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浴桶中的水量,畢竟淹不死人,就算一時慌亂,會嗆進口中的水也是有限。稍稍的慌亂過后,蘇檀兒終究還是清醒過來,害羞與試圖拉開距離的表情占了上風。寧毅拍拍身上的水漬起身出去,蘇檀兒坐在里面的木椅上,裹著浴巾咬了咬嘴唇。
“相公…相公怎么會…在這里的…”
話問到一半,聲音其實已經低了下去。寧毅在簾子外回答道:“我準備洗個澡,然后…你呢?”
“我…我讓娟兒幫我燒水…”
寧毅愣了半晌。
“我回來的時候,院子里沒有其他人啊,娟兒出去…呃,你在睡覺,你什么時候吩咐她的…”
浴室里蘇檀兒其實已經反應過來了,哭喪了臉露出一副糗大了的表情,過得好久,話語聲細若蚊蠅地回答:“…中午…現在什么時候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恐怕都已經申時了,外面寧毅的回答等了好久,只聽他笑道:“呵,你先洗吧,反正都弄濕了,我去…換件衣服。沒事。”
方才將蘇檀兒從浴桶里抱出來,身上的袍子也已經被水弄濕,寧毅看看身上的狀況,轉身出門,還沒到門口,聽得有些為難的聲音又從里面傳出來了:“相、相公…等等…”
“嗯?”
“水…有點冷。”
換掉外袍,隨后趕快去小廚房里生火、燒水。寧毅目前的體質不錯,這種天氣就算全洗冷水問題也不大,他只是覺得在那樣一個房間的浴桶里泡著,全是冷水不合氣氛,但方才燒的熱水也不多,讓蘇檀兒洗,肯定是不夠的。
下午寧靜的院子里,秋葉沙沙,寧毅一面燒水,一面與那邊的蘇檀兒說著書院的事情,書院的關閉啊,李頻要離開,以及中午的飯局之類。
“…二叔說,都是一家人,不分什么大房二房三房的,那都是外人看著熱鬧。他幾個兒子不懂事,這個家,將來終究是你掌最好,所以最近看你太累了,讓我叮囑你多休息…哦,對了,他還說,天下的生意,一時之間是做不完的。”
提了熱水過去,寧毅口中說著這些話,墻壁隔開的房間里,蘇檀兒微帶笑意的話語傳出來:“相公信嗎?”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寧毅笑著點頭。
這樣的回答大概是令蘇檀兒覺得賴皮,一時間有些氣結,走進浴室外的大門時,寧毅道:“天下的生意,一時之間做不完,這句話撇開了說還是有道理的。”
“那也分時間緊迫的和時間不緊迫的啊…”蘇檀兒在里面呢喃一句,隨后道:“不管這句,其它的呢,相公信嗎?”
“…做人要實誠。”
推開簾子進入浴室,蘇檀兒正用兩塊浴巾加上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蜷縮在那椅子上,她原本身材高挑婀娜,這樣子蜷縮起來雖然只露出了臉,卻也依舊有著一股異樣的魅力,這時候雖然臉紅,目光卻也是望著寧毅:“這可不算回答。”
“做人要實誠…所以二叔看起來也蠻實誠的。”寧毅說著將熱水倒進浴桶,伸手探了探。
“相公不實誠。”
“不實誠的人才老覺得別人不實誠,我呢,還是相信二叔的。”
“賴皮。”
“很熱,水溫應該差不多了…你跟你二叔有矛盾,不能因為我說你二叔實誠就這樣污蔑我吧…”
蘇檀兒笑著望定他,一字一頓:“相公賴皮、不實誠。”
“好吧,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相公最圓滑了,賴皮、不實誠。”
“不跟你計較。”掀開簾子準備出去,后方話語聲傳來。
“不說真話,不實誠。”
“好吧。”寧毅嘆了口氣,轉身退出那門簾,僅僅露出一張臉,他眨了眨眼睛,“剛才走進來,真不是故意的。”
這句話說完,蘇檀兒瞬間瞪圓了眼睛,一張原本只是微微有些粉紅的臉頰轉眼間漲紅起來,她抱著身子坐在那兒,想說點什么,又有些說不出來。寧毅放下簾子出去好久之后,蘇檀兒才掀開浴巾走下地面。浴室原本是一層門簾加一層木門的結構,木門關上了便進不來,蘇檀兒原本以為是娟兒在家,一時間沒有將門完全關好。此時才過去,扣上了木門的門閂。
她依舊是肚兜、綢褲、赤足的打扮,此時半個身子都已經被水弄濕了,一時間自然干不了。想起那家伙方才可能看到的情景,她的臉又紅起來,雙手抱在胸口靠在那門板上。他在外面肯定在笑呢,心中如此想著。
腳步聲響起來,寧毅輕哼著歌聲走過了浴室外的院廊,預備去燒自己的洗澡水。蘇檀兒抿了抿嘴:“相公不實誠!”
