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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八三章 兇影

熊貓書庫    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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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昏暗,夜色中的云層涌動,猶如倒懸在天空上的大海。

  橘紅的煙火光芒在天與地之間緩緩升騰。。。

  破舊而混亂的后院當中,短暫而詭異的對峙正在發生。

  乍然趕到這里的金勇笙不動聲色地掃視了周圍的景狀,也用謹慎而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昏暗光芒里的幾道身影。

  四道身影都詭異地顯得狼狽不堪,一名少年人、一名年齡更小的小和尚,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此時正一前一后地包夾著李彥鋒,先前威風凜凜的猴王此刻渾身泥濘,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也不知先前經歷了怎樣的陣仗。四人當中唯一衣衫、妝容整齊點的嚴云芝站立的姿態也有些奇怪,看來在之前的打斗中受了傷。

  周圍的院子一片狼藉,幾截土墻倒塌成一片,甚至于一座假山也被撞開了,看痕跡似乎還是新的。

  難以想象,這李彥鋒在首先甩開他們,追上嚴云芝后的這短暫時間里,這整個院子里發生了一場怎樣激烈的打斗,片刻間也難以分辨那少年人與小和尚都是哪一家的人。

  “這女孩歸你了。”

  “…嗯?”

  簡單的對話,李彥鋒扶著半頹的假山而立,口中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金勇笙將這話聽在耳中,一面回應,一面朝李彥鋒使個試探的眼神,李彥鋒的神情也是似笑非笑,他的右邊眼睛被打腫了,一些污泥從腫起的眼皮上掉落下來,猴王伸手將污泥擦去,頭發雜亂,目光淡定。

  方才經過了打斗的少年人與小和尚此時也在昏暗之中緩緩走動,趁著這片刻的對峙,調整著口鼻間的呼吸節奏。

  在金勇笙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人朝嚴云芝悄悄地擺了擺手。

  金勇笙拿著鐵算盤,試探性地朝著嚴云芝這邊走動過來,少年人步伐橫走,隔斷金勇笙望向嚴云芝的目光,小和尚環繞李彥鋒,晃動著手臂,往金勇笙這里靠近了過來,一旦金勇笙繼續向前,他與少年人又將對金勇笙形成包夾之勢。

  四個人之間形成緩緩變形的四邊形,這片刻間卻是誰也沒有展現出殺意來,李彥鋒站立不動,金勇笙笑吟吟的,少年人緩緩走動,將手臂撐開做了幾個舒展的動作,小和尚雙手叉腰,脖子微微扭動。

  又一道橘紅的煙火爬上了夜空之中,光芒浸潤過來。

  少年人的手,朝后方揮了揮,五根手指在光暗之間彈開又收回。

  “…跑!”

  嚴云芝朝后方退去。

  金勇笙的目光望向李彥鋒,這一刻,陰霾與殺意已經涌上這位猴王的表情,他的右臂之上肌肉賁張,抓起身側修葺假山的一塊青石,剎那間已經使出最大的力量要照著嚴云芝投擲出去。

  假山被掰斷,石屑飛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緩緩橫走的少年人已經將手中的飛刀擲了出去,他的足尖挑起了地上被李彥鋒落下的長棍,伸手抓住。

  棒影便要呼嘯展開,另一邊金勇笙手中沉重的鐵算盤已經被擲了出來。

  擲出的飛刀扎進了李彥鋒的肩膀,令他擲出的石塊瞬間失準,呼嘯地掠過了少年身側,同一時間,鐵算盤“轟——”的一聲砸上少年手中的木棍,棍棒斷裂開來,少年的身影被砸得飛向后方。

  嚴云芝已經使出全部的力量向遠處縱躍,在她回頭的瞬間,少年的身影幾乎被金勇笙的鐵算盤向后方砸出丈余的距離。這鐵算盤的全力一擊幾乎能將房屋外墻砸開,名叫龍傲天的少年結結實實地承受的這一擊令她看來頭皮都為之發麻,但這一刻,她也只能使出全力朝前方奔跑。

  視野的余光中,少年的身體在泥濘中朝后方翻滾,之后雙腿落地,竟硬生生地站起了半個身子,黑暗中的那頭,李彥鋒猶如瘋狂撲來的猛虎,白猿通臂順著沖勢如流星錘般的砸了過來,似乎要砸開沿途中的一切。但少年沒有絲毫的猶豫,張開雙臂朝著李彥鋒迎了上去。

