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嘴里的“配合”,自然不是真正的配合。
在這種場合,除非他腦子進水了,才會說你要配合,沒錯,他本意要說的是“對付”,只不過…大家都懂的。
這話一出,滿桌的寂靜,好半天之后,林桓才干笑一聲,“奚書記居然議論我們沒到任的區委書記,真是豪氣十足啊。”
“他是區委書記,我還是縣委書記呢,”奚玉笑嘻嘻地回答,“你看林老書記你議論我,我也不能說啥吧?”
這便是奚書記一到場,就敢直接發問的底氣了,戚志聞固然是副廳,但是別忘了,丫是高配,也就是說區委書記——括號:副廳。
一個縣委書記,需要在意一個區委書記嗎?不需要,就算將來戚志聞升了副市長,奚玉照樣也可以不理會,敬德就是被市里無視的地方,不可能獲得市政府多少支持。
難不成還能撤了他的縣委書記?那真是笑話了。
陳太忠沉吟一下,笑著看奚玉一眼,舉起了酒杯,“來,先走一個。”
干掉一小杯酒,年輕的區長笑瞇瞇地發話,“奚書記這么問我,肯定想指示我點什么東西,請說。”
“我哪兒敢指示你?”奚玉笑著回答,這幾個月敬德跟著北崇走,收獲的好處實在太多了,苧麻、煙葉刷刷地賣,白拿的移動大棚,搞回去都是錢——敬德也有一些人,開始嘗試大棚種植了。
這是老百姓得的實惠,敬德的干部可以送子女來北崇返鄉創業,也可以仗著友好縣區的關系,承接北崇的各種工程。
連縣長和奚書記并稱為憐香惜玉,奚玉最喜歡白花花的銀子。他的幾個親戚組了不止一支施工隊,在北崇接活兒,其他的干部也有類似的行徑,像敬德交通局,幾乎所有的施工力量都放在北崇了。
這種情況下,奚書記不能容忍北崇的新書記擾亂現有秩序,原本他以為,不管是誰來,想降伏小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聽說來的人是戚書記的兒子,他決定還是過來一趟。
進門一看這架勢,他就知道自己來對了,區政府的整個班子都在這里,不可能是商量如何歡迎戚志聞。
至于陳太忠請他指示。奚玉自然明白,人家要的不是指示而是表態,所以他很干脆地表示,“我覺得北崇現在的發展勢頭很好,節奏感很強,黨委的指導職能,是必須強調的。但是最好不要隨便打亂這個節奏…要不然我敬德都要受到影響。”
這態度就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他身為黨委書記,必然要強調黨委的指導,但緊接著就是語氣一轉。不但反對黨委插手,更是連節奏都不讓打亂——細節都不許過問。
對著在場的北崇區政府班子,他甚至敢表示,關鍵時候敬德不會置身事外。可以出面聲援,奚某人愛財。同時他也希望,治下老百姓能過上好日子。
陳太忠本來是笑吟吟地看著他的,聽他說完之后,眉頭就慢慢地皺了起來,好半天才咂一下嘴巴,期期艾艾地表示,“其實我是打算充分尊重新班長,堅定跟著黨委走的,可是你這么一說…唉,敬德人民的情緒,我也要考慮一下,這年頭做點事,不容易啊。”
“我先吃飯了,”奚玉一翻眼皮,哭笑不得地發話,陳太忠你夠狠,要我頂在前面,區委書記一到任,先要面對鄰縣人民的怒火——誰聽說過這種奇葩事兒?
幾個副區長聽得也笑了起來,尤其是葛寶玲,一口湯直接嗆進了鼻子,鼻涕眼淚全出來了,拎著餐巾紙就離開了桌子。
“奚書記果然豪爽,”林桓沖著他豎起個大拇指,又轉頭看向陳太忠,“那咱們這個發展節奏,是否要向新書記強調一下?”
