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光線之中,許樂看著光幕上的電子郵件,看著那些發生在聯邦各地暫時不為人知卻已經讓憲章局和聯邦政斧焦慮不安的事件報告,看著郵件末端清晰的小紅花標識,臉上露出感慨微笑。
兩場戰爭在太空在地表,在無形空間和寒冽冬意中將要先后打響,他很清楚沒有哪一場更重要,但是菲利浦與憲章電腦的交鋒將是一切的基礎。
如果不能把憲章光輝從他及隊員們的頭頂驅除,那么一切后事都不用再提起。
在最開始的計劃中,菲利浦的任務是監控憲章局,掌握對方發出的情報,對地表戰斗提供保護,然而令許樂感到有些驚喜的是,在得到貝得曼幫助之后,菲利浦做了更多的事情,做的比想像中更好。
銷毀掉郵件,他望向房間里沉默待命的隊員們,停頓片刻后沉聲問道:“計劃都清楚沒有?”
“清楚。”眾人壓低聲音回答道。
“再重復一遍。”許樂握緊舉在空中的右拳,面無表情說道:“我要的是全面壓制。”
“明白。”
右拳在昏暗光線中散開,許樂沉聲命令道:“散開。”
房間隱藏后門開啟,二十幾名隊員低下頭快速離開。房間位于春都市地鐵線路末端,門后便是這座旅游名市發達的地下通道系統,在黑暗遮掩下,誰都不知道那些開始響起輕微腳步聲的通道通向何方。
許樂和顧惜風留了下來,身為七組電控水準最優秀的成員,他們要負責組裝控制中心。
各式各樣復雜的數據線和電纜在兩個人或粗圓或細直卻同樣靈巧的手指下,漸漸變成鋪滿地面看似混亂卻非常精密的網絡,然后與城市民用網絡聯接。
9分鐘后,地底房間里的戰地臨時指揮中心布置完畢,發送幾個數據確認回饋遺失比例,確認渠道暢通,許樂神情凝重望向顧惜風偏頭表示詢問。
顧惜風舉起右臂,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壓低聲音向各處的隊員進行方位確認。
“輔助側翼火控?”
“到位。”
聽到系統內史航清晰的回話聲,顧惜風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望向許樂匯報道:“戰地步兵指揮C3設置成功,3141米范圍加密通訊無礙。”
“確認繼續。”許樂說道。
“主火控正面集群?”顧惜風問道。
春都市郊區某風景優美的山谷間,第一軍區南方療養院,隔著一道河堤遙對的山野間,熊臨泉聽到頭盔里的詢問聲,瞇著眼睛在達林機炮座基上擰下最后一顆螺絲,低聲回答道:“熊臨泉六人到位。”
在他身旁數十平方米的樹林內,隱藏著山炮等幾名七組隊員的身影,匍匐于長草間的他們聽著頭盔里的應答聲,對手中的TP小紅點改狙進行瞄準調適,然后平靜平伸黑洞洞槍管,對準河堤那邊。
河堤那邊的療養院大樓一片安靜,院中隱隱可以看到幾個重火力點和十幾輛軍車。
河堤這邊是隊員們隱藏著的山野,滿山臘梅正在盛開,或紅或白或粉,恰如頭盔上那些斑駁的偽裝粉墨。
地鐵深處的昏暗房間里,顧惜風繼續沉聲問道:“撤退路線控制?”
片刻后,系統里響起白玉蘭依舊輕柔卻格外平靜的回答聲:“到位。”
沉默片刻,顧惜風看了許樂一眼,開始對最后一處進行方位確認,那里將是本次行動最關鍵的點。
或許是受到緊張氣氛的感染,顧惜風的聲音壓的更低了,喃喃問道:“藥販子到位沒有?”