  嘭——的一聲巨響,雙方對沖在一起,李彥鋒是順勢猛沖過來,沉重的一拳當中,將倉促迎上、試圖阻攔的少年又撞得翻滾出去。

  黑暗之中,猴王的步伐跨幅巨大,兇猛追來。他先前受了少年人與那小和尚的圍攻,狼狽不堪,此刻是含怒出手,夜色中的輪廓都顯得瘋狂起來,然而下一刻,他奔躍的身影陡然被拉住,從空中砸向了地面,少年人的身影在他的背后騰躍起來。

  “你爺爺…”

  嚴云芝奔出了這邊院子,耳中聽得那名叫龍傲天的少年人身影沉悶地響在夜空中,口中像是含著鮮血,他的年紀雖然不如李彥鋒,但這一刻展露出來的,卻是睥睨一切的瘋狂與霸道。

  “你爺爺…”

  “讓你…”

  “…走了嗎——”

  伴隨著這吼聲的,是后方不斷傳來的糾纏與打斗聲。

  嚴云芝竭力奔跑。

  雖然雙方在通山時有過過節,甚至于自己的清白名譽都被對方一句輕飄飄的話給毀去,但這一刻,她的心中也清晰地明白,在這樣的夜色中攔在李彥鋒與金勇笙的前頭,到底有多么的艱難。

  他到底為什么要這樣做?則只能以后再問了。

  昏暗的光芒里,李彥鋒與龍傲天廝打在一起,又撞塌了旁邊的墻壁。少年的口中滿是鮮血,卻是揪著他,幾記頭槌照著他的臉上沒完沒了地撞過來,眼中兇狠的顏色已經完全成了找人換命的模樣。

  李彥鋒縱橫江湖數十年,也是自詡兇狠,卻是極少遭遇這等武藝高強打起來卻完全不將自己當人看的對手。但轉念一想卻也合理,對方只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懂個什么人生的珍貴。這種小孩子最特么瘋了!

  他習武成名多年,一身武學造詣、內力修為其實比對方要高出一截,然而在這打斗的時間里,竟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對方的這股瘋勁。心中怒氣沸騰,隨后又被對方拖著滾進泥里。

  另一邊,金勇笙乍然遭遇那小和尚的攻擊,一時間也并不好過。

  他畢竟是剛剛抵達這邊,面對著那矮小的身影,心中是有些托大的,然而隨著那小和尚狂奔而來,這習慣了大開大合路數的老人才察覺到對方的棘手。那小小的身影雙手揮舞小刀只攻膝蓋之下的位置,令得他在狂奔躲閃中一陣左支右拙,最后幾乎要俯下身體來應付對方的刀鋒。

  江湖比武放對,有各種各樣的路數,然而若論路數陰狠,地躺刀地躺拳絕對都排得上前幾號。這類在地上翻滾砍殺的打法看起來并不入流,但事實上由于腳的靈動遠不如手,真正難防的往往也就是這類下三路的攻勢,甚至于部分軍隊當中都會專門訓練地躺刀法,戰場上陣型一亂,人往地上一趟,專砍人腿腳,大部分時候都能有不錯的戰績。

  這小和尚的刀法明顯是地躺刀的演化,卻是配合他的身高專門設計的一路刀法了——金勇笙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的長輩干的這種事,一般人教導小孩子練武,年紀不大時通常都是打好基礎,待到年紀大了再出來殺人,配合小孩子的身高教他一套打法有何用處?等到他長大之后變得沒用么?

  他畢竟也是多年的老江湖,雖然往日里大開大合慣了,人老了腰又沒那么好,俯著身子應付一個出手狠毒的小孩子,終究還不至于出什么事。只是一番倉促的應對間,竟也完全騰不出功夫去追逐那嚴云芝,一時間只好邊在心中咒罵著小和尚長輩的缺德,一邊認真地應付起這狠毒孩子的攻擊來。

  而見到一旁李彥鋒與那少年在廢墟里砰砰砰的相互毆打,竟看得他都有幾分頭皮發麻。相對于那少年人出手的兇戾,眼下這孩子出手的狠毒給人的感覺竟又隱隱好過了幾分。

  仿佛沸騰起來的廝殺中,刀鋒劃過身體,似乎又結結實實地帶走了一部分的生命。

  人生變得殘缺起來。

  梁思乙伴隨著游鴻卓,在充盈著敵意的街頭沖突,每一刻,都像是要被這敵意淹沒下去…

  梁思乙記得,有過那樣的一段時間,受傷猶如吃飯一般簡單。

  或者毋寧說,那樣的一段時間里,甚至于吃飯都是一件并不簡單的事情。

  從十余年前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到中原淪陷,每一次掀起的戰火里,首當其沖的,總是雁門關以南、晉地以北的那一片地方。

