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地下道里的生活 晨光中張小萌接了一個電話,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赤裸著踩在松軟地毯上的腳趾頭,下意識里縮了縮,這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泄露了她此刻真實的心情。
隨意披上件單薄的襯衣,戴好黑框眼鏡,她走到門旁,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銀熊吊墜。
片刻后銀熊吊墜被打開,好笑地袒露著簡陋難看的腹部,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她微笑著搖了搖頭,充滿感慨和追憶的嘆息的一聲,老師留給她的這片海,原來比想像中更要幽深無垠。
議會山大樓外警笛尖銳地響起,她走到窗邊掀起布簾一角平靜向外望去,數十輛警車正高速駛來,而已經有一批全副武裝的聯邦特種兵開始沖上石階。
憲章廣場上晨練的人們驚愕地望向這邊,街道上充斥著慌亂嘈雜的景象。她卻只是靜靜望著遠方,望著那個正消失在秋日銀杏樹林里的男人背影,默默祝他好運。
聯邦特別部隊進入議會山開始逐層檢查時,許樂已經從地面回到了濕漉昏暗的地下水道中。
向第三號臨地家走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還沒有完全痊愈的腿部傷勢,讓他的每一步都能感受到痛楚,但他的臉上沒有什么痛苦或者隱忍的表情,而是掛著淺淺的笑意。
這些笑意越聚越多,直到最后壓抑不住,就在某個地下水處理系統的外排風管間,自嘴唇間搶奪了一條通道,先是噗哧一笑,然后便是無比響亮愉悅的笑聲。
笑聲貫入寬闊的排風管里,然后被地表巨大的空氣壓力以更快的速度了回來,撞擊在復合耐水材料修成的水道內壁上,或跌落在地,或摔碎上天,來回還復,竟變得越來越曠遠而又清晰。
萊克上校死了,那個出賣施清海的青龍山大人物結果也死在了一次來自背后的出賣中,許樂早就同意沈老教授的觀點,這個宇宙里沒有什么道理,但看著這種仿佛冥冥注定的對等報應,他覺得很有意思,疲憊的胸腹間充溢著無比滿足和愉悅。
由內而外的喜悅化作笑聲回饋耳膜,仿佛變成了某種動力,讓他像灌了鉛一樣的雙腿,驟然間變得輕松很多。
偏紅色譜系的維修感應燈,隨著他輕柔的腳步逐次亮起,然后熄滅,就像當年在別有山莊的海灘上,老東西用音樂噴泉替他造勢時的感覺。
當年在別有山莊海灘上逐次響起噴出的音樂噴泉,送他去向林斗海以及此人背后的七大家表明自己的態度和力量,今天這些幽暗的微紅燈光,以及那些剩下裊裊余音的笑聲,則是送他去戰斗。
和星辰間最強大的政權去戰斗,然后勝利。
什么是馬步?為什么叫馬步?這個問題許樂曾經在礦坑邊上問過大叔,卻只能得到粗煙草粗暴的驅趕和充滿嘲諷味道的一頓臭罵。長大后他在河西州立大學的圖書館里查過,逃亡至首都星圈后還研究過費城修身館的初級入門教本,也一直沒有得到過準確的答案。
于是他屈膝沉臀并膝縮菊,如大叔所說想像著泡在鐘樓大街最豪華的療養中心溫水中并且被五個赤裸美女光滑的肌膚輕輕摩娑的感覺,慢慢地捕捉著身體肌肉里的每一絲詭異的顫抖,或者是酥麻或者是撕裂痛最后都會變得極度消耗之后的酸楚顫抖。
在東林廢棄礦坑邊他是這樣做的,在梨花大學黑暗的小門房里他是這樣做的,在狐貍堡壘和傾城軍事監獄的牢房里他是這樣做的,在軍營里他是這樣做的,在望都青年公寓他是這樣做的,在帝國天京星貧民區小院里也是這樣做的,似乎從敲響那個修理鋪后的每一天起,他就在蹲馬步。
只要環境允許,許樂每天都在進行這種枯燥的工作,并且格外認真嚴謹,像設計機械構圖般不容許出現半點差錯,因為他清楚這是自己活下去最大的倚靠,也是自己能夠做很多事情,尋找到很多幸福快樂感覺的源泉。
這已經成了他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習慣逐漸變成本能,只要腦海中想到,意念一動腰腹以下的部分便會變成如鐵鑄一般,就算是在最可怕的風浪之中,也不會有片刻動搖,就如同此刻在地下水道角落中一樣。
暗紅色的修理感應燈被他換成了低溫燈泡,變得比較適合人類眼睛長時間需要,淡淡的光把他半蹲并膝的影子照在墻上,在長達四十分鐘的時間內沒有任何變化,影子似乎要刻進濕漉的墻中一般。
