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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一章 絲的蔓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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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一直下到入夜,漸漸地停歇。

  漆黑的天幕下,濕潤的城池,燈光已經亮了起來。

  候官縣的事件正沿著特殊的消息網朝四面八方擴散,不安在黑暗里醞釀,但至少,入夜時的這一刻,街面上仍舊顯得平靜。

  銀橋坊,夜市熱鬧依然。胖嬸早早地擺好了她的米糕攤,蒸糕點的時間里,與旁邊的攤主姐妹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笑。

  最近幾日銀橋坊街口的攤位已然成為附近攤販話題的中央——打打殺殺的熱鬧氛圍十天以前就已經出現了,到得昨天被推至高潮——胖嬸的攤子屢受波及,但由于每一次都獲得了賠償,如今桌椅都換成了新的,這令得她如今的心態頗為平穩。每日里早早的開攤就像是到戲臺看戲占座的感覺,偶爾甚至還能發筆橫財,她過去幾十年的人生,從來沒有這般精彩有趣過。

  街面上的其他攤主也知道,街口來了對了不得的大人物,偶有好奇,便時常來向胖嬸問策,胖嬸夸夸其談,虛榮心也因此大為滿足。

  “你知道他們是哪里來的么?武藝這般高?”

  “少林寺!”胖嬸信誓旦旦,待到隔壁的少年到了,還得跳起來大聲詢問一句,“那小猴子你們是少林寺來的吧?”

  隔壁的冷面少年便會瞥她一眼,隨后在空中揮舞兩拳:“沒錯,我是達摩院出來的!悟空,是我的法號。”

  “嘿嘿嘿,聽到沒、聽到沒,達摩院,悟空是法號、悟空是法號…”

  與這被她罵過“甲飯配狗塞”的少年關系仍舊稱不上好,但已經知道了這兩人不欺負普通人,胖嬸也就不再害怕,溝通的模式依然。

  初三這晚倒是更加有趣了些。昨晚那刺殺了刑部總部頭的兇徒過來鬧事被打跑之后,似乎給這邊的兩名少年又添了不少的名氣,天剛入夜,便有不少鶯鶯燕燕的女子陸續過來。其中有花枝招展的,美得不成人樣,明顯是那間青樓之中坐鎮的花魁,由馬車載著到的附近,也有穿著樸素的良家女子,身背木制“寶劍”的“女俠”,一個兩個的都往這邊過來,到了雜貨攤拉扯糾纏。

  有的到米糕攤坐了一陣,吃些東西隨后偷偷問胖嬸隔壁的少年喜歡什么,胖嬸嘿嘿而笑,告訴她們:“他是個和尚,法號悟空。”

  “我可不信。”

  女人們都不信。

  胖嬸心中卻也有些疑惑,往日里貨攤是那龍傲天龍公子坐鎮,龍公子帥氣漂亮又有禮貌,金橋坊的花魁與附近的一些地主小姐也常常過來,但今天來的這批,多數卻不是先前的那撥人。

  而且昨天的事情之后,今天擺攤的,便只有那與她斗過嘴的孫姓少年。看對方一臉郁悶地應付著一撥又一撥上去問話、甚至要對他動手動腳的女子,胖嬸看得便是一陣爽快。

  過得一陣,附近金橋坊青樓中的幾個小丫鬟也來了,站在貨攤邊上與那些突然找來的女子展開對峙,然后罵起來:“你們是哪里的啦,不要臉,跑到我們金橋坊的地方來勾男人…”

  “嚯,不要臉了,這里明明是銀橋坊,哪里是你們金橋坊的地盤,而且你們金橋坊難道就不許人去嗎…我們姐妹聽說這里來了兩個厲害的大英雄,特意過來認識認識的…我們那里比你金橋坊收得還貴…”對方跟隨的丫鬟罵將起來。

  “我看你個騷嘰里呱啦嚕嘰嚕嘰…”

  幾個小姑娘潑辣地對罵開來,負責扮端莊的漂亮女子則盈盈地朝這邊靠近,但不一會也因為被人推開而生氣起來。

  “龍、龍公子呢…”

  看見有人踩過地盤,第一時間參與了戰斗的粉蝶小姑娘在發現正主空缺之后又縮了回來。

  “跟鄭花花約會去了。”少年嘴角冷笑著回應。

  “鄭花花…約會?鄭花花是誰啊?”

