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過去十天,安毅的生活秩序仍然無法恢復到原來的模樣,盡管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怎么也想不到走到哪兒都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本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會很快淡漠,沒想到一周過去了全校對安毅的關注仍然經久不衰,似乎還有點兒越演越烈的味道。
也難怪,隆重盛大的開學典禮上,作為兩千多同窗的唯一代表英姿颯爽地上臺領獎,從尊敬的校長大人手中接過“標兵區隊”的大紅錦旗,特別是紅綢覆蓋的那五百大洋,格外地醒目令人垂涎;成為正式生之前就兩次榮獲校長的親切接見和勉勵;執行任務中兩次獲得副校長和眾多官長的實地探望以及積極評價;所在集體連續數月穩居本期各部考評的第一名;獲得俄國工兵顧問教官互林、射擊教官柳申科夫的青睞與親傳;與一二期那些戰功赫赫、前途無量的眾多學長勾肩搭背,情如兄弟;獲得駐地民眾大批雞鴨魚肉的贈予…這一切逐個分開來看,似乎沒有什么太過稀奇,可放在一起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怎么能不讓同窗們欽慕和矚目呢?要不是十三名教官學長偷襲被打得鼻青臉腫這件事已經嚴格保密,所引發的效應將會更為轟動,絕對有可能被記載于校史,讓子孫后代無限緬懷。
按照常理,安毅出名的事跡流傳十天八天也應該緩緩沉寂告一段落,但是在這一特殊的時期,命運似乎和安毅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基于左派陣營的“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與右派陣營的“孫文研究學會”之間的明爭暗斗趨于白熱化,安毅同時成為這兩個極具影響力的陣營全力爭奪的目標,雖然這兩大陣營因為尖銳的沖突而被蔣校長下令暫時停止活動,但是私下里雙方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準備,決不放棄自己的原則,加上蔣校長事務繁忙無法企及,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等有時間再行處理了。
因此,兩大陣營借著學校樹立典型之機,再次活躍起來,同時在自己的刊物上發表文章盛贊安毅的能力,歷數安毅做出的一個個成績;幾位與安毅都感情深厚卻分處對立陣營的一二期老大各顯神通,將安毅與弟兄們長期交往中的種種趣事趣聞寫進文章,登載在各自的宣傳刊物上,搞得這些刊物一經發表就廣受歡迎,全校師生都希望能在第一時間讀到安毅那些堪比東征戰況報道的傳奇故事,一時間洛陽紙貴,全校師生廣為傳頌,不少師生用此新聞佐酒下飯胃口大開,致使軍校后勤米糧耗費急劇增加。
兩大陣營那些搖旗吶喊的老大們看到如此盛況,無不深受鼓舞,激動之下歡聚一堂托腮追憶深入挖掘,然后匯集成文添枝加葉,緊接著加印擴版頻頻增刊,就差沒有發行號外了。于是,立志韜光隱晦的安毅同志不想出名都難了!
這下,沒事喜歡到處串門的安毅再也不敢出營房了,只要不是非去不可的課程和一天三次的操練,他都只能躺在自己床上手捧教材打發時光,就連每周三次與柳申科夫飯后的散步也無法滿勤,只能在夜幕降臨之后,悄悄溜到靶場向柳申科夫學習各種實戰技能,或者干脆躲在柳申科夫在軍校的臨時住處學習手風琴演奏技法,原本無拘無束的瀟灑日子,像是要到頭了。
張天彝打著飽嗝來到安毅床邊坐下,看到安毅兩只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著六米外營房大門上方很是不解,他伸出大手,在安毅眼前來回晃動兩下:
“吃完午飯就急沖沖跑回來躺到床上,傻了?兩只眼睛瞪得像牛蛋似的,看什么啊?”
安毅一動不動輕聲回答:“去去去,把你的爪子拿開,老子正在欣賞兩只黃褐色的小蜘蛛打架呢,挺有意思的,你說,干嘛以前老子就不注意小動物的各種姿態和移動方式呢?”
“哪兒啊?”
“門楣上方一米二左右的那條小裂縫左側,距離頂上的隔熱層約十公分,戰斗很激烈,看來大一點的那只要遭殃了…”
張天彝看看安毅所說的方位,可惜什么也看不見,轉向安毅見他聚精會神的樣子不像是撒謊,略微猶豫了一下,張天彝站起來走向大門:“老子不信你出鬼了,難道你真練出個千里眼來…咦,果然是真的,他奶奶的神了!”
兩只黃豆大的蜘蛛受驚嚇之下先后轉進裂縫里,無比驚訝的張天彝回到安毅面前,好奇地盯著他:“這就是三個月來俄國教官教你的成果?”
