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么?”
礦車在坑道里滑行的速度漸漸降了下來,打鐵一般的當當響聲漸趨平緩,讓許樂聲音的顫抖格外明顯。少年一慣穩定的手也在抖動,摸著左手腕上光滑的手鐲,隱約猜到什么,卻不敢相信。
封余沒有回答。
忽然間,零點七CM粗細的金屬手鐲隨著許樂指腹的觸摸,像流動的水銀一樣滑動起來!
金屬表面突顯出極細的紋路,然后順著紋路裂開,露出手鐲內部極為復雜而精致的構造。手鐲中空腔內,三根細如發絲的金屬線上串著看不清楚數目的微亮金屬粒。
就像是超現實油畫里被描成線條的星光,將那些奪目的星辰全部串了起來。
借著礦坑內幽暗的微光,許樂那雙并不大的眼睛瞪的渾圓,一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的手腕,就像看見了并不存在于世間的神仙或是妖怪。那些金屬線太細了,礦車的震動太大,許樂很擔心這些金屬絲會隨時被震斷。那些微亮的金屬粒太小了,小的似乎沒有一絲重量,隨時可能被礦坑里幽幽的風刮拂而走,再也追尋不到絲毫蹤跡。
在一般人的眼中,這些金屬線和小小微亮的金屬粒或許只是非常精致而易碎的工藝品,但許樂跟隨著封余學習了四年的機修,對一切人類機器文明的結晶都有一份天成的敏感,他一眼便分辯出這些肉眼應該不能看清楚的金屬粒表面,有些令自己心動的東西。
那是美若藝術品的線條流動,那是以一種極奇妙方式排列組合的晶芯隊列,雖然許樂根本不知道這些事物是如何組合在這樣小的面積上,又是怎樣發揮作用,但很簡單地便和封余先前所說的那個秘密聯系在了一起。
偽裝芯片?能在第一憲章的光輝下,通過一切監控檢測的偽裝芯片!
許樂的后頸又寒冷了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頸椎深處,也隱藏著一個類似的芯片,陪伴了自己十七年之久。更準確地說,聯邦每一位公民的身體里都有這樣的芯片…而且無數年來,從來沒有人能夠仿造這種芯片,甚至也沒有人敢于嘗試取出芯片,除非他決定逃往它鄉,一生不再回到聯邦。
而此時少年手腕手鐲里…便藏著可以完美偽裝的芯片!這代表著什么樣的意義,在強烈的情緒沖擊下,許樂不能清晰地掌控,但他只知道一點,一塊芯片便代表著一個全新的人生。他還想到了老板當初說過的那句話,能夠研究出偽裝芯片并且付諸實踐的人,必將獲得聯邦科學的最高榮譽,星云獎。
當然,如果聯邦里真的有科學家研究出這種東西,在他獲得星云獎之前,肯定便會被聯邦政府判處無期徒刑。可是無論如何,許樂依然被震撼了,需要什么樣的知識的力量,才能與聯邦文明最強大的憲章光輝相抗衡?
他愕然地回頭看著封余有些疲憊和蒼老的臉,張嘴許久,卻說不出話來,他這一生未曾如此被震撼過,或許除了十二年前那聲巨響外。
也正是這種震撼,讓許樂忽視了手鐲另一個令人折服的工藝處理,指紋認證和開啟在那一剎那完成。這本身不是什么特別難的事情,然而在這樣粗細的一根金屬手鐲上快速完成,也說明了很多事情。
“我說過,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封余似乎不知道自己隨手扔給許樂的手鐲,如果出現在聯邦社會里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說道:“如果你不想因為我的關系被捉進監獄關上幾年,找點兒時間,找點兒空間,把你脖子里那塊芯片取出來,換上手鐲里的一個。身份資料和操作方法,都在光幕里,你自己去學…以你的本事,應該不是什么難事兒。”
此時礦車已經停在了礦坑的某一處巷道交匯處,許樂輕輕顫抖的手指將手鐲復成原位,下意識里恐懼地想把手鐲扔掉,又或者是還給封余,然而他才發現,手鐲竟然已經扔不掉了,渾圓一體,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拉開的縫隙,就像他從小戴到大一樣。
“你…你…你用,不然…你會…死的,你可…以用。”許樂看著封老板花白的頭發,今天才知道老板是怎樣神秘而深不可測的人物,不禁有些結巴,“我…頂多關幾年…你要死的。”
“愚蠢的家伙,我已經說過原因了。”封余毫無表情地看著少年青澀的臉,說道:“而且這東西只能一個人用,不要問我原因,將來你也不要嘗試著用這些芯片去救別的人的命。去吧…換一個身份,去首都星圈,過一個全新的人生,用另一種方法實現你的人生理想。”
另一個身份?另一種生活?許樂忽然呆了,老板的話,手腕上真實的冰涼金屬觸感,提醒了他,原本以為陷入絕境的人生,忽然間打開了另一扇門給自己,只是那扇門后…真的是自己理想的生活嗎?
而且,老板怎么辦?
“送了你一點兒小禮物,還想送你幾句話。”封余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將來你去首都星圈之后,或許這幾句話對你有用。”
許樂還在惘然之中,下意識里聽著。
“你的雙眉如刀,太直太正,這樣不好,會壓的你的眼界不開,會傷神,如果可以改,就改一改。”
“星辰之間沒有造物主,也沒有什么光輝需要崇拜,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這句話只能相信三次。”
“今日之后忘記我,這四年之事一應拉倒,埋掉,不要奢望去尋覓什么公平和報酬,更不要去搞報仇這種無聊的事情,我又不是你老爸,我又沒對你存多大善意…只是注意遠離生活里那些人,那些吃著你們的肉卻主張吃素的善人。”
“我知道你很好奇當年戰爭中的那次爆炸和我的罪名,你愿意我是無辜者,但我不能說我自己無辜。只是我可以告訴你,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可能就會知道那次爆炸是什么模樣。”
“我的話說完了。”封余花白的頭發在黑暗的礦坑里驟然顯得刺眼起來,他的真實年齡終于袒露無疑,從口袋里摸出煙卷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往許樂的臉上噴了一口,繼續說道:“時間快到了,他們也快到了,你也可以滾了。”
許樂一直怔怔地聽著,總覺得心底深處有一股悲哀一直在往上面冒,刺的自己的頭頂無比的痛,沙啞著聲音,像是祈求一般說道:“你可得活著。”
“我當然活著,老子永遠活著。”封余的臉上驟然表現出極其牛叉的表情,看著許樂腕上的手鐲,說道:“還用你來說?”
說完這句話,聯邦頭號叛國賊、東林區普通的機修師封余一腳踢向許樂,將那個傻乎乎的少年踢進了坑道旁邊的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