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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八五章 夏末的敘事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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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陽光明媚。

  聚會的院子里,三道身影話還沒說完,便同時沖向陳凡,閔初一揮劍疾刺,寧曦以棍法防住陳凡去路,寧忌的步伐卻最為迅猛也最為刁鉆,拳風刷的一下,直接砸向了陳凡的左腿。

  他的拳頭打中了一道虛影。就在他沖到的一瞬,地上的碎石與泥土如蓮花般濺開,陳凡的身影已經呼嘯間朝側面掠開,臉上似乎還帶著嘆息的苦笑。

  寧曦的長棍卷舞而上,但陳凡的身影看似高大,卻在剎那間便閃過了棒影,以寧曦的身體隔開閔初一的長劍。而在側面,寧忌稍小的身形看起來猶如狂奔的豹子,直撲過飛濺的泥土蓮花,身體低伏,小金剛連拳的拳風如同暴雨、又如同龍卷一般的咬上陳凡的下半身。

  另一邊,被寧曦身體隔開的閔初一直接換位,隱沒在寧曦的背影里,下一刻,她一腳他上寧曦的大腿,再以腳登上他的后背,直接從背后翻上高空,長劍籠罩陳凡的上半身。

  地上一塊青石飛起,攔向空中的閔初一,同時陳凡屈腿擺臂,接連接下了寧忌的三拳,寧曦的兩次揮棒,之后一拳砸出,只聽轟的一聲,那飛舞的青石被他一擊擊碎,碎石朝著前方鋪天蓋地的亂飛。

  寧忌朝著側面橫沖,接著較小的身形在地上翻滾避開石雨,寧曦用長棍拉住空中的閔初一,轉身以后背硬接碎石,同時將閔初一朝側面甩出去——作為寧家長子,他面相儒雅開朗,做事中正溫和,最順手的武器也是不帶鋒銳的棍棒,一般人很難想到他私下里賴以保命的絕技是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

  寧忌在地上翻滾,還在往回沖,閔初一也隨著力道掠地疾走,轉向陳凡的側后方。陳凡的嘆息聲此時才發出來。

  “唉,你們這打法…就不能跟我學點?”

  寧曦笑著回身攻擊:“陳叔,大家自己人…”

  初一也猛地從側后方靠近:“…會有分寸…”

  寧忌也撲了回來:“…我們就不用石灰啦——”

  三道身影,三個方向,便又是同時攻向一點。

  身形交錯,拳風飛舞,一群人在旁邊圍觀,也是看得暗自心驚。事實上,所謂拳怕少壯,寧曦、初一兩人的年齡都已經滿了十八歲,身體發育成型,內力初步圓滿,真放到綠林間,也已經能有一席之地了。

  這中間,初一是紅提親傳弟子,指著做兒媳婦也做保鏢的,劍法最是高超。寧曦在武藝上有所分心,但大局觀最好,每每以棍法擋住陳凡去路,或者掩護兩名同伴進行攻擊。而寧忌身法靈活,攻勢刁鉆猶如狂風暴雨,對于危險的躲避也已經融入骨子里,要說對戰斗的直覺,甚至還在兄嫂之上。

  尤其是三人圍攻的配合默契,放在江湖上,一般的所謂宗師,眼下恐怕都已經敗下陣來——事實上,有不少被稱作宗師的綠林人,恐怕都擋不住初一的劍法,更別說三人的聯手了。

  “再過幾年,陳凡別想這樣打了…”

  “陳凡十四歲時沒有小忌厲害吧…”

  “再過幾年不得了…”

  眾人看得高興,議論紛紛,寧毅也負手道:“功夫是纖毫之爭,陳凡打碎東西,我看這局就算他輸了。”

  西瓜在一旁笑,低聲跟丈夫解說:“三人之中,初一的劍法最難纏,所以陳凡總是用老大老二來隔開她,小忌的攻勢刁鉆,人又滑得跟泥鰍一樣,陳凡時不時的出重拳,這是怕被小金剛連拳纏住,那就沒完沒了了…哈,他這也是出了全力。你看,待會首先被解決的會是小忌,可惜他拖出來那武器架子,沒有機會用了…”

