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久仰!當初聞聽王將軍大名,老夫可是如雷貫耳!”張素其實看著王洵渾身上下沒一處順眼,卻不得不上前重新見禮。
“久仰,久仰。王某當年路過寧州,見到民間一片安樂,心中對當地父母官好生佩服。可是真沒想到,能在這里能見到張大人!”王洵心里也如同吃了一百只蒼蠅般難受,念在弟兄們的糧草補給份上,勉強笑著還禮。
二人彼此都看著對方不順眼,氣氛自然親切不起來。幾句客套話說完,也就再度冷了場。岑參在旁邊看得著急,趕緊又湊上前,笑著提議:“年初怕途中出事,沒敢托欽差大人將采訪使印信給明允帶過去。如今既然明允途經疏勒,正好,先把印接了。然后大伙順道再去節度使衙門后堂,張大人命人在那邊準備了酒宴,給諸位將軍接風洗塵!”
“是啊,是啊。王大人還是先接了印信才是正經!”張素偷偷瞟了岑參一眼,笑著附和。
沒有印信在握,王洵這個安西采訪使便是空頭銜,根本沒權調用疏勒城中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已經對大唐官場套路了如指掌的他當然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感激地向岑參點了點頭,然后笑著答應,“說實話,吃了小半個月干糧,還真的讓人嘴都淡出鳥來了。既然兩位大人早有安排,王某就卻之不恭了!”
“應該的,應該的!弟兄們遠來辛苦,張某既然身為屯田使,豈能不有所表示?!”終于有機會能遠離這血腥之地,張素趕緊就坡下驢,“王大人請!”
“張大人請!”
“兩位大人一起請。弟兄們盡管都交給岑某招呼!保證讓大伙都滿意!”
“有勞岑兄了!”
“自家兄弟,何必客氣!”
說完了沒味道的場面話,差役們敲響銅鑼,頭前開路。王洵與張素并肩而行,互道傾慕之意。宇文至、沙千里等一干驍將尾隨于后,左顧右盼。司倉參軍岑參則跟在最后,一邊跟老熟人王十三閑聊,一邊安排人手,將王洵帶在身邊的兩百多名親信,接到節度使衙門附近的館驛里去盛情款待。
“有封帥的消息么?朝廷可曾賜還了他的官職!”對于老上司封常清,王十三心中一直非常牽掛。得到機會,馬上向岑參探聽消息。
“這事兒,十三你可是問錯人了!”司倉參軍岑參皺著眉,滿臉無奈,“自從去年叛軍迫近潼關,朝廷下發到安西鎮的邸報就時有時無。關于封帥被奪職的消息,我也是從前往大宛搬兵的欽差口中才聽說的。自從他走了以后,就又像以前一樣,變成了聾子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聽不到。即便偶爾有些市井流言傳過來,也都荒誕得很,根本無法相信!“
“邸報完全斷了?!形勢這么危急?!”王十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目中充滿了驚詫,“大唐這么大,這么強,怎么,怎么會被,被一個地方諸侯逼得如此狼狽?!那潼關守住了么?難道有關戰事的通報你這里也看不到?!”
“疏勒這邊,跟大宛那邊,看上去隔得挺遠,實際上差別只有一道蔥嶺。到了冬天,一樣是大雪封路。我這邊能得到的消息,你們那邊肯定也能得到。你們那邊沒有來自長安戰報,我這邊同樣是兩眼一抹黑!”
“這…”同樣是被封常清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王十三相信岑參不會刻意欺騙自己。可眼下分明已經春暖花開了,長安那邊所面臨的形勢即便再危急,按道理也該知會各地邊鎮一聲啊?!否則,任由地方上人心惶惶,局勢豈不是完全亂了套?
正想再向岑參打聽打聽到底有哪些荒誕的謠傳,卻聽后者以極低的聲音問道:“剛才明允說他帶了一萬大軍回援,那大宛還守得住么?宋武將軍他們距離這里還有幾天的路程,我提前估算一下,也好替弟兄們安排食宿!”
彼此都是老熟人,岑參的級別還在自己之上,因此王十三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想了想,低聲回應,“按道理,這話老岑你不該來問我!不過跟你透個實底兒也無妨!大都督前年曾經解救出一批安西軍老兵,其中有一小部分退役,剩下的都加入了大都督帳下。有他們以老帶新,兩年來倒也訓練出了不少精銳。再加上去年沙將軍收服的幾伙馬賊和主動前來投效的部族武士,眼下大宛都督府在兵力上還算比較充裕。此番揮師,只不過帶了一半兒精銳出來,另外一半兒,剛好留在那邊震懾大食人!”