  “我家的狗。”

  “嗯。”粉蝶目光一沉,開始生氣,但隨即察覺對方不為所動,便從懷中掏出一把蠶豆來,“喏,不吵架了,給你蠶豆吃。”

  寧忌坦然收下:“莫不是想毒死我?”扔了一顆到嘴里,發現味道還行。

  “人家就是想知道,龍公子到哪里去了嘛。”

  “說了有事,約會去了。”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關你屁事啊。”

  “我家小姐待會有空了要過來找他啊。”

  “呵呵,平時都是叫他過去樓里,今天自己過來了?”

  “小姐今天得空。”粉蝶小臉緊繃,讓自己顯得可愛,隨后用力的一鞠躬,“孫哥哥,我給你道歉,你告訴我嘛。”

  寧忌嘴角抽搐,朝后頭退了一步,隨后靠近過來:“那你告訴我,今天這些突然跑過來的奇形怪狀,都是哪里來的。”

  “奇形怪狀…”粉蝶笑了起來,朝后方看看,其實這些突然過來的女子長得都不錯,并且就青樓的目光看來,各個都是身懷藝業的頭牌,如果說真是聽了什么大英雄的名聲突然過來,其實是有些奇怪的,但龍公子經營的攤位,想一想若有其它理由,也能說得通,她目光轉動:“其實…剛走那個像是城中飛雨樓的穆瀟湘穆姑娘,其余的應該也是飛雨樓的…我在花魁賽上見過,但不是都有印象…”

  “喔,飛雨樓…老板是誰?”寧忌記住了這個名字。

  “那倒不清楚了,估計我家小姐才知道。”粉蝶道,“那你家龍公子什么時候回來啊?”

  “說了有事,今天都不會過來了。”寧忌又將一顆蠶豆拋進嘴里。

  “啊…”少女望著他的眼神,辨別真偽,隨后撲將上去,“你還我豆子——啊——”

  寧忌一只手將蠶豆統統塞進嘴里,另一只手揪住對方的辮子,將張牙舞爪的少女提到了一邊。

  鼓著腮幫,嘎吱嘎吱將蠶豆全都嚼碎吃了下去,隨后才吐出了舌頭。

  “略略略略…”

  “你武林大俠欺負小女人…”少女哭腔控訴。

  “我什么時候說過自己是武林大俠了,哈哈哈哈…”叉腰大笑。

  夜色紛繁,街面上的人來來去去,寧忌在心中打量著周圍的動靜。奇奇怪怪的女人來了一撥,被打發走后,又有幾個漂亮的陸續過來,帶著目的、動機明顯不純,是收到了命令的,但具體是誰的,并不好確定,按照推測,最大可能來自于于賀章這批人。

  他的內心平靜,偶爾與相熟的人打招呼、斗嘴、甚至欺負一下青樓來的小丫鬟,等待著更多可能性的到來。戌時三刻,一名捕頭來到了這里,對方下盤沉穩、身形如鐵塔,是個使鋼鞭的好手,不是鐵天鷹,來的是另一名刑部的捕頭。

  “…在下苗方,江南天青門的弟子,兩年前被鐵大人招來此處,如今亦在刑部任總捕之職,聽說銀橋坊這邊來了兩名少年英雄,特來認識。”

  “搭搭手。”寧忌伸出一只手。

  他十余歲的年紀,雖然也因為習武顯得結實,但相對于常年揮舞沉重鋼鞭的成年武者,手臂不過只是對方一半粗細。苗方微微愣了愣,隨后也只好伸出大手:“這個…哈哈,也好…咱們不傷和氣…”

  兩只手掌砰在一起,轉眼間,擒拿拆解,互相都捏住了對方的手腕,苗方頭上青筋暴起,試圖壓倒寧忌的力量,但僵持只是片刻,寧忌將手收了回來,伸腳挑過來攤邊的長凳。

  “坐下。”

  “啊?”

  “你內家功修習不到位,又練的硬功,手太陽暗傷淤積,上臂早就開始痛了,足太陽也有隱病,到了夜里視力減退,吃內臟也不能完全好,另外左腰有傷,肋下、背后都有舊傷…出門時家中長輩有教導,遇上地頭蛇先讓三分,我替你治一治。”

  他拿出藥油來給對方推宮過血,之后拿出長長的銀針插了一通。

  銀針沒什么用,主要看著唬人,讓對方不輕易動彈。

  行人來去的街頭,頂著肩膀上和手腳上的銀針,在推宮過血后感受到對方厲害的苗方艱難地朝后方扭頭。

  “其實…在下與宋小明亦是好友,他昨日被殺,兇徒猖獗,隨后又到了這里找兄弟的麻煩,好在被兄弟打退。如今部里發出任務,也不知兄弟到底是哪里的家學…”

  寧忌正在后頭拿著紙筆寫方子,此時頭也不抬:“為你治了病,是先敬作為官府的三分,我們兄弟過來,做的是正經生意,交了攤位費的,不是出來混飯吃拜碼頭。給你臉了?還來打探我的底細?”