  她的話音落下不久,果然,就在第十五招上,寧忌抓住機會,一記雙峰貫耳直接打向陳凡,下一刻,陳凡“哈”的一笑震動他的耳膜,拳風呼嘯如雷鳴,在他的眼前轟來。

  從小到大寧忌跟陳凡也有過不少訓練式的交手,但這一次是他感受到的危險和壓迫最大的一次。那呼嘯的拳勁猶如排山倒海,剎那間便到了身前,他在戰場上培養出來的直覺在大聲報警,但身體根本無法躲閃。

  砰的一聲,猶如布袋陡然膨脹震動的空響,寧忌的身體直接拋向數丈之外,在地上不斷翻滾。陳凡的身體也在同時狼狽地避開了寧曦與初一的攻擊,倒退出老遠。寧曦與初一停下攻擊朝后看,寧毅那邊也有些動容,其他人倒是并無太大反應,西瓜道:“沒事的,陳凡的底子出來了。”

  只見寧忌趴在地上許久,才猛地捂住胸口,從地上坐起來。他頭發凌亂,雙目呆滯,儼然在生死之間走了一圈,但并不見多大傷勢。那邊陳凡揮了揮手:“啊…輸了輸了,要了老命了,差點收不住手。”

  “看吧,說他擋不過三十招。”

  方書常笑著說道,眾人也隨即將陳凡奚落一番,陳凡大罵:“你們來擋三十招試試啊!”之后過去看寧忌的狀況,拍打了他身上的灰塵:“好了,沒事吧…這跟戰場上又不一樣。”

  眾人的談笑當中,寧忌與初一便過來向陳凡道謝,西瓜雖然奚落對方,卻也讓寧忌跟陳凡說聲謝謝。

  “…有些人習武,常常在懸崖之上、激流當中練拳,生死之間感受出力的微妙,叫做‘盜天機’。你陳叔這一拳打得剛剛好,大概也真要了他的老命了,再過幾年他沒辦法再這樣教你。”

  陳凡那一拳算是畢生所學凝于一招,兇險之極卻沒有傷人,但對寧忌造成的壓迫感、生死間的感悟是實實在在的,這當然也有時機的把握在,若不是轉瞬間抓住機會要打出這一拳,他也不至于在寧曦、初一面前躲得狼狽。寧忌道了謝謝,一時間仍舊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起不來:“嘿嘿…剛才差點以為要死了…”

  寧曦一張笑臉插入進來:“陳叔,你也打我一拳唄。”

  陳凡蹲在地上瞇起了眼睛:“你那十三太保橫練就是為了挨打才來的,打一拳沒用,得一直打到你覺得自己要死了才有可能,要不然咱們現在開始吧…”

  “哦,那就算了。”寧曦笑道,“還是吃東西去吧。”

  眾人說笑一陣,寧忌坐在地上還在回想方才的感覺。過得片刻,西瓜、杜殺、方書常等人又與陳凡、紀倩兒有過幾下搭手——他們往日里對彼此的武藝修為都熟悉,但這次畢竟隔了兩年的時間,如此才能迅速地了解對方的進境。

  這些年眾人皆在軍隊當中鍛煉,訓練他人又訓練自己,往日里就算是有的一些敝帚自珍在戰爭背景下其實也已經完全去掉。眾人訓練精銳小隊的戰陣合作、廝殺,對自己的武藝有過高度的梳理、精簡,數年下來各自修為其實百尺竿頭都有更進一步,如今的陳凡、西瓜等人比之當年的方七佛、劉大彪或許也已不再遜色,甚至隱有超過了。

  他們議論武藝時,寧曦等人混在當中聽著,由于自小便是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倒也并沒有太多的稀奇。

  如此過得一陣,夕陽西下。寧忌趁著感悟在旁邊打了幾套拳腳,眾人才鬧哄哄地入席吃飯,這期間大伙兒才隨口聊起成都城內的環境,他們偶爾提起的一些名字,寧忌基本都沒有聽說過。

  “這次來成都的那些人,真的有什么厲害的嗎?我看那些讀書的老家伙要真有本事,在女真人面前為什么厲害不起來…還有過來參加擂臺的,都歪瓜裂棗,沒什么好的。”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兩只賤狗與一幫壞蛋的拖沓,寧忌在聊天的間隙中偷偷向兄長詢問,那邊陳凡望過來:“小忌啊,會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你最容易看到的那些,也許是因為他們叫得太厲害了。”

  西瓜眼中帶笑,道:“這孩子最近心里藏著事,許是盯上了幾個壞蛋,還瞞著我們,想吃獨食。”

