布蘭多閉口不言,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么寬厚的條件,如果真按對方所言,到時候即使是他拿到了那東西,但給不給她,甚至在對方完成了約定之后自己要不要殺她,其實都在自己一念之間而已。
當然,布蘭多知道自己還不至于那么沒底限,但白并不知道這一點——何況如果對方要求的真是一件很重要的神器或者圣物,他也絕對不會因為這個約定就把那東西交出去。
就像他之前所言,情報販子賺的永遠是小錢,因為冒著生命危險的永遠都不是他們。
他或許會給白一點補償,但要不要那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但即便如此,對方仍舊堅持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大氣,而且還顯示出了這個女人極度的自負。
她顯然對自己的判斷與選擇毫不懷疑。
可讓布蘭多忍不住搖頭苦笑的是,她看得還挺準。
“只能取信一半,”不過他語氣中絲毫沒有表露出任何自己的想法,只答道:“如果你沒有說謊的話,我們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真是多余的謹慎。”白不屑道。
這倒的確算得上是多余的謹慎,布蘭多也想不出對方有欺騙的理由,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在這種時候多一些謹慎總是好的。
對于白的不屑,他不置可否。
“反正主動權取決于我,對你來說情況也不會更壞,不是么?”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