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酸澀腐敗的味道撲面而來,破廟之中蛛網橫陳,遍地鳥糞與骯臟的污漬,龕上的幾位神君早已金身不在,各自手執兵刃依舊擺著威猛的勢子,可它們的臉,也都被抹平了。
剛走了兩步,腳下吱的一聲響,一個圓咕隆冬的小獸,笨拙的跑過,梁辛地頭一看,終于再也沒能忍住,啊的一聲怪叫了出來。
正跑過他腳邊的,是一頭灰老鼠,并沒什么稀奇,可這只老鼠卻頂著一張真人般大小的臉,有五官有胡須,還有表情,這個‘中年大漢’正哭喪著臉,對著梁辛咧了一下嘴巴!
身體小,人臉大,老鼠只能盡量仰著頭才能移動。
走在前面的臉婆婆嘿嘿嘿的笑了,笑聲里盡是得意,帶著他們繞過神龕,穿過跨院,一直來到了內堂,短短的幾十步路,走的梁辛頭皮發麻,長著人臉的老鼠隨處可見,它們見到梁辛之后,有的皺眉煩躁,有的面露恐懼,也有的會停下來和外來者微笑著打個招呼…
噗通一聲,羊角脆終于被嚇暈了,一個跟頭摔進了梁辛的懷里。
到了內堂之中,臉婆婆招呼著他們稍等,又轉身離開了,梁辛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瞪著瑯琊:“怎么這么邪門…”
話還沒說完,只覺得香風撲面,一只柔軟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瑯琊的小臉上都是惶急,低聲道:“不可胡言亂語!”
見梁辛點頭,瑯琊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輕聲給他解釋道:“臉婆婆是真正的高人,極少與外人接觸,自然也不是我師父的手下,我也是機緣巧合,幫過她一次,后來有空就來看看她,走動的多了也就熟稔了。”
說著,妖女又笑了:“她對我好得很,你可別欺負我,否則她老人家一怒出手,你有八條命也沒用。”
梁辛最恨、最無奈的,就是瑯琊總能高高興興的岔開話題,沒點好臉色的搖搖頭:“說正事!”
誒!瑯琊興高采烈的答應了一聲,這才繼續道:“臉婆婆的修為高絕,照我估計,總不會比銅川府的東籬老頭差,除此之外,她還有一樣了不起的大本領!”
說到這里,瑯琊閉上了嘴巴,美滋滋的上下打量著梁辛。
梁辛無奈苦笑,捧哏著:“什么大本領?”
“養臉!”
梁辛還待追問,瑯琊卻搖搖頭,只是笑著說:“一句兩句說不明白,一會你自然知道。”
幾句話的功夫,臉婆婆又回來了,這次在她身后還跟著一個體型修長的男子,但是在男子的頭上,好像新娘子似的,被蒙了一塊大紅布。
男子的腳步遲緩,好像夢游似的。
一直走到兩個少年身邊,老太婆才啪的一聲,揭掉了修長男子的‘紅蓋頭’。
梁辛全身戒備著以防再被嚇著,不過看清楚修長男子的長相后,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只是一張清瘦的、中年人的臉,正閉著雙眼。
中年人長相普通,帶著些文弱的書生氣,唯一有些異常的地方就是,他的雙眉太平直了,無鋒無尾,更沒有一點起伏或者弧度,就好像拿尺子比著,用蘸飽了墨汁的筆畫出來的似的。
可就是這因為這對眉毛,看的稍久,就會讓人感到一股…一股橫氣!決不能惹的混橫氣!
梁辛不明所以,瑯琊卻湊到近前,仔細的看著這張臉,過了片刻猛的歡呼了一聲,回過頭絲毫不嫌臉婆婆的骯臟和丑陋,一把抱住老太婆,又笑又跳,大聲的稱贊道:“根本就是一個人,錯不了的,實在是神術!”
臉婆婆的笑聲里也盡是開心,咳嗽著說:“你師父修煉的是木行法術,要養出他的臉,就必須找個木行的妖怪來做胎模,別的都沒什么,就是抓這頭小木妖,著實費了些手腳。現在這個樣子,還滿意么?如果可以,我便把這張臉剝下來了。”
瑯琊忙不迭的點頭,眸子里都是興奮和快樂,一個勁的說:“滿意,滿意!”等笑的累了,才又對梁辛道:“咱們要去的地方,有師父的手下看護,硬攻是絕不可能的,我請婆婆幫我養了一張師父的臉,一會給你種上,到時候由你冒充,又有我跟在身邊,擔保過關。”
梁辛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看了看那個被用來做胎模的木妖,皺眉道:“用法術幻形便能解決的事情,何必弄得這么麻煩…”
瑯琊大笑著打斷了他:“師父派去的看守是六步修士,什么樣的幻術能瞞過他們?!而且婆婆的養臉神術,又豈是幻術那種小技能比擬的。”說著,瑯琊靠近了她,壓低了聲音道:“幻術是道法,假的;而婆婆養出的臉,卻是真的!”
這邊正說著,臉婆婆倏地低吼了一聲,一掃老態龍鐘的頹廢樣,身體躍至半空,圍繞著木妖瘋狂打轉,運掌如風,把一個個手印接踵擊打在對方身上,最后十指如鉤,揪住了對方的下巴,猛力一揭!
梁辛純粹是本能的反應,怒吼道:“住手!”身子一弓就像撲出去救人,可跟著卻長大了嘴巴,滿是驚訝的咦了半聲。
中年人的臉,躺在老太婆的手里,睜開眼睛四下里看了看,又不耐煩的閉了起來。
而那個體型修長的木妖,也沒像梁辛想象的那樣,被揭掉臉皮后變成血肉模糊,只見他的臉上一片平滑,好像被涂抹了一層蠟殼,肉眼可見的,‘蠟殼’慢慢融化,在空氣中一點點揮發,露出了木妖的本來面目:
面白唇紅,鼻直口闊,雙眉斜飛,比起鄭小道要更凌厲些,比起曲青石卻少了幾分陰戾氣。
瑯琊的眼睛更亮了,嘴里嘖嘖稱奇,笑道:“原來是個俊俏的精怪!”