漆黑的管道里,彌漫著療養院特有的藥水味道和一般療養院絕對沒有的鮮花香味,南科州影院清潔工胡宗華抬頭望著頭頂的微光,附著小吸盤的手套在光滑的管道上緩慢移動,整個人就像一個靈巧的蜘蛛。
聽到系統里的詢問聲,胡宗華沒有回答,繼續小心翼翼將電觸芯片插進塑膠炸藥,然后按照頭盔光圖上的顯示,將炸藥準確地附著在某處承重合金梁下方。
利用工具確認角度精確無誤后,他張開嘴唇將棉棒般的話筒含進嘴里,用牙齒輕輕嚙咬摩擦。
管道里一片黑暗,胡宗華看不到任何外界的圖像,更看不到療養院大樓最東面相同構造的那條管道,但他相信此時正在那條管道里作業的江錦,應該這時候也和自己做出了相同的回應。
他相信江錦“賣藥”不會出任何問題,因為他是七組最好的攀援賣藥高手,而江錦是他的徒弟。
聽到清晰難聞的細微摩擦聲,顧惜風忍不住渾身發抖,苦著臉說道:“老胡還是這個臭習慣。”
“知道到位就好。”
許樂站起身來,解開腳下的行軍背囊,取出需要的裝備,推開鐵門,然后回頭望向顧惜風微笑說道:“馬上就要開始戰斗,讓我們先把敵人的衣服脫掉。”
顧惜風眉梢特得意一挑,示意我辦事你放心,揮手讓他離開。待鐵門關閉后,他雙手交叉,十根肥圓的手指交錯扳了兩下,然后搓手摩擦加熱,坐在工作臺前。
手指輕輕落下,房間對外四道鐵門頓時被鎖死。
緊接著,聯邦偉大作曲家穆赫所做的戰斗交響曲,開始在昏暗房間里回蕩,激昂而令人熱血澎湃。
顧惜風陶醉在交響樂中,手指像彈鋼琴,又像指揮一般神經質的高速顫動,如風迅疾、如露易逝、如電不可捉摸般,詭異拂過工作臺光幕。
伴著激昂的音樂,隨著手指的顫動,無數道指令從地下房間通過線纜進入療養院,瞬間侵入對方的戰地指揮系統,然后完成所有準備工作。
鋼琴曲段落的最后是一個極重的鼓點。
顧惜風睜大眼睛,盯著光幕上不停起落的數據曲線,手指高高舉在空中,隨著那個鼓點進入耳膜,手指落下,重重按動起爆紅鈕。
依據愛國者法案,聯邦政斧對鮑勃主編和伍德記者進行了秘密關押,關押地點極為機密,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兩名膽敢與政斧做對的聯邦新聞名人,一直被關押在春都市第一軍區南方療養院中。
負責療養院防御工作的是小眼睛特戰部隊某分隊,還有第四快速反應旅的一個營,指揮官是陳春雷上校。
用如此多數量的精銳部隊看守兩名這輩子連架都沒打過的新聞記者,看上去似乎顯得有些過于緊張,但陳春雷上校非常清楚,這是因為這兩名新聞記者對于聯邦政斧來說非常重要。
在收到某些叛亂退伍士兵可能會前來劫囚的情報后,療養院方面加強了防御,尤其是大樓遙對山野的那面墻做了臨時加固,除了早就換成防彈玻璃的窗戶外,就連墻體本身都進行了合金塊混編筑基。
陳春雷上校坐在辦公桌后,端著茶杯檢查著各處的防御措施,心情非常平靜,如果療養院遇到襲擊,他的部隊只需要堅持半個小時,便能得到來到春都市警備區的支援,到那個時候,不要說是那些叛亂退伍士兵,哪怕是黑鷹保安公司全體出動,也不需要擔心。
靠小眼睛特戰分隊和一個營能夠堅持半個小時嗎?陳春雷上校的答案是斬釘截鐵的肯定,當然能!
因為他們的任務中并不包括保護那兩名記者囚犯,只需要保證對方不要逃出去,而相反的,敵人的目標不是殺死那兩名記者,是要完好無損地救走他們。
在這種條件環境下,哪怕是杜少卿的鐵七師也做不到!
陳春雷上校端著茶杯,望著防彈玻璃窗外的風景,望著河堤對面星點梅花遮掩下的山野,望著那些可能只是存在于幻想中的敵人,臉上泛起嘲諷的笑容。
在這時候,他忽然想起在學校時曾經學過的某句皇朝古諺語,具體的字句有些忘了,大概的意思是:我坐在某處城樓上,觀江山風雨晦暗,自不動心。
眼看他人起高樓,眼看他樓垮了?
陳春雷上校搖頭感慨自己曰漸衰退的記憶力。
然而就在這一刻,他的脖頸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僵硬,望著窗外的眼眸因為恐懼和不可思議急劇收縮,手里的茶杯在重力作用下脫離顫抖手掌,重重摔在地上!
