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程序,市電業局先向北崇提出了申請,暢玉玲繃著臉表示,我簽字好說,但是你們先做陳區長的工作吧,他不簽字,我不可能簽字。
然后,電業局就可著勁兒地找陳太忠…陳區長你在哪里啊,在哪里。
陳書記在鄉鎮里,在田野里,在工廠里,在小賣部里——連著兩天的極端天氣,他要走訪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而且他有意無意地要避開電業局,心說我的老百姓要辦個三百八的電,都要辦各種手續,你們…慢慢地享受一下走程序的快樂吧。
其實這份怨懟的心思,還有一小半,來自于他跑部的不順,身為全國最年輕的區委書記,一個油頁巖項目,他專程跑帝都不下八趟了。
雖說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過程是曲折的,他非常懷疑,自己再跑八趟,是否能跑下來。
上面能對我這百里侯擺架子,我對你擺架子,這還不是應該的?要是那些不怎么為難老百姓的單位,他或者還下不了狠心,但是電業局——哥們兒就這樣了,你要怎么著?
反正他最近的事情不少,就把這個事兒放在了一邊。
但是他放在一邊,別人不能答應,市電業局尋他尋不到,直接就捅到了陽州市去。
從等級上講,市電業局跟北崇是平級的,但是等級的劃分,不是這么算的,嚴格來說,電業局只能是算是二級局,數遍哪個省,都沒有電業廳一說。
而電業局本身屬于企業性質的,按說也不如同級的行政編制,哪怕是條管單位——也正是因為如此,夏言冰想從天南省電業局長升副省,遭到了蒙藝的抵制,太不合規矩了。
但是同時。這個電業局…你還不能把他當作普通的國企來看,國企正處約等于行政副處,這個概念是行不通的——人家這是行局,同時又是壟斷行業。
還是拿夏言冰來說,他一個電業局長,其實是個弱廳級,要是考慮國企因素,去了行政上。給個實職副廳是正常,實職正廳就該偷笑了,但是他就要上副省長。
書歸正傳,陽州電業局找到了市委市政府,市政府是一如既往地不表態——陳正奎其實很想給陳太忠添點堵,用別人的力量壓制那貨。但是有些人,是“借刀殺人”這一招都不方便用的。
于是陳市長建議,這個事情,你們只能找杜老板,找別人不好用——目前省里也傳開了,起碼是陽州市傳開了,杜毅看陳太忠非常不順眼。
開什么玩笑,這點事找杜毅?陽州電業局都覺得可笑,事實上他們心里很清楚。遇上陳太忠這種強硬的主兒,找市里都不太靠譜,還是要找區里才最合適——哪怕市里做出指示,縣區里能頂也就頂了。
中國的官場,縣區是很要緊的一個坎兒,承上啟下,上接天線下接地氣,牧守一方的同時,能傳達自己的聲音。
其間微妙就不說了。事實上。陽州電業局認為,陽州就根本左右不了北崇的意愿。這個匯報,不過是聊勝于無罷了。
果不其然,他們夢想成真了,市委在跟北崇溝通之后,很遺憾地表示:這個事情,你們還是要跟北崇談——走程序的話,沒必要經過我市里的嘛。
其實這趟大線一停,陽州也挺慘的,這五百千伏在陽州有落地,分了一些電走,剩下的再往省里供。
要擱給以前,是500千瓦的大線起碼直接接到章城,章城再返給陽州,不過現在電網建設越來越成熟了,沿途截留點電,又省了架線,很劃得來,考校的就是物流這一套。
正是因為如此,北崇的電一斷,陽州就全身發抖。
于是陽州電業局再找陳太忠——陳書記你在哪里啊,在哪里。
我忙著呢,顧不上搭理你,陳太忠這時候,是徹底地不著急,北崇剛遭遇了極端天氣,哪怕是魏天和杜毅打電話過來,他都不會怕,他只會說——領導,給點補貼吧,我們活不下去了。
他不著急,電業局著急啊,那是500千伏的輸電線路,又是在這異常缺電的時刻——別人有電都可以找理由不送了,你沒線嘛。
于是各種求情電話打過來,別說市局的,省局的都有,也不止是給陳太忠打電話。
暢區長就接了無數個電話,她找陳書記來說情,陳書記表示說,這個情況我已經知情了,但是目前沒有精力管這個事兒——區里用電量和發電量嚴重不符,你得多操心這個啊。
陳太忠做事,還是有章法的,他不會像朝田老柳村的鄭村長一樣,死扛著不見,一點消息不給,他要借此表達出自己的意愿——我就是因此不滿了,你們先處理吧。
屁股沒擦干凈之前,別跟我人模狗樣地說事兒,哥們兒我忙著呢。
事實上,陳太忠也在忙著,這兩天的極端天氣,對農業的影響很大,小賈村那里死了兩百多只雞,前屯的一家娃娃魚養殖戶,跑丟了兩條魚——這馬上又快到收魚的季節了,今年區里的電有保障,娃娃魚不會夏眠,肯定要長肉的。
所以他就琢磨著,要搞個農業保險,農民們看天吃飯,真的太辛苦了,一旦遇到不可抗力,那就是傾家蕩產,要是能加入個什么保險,那就太好了。
一直以來,大家都認為,農民遇災,政府補貼是應該的,但事實上…這樣真的公平嗎?是否符合市場經濟概念?
