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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七二章 人事癲狂 血色成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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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朔十一年的夏天,張村的西頭,建起了三棟有著相當規模樓房,樓房有每棟三層,水泥與紅磚的結構,外層刷了白色的石灰,鑲了透明的玻璃Щщш..lā三棟樓房呈品字行圍繞著前方的廣場。

  由于寧毅的主持,樓房與眼下這世間的房屋風格全不相同,只是鑲嵌在窗戶上的玻璃都有著不菲的價值。或許出于某種惡趣味,三棟樓房被簡單命名為“張村一號樓”、“二號樓”與“三號樓”。

  樓房對外開放,一號樓陳列目前有的各種科學技術成果,原理演示;二號樓是各種藏書與華夏軍中思維發展的大量辯論記錄,兼有這一路過來的大事紀念館;三號樓是工作樓,原本預備撥給華夏軍商業部管理,陳列相對成熟的商業產品,但到得此時,作用則被稍稍修改了一下。

  華夏軍這一路走來極不容易,為了養活自己,商業手段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在另一方面,這些年華夏軍思想的塑造中,固然有著“平等”的提法為基礎,但就現實層面來說,提倡契約精神,基于格物的研究引導工業革命與資本主義的萌芽也是必須要走的一條路。

  基于這些想法,離開涼山之后,建立一套這樣的陳列館和紀念館,給他人介紹華夏軍的輪廓就成了非常有必要的事情,商業部也能依靠這樣的展示多攬些生意,同時將華夏軍的面貌向外界公開。

  離開涼山范圍后,整個華夏軍體系一度非常忙碌,接管各地,擴軍練兵,再加上各個地方的基礎設施也有必須跟上的,面子工程的建設相對延后。在這三棟樓的設計與建造上,寧毅則并未考慮審美的過渡,直接套用了后世的簡潔、大氣、實用風格,以他無良地產商的背景,房屋工程一切順利,竣工之后,乍看上去也頗有一種“未來”的沖擊力。

  只是到這一年夏天將三棟樓建好、陳列室鋪滿,女真人的兵禍已迫在眉睫,原本預備側重商事的樓房首先走向了政治宣傳方向。

  為了應對女真人的到來,整個成都平原上的華夏軍都在往前推進。當初未被華夏軍占領的地區固然以梓州為首,但除梓州外,還有整個川四路北面的十數中小城鎮,其時都已經收到了華夏軍的通牒。

  這個時候,雖然外界看來還未產生大規模的戰斗,但整個氣氛卻毫不溫柔。華夏軍的精銳分作數股,兵力前壓的同時輔以游說、勸說。七月八月間,這些城鎮陸續投降——已經在這樣的背景下,沒有人認為華夏軍會繼續對頑抗者手下留情,所有人都明白,若繼續扮演死硬派,在女真人到來之前,華夏軍就會毫不留情的踏平眼前的一切。

  除了幾起在概率之中的小規模的抵抗外,八月里隨著梓州的投降,川四路除劍閣這必經的出口,陸續都已經進入華夏軍的版圖,各種權力、政務的交割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但對于原本就負責治理各地的官員,華夏軍并未采取一刀切、全盤取代的政策,在進行了簡單的筆試與意向測試后,部分合格的、對華夏軍并無太大抵觸的官員陸續進入培訓階段。

  整個培訓的過程倒也簡單,地方在以張村為核心的幾個地方。首先在張村的這三棟樓參觀大概輪廓,然后依次進入工廠、機關、城區、軍營實地對照,接著回到張村再進行一輪的大局介紹,此時可以提問,亦可以請求樓里的資料參考,最終進入簡單的筆試。

  整個過程大約是七天的時間,目的是為了讓這些官員明白華夏軍的基本理念框架,施政操作與未來期待,大的方向上不能完全認同也沒有關系,只要可以理解、配合就行。只要進入體系,未來自然會有大量的學習、監督、認同、清理機制。

  深秋的陽光仍顯得明媚,站在一號樓的二樓陳列室里,廖啟賓仍舊忍不住將朝旁邊的窗戶上投過去注視的目光。琉璃瓶之類的東西市面上早已有了,但頗為珍貴,后來華夏軍改良此物,使之顏色更為剔透,甚至在晶瑩的琉璃后方涂水銀以制鏡,由于此物易碎,川四路山多運輸艱難,在外界,黑旗所產的上等琉璃鏡一直是大戶人家眼中的珍物,最近兩年,部分地方更習慣于將它作為嫁娶中的必備物品。

