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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八〇章 綿藏錦繡劍與刀(七)

熊貓書庫    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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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見過呢?”

  “…嗯?”

  前方有歸家的商販與他們擦肩而過。應該是沒有料到這樣的回答,西瓜扭頭看著寧毅,微感疑惑。

  寧毅依然緩步前行,拉著她的手看了看:“二十年前,就是跟檀兒成親那天,被人拿了塊石頭砸在頭上,暈過去了,醒來的時候,什么事都忘了。這個事情,一早就說過的吧?”

  “嗯。”西瓜道,“我記得是個叫做薛進的,第一次聽說的時候,還想著將來帶你去尋仇。”

  “算了,挨打之前的寧立恒是個傻乎乎的書呆子,挨打之后才好不容易開的竅,記人家的好吧。”

  西瓜看著他笑:“檀兒私下里也說,真是奇怪,嫁你之前還去看過你兩次,就會點之乎者也,成親之后才發現你有那么多鬼點子,都悶在心里,這叫悶騷…”見寧毅白她一眼,才道,“嗯,你說正事,在哪里見過?”

  寧毅收回白眼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被打暈的那幾天,神游天外,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上的景象,恍恍惚惚的,像是看到了過百年的歷史…你別捏我,說了你可能不信,但你先聽好不好,我一個傻書呆,突然開了竅,你就不覺得奇怪啊,古往今來那么多神游天外的故事,莊生曉夢迷蝴蝶,我看到這世上另外一種可能,有什么奇怪的。”

  西瓜的神色已經有些無奈了,沒好氣地笑:“那你接著說,那個世界怎么了?”

  “說是到了如今的一千年以后,咱們這里還是沒有發展出成系統的格物之學來…”

  “那這一千年的人都是死的啊?”

  “也不能這么說,儒家的玄學體系在過了咱們這個朝代后,走到了絕對的統治地位上,他們把‘民可’的精神發揮得更加深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給天下人做了一整套的身份規則。沒有外敵時他們內部自洽,有外敵了他們同化外敵,所以接下來一千年,朝代更替、分分合合,格物學不用出現,大家也能活得將就。然后…跟你說過的歐羅巴洲,現在很慘的那邊,窮則變變則通,首先將格物之學發展起來了…”

  “…像竹記說書的開頭了。”西瓜撇了撇嘴,“憑什么我們就再過一千年都發展不出格物學來啊。”

  “呃…”寧毅想了想,“姑且就認為我們這邊日子過得太好了,雖然百姓也苦,但半數的時候,仍然可以供養出一大群養尊處優的肉食者來,沒有了生存的壓力之后,這些肉食者更喜歡研究玄學,研究哲學,更加在乎對和錯,做人更講究一些。但歐洲那邊狀況比我們差,動不動就死人,所以相對來說更加務實,撿著一點規律就得利用起這一點規律。所以我們更加在乎對整體的幻想而他們能夠相對多的著眼于細部…不一定對,姑且就這樣覺得吧。”

  “說正事。”寧毅攤了攤手,“反正不管怎么樣,現在格物學是他們發明的了。一千年以后,在咱們這片土地上掌權的是個外族政權,滿洲人,跟人吹噓自己是今天金人的后裔…你別笑,就這么巧…”

  “好,一千年后終究讓這些金人得了天下了。”西瓜忍住對他這種無創意行為的控訴,“你接著說。”

  “滿洲人閉關鎖國,雖然沒有格物學,但儒家統治藝術蒸蒸日上,他們覺得自己是天朝上國,過得挺好的。但是歐洲人來了,駕著堅船利炮,拿著火槍。要來搶東西,要來做生意,逼著這個清朝開放口岸,保護他們的利益。一開始大家相互都好奇,沒說要打起來,但慢慢的做生意,就有了摩擦…”

  “這個書是不能寫,寫了他們就知道你接下來要做什么了…哪有把自己寫成反派的…”