“哦!”岑參輕輕點頭,“怪不得明允說話如此有底氣,原來手中的本錢足夠厚!宋武將軍呢,你估計大隊人馬眼下到了哪里?!”
“應該已經出了蔥嶺了吧。全是騎兵,如果不吝嗇馬力的話,兩天之內,便能趕到疏勒!大人有事需要差遣他們么?如果有,跟王都督說一聲。只要他下一道令,弟兄們即便跑死,也會拼著命趕過來!”萬俟玉薤一直帶著二十幾名侍衛以備不時之需,聽眼前的官員問得急切,心中警覺大生。搶在王十三開口之前,笑著反問。
“沒,沒有!這位將軍說笑了!”岑參被問得臉色驟變,趕緊訕笑著擺手。“您有所不知,岑某跟十三,當年都曾經在封帥身邊效力。他是親兵隊正,岑某則先當了半年記事參軍,然后又做了一陣子節度府判官!”
“噢,請恕萬俟眼拙,沒認出岑大人來!”萬俟玉薤笑了笑,拱手賠禮。
看在王洵的面子上,岑參倒也不愿意跟他計較,笑了笑,拱手還禮,“不妨事,不妨事!萬俟將軍畢竟跟岑某沒有打過交道,不知道岑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記事參軍和節度府判官,都屬于主官私聘的幕僚,職別不高,但權力卻非常之大。有時候甚至能代替節度使,對一些突發事件做出應急處置。然而這兩個官職最大的問題便是不在朝廷正式編制之內。一旦節度使本人去職,記事參軍和判官也就成了無樹之藤,要么重新攀上個高枝,要么就主動卷鋪蓋離開。
很顯然,眼下岑參的地位,并沒受到封常清被奪職的影響!由判官轉為司倉參軍,權力比原先小了些,官職卻由虛轉實!意識到此節,岑參的官袍顏色,在王十三看起來就有點兒扎眼了。想了想,他笑著補充:“老岑你這回可有的辛苦了。為了能及時趕到長安,大都督刻意給每名弟兄都配了雙馬。隨軍前行的,還有大批的駱駝。我估摸著也就這一兩日光景就會趕到,不可能再慢了。到時候,人吃馬嚼,足夠讓你肉疼一陣子的!”
“看你說的,就跟我是個守財奴般。都是慷國家之慨,我肉疼什么?!”岑參笑著啐了王十三一口,低聲數落。
“那可不好說!人總會變的。你當年不是,現在可說不定!”王十三笑著跳開半步,然后繼續調侃。“不過…”他四下看了看,又快速湊近岑參的耳朵,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跟你交個實底兒,咱們自己的弟兄,你安排得差不多就行。不必操太多的心,也沒人會挑剔什么。可那些諸侯國的盟友,你就要多擔待著點兒。甭看他們打著戮力王室的旗號,實際上完全是看大都督一個人的面子。對其他任何人都不買賬。一旦出現個閃失,五六千人同時鬧將起來,恐怕不太容易安撫下去!”
“這個,岑某自然曉得,自然曉得!”聞聽此言,岑參心中更是忐忑,強裝出一幅感激的神態,笑著回應,“多謝十三兄弟提醒。要不然,岑某還真可能誤了朝廷的大事!”
“萬一有什么意外,你就直接跟弟兄們說,你是跟咱們鐵錘王一個頭磕在地上的好兄弟!”十三心眼實在,人卻是不笨,否則當年也不會被遣唐使下道朝臣招做伴當同往長安,“那些家伙眼里,只有鐵錘王。除了鐵錘王本人的號令之外,別的什么都不好使!”
“岑某記下了。多謝十三兄弟提醒,多謝!”料峭的春風當中,司倉參軍岑參的發根處,卻悄悄地滲出了一層汗水。‘一萬鐵騎,近半為安西軍老卒,另外一半為藥剎水沿岸各國的精銳。這王明允,怎么如此舍得花血本?!眼下安西鎮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了五千多弟兄,其中還多是拿來充數的老弱病殘。萬一那個消息不甚傳到王明允和宇文至兩個耳朵里,以他們二位的火爆性情,還不把天給戳出個窟窿來!’
想到這兒,岑參心中暗暗發狠,‘不行。無論如何,要避免此事發生!安西的局勢已經夠危險了,絕對經受不起一次兵變!封帥臨走時,曾經親代岑某,要想方設法為朝廷保住安西。岑某不能辜負封帥,不能辜負朝廷!岑某絕對要避免禍事的發生!哪怕是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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