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石階,施清海瞇著眼睛看了一眼那幢大樓上方,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對懷里的女孩兒笑著說道:“走慢點兒,我腿受了傷,有些跟不上。”
“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還得扶著你走這么長一段路。”鄒郁沒有什么表情,嫵媚的容顏在春風里一味冷冽。
“說起來真要謝謝你。”施清海微笑著說道:“你說座位里像田鼠一樣蹲著那么多名熱心圍觀群眾,偏偏也就是你勇敢地站了起來,承擔起攙扶我下樓的重要任務。”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怎么就沒有想開。”鄒郁表情平靜說道:“如果上天再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會微笑看著你去死。”
憲章廣場上空的薄云早已散去,春天清麗的陽光照耀在議會山的石階上,與廣場中心的青青草坪莊嚴雕像遙相對望,這一對年輕男女相伴而走,就像是行走在高原地區草甸野路上那般自然。
只聽二人間的對話,人們肯定會以為這是一對仍舊處于暖昧期,有些小怨念卻依然可能相親相愛的準情侶。
在沒有看見破損嚴重的議會山建筑大門,和廣場上荷槍實彈士兵之前,絕對不會想到,他們正被幾把高精度狙擊步槍瞄準。
摟著懷里的姑娘?不,是用肘彎狠狠地扼住姑娘的咽喉,隨意晃動的手槍,隨時可能把姑娘變成一具尸體。
鄒郁是施清海手里的人質,這位國防部長千金是他用來抵抗遠處大樓平臺上的狙擊步槍,以及石階下那幾臺笨重機甲的唯一武器。
至少圍觀群眾和那些士兵警察們都是這樣想的。
這對青年男女走下長長的石階,走過平淺的水池,走過青色的草地,安靜的憲章廣場上沒有響起突兀的槍聲,也沒有什么尖叫慘呼,只有無數雙目光隨之而緊張移動。
施清海走的很緩慢,因為他很疲憊很累,但在人們眼中,他抱著鄒郁走的緩慢變成了某種從容。
走進空闊的廣場之后,他和懷中的鄒郁就像是在清漫陽光下散步,而圍觀人群的目光已經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于是人群開始自動和黃色警戒線一起隨之移動散步。
至于那些荷槍實彈的軍警,當然一直端著槍械,緊張地站在不遠處跟著他們。
施清海第一次覺得憲章廣場真他媽的大,走的腳酸痛的要死,卻還是沒有走到目的地,他瞇眼看著前方那排聯邦民眾無比熟悉的巨型雕像群,感覺視線出現了瞬間模糊,忍不住自嘲笑著低聲咕噥了幾句什么。
被他扼在手臂里的鄒郁有些不適的眉尖微蹙,任由輕風拂動著額前細秀的黑發,她的右手表現的有些不安,緊張地攔在頸旁那把冰冷手槍之前,似乎想徒勞地攔住可能射出的子彈。
她必須表現出人質應有的恐懼感,而她的右手實際上正輕輕扶著施清海握著的手槍,不然的話,也許下一刻這把槍就會落在地上。
“女人,這時候問你件事兒,能不能告訴我真正的答案?”
施清海半靠在她背后,看上去是在用她的身體擋住軍警們射擊的線路,實際上只有他自己清楚,如果沒有鄒郁的支撐,他很難再繼續走下去。
他湊在她像玉墜般晶瑩剔透的耳垂邊,面無表情,聲音卻極為輕佻,問道:“像小爺這么完美的男人,你怎么就不愿意嫁給我,幾年了你都沒有松口,要知道我們兒子都已經會背詩了。”
“那是我兒子。”
鄒郁像以往二人私下見面吃飯時那般,很習慣性地寒聲反駁了一句,然而面前雕像反射下來的清麗陽光,近處那些表情嚴峻的士兵,遠處表情震驚的人群,讓她反應過來,這里是憲章廣場,身后那個男人隨時可能死去,心尖終于柔軟了那么一絲。
沉默片刻,有發絲隨輕柔溫暖的春風飄到她的唇間,她輕輕用舌尖頂出來,含渾不清解釋道:“因為你喜歡的女人太多。”
施清海沉默了一段時間,忽然微笑說道:“許樂也一樣。”
鄒郁牽動唇角,想笑一笑,但看著四面八方如臨大敵般的軍警,笑容終是化為一絲淡漠消逝于唇邊。
在春天和煦陽光下,在萬眾矚目間,在槍炮所指中,在無數手機圖片和網絡現場視頻中,施清海攬著鄒郁走到了憲章廣場的正中心,然后掀起雕像下方的鐵鏈走了進去,坐了下來。
石階被春日曬的有些暖和,坐在上面感覺很舒服,尤其對于一陣陣發冷的施清海來說,他靠著鄒郁的肩膀,皺著眉頭看著對面那座軍神李匹夫的新雕像,說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語的話:“老爺子也會犯錯,你得多吃點,肩胛骨上沒肉,靠著不舒服。”
二人的頭頂是著名的五人小組群雕,巨大的仿古銅雕像在歲月的洗禮下沒有留下太多斑痕,卻自然有些滄桑的味道,新鮮的陽光灑在雕像上,反射到前方的大鐘上,再自然散開于草地間,竟有了些陳酒的香味,令人著迷。
黃色的警戒線圍住了群雕四周,鐵七師的戰士握著槍械將此地包圍,大概是因為陽光太好,剛才那一段行走太平緩,所以場間氣氛已經變得沒有先前那么緊張。
更遠處廣場一角,杜少卿走下軍車,緩緩摘下墨鏡,看著舒服的陽光,極為少見地露出溫和的微笑。
鄒郁沒有理會身后男人的胡言亂語,面無表情問道:“你殺了聯邦副總統,你是逃不掉的,為什么要來這里?”