玩笑歸玩笑,北崇不可能讓敬德人來區黨委散步的,林主席要陳區長一個明確的說法。
幾個副區長也再次靜了下來。
“這個你們不用管了,副區長都是協助我工作的,”陳太忠很隨意地回答,強調一下,自己才是政府的老大,“黨委不會繞過我,跟你們聯系的。”
不會聽的,從這話里只能聽到跋扈和一言堂,但是事實上,這是陳區長給大家打的保票——只要咱們達成共識了,黨委想找你們誰的碴兒,先得問我答應不答應。
諸多副區長齊聚陳區長這里,等的也就是這句話,陳區長你可能不怕戚志聞,但是我們怕啊,老戚書記離休五六年,目前還身體康健呢。
這顆定心丸下去,大家就信心十足了,只要陳太忠不同意黨委隔著區長指揮副區長,那別說來個副廳的高配,來個正廳的高配也扯淡。
大家遇到書記要插手自己的事,往區長身上一推就完了——沒辦法,陳區長搞一言堂,我們都是敢怒不敢言,麻煩您先搞定他,我們這里好說。
“您這么說,我們就放心了,”白鳳鳴笑著發話,“好多規劃都在實施了,干到一半受到影響,那就太可惜了,是對北崇人民的犯罪。”
“黨委提出的有益建議,你們也可以選擇采納,”陳太忠見大家摩拳擦掌,一副要給戚書記當頭一棒的架勢,說不得又強調一句公心——他并不是一定要為難戚志聞,關鍵還是要看那廝識趣不識趣了,哥們兒是以德服人來的。
估計謝五德在鳳凰的不受歡迎,跟這戚志聞也有得一比了吧?他心里暗暗地感慨一句,可是轉念再一想,謝五德在鳳凰是被全面抵觸,哥們兒這兒,今天只有政府的人來,黨委的人,一個都不見啊——我好歹也是黨委第一副書記呢。
不過,他往常就不操心黨委的事務,在黨委的存在感太差,而且這次要履新的是區委書記,實實在在的一把手,黨委的同志們不來,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下一步,應該在文選同志和泰山同志身上下一下功夫了,興旺同志那里,也要多多溝通,年輕的區長暗暗做出了決定。
他想的這三人分別是宣教部長陳文選、政法委書記祁泰山和組織部長霍興旺,這三人都是努一努力就能拉來的,尤其是陳文選,基本上算是半個自家人了。
副廳的戚書記,還是給他帶去了一些壓力,以前他都不怎么關心黨委口的,現在居然考慮在黨委興風作浪了,意識到這一點,他心里也禁不住苦笑:果然是有壓力才有動力。
“副廳的書記要是隨大流,政績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奚玉一邊撕扯著羊揪子,一邊輕聲嘟囔一句。
“不管領導怎么換,該怎么做事還是怎么做事,”陳太忠一擺手,制止了這個話題,“鳳鳴,那個療養院的草圖盡快搞出來,我從首都找人設計。”
第二天一早,天上下起了蒙蒙的小雨,陳太忠起得不算早,七點鐘才開始叫早餐,熱騰騰的羊揪子,在下著冬雨的早晨,是無上的美味。
但是陳區長心里并不開心,他原本是打算趁著這個周末,回一趟鳳凰的,看一看家人的同時,再享受一下小白崇拜的眼神,他喜歡被人仰視的感覺,而且這種時刻的小白,會異常地狂野和奔放…不輸于那些名器。
沒準還能抽出時間,去看一看小萱萱,反正冬天的北崇,基本上是沒太多事情的,哪怕是才去過首都,他也能抽出時間來。
但是這一切,被即將到來的區委書記打亂了,他嘴上說不計較戚志聞,心里卻已經恨得發癢:過了元旦再任命,會死嗎?
戚書記馬上要來了,他此刻要失蹤的話,會引發一些不負責任的猜測,甚至導致不可測的后果,所以他只能堅守在北崇。
好在,他也不是沒有事情可干,吃過早飯之后,他開著一輛吉普車,來到了閃金鎮的一處山溝——惠特尼若是在的話,應該知道,這里離第一屆苧麻文化節演出現場的距離很近。
進了山溝,就是一片很大的開闊地,不過前面有路障,路邊的茅草棚內,躥出兩個迷彩服來,“停車,干什么的…呀,是陳區長?”
“洪部長在不在?”陳太忠沖著不遠處的臨時板房努一努嘴。
“洪部長在,那個門口擺了花盆的,就是部長辦公室,”一個迷彩服趕緊回答。
這片土地,就是區里今年的民兵演練場,以前是三線建設的一個民兵操場,也供部隊訓練用,土地多礫石,長不出來什么莊稼,是平整過的,荒廢了很多年,不過此刻啟用,也不存在什么征地費用——嚴格來說,這塊也是國防用地。
洪部長就是區武裝部長,今年跟區里拿了五十萬走,搞民兵集訓,陳太忠批了,但是這個事兒,一直是歸隋彪操心的,他不好插手——黨指揮槍嘛。
但是隋彪走了,新書記還沒上任,陳區長做為第一副書記,也可以過來看一看,其實他就是想知道,老洪把這里搞成什么樣了——我區政府的錢也不能白花。
他還沒走到,正好洪部長走出門,見到他就是一怔,“區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