  寧毅白她一眼,決定不再理會她的打斷:“歐洲人火器厲害,滿清也覺得自己是天朝上國,當時的清朝掌權者,是個太后,叫做慈禧——跟周佩沒關系——說打就打,咱們滿清就跟整個天下宣戰。然后這一打,大家終于發現,天朝上國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幾萬的軍隊,幾十萬的軍隊,連人家幾千人的部隊都打不過了。”

  “國際社會,落后就要挨打,一旦打不過,國內的好東西,就會被敵人以這樣那樣的借口瓜分,從那個時候開始,整個中國就陷入到…被包括歐洲在內的許多國家輪番侵略輪番瓜分的狀況里,金銀被掠奪、人口被屠殺、文物被搶走、房子被燒掉,一直持續…幾十上百年…”

  寧毅說到這里,話語已經變得緩慢起來。西瓜一開始以為自家夫君在開玩笑,聽到這里卻不免投入了進來,擰起眉頭:“胡說…武朝也是被金國這樣打,這不十多年,也就過來了,就算以前,上百年一直挨打的狀況也不多吧,跟人有差,不會學的嗎!就算從頭造這火藥大炮,立恒你也只花了十多年!”

  寧毅微微笑了笑:“滿清的落后,首先當然是格物學的落后,但這只是表象,更加深入的問題,已經是人和當時文化的落后——儒學從眼下開始,又發展了一千年,它在內部結成更加牢固的網,壓抑人的思維,它從生活、工作、社交的各個方方面面拖住人的手腳。要打敗歐洲人,格物發展得比他們好就行了,可你的思維結構不適合做格物,你做人家也做,你永遠也追不上你的敵人…阿瓜,我今天把東西賣給他們所有人,也是這樣的原因,不改變思維,他們永遠會比我慢一步…”

  他吸了一口氣:“回到滿清上去,挨打了,追不上,滿清也知道要變,但是要變多少呢?阿瓜,人類社會一個普遍趨勢是,任何固有系統都會盡量維持它的本來面目,雖然挨打了要調整,但改多少,人們總會傾向于夠用就行。所以在一開始,皇帝在內閣里分出一個部門,好,我們學西方、學格物、學他們造火槍大炮,用這個部門,來保護自己。這個行為叫做‘洋務運動’。”

  西瓜捏了他的手掌一下:“你還取個這么惡心的名字…”

  “‘洋務運動’哪里惡心了…算了,洋務運動是朝廷里分出一個部門來進行改變,要么學人造火槍大炮,要么花錢跟人買火槍大炮,也拿著火槍大炮,練所謂的新兵。但接下來他們就發現,也不行,兵也有問題,官也有問題,國家繼續挨揍,跟歐洲十七八個小國家割地、賠款,跪在地下幾十年。大家發現,哎,洋務運動也不行,那就要更加多變一點,整個朝廷都要變…”

  “當時的滿清已經是快三百年的國家了,體系臃腫腐敗橫行,一個部門的改革不行,就要進行從上到下的維新變法。大家覺得過去三百年用儒學體系不斷閹割人的血性也不行,民眾也要覺醒,要給下面的苦哈哈多一點好處和地位,要讓官員更親切、體系更清明,所以接下來是維新變法。”

  “但不管被打成什么樣子,三百年的封建國家,都是積重難返。以前拿著好處的人不愿意退讓,內部矛盾加劇,呼吁和主持變法的人最終被打敗了。既然敗了,那就解決不了問題,在外頭仍然跪著被人打,那么變法不通,就要走更激烈的路子了…大家開始學著說,要平等,不能有滿清了,不能有朝廷了,不能有皇帝了…”

  “就這樣,內亂開始了,造反的人開始出現,軍閥開始出現,大家要推翻皇帝,要呼吁平等,要開啟民智、要給予民權、要注重民生…這樣一步一步的,越來越激烈,距離第一次被打過去幾十年,他們推翻皇帝,希望事情能夠變好。”

  西瓜吸了一口氣:“你這書里殺了皇帝,總快變好了吧…”