陳春雷上校瞪圓了雙眼,眼睜睜看著身前厚重的墻壁,仿佛像魔幻電影中的場景一般,緩慢地離開大樓本體,然后極其緩慢的傾斜,向河堤方向倒下,露出外面大好明媚陽光和清透的山野梅花遠景!
眼看他樓垮了?
他驚恐地顫抖站直身體,望著腳邊懸崖般的樓邊,望著煙塵之中碎成無數截的加固合金夾層樓壁,直到此時才明白過來,大樓整整一面墻垮了!
方正堅固的療養大樓,就像一個水泥盒子平靜矗立在河畔,給人一種永遠不會傾覆倒塌的感覺。
然而就在傍晚某刻,大樓臨河的整整一面墻,發生了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無比驚恐的變化。
噗噗噗噗噗!
一連串清脆的炸藥暴炸聲,在樓體聯結處連續響起。
86道輕微的煙塵,在療養院大樓兩側,從最頂端直至地面,極有節奏的迸射而出,就像禮炮一般整齊!
煙塵間隱隱可以看見那些藥劑助推裝置尾流在進行精確的角度調整!
療養院大樓整面墻,就這樣緩慢地離開樓體,向河堤方向傾斜,就像被造物主自云端隨意一刀斬斷。
整面墻的傾覆開始極為緩慢,甚至肉眼都能看清楚它與樓體依依不舍的分離,能夠看清楚那些被重量生生撕斷的鋼梁,還有那些如淚珠子般垂下的水泥塊。
然后墻體倒下的速度越來越快,終于猛烈地砸在河堤旁的綠地間,摔成無數斷裂的墻體,煙塵飛舞。
這一幕畫面實在是太過駭人。
大樓里的人們眼睜睜看著身旁的墻離自己而去,看著光線驟然明亮,樓外風景變成房內的裝飾,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言語,癡癡傻傻走到斷墻邊,望著漸起的煙塵,完全沒有想到這是一場襲擊,更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山野里某些瞄準鏡里的風景。
顧惜風設計的爆破方案,完美地利用了埋藥點的位置和連續爆破路徑時間差所帶來的應力撕裂作用。
當然,如果這座療養院大樓臨河的那面墻是普通建筑構造,想要它這般整齊夸張甚至帶著魔幻色彩倒下,是非常困難的事情,胡宗華和他的徒弟江錦可能需要在管道里爬更久,賣出去更多炸藥,冒更多危險。
然而療養院大樓剛剛經過加固,合金混編夾層,就像是無數道堅韌的針線,把有些酥脆的整面墻縫成一個結實的整體,于是一倒便是一面,壯觀不已。
療養院大樓整整一面墻垮了,還是面臨河堤的那面墻垮了,這就像是一個揮舞旗幟宣誓保護貞艸的堅強少男,忽然被無恥而強大的暴徒女硬生生撕裂了身前的衣襟,被迫展露出所有的要害和脆弱。
47個房間露在余暉中,47個房間里的人們捧著腦袋,揉站頭發,站在懸崖似的殘樓畔,恐懼地向下望著。
大樓房間殘壁間,發生著不同的故事。有護士在驚恐的尖叫,在士兵在徒勞的呼喚,頂樓某處那兩名被折磨的無比虛弱的記者囚犯,則是緩慢地揉了揉眼睛,想要確認自己是不是又被噪聲逼出了幻覺。
陳春雷上校站在平時最欣賞的晚山暮色間,望著煙塵漸息處,河間的金光流影,無助惘然地張開雙臂,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河堤對面的山野里響起一道粗豪的聲音,因為距離遙遠的關系,這聲音明顯經過設備的放大,從而顯得異常有力而囂張。
“對面大樓里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請馬上放下手中的武器投降!”
“再重復一遍,你們已經被包圍了,請馬上投降!”
大樓臨河整堵墻垮了,47個房間袒露在暮色之中,袒露在不知道多少枝狙擊步槍的槍管下,這就是最冷酷無情而強悍囂張的包圍。
仿佛為了證明這一點,河對面的梅山里響起一記清脆的槍聲,六層樓某房間里,一名試圖舉槍反擊的小眼睛特戰精銳應聲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