  “不是…不是。兄弟既然不愿意說,自然不強迫…對了,那位龍兄弟,今日怎么沒見到。”

  “你們抓住倪破了嗎?”

  “這個倒是…還沒有…”

  “我們兄弟行走江湖,講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寧忌說到這里,微微頓了頓。

  苗方也瞇了瞇眼睛:“…呃?”

  “不對,講的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少年改了口,當前面的那句沒有說過,“對朋友,對敵人,都是這樣,這次到福州,日子過得不錯,但突然就被壞人打上門,這是你們的不對,而且,倪破打上門,背后是誰指使的,誰盯上了我們兄弟倆,這些事情都不知道,讓人很不安心。”

  “沒錯、沒錯…”

  “要把人找出來。”寧忌將藥方寫完,站起來吹了吹上頭的墨跡,之后扔進對方懷里,“如果你把人找出來了,給個機會,讓我把事情問清楚,到時候我們就是朋友,跟你聊聊我的家世。如果你找不到,又要在我面前擺官府的譜,那就是我敬了你你不敬我,我們就刀鋒上見真章…你說我有沒有道理?”

  他的內力渾厚純正,較對方為高,此時又占了先機,侃侃而談,確實有理有據。苗方一時間苦笑,只得點頭,這確實是江湖上的老路數,他以江湖身份過來,便沒辦法說其他的話了。

  寧忌在他身旁坐下。

  “倪破的事情,我們兄弟也覺得,很是奇怪。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處理好,所以…家兄去處理了。”

  他這句話說完,苗方轉過頭來,悚然而驚。

  而對方的話語低沉:“先撩者賤,是倪破主動來找我們兄弟的麻煩,我們只是自保。若真找到了…你們不會有意見吧?”

  “不能出大亂子。”苗方道,隨后又道:“若是有可能,還是希望…能交給我們。”

  “放心,兄長出手,不會有大亂子,至于交不交給你們,得看看他還有沒有人…不過你又何必擔心,我們兄弟初來乍到,不認識什么人,說不定是你們先找到,到時候給我看看就行。”

  “…”苗方蹙了蹙眉,在心中估算著那“龍傲天”的殺傷力。

  還沒想明白,對方又偏了偏頭:“對了,坊市那頭,有個魚王。”

  “啊。”苗方點頭。

  “…昨天倪破逃跑,他給安排的船,我已經威脅了一下他,兩天之內,他找不到線索,就會死。”少年扭頭看著他,“我知道他跟你們官府有過節,你們不會有意見吧?”

  苗方愣了一陣。

  終于道:

  “兄弟我畢竟是捕頭…這種事…只能當做不知道,你們做得干凈些…”

  才坐了這樣片刻,便知道了兩起可能發生的謀殺案,還要被問“你們不會有意見吧”,這多少有點無妄之災的感覺。又聊了片刻,苗方斟酌再三,透了些關于“陳霜燃”的訊息,結個善緣方才離開,通過搭手他畢竟知道了對方的身手,這邊也暫時性的表態會當個“守法公民”,那一趟的詢問,也基本能有個交代。

  苗方離開后,魚王從街道的那一頭過來,猶豫了一陣,終于還是過來跟寧忌打了招呼,兩人在米糕攤前坐下。

  “消息已經放出去了…但陳霜燃那邊,不好聯系,孫…孫少俠,能不能…寬限兩天…不,寬限一天…”

  寧忌用看死人的目光看著他。

  如此過了好一陣,方才開口:“我大哥今天不在。”

  “…”魚王點頭。

  “…他親自去處理這件事、這些人了。”

  “明天你帶不來消息,我準時弄死你。”

  旁邊的街市上人影來去,嘈雜的聲響中,桌子那邊的地頭蛇艱難地點了點頭,他咽了一口口水,想要起身時,又坐了下來:“孫少俠,事情…我確實用力在辦,能找到,我、肯定豁出命去幫你找到,但如果找不到,今天有些消息,應該是與陳霜燃有關的,我跟您講講,也好證明我真盡了力,明天若那小賤人真不出來,要殺要剮,您多斟酌。”

  “…說。”

  “說今天傍晚的時候,那天跟少俠您打起來過的那個岳云——就是背嵬軍的那個小衙內,在候官縣出事了…”

  一道道身影從街市上穿過,燈火如流水般徜徉,米糕攤前,已經年邁的地頭蛇與少年低聲地說話,或明或暗的光芒在人們的臉上劃過去…

  “…私下里在傳…”

  “…事情…是陳霜燃做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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