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疲倦,滿腦門子官司,渴睡卻又因亢奮而睡不著,這種感覺最令人難受。許樂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看著開闊房間盡頭那臺在無數電纜連接下的合金機甲,頓時再也感受不到先前那種精神折磨,無來由為之一振,眼睛也亮了起來,真的很漂亮,純黑色的機體表面反射著淡淡的啞光,而它身后連接入墻壁中各個端口的電纜,則是依據傳輸數據或是能量的分別,被人漆成了各種不同的顏色,有的白,有的紅,有的藍…
就像是一個黑色的遠古武士,身后系著無數條彩帶,被荒原上的風吹起,不停地飛舞著。
許樂贊嘆地看著這一幕,忽然覺著人世間無處不是美,哪怕是這樣冰冷的金屬與科技,依然能夠讓人賞心悅目。在因感受到美而震撼之后,許樂漸漸回過神來,又陷入了驚喜之中,畢竟這是他這一輩子第二次看見真正的機甲,上次古鐘號上那臺破舊的M02外表像極了垃圾,而眼前不遠處這臺懸掛于平臺之上的機甲,卻是如此的鮮活,就像是下一刻便會活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向墻壁那邊靠過去,雖然已經得到了準入許可,可是忽然間看見一個民間極少見到的機甲出現在眼前,他依然難抑心頭的緊張和興奮。
這是M系列機甲的原型機,去除了所有的武器系統,和操縱艙的艙門。許樂走到機甲下方,仰頭望著半空中正在泛射著金屬光芒的它,很簡單地判別出了它的型號。在這間開闊的房間里,找到了終端光屏,他仔細地看了一下,才明白了這個房間是做什么用的,原來是一間機甲操縱的模擬室。虛擬訓練技術幾百年前便開發了出來,問題是一直沒有成熟,如今在聯邦里沒有得到推廣,許樂好奇地看著光屏上的那些說明,發現這一套技術是電子雜志上面已經猜測許樂的那套軍方技術。
許樂對操作機甲作戰的興趣遠遠不如修理設計機甲,只是他更清楚,一個優秀的機修工程師,必然對于自己研究的對象要有絕對的了解,更需要進行長時間的親身操作,才能夠對那些細微處做出最快速準確的判斷。梨花大學給學生們提供了這樣優良的訓練條件,恰好他的心里對于自身體內的神奇力量與機甲操作間的關系有極大疑惑,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許樂平伏下心頭的興奮,沿著M原型機比兩個人還要粗一些的機械腿,設計者在腿旁巧妙地構置出了類似于舷梯的護甲外表,讓這種攀爬顯得并不十分困難。許樂坐到了操作艙內,看著面前開闊的空間,心里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手掌微微發抖,放到了身體兩側符合人體工學的指觸式光屏上,這種指觸式操作光屏,肯定與軍用的真實機甲系統不相同,不過用來測試訓練熟悉應該是綽綽有余了。
黑色的M原型機甲在他的手掌放上去的那一瞬間,發出了滋的電流通過聲,原本空無一物的艙門所在緩緩降下了一片極薄的光屏,占據了許樂所有的視線,看上去就像是戴著真實頭盔時所看到的那一種。
“請選擇綜合操作能力測試等級。”
許樂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最低的第六級測試環境。雖然封余大叔和李維都稱贊過他是天才,他有時候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天才,但那種天賦好像都體現在機修水平方面,他可不會自大地以為自己第一次真正操作機甲,便可以散發出星辰之力,化身成為人類聯邦最強大的機甲戰士。人世間從來沒有生而知之的人物,許樂自認也不是。
第六級的機甲操作訓練測試果然很簡單,眼前占據所有視線的光屏上,只是不斷地出現各種色塊和光線,按照終端說明里介紹的,但凡是綠色的色塊需要進行跳躍,黑色的色塊需要進行擊毀操作,至于那些光線則代表著對方武器所發射出來的能量,唯一有些復雜的便是對于武器系統的操控,因為有的色塊加了一道光環,則代表著需要進行兩次至五次不等的連續打擊,才能催毀目標。
系統測試最開始的速度很慢,然而隨著機甲能夠躲過或擊毀的目標越來越多,那些從光屏遠方直移過來的色塊和光線就會漸漸加快速度,更令許樂感到頭痛的是,那些色塊和光線的出現根本沒有任何規律可循,他只能依靠自己的專心和那雙沉浸在微觀世界里多年,顯得格外冷靜的雙眼來判斷。
許樂沒有真正地操作過機甲,指觸式光屏上那些指令輸入都需要他試驗了好幾次,才算記住了各項操作的指令。這樣一位生手,他只想著能夠讓機甲走起來,動走來,已經算很了不起的事情了。然而當他第34次被光線擊中,聽到了機械的電子合成聲報告機毀人亡時,依然忍不住感到了無窮的郁悶。
他第一次堅持了…一秒鐘,機甲左機械腿絆住了右機械腿,成功倒地自毀。他第二次堅持了…兩秒鐘,虛擬光屏中的機甲艱難地邁出了左腿,然后被一道光線貫穿,左大腿上的傳動裝置失靈,被判失敗。他第三次堅持了…三秒鐘。如果就這樣下去,每一次都能多堅持一秒鐘,像東林石頭一樣堅韌的許樂或許仍然不會有任何挫敗的情緒,因為他本來在這方面就是一張白紙。問題是,當他終于成功地熟悉了所有的操作指令輸入,能夠讓這臺懸于半空中的機甲靈活地走動以及跑動起來后,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避開那些光屏中撲面而來的障礙物和光線,那些程序調置的障礙和武器來的實在太快,一共努力了三十四次,他最長一次能夠堅持的時間也不過是…區區五秒。
“太變態!”