有幾滴鼻血熱乎乎地涌了出來,施清海想要抹掉,卻因為身體的疲憊反應慢了些,嘀嗒落在了鄒郁薄線衣覆蓋的鼓囊囊的胸脯上。
“對不起。”他說道。
“沒關系。”她說道。
“小時候,學校拿了教育部的特殊撥款,帶我們全年級學生來憲章廣場參觀,這廣場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那兩個博物館,大概也就只有五人小組的雕像,那時候軍神老爺子還活的好好的,還沒有被那些不孝子孫杵到這里來被風吹雨淋。”
施清海嘲諷微笑,抬起左臂,抹掉唇上的鼻血,繼續說道:“對于五人小組,我最崇拜的當然是那位生物學家文俊布蘭迪,你應該能猜到原因,這位先賢太愛喝酒了,以至于聯邦最出名的酒也要用他的名字來命名。”
“但我只喜歡喝一號。而且當時還是小學生的我并不知道酒很好喝,我當時對這組雕像的疑問在于,為什么左手邊這位要穿裙子。”
施清海很認真地回憶道,用手指了指頭頂那尊雄偉的仿古銅雕像。
“因為她是五人小組里唯一的女性,擅長電腦設計。”鄒郁抱著雙膝,眼睛看著廣場地面石縫里的青草,輕聲回答道:“雖然雕像選用的是她中年時的形象,但女人總是喜歡穿裙子的。”
“照啊。”施清海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說道:“我就是不明白,雕像弄幾十米高,還非得穿裙子,難道就不怕走光?”
鄒郁沒有說話。
“我當時就想穿過欄桿,跑到她下面去看一眼,結果被警衛給揪了回來,我們校長把我好一通批判。”施清海感慨說道:“于是這就成為了我人生當中的一個不解之迷,究竟有沒有走光?當年的雕刻家究竟為她準備什么樣式的內褲?”
鄒郁無話可說。
“今天我終于有這個機會能親自看一眼,感覺非常幸福。”
說完這句話,施清海很自然地向頭頂望去,認真端詳很長時間后,感慨說道:“居然沒有穿內褲。”
鄒郁不得不說話了,盯著膝蓋間的縫隙,說道:“現在是這么個情況,你就不能關心一些比較正經的事情?”
“我只是想說,五人小組也是普通人,我們大家都是普通人。”施清海笑著說道:“只不過偶爾可以做些不普通的事。”
“比如像現在?”鄒郁眉尖微蹙問道。
“是的。想到能夠讓我生命中所有賜予我幸福和美妙的女子,都能在電視上再次看到我,而且我今天的所作所為,可以為她將來的晚年回憶提供無數感傷感動感懷的素材,我便覺得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呀。”
施清海把最后那個呀字拖的很長,很糯,很真誠。
鄒郁咬著鮮艷的下嘴唇,惱火說道:“電視臺肯定不會直播。”
“不用擔心,這么多朋友都帶了可以攝像的手機電話…”然后他向黃色警戒線外面正拿著電話不停拍照的圍觀群眾們揮手致意。
陽光真好,陽光正好。
施清海的左手摟著她的小腹,右手繞過她的上臂緊握著手槍,頭擱在她的肩上,看似親密,實則無力,或者無力,卻是繼臨海州雪夜那次不負責任的親密后難得的再一次親密。
他靠在鄒郁肩上,眼睛微瞇看著溫暖的陽光,身體感覺暖洋洋的,非常舒服,不由想到幾年前在環山四州基金會大樓殺死麥德林后,曾經和許樂坐在陽光底,抽了根特別帶勁兒的煙。
“我想許樂了,幫我點根煙,然后幫我打個電話吧。”
被壓扁了的三七牌香煙在火苗中點燃,施清海美美地深吸一口,唇若紫蘭,然后抱著鄒郁死皮賴臉地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