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辛的本源淺薄,又不會神通,不像修士那樣有靈識護身,可在干爹的訓練之下,他的身體對外界的變化卻極為敏感,身邊有什么風吹草動都了然于胸,竟然被人毫無征兆的拍到了肩膀,這下如何能夠不驚,在對方的手掌堪堪觸及肩頭的瞬間,梁辛陡然一轉,已經翻手反壓住對方的肩頭。
不過話說回來,對方就算握著刀子,也照樣傷不到梁辛,縱然能悄無聲息的近身,梁辛也會在利器觸及身體的剎那里應變反擊。
梁辛按住了對方,卻大吃了一驚,忙不迭地收回星魂的力道,在他眼前的,赫然就是四個娃娃中的老大,何瓶子。
何瓶子也沒想到梁辛的反應如此迅捷,臉都嚇白了,嘴唇嗡動著了半天,才結結巴巴的說道:“這便、便是何家的潛行術,能瞞、瞞過修士。”
這個娃娃趁著其他人說話的功夫,悄悄施展潛行之術,竟偷摸到了梁辛的身后。
梁辛差點誤傷了他,駭然的同時也著實驚訝,憑著何瓶子的這種身法,還真有可能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東海乾。
不過梁辛又哪能真讓這群小子去胡鬧冒險,反手把何瓶子拎到他那幾個兄弟之間,說道:“收拾收拾,跟我下山,我送你們回家。”等把幾個孩子安置妥善,他再來乾山想辦法把石頭奪回來。
說完,又一瞪張口欲言的黃瓜,笑罵:“再討價還價,就治你這個首犯蠱惑之罪!”
四兄弟里,何瓶子比較木訥,磨牙黃瓜兩個都一肚子心眼,唯獨老幺黎咬,簡直把梁辛當成了皇帝,梁辛的話在他耳朵里就是圣旨,聽見下山根本不羅嗦,跳起來收拾東西,邁著小腳丫子去踩篝火,踩了兩下之后,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梁辛:“現在下山?不等老大了?”
梁辛納悶,隨口應道:“什么老大?”說著,望向了何瓶子:“你不是老大么?”
何瓶子笑的挺客氣:“老大是我親哥哥,大我一歲,他叫何沒有。”
梁辛立刻就跳了起來追問:“那你們老大呢,現在哪里?”
兄弟結拜,一起來乾山盜寶,四個小子被自己捉住,還有一個能去哪?幾個娃娃都挺有意思,又是同門之后,梁辛還真不能看著他們被仇人傷了。
何瓶子笑的一派踏實:“老大先我們一步,說是先去乾山門宗里去探探,三哥放心,老大的潛行術比著我可要強得多…”
梁辛不等他說完就搖頭打斷:“此刻能聯系上么?”
何瓶子心眼僵硬,眨巴著眼睛問道:“三哥是說,讓我進去找他?”
梁辛的心沉了下去,娃娃幫的老大何沒有,竟然已經潛入了東海乾…
黃昏時分,梁辛在描金峰大鬧山門,朝陽怕殃及普通弟子,只帶高手出戰,所有五步以下修為的乾山弟子,都被朝陽傳令回歸門內不得外出,負責在外山監視的人也都被撤了回來。梁辛走后,朝陽憂心忡忡,帶著聞聽機密的二十多名精銳,又是靈堂起誓,又是密室詳談,乾山道眾弟子也沒得到新的號令,到現在還都留在門內,并沒有巡山之人。
朝陽心有溝壑,早就明白了梁辛第一次上山,就是為了讓他門宗內亂,眾叛親離,達到目的之后肯定不會在回來。全沒想到、也更不知道梁辛不僅沒有離開乾山境內,而且還和幾個娃娃有打有鬧又洗澡…
看梁辛的臉色陰晴不定,磨牙還不當回事,呵呵的笑道:“半年前乾山被國師炸了個稀巴爛,現在剩不下幾個人,我們那老大何沒有,潛行的本事…”
不等他說完,梁辛就立起了兩根手指頭,低聲怒道:“二十個!現在的乾山道宗,至少還有二十個玄機境的高手!說不定,還有個逍遙境的宗師藏在里面。”
咕咚一聲,磨牙一起跌坐在地,張大了嘴巴一個字也說出不來,他經歷過兔幾丘的惡戰,親眼見到五步修士的可怕之處。而那個海棠和尚,還只是個五步初階。