  寧毅笑著:“是啊,看起來…開天辟地的壯舉,社會上的狀況有一定的好轉,然后有了勢力的軍閥,就又想當皇帝。這種軍閥被推翻之后,接下來的人才放棄了這個想法,舊的軍閥,變成新的軍閥,在社會上關于平等的呼吁一直在進行,人們已經開始意識到人的問題是根本的問題,文化的問題是根本的問題,所以在那種情況下,很多人都提出要徹底的放棄舊有的儒學思維,建立新的,能夠跟格物之學配套的思維方式…”

  “在整個過程里,他們仍然不斷挨打,新的軍閥解決不了問題,對過去文化的拋棄不夠徹底,解決不了問題。新的格局一直在醞釀,有思想的領導者慢慢的結成先進的黨派,為了抵御外敵,大量的精英階層組成政府、組成軍隊,盡可能地摒棄前嫌,共同作戰,這個時候,海那邊的東瀛人已經在不斷的戰爭瓜分中變得強大,甚至想要統治整個中華…”

  “嘁,倭人矮子,你這故事…”

  西瓜發出聲音,隨后被寧毅伸手在頭上敲了一下。

  “…精英階層組成的政府,之后仍然無法改變中華幾千年的積重難返,因為他們的思想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舊的。當了官、有了權以后,他們習慣于為自己著想,當國家越來越虛弱,這塊蛋糕越來越小的時候,大家都不可避免地想要為自己撈一點,官大的撈多一些,官小的撈少點,他們一開始也許只是想比餓死的百姓活得好些,但慢慢的,他們發現周圍的人都在這樣做,其它同伴都認為這種事情情有可原的時候,大家就爭先恐后地開始撈…”

  “…軍餉被瓜分,送去軍隊的壯丁在路上就要餓死一半,敵人從外部侵略,官僚從內部掏空,物資貧乏民不聊生…這個時候整個中華已經在全世界的眼前跪了一百年,一次一次的變強,不夠,一次一次的革新,不夠…那也許就需要更加決絕、更加徹底的革新!”

  “…洋務運動之于積重難返的滿清,是進步。維新變法之于洋務運動,更進一步。舊軍閥替代皇帝,再進一步。新軍閥替代舊軍閥,又往前走了一步。到有理想有抱負卻也難免有些私心的精英階層替代了新軍閥,這里又前進一步。可再往前走是什么呢?阿瓜,你有理想、有抱負,陳善鈞有理想,有抱負,可你們手下,能找出幾個這樣的人來呢?一點點的私心都值得原諒,我們用嚴厲的軍規進行約束就行了…再往前走,怎么走?”

  “那個時候,也許是那個時代說,再這樣不行了。所以,真正高呼人人平等、一切為了人民的體系才終于出現了,加入那個體系的人,會真正的放棄一部分的私心,會真正的相信大公無私——不是什么大官為民做主的那種相信,而是他們真的會相信,他們跟世界上所有的人是平等的,他們當了官,只是分工的不一樣,就好像有人要掏糞,有人要當官一樣…”

  “真會有這樣的嗎?”西瓜道。

  “當然不會百分之百是這樣,但其中那種平等的程度,是匪夷所思的。因為經過了一百年的屈辱、失敗,看見整個國家徹底的沒有尊嚴,他們當中大部分的人,終于意識到…不這樣是沒有出路的了。這些人其實也有許多是精英,他們原本也可以進去那個精英組成的政體,他們為自己多想一想,原本大家也都可以理解。但是他們都看到了,只是那種程度的努力,拯救不了這個世道。”

  “他們不斷地督促和改造自己,他們會整支部隊整個政府發自內心的相信為人民服務。那個時候,華夏上上下下幾千年,甚至可以說人類社會有史以來,最清廉的一支部隊,才在那里誕生…也可以說,他們是被逼出來的。”。

  寧毅的話語當中有著憧憬和敬佩,西瓜看著他。對于整個故事,她自然沒有太深的代入感,但對于身邊的男人,她卻能夠看出來,對方并非以講故事的心情在說著這些。這讓她微感疑惑,也不由得跟著多想了許多。

  “那…接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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