安毅遺憾地收回目光,緩緩坐了起來:“是也不是,他的訓練方法很獨特,特別是他對快速移動物體的判斷非常的準確,也講究呼吸的調節與姿態之間的協調關系,實在是受益匪淺啊!但我剛才的練習方法不是他教的,是廣州警察局別動隊的李鐵奎隊長通過電話向我傳授的,我練了快三個月又打電話請教李大哥七八回,最近才摸到點門道。這兩種訓練方法都有自己的長處,就像中西方文化各有各的長出一樣,關鍵是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我覺得現在我找到了。”
“我說小毅,你可不能藏私啊!這么多弟兄都等著你傳授呢,知道嗎?上次得到你的糾正之后老子感覺穩定多了,不少兄弟都說照你的方法練槍頭不抖了,接下來你可得往深層次教才行。這樣吧,反正現在沒事,咱們到營房后邊去練練,這近水樓臺的老子不抓緊就虧大了!”
張天彝說完一把將安毅拽下床,自己走到槍架那里抓起兩只步槍背上,旁邊幾個弟兄一看哪兒肯落后,紛紛放下手上的活計走向槍架。
這樣的事情在二區隊很平常,弟兄們經常利用午休和晚飯后的這段時間加練軍事技能,因此安毅也沒有拒絕,懶洋洋地穿上鞋子,尚未站起來就看到李銘德匆匆地跑了進來。
李銘德沖到安毅身邊樂呵呵報喜:“好消息啊!我在校本部開宣傳工作會剛要散場,一男兩女三個黨報記者進來找主持會議的政治部熊副主任,客氣地拿出中央黨部的信函,熊副主任看完后樂呵呵地招呼三位記者去吃午飯,臨走前把我叫過去,讓我回來通知你做好準備,說三位著名的黨報記者是專門來采訪你的,當時步、騎、炮、政四科的十幾個孫子羨慕地看著我,老子自豪啊!哈哈…老大,那個男記者胸前掛著一部漂亮的德國相機,新嶄嶄的,估計老大的光輝形象很快就要出現在《中央日報》第一版顯著位置上,咱們兄弟這回也跟著光彩啦!”
“死螃蟹,你奶奶的千萬別開這種玩笑,會嚇死人的!”
安毅大吃一驚,揪住李銘德的衣襟盯著他的雙眼。
李銘德撥開安毅的手:“老大,這可是政治問題,我哪里敢開玩笑嗎?我說你怎么了?別人眼巴巴地想出名都不行,可這么長時間你總是躲著,不是個事兒啊!干脆大大方方地接受采訪,以你的膽量還怕什么?再者說了,那兩個女記者挺漂亮的,看年紀也就二十出頭,說話溫柔得很,走進門就帶進一陣陣花香,弄得老子腦袋一陣暈乎。”
眾弟兄哈哈大笑,接著望向安毅,安毅卻在想著回避的事情。若在其他時間,安毅就算接受采訪也沒關系,這個時期絕對不行,他意識到自己的形象要是上了報紙,正在和自己進行數項私下合作的漢斯很有可能由此知道自己的黃埔軍人身份,特別是彼此私下即將展開的軍火生意,很可能因漢斯的顧慮而受到影響,這可是威脅到數千大洋收入的大事。退一步說,若只是文字采訪問題也不大,到時候漢斯在報紙上看到安毅的名字沒關系,中國人同名同姓多著呢,要是問起只需輕松糊弄過去即可。安毅已經打定主意,近期內決不能讓自己的形象出現在報紙上,以后怎么樣那是以后的事情。
安毅抓起床頭的武裝帶,迅速扎在腰間:“弟兄們,今天咱們這射擊練不成了,都休息吧。螃蟹,等會兒你就說回來沒見到我,弟兄們都會為你作證,別擔心。老張,下午的政治課陸教官不是請假改成自修了嗎?你多擔待點,要是問起我…就說我病了去了校醫院,不會有什么事的。”
“老大,咱們弟兄替你圓謊沒關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你千萬別溜出校門啊,要是被逮著了,咱們區隊這個月的紅旗就沒了!紅旗沒了本季度獎金就飛了,弟兄們都眼巴巴指望月底的這筆獎金過日子了。”
宣傳委員李銘德的政治覺悟終于被獎金戰勝。
張天彝也勸道:“小毅,我估計你躲不了,要是大隊長他們和政治部的人命令咱們去找你,咱們也得乖乖地去,校園就這么大,平時你愛去哪兒弟兄們都知道,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你這不是讓弟兄們為難嗎?”
“滾一邊去!現在到下午四點半,也就三個半小時時間,四點半一到他們就得跟隨長官們坐船回城里,否則今晚回不去,老子熬過這三個半小時就行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吧,我就不信他們能天天來…怎么?一個個老臉皺成蛋皮似的,這點小忙都不幫老子還說什么兩肋插刀?行,不難為你們,到時他們真命令你們這幫孫子找我,你們就盡管找,要是真被你們找著老子也認了!走了啊!老張晚上幫老子打飯回來,從現在開始,老子就是病號了!”
安毅說完,推開攔在面前的弟兄大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