黃瓜的小臉也變得煞白,在他以為東海乾充其量也不過就七八個五步高手,炸死幾個、重傷幾個,只要何沒有小心躲開他們的掌門就萬事大吉,此刻終于明白自己闖了大禍,哭喪著臉拉了拉梁辛的袖子:“三哥幫忙。”
梁辛心里生氣,瞪著黃瓜怒道:“怎么幫?幫他報仇么?!”隨即,看見他滿眶眼淚,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一下子又軟了,輕嘆道:“先別著急了,容我想想辦法。”
人是一定要救的,且不論與乾山道的深仇,不提梁辛覺得這幾個娃娃有意思,就單說黃瓜和磨牙兩個人,當初高健和自己并肩拼命,療傷時把兩個童子托付給他,不管后來自己又有什么事,這份責任都是避不開的。
娃娃幫不知天高地厚來乾山盜寶,主使就是黃瓜,這事讓他遇到了,又哪能眼看著人家‘何老大’陷在乾山道里。
黃瓜畢竟跟著高健闖蕩多年,惶急之后已經鎮定了許多,兩條眉毛都快擰到一起去了,幫著梁辛一起想辦法:“如果沖擊山門呢?老道忙著應付咱…應付你,何沒有那邊的壓力就小的多了。”
梁辛搖頭,這個法子聽著可行,實則極不可取,以朝陽的心機,見到自己去而復返,就算猜不到真正的目的,也必定會傳令下去門宗之內嚴加戒備。
同時梁辛自忖,憑著自己的身法,不用太顧及那些乾山精銳,可要讓對方真正亂起來,就要闖山門,對付乾山道宗千年經營的守山大陣,那樣的話別說救人,自己都夠嗆能活著回來。
何沒有現在的情況不明,最好的辦法是也能像他那樣,用潛行術的摸進去,去把他悄無聲息的帶出來,可梁辛哪會什么潛行術…
想到這里,梁辛突然轉頭,望向已經不太敢說話的何瓶子,問道:“何家潛行術,是身法,還是法術?”
何瓶子趕忙開口:“沒有法術的事情。”跟著,又吞了口口水,認真的回答道:“是以身法為主,再輔以藥物,將身體徹底融入到周圍的環境里。同時還有辨風、嗅土、量地、測水四樣奇術輔助。精通者不僅能來去無聲蟲豸不驚,更難的是,就算再復雜的迷蹤陣,也能根據風流水動土化石變,找到出入口。”
修真門宗都有自己的護山法陣,一經開啟整個門宗都會被法術保護起來,同時引動劍陣、雷陣等各種攻擊的道法誅殺外敵。不過這種全面守護的陣法,在發動時對靈石、法撰等資源消耗極大,只有在緊急時才會啟用。
平時,普通門宗也對外的防御靠的只是弟子巡視、高手的靈覺查探。像九九歸一這樣的大門宗,也會配合一些檢測靈元動蕩的符撰、寶物,來護衛門宗。
此刻,東海乾內部雖然戒備森嚴,但也只是隨時準備發動護山禁制,而不是真的將其發動了起來,否則何沒有就算本事再大十倍,也早就被陣法誅殺了。
而娃娃幫的老大何沒有,只有十三歲但天資聰穎,是何家的衣缽傳人、年輕一代的大師兄。雖然他只比何瓶子大一歲,但本領卻高出了幾倍,所以才能摸上山去。
梁辛又琢磨了片刻,對著何瓶子道:“你來給我施展一趟你家的潛行術,我看看。”
何瓶子也不問為什么,痛快的答應一聲,趴在地上,圍著篝火爬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爬行的姿勢異常古怪,大多時,就好像是一條蛇子,根本不見他手腳用力,就緩緩的向前蠕動潛行,但有時候又像突然發現獵物的壁虎,四肢橫劃,極快的向前竄出一段。
速度時快時慢,平均起來,比起成人快步而行也毫不遜色。
幾個孩子都莫名其妙,梁辛卻好像還沒看夠似的,又讓何瓶子爬了兩圈,自己則跟在他身旁,仔細的觀察著,時不時還把手掌放到何瓶子身上,感受他的肌肉與關節的運動。
隨后,梁辛坐到一旁皺眉開始仔細尋思,片刻后突然趴在地上,學著何瓶子的樣子,圍住火堆,或蠕動或快爬,轉了一圈。
四個娃娃同時驚呼了一聲,小胖子黎咬咯咯的笑道:“真像!”,何瓶子好像見了鬼似的,結結巴巴的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磨牙和黃瓜則恍然大悟,梁辛在學潛行術!