她小聲喊了一句,估計外面能聽到,但也不敢喊得太大聲,聽得外面腳步聲微微頓了頓。她吸了吸鼻子,隨后笑著往那浴桶走過去了。
蘇檀兒沐浴完畢隨后才是寧毅,待到洗完這個澡,時間也已經接近傍晚。眼看大概是下午五點左右的光景,寧毅坐在院子中間的涼亭里等著頭發被風干,嬋兒娟兒也已經回來,夕陽之中與寧毅打著招呼。嬋兒過來晃了晃:“姑爺洗澡了?”聊了幾句天之后又去忙碌自己的事情了。
過得一陣,蘇檀兒笑著過來,她簡單束起一頭長發,穿上了湖綠色的衣裙,坐下之后,瞇著眼睛望了望樹隙外的夕陽:“這么說,相公晚上要與文興他們去燕翠樓?”
“嗯。”寧毅點了點頭,隨后仰起臉想了想,“不知道那里當紅的姑娘是哪位…”
“最當紅的…叫做呂霞。”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過一次,女扮男裝的。”蘇檀兒捂著嘴笑了起來,隨后道:“相公玩得開心些,畢竟李公子也要走了,替妾身向他道個別,說句一帆風順。至于那些不怎么實誠的,便大可不必理會了…”
“嗯?”
“其實照妾身想來,相公若是與李公子兩人去玩,要比同文興這些人一同過去好得多。沒什么意思,倒怕他們掃了相公的興。”
蘇檀兒這人性格強勢,但對家里人是好的,當然,能被她認為是家里人的,大抵也就只是區區幾個。過年的時候她也拉著寧毅各家各戶的串門,平日里偶爾也有這類的宴席聚會,每次的宴席之上,她總是很顧著照顧寧毅的存在。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寧毅需不需要這種照顧都是無所謂,但蘇檀兒這種“多余”的舉動卻足以證明她是真的將這段婚姻當做一段婚姻來經營的。
寧毅能夠走到這一步,不會去追求什么純粹的愛情。在他來說,上輩子與蘇檀兒的位置有些類似,假如是他處于相同的人生中,被安排了一個配偶,自然也是只能如此的“經營”下去。用的是這樣的詞語,但自然并不讓他反感,你不可能要求兩個人一見鐘情然后就親親我我什么的,在一種情況下,你只能按照一種情況的模式來看事情。
蘇檀兒的婚姻最初自然是沒有辦法,但既然接受,表現的確實足夠的真誠,她已經給了一個原本的陌生人足夠的尊敬與真誠。寧毅也是認同這種情緒的——對方已經在很用力地表達她的誠意了:若是可能,我們便這樣過下去吧。
她從一開始便沒有多少的選擇,寧毅所看見的是一個十九歲的女子全心全意的認真和努力。一方面用力顧及著她的生意,另一方面用力顧及著她原本就沒多少選擇的家庭,這便是她的真誠了。寧毅欣賞這樣的情緒,他原本就做著過不下去就走人的打算,既然能過下去,那邊留下來當然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雖然曾經是在某種相對刻意的“經營”下過著這樣的生活,但如今彼此其實都有些好感,這樣其實就很理想了。這時候她說出這番話來,其實也是覺得寧毅無需去敷衍這幫家中的二世祖,寧毅便也笑起來:“無妨,掃不了興的。”
“相公既與李公子他們去,便不讓小嬋跟著了。”蘇檀兒說著,從衣袖中掏出幾張銀票來,“相公身上的銀子怕是不多了,這里有五百兩,相公拿著,若是有喜歡的,便多做捧場些,相公有第一才子之名,出手總也不能寒酸了。”
說著這個,她又笑起來:“二房三房那邊的那班兄弟確實不怎么爭氣,家若是放到他們手上會被敗光了二叔三叔肯定也知道,可如今他們也不過三四十歲的年紀,如同父親一般,孫兒輩出來了,成才了,他們也還是爺爺一般的掌權人呢。所以說不爭,就是不實誠,二叔三叔為自己爭,可不是為后輩爭,文興他們才傻呢,怎么也當不了家的,只能當當家人的爹…”
蘇檀兒低下頭,話語轉的輕柔了一些:“相公往后莫要站在二叔那邊說話,好不好?就算是故意的,妾身也想聽相公說二房三房的壞話…我覺得相公該是站在妾身這邊的。就愛聽相公說二叔三叔不實誠,不愛聽相公說二叔實誠,便是故意的也不愛聽。妾身在這方面,小心眼著呢…”
她抬起頭來,微微抿了抿嘴,笑著與寧毅對望著,那笑容中微帶懇求,夕陽灑下來,落在那臉龐上。這片刻間,寧毅覺得被這小心眼打動了。
不論真假,確實很可愛…
今天貓膩跟我說,你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