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予靜少將沒有向自己的副手進行更深入的解釋,因為現在那份秘密軍令,依然只傳遞到她這一層級的軍官,并沒有向下宣講。聯邦為帝國遠征軍布置了這樣一個局,自然要從上到下都不漏出任何破綻。
事實上,就連她也不知道國防部為什么會擬定這樣一個計劃,這樣一個看起來顯得有些天真,無比愚蠢的計劃,難道帝國遠征軍真會患了失心瘋,就因為那位國民少女,便會放棄對方堅持了十余年的固守戰術?
從她的親姐姐洪予良上將處,她甚至知道,帕布爾總統通過這一項名為勝利演唱會的軍事計劃時,也依然沒有想明白國防部的信心來自于何處。
然而帕布爾總統最后還是下定了決心,通過這一項軍事計劃,和那位值得尊敬的總統先生一樣,洪予靜艦長想不明白,卻毫無抗拒心理地接受,并且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著縝密的戰術推演準備。
因為此項計劃出自費城湖畔那位老人之手。
對于聯邦政府和軍方的高級將領們來說,那位老人早已脫去了元帥制服,解甲歸湖,然而在憲歷六十八年,他卻再一次地站了出來,這是怎樣不可思議卻又令人無比振奮的消息。
宇宙間的和平已經太久,聯邦已經隱忍太久,準備了太久,無法再容忍自己的土地上,還有帝國的遠征軍耀武揚威。
軍神出手,天地間風雨大動,誰也不知道那位充滿睿智與不世武力的老人,強行推動此項軍事計劃的用意,但聯邦所有人都堅信,在軍神的智慧帶領下,他們必將勝利。
洪予靜少將知道自己艦隊的任務,將是掩護簡水兒離開,但她也清楚,帝國遠征軍如果真的全員出擊,那位安布里老狐貍,一定不會漏算了自己。
但帝國遠征軍能夠算到聯邦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故布疑陣,只是為了在那里埋下一支奇兵嗎?她望著戰艦舷窗下方的星球,看著行星表面白色與綠色交界處的一處淡黃色山脈,微微一笑,拂平了額頭的皺紋。
從太空望去,那片山脈色彩淡黃,但實際上身處其中,你卻會發現這片山川是深深的褐黃色,除了山腰間極少的綠色植被點綴,整個山區一片荒蕪,沒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跡像,一片寂寞,所以片山川里最高的一處山峰,便被稱為寂寞嶺。
“那里就是寂寞嶺,我們的身后是黃山嶺。幾個月前在作訓基地的軍事演習,你現在應該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一塊深陷的巨石處,聯邦第三軍區鐵七師師長杜少卿,冷漠地看著四周的環境,對身后的侍衛官西門瑾說道:“你比部隊來的晚些,抓緊時間熟悉一下戰術計劃。”
“是,師長。”西門瑾剛剛抵達5460行星不久,他今天沒有戴軍帽,微顯枯干的黑發,在黃山嶺枯干的風中潦亂擺動。
“國防部準備了這么久,甚至讓重點培養的軍官生來配合我們演習,加強我師對此次伏擊戰的認識程度,如果這場仗還不能打勝,你們統統回3做文職去。”
杜少卿冷漠說道,他身后所有的軍官神情凝重,啪的一聲全體立正,沉聲說道:“一定完成任務。”
在這一群軍官的身后,無數適用于山地作戰的火力裝備,正在進行最后的調試偽裝。在集射火炮陣地的后方,一些大型裝備披著深黃色的偽裝布,看不出來是什么,但看體識應該是機甲。
整個鐵七師此時都分布在黃山嶺與寂靜嶺兩地,然而這么多人,這么多裝備,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山體道路上留下任何痕跡,該師的戰術素養,在這種準備的過程中,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
“國防部的戰術推演結果已經出來。”一名參謀官走到杜少卿的身后,低聲說道,然后雙手一拉,動作利落地拉開卷軸狀電子地圖,雙手快速地進行操作,標注出來需要注意的地方,向他和圍在四周的軍官解說道:“不論是佯攻還是借勢全線出擊,但既然國防部認定對方的目標。那么對方必須在戰艦起飛之前,攻擊澤丘空港,從而迫使目標從演唱會所在地向西轉移,經由洛丘空港離開星球。”
“寂寞嶺黃山嶺一帶,是他們的必經之路,只是為了擾亂我方的視線,分界線上肯定是全面開花,對方用來進行突襲的力量或許不大…但至今國防部還無法確定帝國人在這條路線上,會投入多大的力量。在狼月機甲大隊之外,還會有多少火力布署。”
“我不想理會帝國會派多少部隊過來。”杜少卿看著腳下的伏擊陣地,輕輕一揮黑色的小羊皮手套,帶著一絲難得的感慨說道:“我們既然回來了,就只能勝利著離開。
這顆行星是很多年前,鐵七師浴血重生之地,當年第二次聯邦防御戰期間,面對著帝國三個整編大隊,第七師獨立完成了不可思議的阻擊任務,為聯邦大部隊的合圍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而這個師卻為此付出了近乎全軍覆沒的代價。
鐵七師最后贏得了榮譽,卻得不到聯邦軍方的尊敬,因為那些鼓吹鐵七師戰績功勞的老兵協會、媒體們…并不知道那一場慘烈狙擊背后的故事。
數十年前的那場防御戰,第七師前任師長和高級軍官貽誤戰機,貪生怕死,讓軍方的計劃出現了一個致命的戰略漏洞,情況十分危急,而他們整個師部則是被帝國遠征軍全員包圍,只是被逼到了絕境,第七師才不得不拼命而絕望地進行了反抗…
死傷無數的第七師打出了名氣,得到了鐵七師的名譽,而整整三個集團軍又因為他們曾經閃現的怯弱,死了多少人?