許樂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會認為這種被色塊和光線充斥的測試太過枯燥,本來就極為初級的聯邦虛擬技術,也不可能在光屏里為他展現栩栩如生的城市街巷建筑或山林的三維畫面,可他實在有些受不了種連續的失敗和看不到任何進步希望的感覺。這還僅僅是最低等級的測試,就已經這樣難過,許樂抹掉額頭的汗水,心里對于聯邦軍方那些機甲戰士不禁生出了無窮的崇拜,對于那個成功奪取機甲,像妖魅一樣游走在山腰上的大叔,更是覺得對方像是一座高山,怎樣也靠近不了。
“他媽的,他媽的。”
許樂基本上只會在最親近的人面前說臟話,更多的時候,是他處獨而感到挫敗時,才會說出他媽的這三個字,而且他每次說他媽的這三個字時,偏偏是那樣的正經和嚴肅,字正腔圓,鏗鏘有力,就像是在說我愛你聯邦。額頭上的汗抹掉了又流了出來,他氣喘吁吁地盯著光屏上無比巨大的失敗二字,長長地吐了一口悶氣。
怎樣才能提高自己的反應速度和操作速度?機甲操作里好像有一個行話叫做手速?許樂盯著自己的雙手發呆,根本沒有放棄的念頭,因為他今天來到H區,本來就是想要查找自己體內力量與機甲操作之間的關系,先前雖然試驗了很多次,都只堅持了八秒,可是他真正需要試驗的東西還沒有進行。
閉著眼睛回想了一遍那十個姿式,一股淡淡的暖意開始在許樂的后腰那里蘊積,他小心翼翼地感受著那股暖意變成灼熱,然后化為皮膚上的那一道道顫栗,只是被遮掩在衣服下面,沒有展現出來。
“第六級測試開始。”
那些已經無比眼熟的各色色塊和光線,從光屏的四面八方涌了過來,只給以第一視角出現在虛擬場景中的機甲留下了極少的反應時間和躲避空間。許樂的雙手快速地在指觸光屏上移動點擊,輸入一個又一個的指令,只有他自己清楚,此時的情況和剛才已經有了一些很微妙的變化,當那些色塊光線進入他的眼睛后,大腦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然而大腦對指尖的指令卻似乎不再通過身體里的神經束傳遞,而是下意識里被體內的那股熱流與顫抖搶去了承載的權利…
進步了,十一秒七。許樂癱軟無力地靠在了操作艙的座位上,渾身大汗淋漓,在全神貫注下,他甚至沒有注意到先前體內的異樣,說實話,那些太微觀的改變,確實不是人類自身可以觀測到的,只能從結果上體現出來。他的腹部咕咕叫了一聲,一種難以抑止的饑餓感出現,許樂舔了舔發干的嘴唇,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現象,每次那股熟悉的顫抖出現之后,他都會感到無比的疲憊和饑餓。
他沒有離開,繼續著聯邦歷史上只有一個人曾經做過的嘗試,然而他也再也沒有進步,最好的成績依然停留在十一秒七這個極為可憐的數字上。
終于有一次,在強烈的郁悶下,許樂沒有控制住傳至指尖的那絲顫抖,只聽到喀喇一聲,兩塊精密昂貴的指觸式操作光屏…碎成了無數元器件和光屏碎片!
他愣愣地看著雙手下方的這些碎片,忽然間醒過神來,毀壞了學校如此精密的儀器,不知道要被扣多少學分。強撐著疲憊和饑餓,他爬下了M原型機,將里面的碎片打掃干凈,然后像做賊一樣悄悄地溜出了房間。
出了房間,許樂有些驚訝地發現H1區那間休息室的茶幾上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還有幾盤小點心。他咽了咽口水,這時候已經夜深,也沒有地方吃飯,實在是無法低抗腹中的饑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四周,確認好像沒有人在這里,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