兩個童子不懂潛行術,可單從表面來看,梁辛這一圈爬的,無論動作還是速度、頻率,都與何瓶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別,就算是徒具其形,未免也學的太快了些吧。
何瓶子更好像是見了鬼一樣,他本來就木訥,現在更什么都說不出來了,他看的是門道,剛剛梁辛的‘潛行’,雖然還有不少瑕疵,可身法上,已經似模似樣了,要知道就算是何家門里的人,想要練成這樣,至少也得幾年的功夫!
直到半晌之后,何瓶子才總算說出了一句整話,瞪著梁辛問道:“你怎么、怎么會我家的身法!”
干爹將岸傳給梁辛的身法,核心處只有四個字:和諧,平衡!全身所有的肌肉與關節,都隨心而動,彼此協作之下,讓身體無時無刻不處于最合理的、最敏捷的狀態下。
中土天下,江湖門道林立,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身法,有的借鑒猛獸捕食,有的借鑒白鶴展翅,層次高些的則在流水、行風之間得以領悟,可萬法歸一,所有的身法追求的最終目標,就是身體的和諧與平衡。
可以說,干爹教授給梁辛的,是天下所有身法的極致。
梁辛已經練成了這個極致,無論再去學什么樣的身法,也不過是個稍加適應的過程。
何家潛行術,借鑒的是蛇行蜥跳的原理,在施展時關節收縮,主要以肌肉震動來前進,這樣,整個人都與地面貼伏在一起,把身體變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在行動時,潛行術并不是沒有一絲動靜,而是好像變成了螞蟻、蜘蛛或者老鼠,引起的震動也會被高手察覺,可又有哪個高手會去注意不遠處正爬過的一只‘蟲子’!
除了身法之外,施展潛行術時,還需要在周身涂抹一種何家特制的藥水,這種秘制的靈藥能根據環境的變化,模擬出各種自然氣息,是潛行術能成功實施的關鍵之一。何瓶子來乾山辦大事,自然隨身攜帶著寶貝藥水,藥水密封,一直被他系在腰帶上,倒沒染上大糞。
梁辛又向何瓶子詢問了些有關潛身法的運力、轉圜的法門,何瓶子老實,一一作答之后,這才猛的想起一件事,撇著嘴問黃瓜:“我這不算泄露本門秘法吧?”
黃瓜搖頭道:“沒事,咱哥們不說,三哥更不會說,沒人知道。”說著,又擰起眉毛瞪著老幺黎咬:“對誰也不許說!”
小胖子黎咬還滿臉茫然:“說啥?啥不許說?”
四個娃娃小聲嘀咕著,梁辛自己在地上爬來爬去反復苦練,越來越熟練,無論隱蔽、速度還是輕捷,都已經遠超何瓶子,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后,梁辛才一躍而起,問何瓶子:“我的潛行術,比起你哥哥何沒有怎樣?”
何瓶子用力點頭:“不相上下…”跟著又哭喪著臉,好像誰冤枉了他似的:“不是我教的。”
梁辛仰望天色,四更天,冬日里黎明來的晚,但現在距離天亮也不過還不到兩個時辰,他不敢再等下去,先找何瓶子把藥水要了過來,在他的指點下,先將用藥水把自己涂抹了一遍,跟著拉過來黃瓜,又是一番涂抹。
等忙活完了,梁辛翻手亮出了自己的青衣命牌,低聲喝道:“磨牙聽令!”高健留下的這兩位童子,都是一肚子鬼心眼,不過他們也算是九龍司門下的人,知道這塊命牌的厲害,也唯有如此才能約束得住他們倆。果然,磨牙立刻跳起來,大聲應諾。
“帶著宋瓶子和黎咬出山,乾山西七里外,有個村子,在那里等我!”