不知內情的新聞媒體與公眾只知道該師英勇殺敵,從而將他們捧到了鐵七師的位置上,軍方深知內情的大佬如何能夠甘心?是以從那之后,鐵七師榮譽加身,卻被刻意遺忘…
杜少卿的父親曾經是鐵七師的一名參謀軍官,參加了這場殘酷的阻擊戰,并且是極為難得的幾名活下來的人之一,然而在杜少卿出生幾年之后,這位帶著無窮負疚和惶恐之意的軍官,終究還是郁郁而終。
今天真正重生的鐵七師再次來到這顆帶給他們無限榮光,無限屈辱的星球,他們將要迎來自己全新的軍史。
杜少卿安靜地看著這顆星球起伏的山巒,緩聲說道:“這是我鐵七師數十年后,正式回歸前線的第一戰,此戰…必勝。”
他的墨鏡上映射著5460行星碧藍的天空,黃色的山川,一片壯麗。
聯邦萬眾期待的演唱會正式開始,無論是首都星圈還是西林,甚至是帝國天京那幢高樓里的中年人,都坐在了各自舒適的位置,或激動或沉默地開始欣賞。
“我輕飄飄地,跳進眼前的愛河,身邊漫游的過客,比不上你手中的禮物盒…”
南半球大軍營的四周五百公里范圍,排列了三重防御陣地,無數的軍機正在待命,無數的機甲正在進行最后的自檢,太空里的艦隊嚴肅地視著這里,然而站在舞臺上的那位紫發少女,并不知道這一切,她只是抱著顯得大大的話筒,微微偏著腦袋,站在藍光籠罩的曼妙舞臺上,對著下方的那片黑暗,像呢喃般輕輕地哼唱著:
“我說親愛親愛的,身邊漫游的過客,都要祝你新年快樂…”
國民少女簡水兒從云霧中走來,像是一個剛剛成年的小仙女,紫色的頭發柔順地偏梳,別著一朵別致的蝴蝶結,清純可愛依舊,然而今天她的雙唇被涂著鮮艷的紅。唇上的紅不似血,似白色絹布上染著的那抹朱砂,驚心動魄,讓少女清純的容顏上平憑一絲歌劇媚影。
一曲終了,除了光亮的舞臺,四周一片安靜,除了黑暗只有黑暗,甚至連觀眾的呼吸聲都聽不到。簡水兒一個人站在舞臺上,感受著這份只屬于自己的孤獨感覺,有些疑惑地偏著腦袋想了想,然后向著臺下甜甜地笑道:“可以鼓掌了呀。“
似乎接到了命令般,臺下黑暗沉默瞬間崩潰,掌聲與興奮的歡呼聲瞬間沖破了5460的夜幕!
這便是軍營,面對著自己無比愛慕的夢中偶像,聯邦官兵們心中再如何激動,可在沒有醒過神來之前,竟是下意識里保持著大山般的冷峻靜穆。
但只要一旦開始鼓掌,開始盡情渲泄自己的興奮之情,本來顯得安靜黑暗一片的演唱會,頓時變成了一個狂歡的現場。掌聲雷動中,導演刻意壓抑了幾分鐘的燈光全面打開,無數光柱開始在群山環抱的軍營里瘋狂掃射。
這是聯邦里難得一見的簡樸演唱會現場,但絕對是最熱烈,最炫目的舞臺。
穿著天藍色短裙的舞群走上了舞臺,在炫目的燈光中,簡水兒拆掉了可愛的蝴蝶夾,將頭上的紫色短發撥成一蓬生命力極其旺盛的野草,吐了吐舌頭,踩著俏麗的小皮靴,走到了舞臺的正前方。
音樂響起,簡水兒看著臺下密密麻麻的官兵們,用力認真微笑,卻沒有說什么,只是雙手捧起大大的話筒,輕垂眼睫毛,如同一位寧靜的油畫少女,輕聲而專注地開始吟唱:
“十二歲的時候,我成為你們都很喜歡的可憐孤女,可惜你們只知道我是簡水兒,那個無父無母的小伶仃。”
“十四歲的時候,我在你們的眼中開始進入軍校學習,可惜你們只知道我是簡水兒,注定將要登上戰艦的紫發少女。”
“十六歲的時候,我收到一根手鏈很細,可惜你們只知道我是簡水兒,并不知道這對我有什么樣的意義。”
“憲歷六十六年的第一天,我開了第一唱演唱會緊張兮兮,可惜你們只知道我是簡水兒,并不知道那天的地下停車場里下著怎樣的血雨。”
“憲歷六十七年,我去了環山四州想盡一盡自己的心力,可惜你們只知道我是簡水兒,并不知道那天的灰燼里,我是怎樣的無力。”
“我是國民少女簡某某…”
“我是國民少女簡某某,我笑的時候不習慣回眸,我也不溫柔,我只想用天生可愛的笑臉,陪著你們安靜地走…因為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簡某某。”
煙花飛舞,演唱會進入高潮,許樂看著舞臺上的國民少女唱的雙眼濕潤,卻不知道更遙遠的地方,有無數枚導彈騰空而起,就像舞臺后方漫天的煙花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