臉婆婆手里把弄著‘臉’,聞言笑道:“你若喜歡,我便把他留下。”
瑯琊似乎嚇了一跳,楚楚可憐的望向梁辛,堅決搖頭:“不要!”
梁辛哭笑不得,比劃著口型,對妖女無聲的說:“少來這套!”
瑯琊再度哈哈大笑,看來心情著實不錯。這時,青年木妖的身體猛震,蘇醒了過來,目光有些迷茫的掃過眼前的三個人,臉色漸漸的青佞了起來,最終瞪向臉婆婆,沉聲問:“老妖婆,你捉我來做了什么?”
木妖的記憶,還停留在不久前,他在深山中被臉婆婆一個手印擊昏的那一刻。
臉婆婆根本都懶得看他,只顧著小心的撫摸著手中的‘臉’,頭也不抬的說:“滾吧,給我做過胎模的人,我不會當場殺掉。”
木妖知道自己遠不是對手,猶豫了片刻之后,對著臉婆婆朗聲道:“你無緣無故捉我,傷我,這個仇遲早要報!”話音落處,一道綠色光芒閃爍,眼看著就要消失,不料臉婆婆咳嗽了一聲,揮手冷笑道:“滾出我的山神廟,再施展你的狗屁法術!”
綠光被擊碎,木妖一路翻滾,哇哇怪叫著,被臉婆婆扔到山神廟之外…
梁辛本來對這個邪門老太婆心有抵觸,不過見她并不胡亂殺生,倒是松了口氣。
這時,老太婆又抬起頭望向了他,做出了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娃娃乖,莫亂動,我這便給你種臉…”
梁辛什么都沒問清楚,哪敢讓她‘種臉’,萬一種上去以后拿不下來了怎么辦,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覺得一股絕對無法抗拒的巨力,猛的將自己籠罩住,全身都無法稍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太婆獰笑著一路走過來,踮起腳尖費力無比的伸出胳膊,把那張臉扣在了自己的臉上!
瑯琊還在一旁小聲的安慰著:“別怕,沒事的,”
一股奇癢傳來,梁辛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中年人的臉,正伸出無數條觸須,沿著自己的毛孔一路蔓延而入,不疼,但那種惡心、滑膩的感覺撩著他的五臟六腑都翻滾了起來,這時,梁辛又聽到身邊的瑯琊嘆了口氣,說道:“婆婆,別讓他這么難受著了,打昏算了。”
隨即,梁辛只覺得腦殼一疼,就此失去了知覺…
沉沉的昏迷之中,梁辛不停的做噩夢,身邊的人不停的變來變去,曲青石正給他講案子,突然變成了抱著金磚的大司巫;小汐和他并肩御敵,打到關鍵處猛的變成了擠眉弄眼的莊不周…
等梁辛再蘇醒過來的時候,麻癢和不適的感覺都已經消失了,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模模糊糊,跟著一聲驚叫,‘模模糊糊’迅速后撤,拉遠了視角,這才看出來原來是瑯琊。
瑯琊正垂頭仔細觀察的時候,梁辛猛的睜開眼,這下也把妖女嚇得夠嗆,小臉都發白了,看上去想要發脾氣,不過最終還是苦笑著說:“婆婆說你七十一個時辰之后會醒,你還真準時!”
梁辛回了回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趕忙翻身跳起,運力之下,‘紫薇’和‘北斗’都在,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瑯琊善解人意,笑著說道:“你稍等啊!”轉身跑了出去,片刻后再回來的時候,雙手抱著一面巨大的銅鏡,喜滋滋的說:“快照照看!”
銅鏡之中,映出了一個身材消瘦,雙眉如‘一’,稍看久了就會露出一股混橫氣的中年人!
梁辛勉強壓下心里的驚駭,說道:“這事整的…”剛一開口,他猛地伸手捂住了嘴巴,雖然只有四個字,可絕不是自己的聲音!
新的嗓音,粗啞低沉,還帶著濃濃的東北口音,臉婆婆的‘養臉’、‘種臉’之術,改變的不光是相貌、身材、氣質,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改變了。
瑯琊似乎知道他在詫異什么,自銅鏡背后清脆的笑道:“我偷了師父的三根頭發、一根睫毛、兩片指甲、一滴口水,請婆婆養出了他的臉,種在你身上之后,除了功法修為之外,你的一切都會變成我師父,只要不動手,就算大羅金仙也分辨不出來!”
修為雖然無法改變,但即便是‘端茶境’的活神仙,如果不出手,單憑靈識探查,也看不出二者的區別!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敢當臉婆婆這個稱呼!”渾濁的呼吸聲中,老太婆彎腰駝背,慢吞吞的走進了屋子。
梁辛誠心誠意的對著老太婆鞠躬施禮,操著自己都聽不太懂的東北口音,問道:“那啥,前輩啊,以后這玩意還能換下來不,這家伙…不會我以后都這樣了吧?”說著,情不自禁,脫口感嘆了句:“你說這整的啥事啊…。”
嘭!瑯琊一把扔掉銅鏡,捂著肚子笑得直跳:“太像了!”
話說,很糟糕?呵呵。
對了,說下更新,這幾天里暫時不寫大章了,還是每天兩更吧,凌晨一次,晚飯一次。
另外說件開心事,圣骨架,就是寫《猛獸領主的那個家伙,剛剛做爸爸了,一起恭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