  但在這里,如此剔透且易碎的琉璃,竟然直接做成了窗戶使用,外間的陽光樹木,遠處的河道近處的行人一覽無余,這讓之前一直擔任梓州郪縣縣令的廖啟賓都感覺到了一種奢華。

  不過,在來到張村六天之后,由于這一路的參觀,對于眼前的事情,廖啟賓心中除最初的奢華感外,又有了一些更加復雜的心情。

  “…仍舊回到造紙上,第一天諸位來時只知道個大概,經過這幾天的走動,諸位心中有數,這事情便簡單多了,這間房中,對于造紙之法的改進與效率,一版一版的都記錄在此,同時大家看到亦有先前數百年造紙法的改進步驟…我們特意標注年份…到如今,造紙之法的效率,我們增加了十二倍,這僅僅是十余年間的改良,而且還在繼續…但在這之前,造紙之法的改進過程持續數百年,也沒有我們這十年的成果多樣…”

  “…這并非是坊市間的積累已經到了一定程度的爆發,這所有的進步,只發生在華夏軍內部,這是格物之學的力量…”

  廖啟賓將目光投回人群之前的說話者身上,那人坐著輪椅,面目并不顯老但發絲已然半白。對于這人的身份廖啟賓并不敢輕忽,他叫秦紹俞,乃是當年差點跟隨秦嗣源赴難的一名秦氏子弟,強人來時,他被打斷雙腿,因華夏軍才幸存至今。而今作為華夏軍面目的這三棟樓由他進行管理,每一批人第六日回到張村,都會由他帶領進行解說,部分人的疑問,他也會當面解答。

  距離寧毅當年一怒殺周喆已過去了十余年,這十余年間,寧毅固然被武朝看做釘在恥辱柱上的大逆之人,但對于秦嗣源的功過批評,卻一直都在變化。這些年由于周雍的掌權,他的一對兒女引導輿論,實質上已經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秦嗣源的功績。

  那位年邁的老相扛起了對抗女真,拯救天下的責任,他的大兒子秦紹和為守太原,寧死不屈,亦是英雄。只是那樣艱難地擊退女真之后,景翰朝廷之上當道的奸臣由于忌憚秦嗣源,聯手陷害了忠誠,皇帝被奸臣所蒙蔽,做出的亦是錯事。

  這樣的輿論為秦嗣源恢復了許多名聲,但當然,即便如此,寧毅無君無父,在武朝的輿論里亦是大逆不赦之人,眾人談論起來,便也只說他應當對付朝廷上蔡京童貫等奸臣,卻絕不該弒君云云。..

  這樣一來,秦紹俞倒是成為了與武朝人來往切磋的最佳人選,當初成舟海過來談判,拉上宋永平,寧毅便拉著秦紹俞過去與之扯皮。此時此地,秦紹俞的身份自然也能震懾眾人,他給眾人介紹完造紙,又介紹琉璃工業的發展,之后又有船、橋、道路、水泥、鋼鐵等各種設施和原料研究。

  二樓走完,樓房的盡頭是一個寬敞的水力升降機,秦紹俞坐著輪椅,只能通過這類似于后世“電梯”的設施上下,有人想要幫他推動輪椅,他也搖手拒絕,一切行動,都靠自己來。

  “當年…也是景翰朝的后幾年了,伯父復起為相,我便到京中,跟一幫紈绔子弟廝混,若有當年到過京城的朋友,或許還記得那時汴梁的一位惡少‘花花太歲’,那時我沒出息,想要跟著人家在京城橫行霸道,但不久之后,寧毅到了京城,伯父便讓我接待他…”

  “…大家口中如今的寧先生,當初也是個妙人,他身份待人親切,但就算‘花花太歲’,在他面前也討不了好去。后來又發生許多事情,我跟在他身邊,學了些東西,景翰十一年,右相府主持北地賑災,寧先生出謀劃策,發動了各地大批商人到災區出售,壓下糧價…當時的情景,真是令人熱血沸騰…”

  “我中人之姿,諸位別看我老了,半頭白發,實際上是因為資質不足,每日里接觸武朝來的諸位,皆是人中龍鳳,我不敢怠慢,只要多學東西,多花時間…”

  “華夏軍中,與諸位說的平等,其實倒也簡單,各位都看到了,造紙印書,在了解了格物之道后,而今效率增加十余倍,其余各項產業,乃至種植、漁獵,亦有不斷改良的方式,農場里的養雞,雞蛋雞肉供應大增…任何事情皆有改良之法,往日里諸位念書,極為艱難成了人上之人,有人懂理,有人不懂,故圣人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因令眾人皆知之,全不可能。”

  “但現如今,諸位看到了,我等卻有可能在某一天,令天下人人有書讀,有書讀后,便皆有懂理之希望。到時候,人與人之間要完全平等雖然很難,但距離的拉近,卻是可以預期之事。”

  秦紹俞用雙手推動輪椅自顧自地往前走,一旁有人問出來:“到時候人人出仕為官,誰人種田呢?”