  梁思乙的家在太原,第一次女真南下時,這座古城在秦紹和的主持下固守了將近一年。汴梁第一次解圍后,朝廷的援兵遲遲未至,終于太原彈盡糧絕,破城之后經歷了報復性的大屠殺。

  那時候梁思乙的年紀還小,她甚至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從那一片尸體的泥濘中生存過來的。

  父母在大屠殺的混亂中死去了,太原付之一炬,再也沒有重建起來。

  從那以后,她眼中的天與地,都是灰黑色的。

  不知什么時候,名叫王巨云的中年人來到那片絕望的土地上,接濟乞兒,教授武藝,她幾乎也忘了自己是在什么時候跟在對方身后的了。沒有出路的乞丐和饑民們聚集在那位背負雙劍、穿著破舊灰袍的男人身后,有時候能夠有一口吃的,許多時候,大家也都要餓著肚子。有人死去,有人離開。

  斷斷續續的饑餓與離散中,有過許多的苦楚。在兵禍肆虐的年月里,雁門關以南的那片地方,基礎設施幾乎被破壞殆盡,有能力南下的人們早已離去,留在這邊的或是老弱病殘,或是率獸食人的匪類,即便有想要好好過活的人們,種下一片田地,或早或晚的也要經歷匪人的摧殘。

  義父王巨云始終在那片廢墟之中救人。

  他是能夠南下的人,在聚集起一群人之后,也能夠帶著他們去往更好的地方重新開始。但一年一年的,他也始終沒有離開那片廢墟般的土地。多數的時候,他們與那片土地上的匪人相爭,也與劉豫麾下的烏合之眾般的軍隊廝殺,甚至伏殺過女真人的使節,也有的時候,他們在爭斗中敗下陣來,被附近的大小匪幫燒過寨子。

  那手持雙劍的男人,始終沒有倒下。

  身邊的漸漸多起來之后,勢力擴大了,但需要的物資也更加的多,時不時的有人會建議大家轉移,時不時的,有人離開。每一年,總有那么幾次,頭發迅速灰白、迅速變老的王巨云會聚集起身邊的孩子或是年輕人,指著太原的方向對他們說:“你們是忠烈之后,你們的父輩,曾經在那片廢墟里,首先抵抗過女真人,至死不渝!”

  梁思乙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不是參與過正面的抵抗,但偶爾聽人說起這樣的事情,她也會覺得這灰黑的天地里,還有著些許的光芒。

  被王巨云收做義子義女,其實并不代表在軍中有多少的特權。陸續十余年的時間,被王巨云收做義子義女的人,成百上千,他們吃不飽穿不暖,但每一天仍舊要進行武藝上的練習,而練習出色的,能夠多吃一點東西。

  有那么一段時間,這些義子義女當中,也有著相當的仇視與對立心理,他們在校場上廝殺,有些時候殺出火氣來,甚至會鬧出人命。

  但在那樣混亂的年月里,每每他們并肩作戰,對抗那片土地上肆虐的匪人與橫行的軍隊時,卻也能漸漸的積攢出一些親情來。

  梁思乙是在那樣的環境里殺出來的,她在校場上與自己的兄弟姐妹廝殺,有時候將別人打得鼻青臉腫,有時候被打得頭破血流。那些時候,治傷的藥很寶貴、吃食也不多,有幾次負傷,梁思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到后來的。

  義父王巨云偶爾出現時,總是冷漠地看著他們相互廝殺,而后冷漠地教導他們如何改良殺人的技巧,他就是那樣冷硬如鋼鐵般的男人。后來因為他以自己的“子女”為基礎打下“亂師”的基業,一些讀書人或是外界過來的人們總是以此詬病他的虛偽與冷血。

  部分孩子或是年輕人也曾經升起過這樣怨恨的念頭,待到有了一些能力之后,便憤然從“亂師”之中離開了,他們南下,尋找更好的生路,對于這些事情,亂師之中進行過一些整肅,但事實上總是沒能收到多大的成效。

  由此而來,存在于那片廢墟之中的那支乞丐軍隊,在整個天下的范疇里總像是一支尋常而又奇怪的存在。尋常的是,這支軍隊沒能標榜出多少的仁義來,但整個天下,原本就沒有多少仁義可談了;而奇怪的是,那支乞丐般的部隊,始終盤踞在那片廢墟般的區域里,漸漸的驅逐了眾多的匪人,將過去的殘局慢慢的收拾起來,頑強地生存下來。