  “真的?”陳凡看著寧忌,感興趣起來。

  “沒、沒有啊,我現在在比武大會那里當大夫,當然整天看到這樣的人啊…”寧忌瞪著眼睛。

  一群人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過得一陣,倒也并不追問。

  方書常道:“武朝雖然爛了,但真能做事、敢做事的老家伙,還是有幾個,戴夢微就算是其中之一。這次成都大會,來的庸手當然多,但密報上也確實說有幾個好手混了進來,而且根本沒有露面的,其中一個,原本在漢口的徐元宗,這次聽說是應了戴夢微的邀過來,但一直沒有露面,另外還有陳謂、福建的王象佛…小忌你要是遇上了這些人,不要接近。”

  寧忌倒是來了興趣:“這些人厲害嗎?”

  “只能說都有自己的本事。而且我們沒打聽到的,或者也還有,你陳叔叔提前到,也是為了更好的防范這些事。聽說不少人還想過請林惡禪過來,信肯定是遞到了的,他到底有沒有來,誰也不知道。”

  寧忌蹙眉:“這些人抗金的時候哪去了?”

  方書常道:“有些參與了抗金,也有些從頭到尾都是明哲保身,在山里頭躲著。但說起來,這些習武之人,也都有一個軟肋,你猜猜是什么?”

  寧忌蹙著眉頭許久,想不到答案,那邊寧毅笑道:“寧曦你說。”

  寧曦猶豫片刻:“是文人的吹捧吧?”

  方書常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寧毅點頭,道:“過去重文輕武的習氣已經持續兩百多年,綠林人說起來有自己的半套規矩,但對自己的定位其實是不高的。周侗在綠林間說是天下第一,當年想要當官,老秦都懶得見他,后來雖然辭了御拳館的職位,太尉府仍然可以隨意調派。再厲害的大俠也并不覺得自己強過有學問的讀書人,但偏巧這又是最在乎面子和虛名的一個行當…”

  “以前綠林人過來行刺,往往是聽了三兩句的傳聞,就來博個名聲,都是烏合之眾,用的也都是綠林間的一些老辦法。但這一次,戴夢微、吳啟梅這些人是真的怕了,一邊對天下進行呼吁,一邊也對一些有名氣的綠林人禮賢下士做了一些請求。比如徐元宗這個人,往日里總吹自己是閑云野鶴,但突然被戴夢微求到門上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聽說立刻就受不了了,現在不知道在成都的哪個角落里躲著。”

  寧毅這樣說著,眾人都笑起來。寧忌若有所思地點頭,他知道自己眼下還進不了這群叔叔伯伯的行動當中去,當下并不多言。

  這日晚膳過后眾人又坐在院子里聚了一會兒,寧忌跟兄長、嫂子聊得較多,初一今日才從張村趕過來,到這邊主要的事情有兩件。其一,明天便是七夕了,她提前過來是與寧曦一道過節的。

  其二,寧忌的十四歲生日,準確日期是七月十三,也僅有數日時間,她便順道捎過來母親以及家中幾位姨娘以及弟弟妹妹、一些小伙伴要求轉交的禮物。

  “今日卻不能給你,到時候再說。”初一笑著說道。

  提起寧忌的生日,眾人自然也清楚。一群人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時,寧毅回憶起他出生時的事情:

  “說起來,老二是那年七月十三出世的,還沒取好名字,到七月二十,收到了吳乞買出兵南下的消息,然后就北上,一直到汴梁打完,各種事情堆在一起,殺了皇帝以后,才來得及給他選個名字,叫忌。弒君造反,為天下忌,當然,也是希望別再出這些傻事了的意思。”

  他緬懷著過往,那邊的寧忌認真仔細算了算,與兄嫂討論:“七月十三、七月二十…嗯,這么說,我剛過了頭七,女真人就打過來了啊。”

  院落之中,馨黃的燈火搖曳。包括寧毅在內的眾人都沉默下來,突然的安靜儼如寒潮來襲。

  隨后,幾只手掌啪啪啪的打在寧忌的頭上:“說什么呢…”

  “不會說話…”

  “你才頭七呢,頭七…”

  “…二十…減十三,是我頭七啊。”

  寧忌微帶猶豫、滿臉疑惑地回答,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挨了打。

  ——沒算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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