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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持槊 (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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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持槊(五下)

  李旭出身寒微,所以為人極其謙和,即便剛剛凱旋歸來,對前來迎接自己的將領們都如平常相待,言談之間沒有半點輕慢意味。所以無論是李建成的麾下還是王伏寶的部屬,都愿意上前跟他打個招呼,寒暄幾句,借機表達自己心中的仰慕。

  但大伙想從李旭的話中聽到有關戰場的精彩描述,卻是萬萬不能。提起數日前的奇襲戰,非但旭子的反映平平淡淡,就連周大牛這種往日喜歡將一說成二的人,翻來復去不過也是“弟兄們趕了兩日夜路,累得要死。”“對方防備疏忽,為我軍所趁之類!”具體定謀、破營以及浴血奮戰經過,一概從簡概括。

  河東與竇家軍將領先是心癢難搔,轉而一想,類似這種以少破多,一舉擒之的大捷,李將軍從出道至現在,已經不知道創造過多少回了,也難怪博陵軍將領們提不起精神頭來吹噓。這就好比一個人整天對著燕窩魚翅胡吃海塞,偶爾吃回咸菜豆腐也許覺得新鮮,你拎著幾只豬蹄髈當美味在其眼前晃,人家自然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念到此節,眾人對博陵軍的敬意未免又加深了幾分。有的心中便想著,‘下次與敵人交手,一定要跟在李大將軍身后見識見識。即便不能與其并肩沖殺,在其背后搖搖旗子,敲敲戰鼓,日后于同僚面前提起來臉上也有光彩。’有的則心中暗道,‘不知道咱家世子此番有沒有福緣將李大將軍收于麾下。有此人在,日后左軍弟兄再見到劉弘基、侯君集等人,胸口也能拔得高些?”

  當天下午,李建成在中軍擺下慶功宴,自己掏錢給出征將領們滌蕩征塵。作為盟友,王伏寶和他麾下的主要將領也在被邀請之列。酒過三巡,陳演壽再度詢問起戰場經過,這回博陵軍的幾個核心人物做了些準備,由方延年出馬代表大伙做了詳細綜述。經過讀書人加工整理過的戰況,聽起來就比上午倉促問答時條理清楚多了,精彩之處也足以讓人目凝神張。只是比起從武將口中平平淡淡的那幾句概述來,多了幾分花哨,少了幾分與霸氣與從容。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大伙都非常堅信,那就是有李將軍在,骨托魯未必能翻得起什么大浪。如果骨托魯還打著驅趕爪牙前來拼消耗的主意,大伙出塞一次便砍掉其一支臂膀,數次之后,不用最后決戰,勝負便已經揭曉。

  如果長城之戰打完,李大將軍肯定不可能再與河東翻臉。那樣,憑此人手中所擁有的實力、戰功以及他跟李淵家族的姻親關系,日后其在官場上的成就將不可限量。所以出于單純的仰慕也好,出于為日后前程鋪路的打算也罷,河東眾將待李旭都如眾星捧月,相比之下,世子建成身邊倒顯得冷清了。好在李建成本來就是個非常大度的人,即便感受到了冷暖差異,也僅僅是一笑而過。

  慶功宴罷,一些中級將領陸續散去。李旭、李建成、陳演壽、王伏寶等核心人物又抓緊時間整理目前敵我雙方的具體情況,以免因為李旭離開這幾天,造成主要將領掌握消息片面的困境。幾方面搜集到的情報綜合起來,大伙發現最后決戰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了。

  十三家霫族部落主動北撤,另推可汗的消息傳開后,無論跟突厥王庭的關系是親是疏,那些盲目追隨骨托魯前來打秋風的部落都要掂量掂量自家的斤兩。為了穩定軍心,骨托魯汗必須盡快取得一個輝煌的勝利,用實際行動告訴東部草原群雄,突厥這次南下成功的把握還是十拿九穩。此外,突厥人在河東境內試探性進攻的連續失利,也是導致始必可汗與骨托魯等人改變先前驅虎吞狼戰略的主要原因之一。劉武周麾下行軍長史宋金剛所率領的馬邑軍先后三次在李婉兒面前大敗虧輸,如果阿史那兄弟再無建樹,恐怕那些邊塞上的大小漢人可汗們也不得不考慮考慮突厥這棵大樹是否牢靠的問題。

  “情況越來對咱們越有利,弘基兄和柴紹聯手東向勤王,留守東都的那些佞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將京師到洛陽之間的數個郡縣全部放棄掉了,并且屯重兵于澠池附近,拒弘基于門外!”帶著幾分酒意,李建成繼續向大伙通報。這是從長安昨天剛剛送到的喜訊,對李家的發展至關重要。東都方面退守澠池后,便無力再對河東郡各地進行騷擾。而李家剛好能將一部分兵馬從黃河岸邊撤下,投放到更需要它的地方。