至于那些遭遇了臺風地震之類的災區,就要別人捐款,當然,遭災的地方是很可憐——但是不管是自愿或者強制,總是要捐款,卻又不肯拉出賬單,這樣是否公平?
大家有憐憫心,是好的,但是這份憐憫,被某些不要臉的既得利益集團所利用,成為他們的斂財工具,這樣就不好了——自古以來的災情,從來都是聽說官府放賑或者大戶放賑,誰聽說,哪些平頭百姓被逼著“參與放賑”?
陳太忠覺得,從政治經濟學的角度講,農民們遭遇到風險,是很可憐的,一場風雨之后,便是傾家蕩產,所以…是不是有個保險機制,比較好一點呢?
哪怕出一點保險費,咱可以保證不要顆粒無收嘛。
至于其中的風險,就是保險公司承擔了——你賺這個錢的。
陳太忠越想,就越覺得自己這個點子奇妙,起碼小賈村這兩百多只雞死了,農戶是能得到賠償的——這可以歸納為不可抗力險。
他興沖沖地轉身走了,死了雞的那位看著陳書記的背影,沉著臉呆滯了足有十分鐘,才輕嘆一聲,“區里的賓館,就不能把我的死雞都買走嗎?”
“沒放血的雞,你留著自己吃吧,”旁觀的三輪鎮書記林繼龍,抬手拍一下他的肩頭,“你跟村里申請一下補助,我看能不能幫你處理一點。”
陳太忠回到區里之后,就四處找羅雅平,找來找去找不到,打電話也接不通,后來正好王媛媛來匯報工作,他問一句,才知道羅區長去武水的療養院了。
“等她回來,讓她來找我,”陳書記憤恨地表示,“上班時間不在崗,手機也不開…這個工作態度,很不好嘛。”
晚上六點半,陳書記回到小院,剛要點菜,羅雅平和暢玉玲攜手而至,“陳書記,你找我?”
“有個想法,想跟你討論一下,”陳太忠看到暢區長,就有點頭大,“先吃飯。”
他本不想當著暢玉玲說此事,不過轉念一想,據說暢區長在農業廳,比羅區長面子還大,那多聽一聽意見和建議好了。
吃喝到差不多的時候,陳書記開口發問,“羅區長對這次大棚受災嚴重,有什么想法?”
“天災,盡量補救吧,”羅雅平嘆口氣,對這個問題,她反應好像遲鈍,“要說改進大棚的技術,這得看暢區長了。”
暢玉玲開口要說話,陳太忠打斷了她,“我倒是有個設想,你倆聽一聽,看能不能操作…”
聽陳書記說完,桌上幾個人久久無語,好半天之后,暢區長才點點頭,“我覺得這個,可以探討一下…是吧,雅平區長?”
羅雅平皺著眉頭想一想,“這個農業保險,我好像在哪兒聽說過。”
“農業險本來就有,”林桓忍不住了,出聲發話,“太忠書記和暢區長不知道也就算了,羅區長你干這個的,不會不清楚吧?”
“我是農科院的,”羅雅平瞪他一眼,結果這老不修反倒沖她呲牙一笑。
“那為什么不搞了?”陳太忠不確定地問一句,在他的印象里,就沒聽說過這個,而且來北崇兩年多了,他也沒聽人說起過此事。
“執行起來太麻煩,”林桓嘆口氣,“首先咱們要強調一點,投保自愿…這個是沒問題的吧?”
“這個問題就不小,”陳書記哼一聲,拿起一根煙來點上,“不過…肯定得自愿。”
“沒錯,這個問題就不小,”林桓點點頭,也摸起一根煙來點上,“花城市搞過這個,但是你讓農民自愿交錢,這個可是難,大家都習慣了,受災等政府補貼,誰肯自己掏腰包?”
“而且農民們土里刨食兒,看天吃飯,是多少年的習慣了,”廖大寶插一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