  聽了這問題,秦紹俞并不慌張,手上的動作都沒有慢下來,笑道:“若然人人都能念書,世上必然有了另外一種面貌,為官之人不再高人一等,卻只是與他人平等的政務人員,有人漁獵、有人種地、有人行商、有人教書,到那時,自然也有善于管理、善于運籌之人,轉司管理之職,諸位這幾日行走所見,我華夏軍中的政務人員,對其下民眾,乃是嚴禁言辭兇惡、頤指氣使的,便是根據這一原則而來。”

  “當然,對于此事,華夏軍中也曾產生多番討論,有關于這些年來的議論所得,在二號樓中亦有大量留存,寧先生也有過數次解釋和設想,對此有興趣的,可去借閱討論。”

  秦紹俞笑了笑:“當然,世事艱難,前路不易,基于格物之學的發展,時間諸多事情,必將天翻地覆,即便是二號樓中的諸多想法,也僅僅是在十年間積累而成,并不一定,也非答案,諸位若在看過之后,有更多的想法,華夏軍中會定期進行這樣的討論,若有深刻的看法,甚至也會傳上去由寧先生親自解答、甚至于展開辯論…接下來,我們再看看對于植物選種、育種的一些想法和成果…”

  張村的這三棟樓,眾人在來到的第一天便已經入內參觀,對于許多理論,當時不甚理解的,在經過后來幾日的參觀和解說后,心中其實也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到得這第六日再回頭,秦紹俞串聯解釋之后,整個華夏軍的現在、未來圖景被漸漸的構畫起來,眾人心中震撼,緩緩加深。

  秦紹俞說過二號樓中大量資料留存的事情后,一些粗淺的問題,眾人便不再提起。不久之后眾人轉入二號樓,其一樓保存的是華夏軍一路以來的戰績和建設歷程——事實上,其中還陳列了有關秦嗣源為相時的事情,乃至于此后秦嗣源死、武朝的狀況,寧毅的弒君等等,不少細節都在其中被詳細披露,當然,這一部分,秦紹俞在眼下還是禮貌性地避過了。

  他輪椅一面走、一面道:“最開始的幾次接待,其實一直有人問,華夏軍將這些東西吹得如此花團錦簇,許多事情的,終歸只能在這幾棟漂亮的房子里看到,包括那琉璃窗片,建這三棟樓用掉的鋼鐵等物,終究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但是到這里,希望諸位能夠注意,我華夏軍自十余年起,便一直在最惡劣的環境中掙扎…”

  “我們在小蒼河,與青木寨艱難地發展,開墾建設…不久之后西夏來臨,我們在西北,擊潰西夏,后來對抗包括女真人在內的、幾乎整個中原百萬大軍的進攻…我們斬殺婁室,斬殺辭不失,自西北轉來涼山,同樣的,在山中極為艱難地打開一條路…”

  “在這樣的環境里,我們仍舊保持如此多事情的發展,等到我們離開涼山,到了這里,又有多久呢?局面穩定下來,有沒有一年?諸位朋友,女真人來了,征服了中原、江南,打敗了整個武朝,朝西南過來了。設想一下女真人征服蜀地,你們會是什么樣子…”

  秦紹俞推著輪椅在一片歷史圖卷里走:“再參看這些發展設想一下,若然我們打敗了女真人,若然讓我們在一片大一點的地方——不像是小蒼河那樣偏僻,不像是和登三縣那樣貧瘠的地方——就像是成都平原這片地方,都不用更大!我們發展三年、發展五年,會變成怎樣的一副樣子,想一想,到時候整個天下,誰能阻擋我華夏之人,復我漢家衣冠——我相信,這也是伯父當年,所夢寐以求的圖景…”