  “曲突通老將軍呢?他如何選擇?”論及軍務,李旭口齒立刻伶俐的起來,將手中茶盞捏于指尖,一邊把玩,一邊追問。

  “曲老將軍已經宣布愿意聽從新皇號令了!”李建成笑了笑,很自豪地向大伙暗示。

  眾所周知,新皇不過是李家樹立的傀儡。效忠于新皇,便等于效忠于李家。如此一來,李家的實力又增強了不少,對河東地區的控制能力,也提高到了十之八九以上。

  王伏寶見不得河東將領那份驕傲勁兒,翻了翻白眼,悻然道,“一個見硬就躲的軟骨頭,他投降了有什么奇怪的。今天投降你們李家,明天說不定就卷著你們李家送的金銀投了瓦缸軍了。到了后天,還說不定去跟誰呢!”

  這話立刻引起了公憤,不待李建成出面反駁,博陵軍中一些與曲突通相熟的將領紛紛喝道:“王將軍哪里話來。曲突通老將軍可是成名已久的英雄。”

  “成名早未必有骨頭。有些人名氣越大,反而見識越短,行事越瞻前顧后!”王伏寶毫不客氣,醉熏熏地反駁。

  他也不是誠心找茬,只是最近肚子里火氣較大,又實在看不慣李建成的行為。這些日子,幾乎每個竇家軍將士都感覺河東與博陵兩家將領惺惺相惜,對自己卻有些刻意冷落的味道。如果光是博陵軍將士對竇家軍冷淡倒也罷了,畢竟人家曾經將河北綠林幾十萬聯軍打得落荒而逃,有那份驕傲的資格。而河東兵馬憑什么跟在竇賈軍面前擺譜兒?大伙都是客軍,都寸功未立。真的拉到狼騎面前,還指不定誰先尿褲子呢!

  “王將軍莫非喝醉了么?曲老將軍即便投降了我家,也是我家坐上貴客。你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侮辱貴客,莫非覺得我這個主人軟弱可欺不成?”李建成聽王伏寶越說越刺耳,臉色一沉,大聲質問。

  “你是此地主人,呵呵,世子殿下,你心也太急了吧?六郡大總管在這兒?你想做主人,也得先問問博陵將士們答不答應!”王伏寶面上粗魯,卻也不是好相與的。轉眼之間,便將李建成白天犒賞出征將士的真實目的揭了個底朝天。

  這下,所有河東將領都坐不住了,騰地一聲跳到了李建成身后。竇家軍將領又怎能由著自家主將被人欺負,也擦拳磨掌向王伏寶身邊湊。把個老長史陳演壽急得勸完自己人,又攔對方,直忙了個滿頭大汗。

  “我記得大伙說好了擊敗大敵當前,不分彼此的。莫非都嫌敵軍本領太差,想先替他們趟道不成?”眼見著兩伙人就要打起來,時德方冷笑一聲,淡然道。

  這話相當有力氣,直噎得河東與竇家將領同時翻白眼兒。想跟時德方叫勁,又礙著李旭的顏面,沒辦法,只好呼哧呼哧喘粗氣。

  到了這個份上,李旭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他放下手中茶盞,笑著向眾人勸道,“大伙都是些酒后醉話,醒了就忘,又何必那么認真。咱們都要在沙場上脊背靠著脊背了,難道還能因為幾句玩笑就彼此生疑!喝茶,茶能解酒。”

  李建成不愿惹李旭不快,聳了聳肩,冷笑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到了戰場上,老子的脊背可不敢沖著姓曲的那樣的人!”王伏寶也冷笑一聲,悻然歸座。

  “王將軍有所不知,當年突厥破雁門,曲老將軍是第一波頂上去的。我后來伏擊始必,也是把自己的后背交給了曲老將軍!”李旭又笑了笑,低聲解釋。

  聞聽此言,王伏寶先是一愣,然后臉色大窘,趕緊再次站起身,拱手賠罪,“如此,倒是王某唐突了!”

  “王將軍不知曉其中情況,也不算唐突。依李某之見,若是對上突厥狼騎,在座諸君不會有一個軟骨頭。外敵殺到家門口,無論誰遇到了,都會奮不顧身迎上去!除非他不是個男人!”李旭上前伸手挽住王伏寶,大笑。

  “就是這話,對外能拔刀而戰,就是豪杰。至于自己人跟自己人窩里斗么,輸贏都未必是什么本事!”王伏寶也跟著大笑,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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