  在女真第四次南下的戰火當中,他們再度首當其沖,遭遇天下最強的女真西路軍部隊…盡管在那之后他們開始與晉地的部隊、與華夏軍的部隊合流,但僅有的一點家業也在那樣的洪流中再度蕩然無存。

  他們經歷了持續的廝殺,與女真人、與廖義仁率領的晉地分裂部隊陸續作戰,“亂師”的武器并不精良,訓練其實也算不得優秀,唯一值得稱道的,或許也只有在每一次的戰斗中,都由他們這些“王家軍”的義子義女們坐鎮戰場、甚至首先發動沖鋒。

  或許是因為已經煎熬了這么多年,仍舊留在亂師當中的這些義子義女們在面對戰場時,罕有因畏懼而潰逃的。他們不逃,下頭的士兵縱然戰力不強,也常常能夠鼓起勇氣向前沖擊。

  “你們是忠烈之后,你們的父輩,曾經在那片廢墟里,首先抵抗過女真人,至死不渝!”

  晉地連續兩三年的作戰,她見過了太多同伴的死去,自己也數度倒在血泊當中。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在那樣的戰場上,人們能不能活下來,更多憑借的,往往只是運氣,但在運氣之外,卻也有一部分年紀較大、更為成熟的兄姐,主動承擔起了最為危險的任務,也有的在危險的戰場上憑借殊死一搏,將她拯救下來,自己卻慷慨赴死。

  在那樣的戰場上,陸續兩年多的時間里,梁思乙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的兄弟姐妹。而她自己也在一次次的負傷后醒來。

  有的人會認為負傷多了,人們會漸漸習慣這樣的感覺,但事實上,沒有人能真正習慣它,在每一刀每一劍的交錯中,人的生命會變得殘破,甚至于有些時候…活下來的人們會憎恨自己。

  “…走啊——”

  狼狽的身影在人群中沖撞奔突。

  鮮血從額頭上流下來,將視野也染成了猩紅色,刀劍揮過身體時帶來的痛苦與虛弱感不斷地持續著。

  路旁的人群奔散,有人逃跑,有人沖將過來,劍光揮退前方的敵人后,帶著長柄的鉤鐮從背后呼嘯而來,她憑借瞬間的反應,下意識地用后背靠向槍柄,那明晃晃的鉤鐮幾乎扎進她的肩膀里。趁著對方還沒能用力,梁思乙雙手之中刀劍斬舞,將這鉤鐮長槍的木柄劈成了三截!

  渾身上下不知道挨了幾刀幾劍,夜色中的涼意伴隨著身體的逐漸虛弱,似乎已經可以感受到了。但最讓人難受的,卻是無法慷慨去死的執念,這執念來自于身側那名叫游鴻卓的男人。

  晉地兩年多的戰爭,王巨云率領的“亂師”是傷亡最高的一支部隊。

  在雁門關附近那片物資缺乏的土地上練出來的軍隊,過去物資匱乏,訓練不夠,談到戰場上的素質其實算不得高,只是由于其內部獨特的“義子”“義女”帶頭制度,其中層又有著一定的“聽命令”“不怕死”的將領,這樣的組合最終造成的是一場場慘烈的大戰。

  許多時候,那卻是在部分專業將領眼中無謂的傷亡。

  兩年多的大戰結束之后,大量熟悉的人已經在戰火中死去了,過去十余年生存的天地似乎都變得空蕩起來。后來晉地平靜下來,梁思乙在幾場最為慘烈的大戰當中都有建功,倒是受到了不少的封賞與贊譽,但她心中卻是明白,這些所謂的功勞,其實卻是死去的兄弟姐妹們用生命給她堆積起來的,無非是她還活著,因此得到了這些贊美而已。

  讓她帶兵,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待到這次江寧大會,游鴻卓奉義父的命令帶她過來“散散心”,她也聽命來了。

  戰場上的事情與江湖上的事情畢竟不同,讓她聯絡苗錚,中途出了問題,害死對方一家,對梁思乙而言,這樣的失敗與無能讓她感到痛苦,這些痛苦堆積在一起。

  但隨之而來的補救,事實上也是簡單的。

  刺殺陳爵方,盡力的讓對方償命,而倘若不成,那便自己償命——亂師之中,從來就沒有怕死的人——這素來便是軍隊中的邏輯。

  只是她沒有想到,那名相處了幾日,名叫游鴻卓的晉地俠客,也過來了。

  “走啊——”