磨牙滿臉神圣,根本不廢話,得令之后轉身對著何瓶子、黎咬,一本正經滿嘴官腔:“奉梁大人諭令,護送兩位下山!”話音落處,三個娃娃撒腿,一溜煙的向著山外逃去…
跟著,梁辛又回頭望向孤零零的黃瓜,問道:“你有聞風的本事,追得到何沒有的氣味么?”
黃瓜用力點頭:“離遠了難,距離近些,問題不大!”說著,又咧開嘴巴樂了:“一更人二更鑼,三更厲鬼四更賊,正好是做賊的時候。”
梁辛把他背在了身上,笑著說:“提起鼻子,開始聞吧!”說話間,七蠱星魂全力元轉,向著描金峰縱躍而去。
不多時,梁辛就第二次來到描金峰腳下,此刻距離山門已近,梁辛可不知道根本沒人巡山,不敢大意,開始施展剛剛學會的何家潛行術。
不過潛行術在他的施展之下,速度比起何瓶子不知快了多少倍,就好像一條正在逃命的怪蛇,趴伏在地面上,急速而行,卻沒有一絲聲息。
按照梁辛的估計,何沒有不敢也不可能從正面上山,當下繞開了描金峰的大路,直接跑到后山,以‘之’字潛行,向上游弋,而黃瓜的聞風之術也著實靈異,上到半山腰之后,就已經嗅出了何沒有的味道,不停的指點著,梁辛一路猛爬,越到高處,身下的山崖就越陡峭,到了最后大約百余丈的一段,干脆就變了懸崖。
而乾山道宗的憧憧大殿,就建在這懸崖之上。
描金峰,高千仞,孤峰頂端,宛若一只斜斜探出的巨大石盤,面對無盡大海。
梁辛從后山爬上來,想要進入乾山道宗,便免不了要爬這一段孤崖峭壁,此刻,在他身后便是大海,濤聲激蕩里,卻把天地顯得更加寂靜了。
懸崖雖然陡峭,但是在海風千萬年的吹拂下,被侵蝕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坑窩,同時一道道梁脊橫亙,對梁辛來說用潛行術倒盡可應付,又向上爬了幾十丈之后,身后的黃瓜面露喜色,低聲道:“老大的氣味愈發濃厚了,他應該就在附近。他還沒進到乾山門宗之內。”
聞言之后,梁辛心里也是一松,低聲笑道:“還算你們那個老大懂得些進退!”說著,說著,不再向上攀爬,而是左右游弋起來。
找了一陣,黃瓜終于一拍梁辛的肩膀,同時伸手指向距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的石窩,低聲道:“就是這里了,老大在里面,錯不了!”
石窩大約磨盤大小,是從外面看,深淺也不過三四步的樣子,幾乎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藏人。可黃瓜說的無比篤定,梁辛也不去多想什么,深吸一口氣,快速爬了過去。
等進了石窩,兩個人才發現,原來在石窩的斜側處,有一條足以容人通過的裂隙。兩個人對望了一眼,黃瓜小聲的說:“老大應該就在后面十余丈的位置。”,梁辛也不廢話,身子一閃,轉入了裂隙。
裂隙蜿蜒曲折,無法看到盡頭,但爬了幾步之后,兩個人都能感覺到,這個自然開裂的山崖縫隙,就好像是一條刻意開鑿的密道似的,正蜿蜒斜上,很有可能直接通到東海乾內部。而裂隙外的石窩,只憑眼睛去看,根本就無法發現它還內藏山縫,梁辛也心悅誠服,何沒有能找到這里,足見辨風嗅土量地測水的四項異術的神奇了。
可是,讓梁辛沒想到的是,當他們轉過了一道彎梗,眼前裂隙霍然開闊了起來,從自然形成的山峰,變成了被人工開鑿出的巨大石洞。
毫無征兆,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空曠、敞亮,讓兩個人都是微微一愣,旋即,梁辛只覺得頭皮發緊,警兆傳來時,他已經背著黃瓜閃電般側躍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