  陽光從窗戶外投射進來,眾人參觀完這二號樓,便到了正午,由秦紹俞領著原本二十余名武朝的官吏到食堂吃飯。午餐是菜品簡樸卻也可口的自助模式,吃過了午飯,廖啟賓走到外頭曬太陽,腦中仍舊是稍顯混亂的一片,他通過正式渠道走到縣令一職上,要說起來自然也是人中龍鳳,幾天的時間已經足夠他看清楚一個大的輪廓,但要將這震撼消化,卻仍舊需要時間。

  不多時便有官員、吏員出來與他低聲說話,說起最多的,還是不久之后這場大戰的事情,戰爭核心是在劍閣、還是在梓州、是華夏軍能撐住、還是女真人最后能得天下,這些問題都是議論的重中之重。

  這期間眾人又談起那位寧先生,這片廣場遠遠的能夠看見那位寧先生居住的院落一側,據說寧先生此時仍在張村。便有人談起張村的交通、成都平原這一片的交通。

  “…華夏軍自入主成都以來,籍助救災,籍助行商便利,首重的便是修路,而今以張村為中心,主要的驛道都翻修了一遍,四通八達,寧先生于張村坐鎮,正是最好的選擇。大戰起時,即便后方有人心懷鬼胎,此地的反應,也是最快,君不見幾年前此地還是荒灘,如今橋梁都建了四座了…”

  眾人議論之中,自也不免為了這些事情嘖嘖贊嘆,能夠來到此地的,即便經過幾日參觀,對華夏軍反倒不再理解的,當然也不會在眼下說出來,只要最后不當華夏軍的這個官,即便一時被監視,日后總能脫身。而且,若真不談理念,只說手段,寧毅創下這樣一番基業的本事,也實在是讓人服氣的。

  這樣議論了片刻,秦紹俞從不遠處過來,參與了小范圍的討論,他笑瞇瞇的,頂著參差的白發享受深秋的太陽,隨后倒是笑著說起了眾人關心的這個話題:“你們先前在聊寧先生?可惜今日見不到他了。”

  眾人心中一奇:“莫非我等還有可能面前寧先生?”有的人心思甚至動起來,若是真有機會見到那人,行險一擊…

  卻見秦紹俞笑道:“這邊諸事都已安排妥當,大戰在前…他昨日便啟程去梓州前線了。”

  秦紹俞的話語平靜,廖啟賓聽得這句話,想起這幾日參觀華夏軍軍營的那種肅殺、虎賁之士的身影,心中便是悚然而驚,呆了半晌,低聲道:“寧先生…去前線?若女真人殺來,圍了梓州…川四路千里之地…恐應變不足啊…”

  他們此時還未完全加入華夏軍,廖啟賓固然知道此事不宜細問,但依然忍不住緩緩說了出來。秦紹俞瞇著眼睛,看他一眼:“沒事。”

  他道:“只要川四路尚在、華夏軍尚在,宗翰…便圍不了梓州。”

  寧毅離開張村,是在九月二十三的這天的下午,九月二十四,其實已經快要抵達梓州了。

  阻擊完顏宗翰大軍,將戰場盡量確定在劍閣與梓州之間的一百公里路程上,是早先就已經定好的計劃。當然,最理想的展開是在劍閣阻擊敵人,若劍閣不能歸降也難以奪下,則將前線定在梓州。

  雖然說從梓州往南,成都一線已經是華夏軍經營了兩年的地盤,但事實上,越過梓州,成都平原一望無際。到時候即便能夠正面擊潰完顏宗翰,他手下幾十萬大軍在仍舊具備出色指揮能力的女真名將率領下一頓亂竄,很容易打成一場爛賬,甚至于人家仗著兵力優勢占下各個小城,再驅趕民眾四處廝殺,甚至去做點決口都江堰之類的事情,華夏軍兵力吃緊的情況下,最終恐怕會被打得焦頭爛額。

  寧毅的動身,是因為二十三這天先后傳來了兩條消息。

  其中一條,是在江南地區,有一場與游說司忠顯關聯緊密的營救行動,宣告失敗。

  而另一條,是在梓州爆發的一場精心籌劃的刺殺行動,延伸到了寧忌的身邊。寧忌一度被對方刺客抓住。

  一直到他被擄至梓州城郊,數名刺客匯合,這位僅僅十三歲的寧家子弟方才以袖中暗藏短刀割開繩索,猝起發難。在援手到來之前,他一路追殺刺客,以各種手段,斬殺六人。

  寧毅瞞著小嬋,當天動身,朝梓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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