  奮力廝殺,口中低吼著,對于見慣了生死的江湖人而言,這其實是很不光棍的行為。就如同在戰場上眼見著那些兄姐的犧牲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哭泣是無用的,因此只能奮力殺敵而已。

  但這一刻,游鴻卓與那些兄弟姐妹終究是不同的,雖然希望渺茫,但梁思乙心中還是希望對方在某一刻轉身奔逃,而自己就在這里豁出性命去,將那“天刀”譚正、“寒鴉”陳爵方等人阻攔片刻。

  但對方沉默不語,唯獨那手中的長刀兇戾,與緊逼過來的譚正手中的刀在空中拼出無數火光來。

  “走…”

  “躲——”

  夜色之中,天空上的云層倒卷欲墜。某一刻,梁思乙的呼喊之中,游鴻卓轉身猛沖,他一只手推起梁思乙的身體,另一只手上長刀朝后方揮去。

  天刀譚正大踏步而來,一刀斬在他的手臂上。

  鮮血飚飛的下一刻,兩人的身影沖過路邊的幾名行人,徑直撞向道旁一間緊閉房門的店鋪。這本是一家食肆,眼見著外間廝殺蔓延,店主以木板將房門封了起來,此時砰的一聲,兩人撞破房門,朝屋內沖將過去。木屑橫飛間,“寒鴉”陳爵方、“天刀”譚正追殺而入。

  梁思乙的身體撞入木門內,渾身劇痛,但仍舊勉力拿住腳步,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朝著房舍的后方奔去,然而身后的游鴻卓以更為巨大的力量撞上來了,兩人在沖撞間滾倒在地,梁思乙只感覺到對方伸手揪住自己的衣襟,兩人朝著黑暗的房屋深處翻滾過去。這樣的翻滾中,游鴻卓似乎還踢翻了一張桌子,手中扔出了什么東西。

  低沉的夜色下,街道的這一側,陳爵方與譚正追入路邊的食肆房間,下一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震動了地面,白色的塵埃帶著氣浪在那食肆中抖了一抖,噴薄而出。

  整條長街上的人都朝那邊望了過去。

  木屑、石屑飛舞。

  有身影從房間里被那氣流沖了出來,翻滾在街上。

  一片混亂…

  仿佛是被大地之上的騷亂驚動,翻滾的云層漸漸逼近大地,陰冷的秋雨又開始點點滴滴地降下來了。

  以金樓為中心,刺殺引起的巨大混亂在長街上持續了將近一刻鐘的時間,激烈的暴亂朝著四面八方膨脹,隨后被周圍壓過來的轉輪王一系力量圍剿、平息。但在這樣的過程里,也有數股暴亂的支流一度沖破防線,去向遠方。

  亥時一刻,位于金樓、秦淮河東南面百丈外的桂枝街,便有一股風暴卷過。

  這原本就是一條不起眼的狹窄小街,破城時遭過兵禍,附近的院墻坍圮,居住了不少流民。亥時過后,隨著大量煙火令箭的升起,轉輪王麾下的人們開始朝金樓靠近,桂枝街也過了幾隊人,隨后,以小頭目方錦文為首的十余人暫時的留在了這邊,觀望著遠處騷動的波瀾,同時喝令附近的流民躲回自己的棚屋或帳篷里,不得生事。

  一刻,稀疏的雨滴從天空中降下,路面上的火把也隨之動搖,黑暗眾的院落間,陡然有四道人影朝街頭沖殺出來。

  這四道身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互相追逐廝殺,為首的一名少年人沖上街頭奪了一把長刀,隨后幾乎將半條長街化作了修羅般的殺場。

  方錦文一時間分不清楚這四人當中誰是好的誰是壞的,但那奪了長刀的少年人兇狠如猛虎,一名更為矮小的身影則形如鬼魅,沖入人群奔跑騰挪,時隱時現,而在這兩人的后方,一名男子搶了一根長棍,揮舞如瘋魔,與那手持長刀的少年拼殺最多,而第四道身影是一名老人,手持沉重的鐵算盤揮舞砸打,附近街頭的破爛桌椅被那算盤一碰幾乎被砸成靡粉,甚至于半坍的土制院墻都被他扔出的算盤砸塌了一堵。

  四道身影在街頭廝殺,將來不及跑開的幾名轉輪王麾下卷入其中,血流滿地,隨后沖入附近的棚屋區,朝著遠處延伸過去。

  黑暗之中,嚴云芝朝遠處遁去。

  胸口斷掉的肋骨正持續的疼痛。

  雨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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