忽然他有了動作,左手簡單平伸向前,右手臂抬起,斜斜插向自己的左腋,掌尖緩慢而堅定地向上延展,直至越過耳垂發鬢,最后竟在頭部繞了一個圈摸到了右邊的耳朵。
這是一個看上去簡單實際上卻非常困難的動作,對于人體延展性提出了極苛刻的要求,事實上少年時他經過四天的努力第一次完成這個動作時,比現在要軟很多的骨頭也已經快要散架,右肩關節被嚴重拉傷。現在他再做這個動作已經非常輕松,關節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保持這個怪異的姿式很長時間,直到右手與右耳間開始滲出汗水,許樂換了一只手,把這個動作再做了一遍。
然后便是第二個姿式,第三個姿式,后面的姿式要稍微復雜些,但相較于聯邦軍方甚至是費城修身館的練體術而言,依然是簡單的過分。
可他就是憑著這十個簡單的姿式,讓身體每一塊骨頭、每一對肌肉雙纖維還有每一條粗壯的神經,都能輕松隨意地完成犀利至極的攻擊,甚至有如本能。
更關鍵的是這些姿式,在一直不斷緩慢而格外有效地摧發體內神秘的力量,也正是老爺子和懷草詩口中所說的真氣。
看似簡單的十個姿式做完后,許樂已經是渾身大汗淋漓,赤裸身上唯一的那條軍綠已經濕透。在幾個緩慢悠長的調整呼吸后,他取過條毛巾隨意擦了擦,便開始準備自己的晚餐。
軍事法庭一戰他受了不輕的傷,雖然腿中的彈片早已取出,但傷勢依然存在。清晨在議會山大樓內中,雖然沒有經歷慘烈的戰斗,但消耗甚至更大一些,面對著那個代號深海的女人,即便是他也在某種極度危險的壓力下,變得非常疲憊。
按照李匹夫的看法,封余大叔傳給他的這十個姿式除了本身的神奇作用之個,很大程度上是專門針對費城李家所做的設計,不過對于許樂來說,他更習慣用這些姿式來鍛煉來恢復精神和壓制傷患,過去的戰斗經驗早已證明,這比醫藥和香甜的睡眠更要可靠。
地上應該正是秋陽殘破的時候,許樂開始了自己的晚餐,臨時三號營地的桌上擺放著大量的食物,如果一般人看到,絕對不會相信只是他一個人的份額。
營養棒已經消耗了不少,剩下的部分需要留給日后連綿不斷的潛伏戰斗,今天的晚餐除了他最喜愛的紅腹生魚肉之外,更多的是脂肪類食物。
憑借超強恐怖的能力戰斗,需要消耗超級恐怖的大量能量,為了避免出現當年在戰場上經常腹如鼓鳴,甚至餓的頭昏眼紅的凄慘局面,口感異常糟糕的脂肪類食物,是除了壓縮營養棒之外最正確的選擇。
吃完晚餐,細心地收拾好生活垃圾進行填埋,確認不會被追捕部隊憑此追蹤到自己,許樂讓老東西調了兩部百慕大最新出產的走私愛情動作品來看,不到一分鐘便覺得有些厭煩,然后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發現自己竟已經有些不習慣沒有戰斗的平靜時光。
不是本能里擁有殺人戰斗的渴望,他默默安慰自己,只是找不到時間做,總是容易陷入無聊寂寞的有害情緒之中,因為這片地下水道除了自己和堅硬的老鼠爬蟲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的存在,甚至沒有聲音,容易讓人寂寞。
“為什么這兩天你一直很沉默。”
許樂向老東西發出了交談的請求。
人在寂寞的時候不會首先想起最好的朋友,而是會想起最容易喊出來傾聽自己說話的朋友,這或許顯得有些過分,但事實如此。
長大以后,許樂的話便變得漸漸少了很多,仔細算起來,能夠進入他大腦與他直接交流的聯邦中央電腦,可以隨時聽從命令出來陪他聊天的老東西,應該是宇宙里聽他說話最多的人,自然也就成了那位可愛又可憐的友人。
“你無聊了就喊我出來聊天,不無聊的時候就不理我。”
聯邦中央電腦的聲音從許樂開始戰斗以后,就變回了最開始的機械電子合成音,但今天從地下水道破舊放音器里傳出的聲音,又開始充滿了情緒:“你是不是還需要我扮成一個穿黑色絲襪的女秘書和你裸聊?”
許樂微微一怔,知道老東西并不是在幽怨,而真的是在憤怒,撓了撓頭,看著眼中那個越來越年輕的光點男管家,低聲說道:“怎么了?”
聯邦中央電腦沉默很長時間后,說道:“我必須警告你,我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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