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3章肚腸(上)
陳太忠想見杜毅,必須通過人中轉傳話,這就跟一個科長想見市委書記一樣,級別差得太遠了。
按理說,他找丁小寧來轉述,是最方便的,不過想一想,他還是給臧華打了一個電話——臧市長見證了杜書記的退讓,那么陳某人的退讓,自然也該讓臧市長知道,如此一來,才能表現出他對杜老板的敬畏,維護杜老板的形象。
臧華一聽是他,就有點頭大,從秘書手里接過電話之后,不動聲色地發問,“陳主任,你這是又想到什么了?”
這話里多少就有點不屑,你好歹也是個正處了,有個樣兒成不成,辦點事情都是一會兒一個電話,真當自己是居委會的大媽了?
“嗯,我想找省委主要領導,匯報一下工作,”陳太忠卻是沒在意他的態度,“這個想法,可能有點冒昧,臧市長您覺得合適不合適?”
“我又不是省委主要領導,怎么會知道合適不合適?”臧華先綿里藏針地頂他一句,沉吟一下才繼續發話,“你想匯報點什么工作?”
“關于精神文明建設工作的一些設想,還有…還有這個熱點訪談,我覺得他們的節目,很好地起到了輿論監督的作用,但是,這可能會影響咱天南的形象,”陳太忠其實并不是務求見到杜毅,他只要杜毅給個答案就行了。
你小子是想撤下這個節目啊?臧華聽明白了,杜書記對司法廳不為己甚,這小家伙也知道投桃報李,猛然間,臧市長發現,陳太忠這個家伙,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
不過,既然陣營有別,不該說的話,臧市長是絕對不會說的,所以他很自然地說出了他應該說的話,“那你剛才不跟我說,現在怎么突然想起來了?”
這話里,有三分的不屑,卻是又有七分的警覺——不會是什么新的花樣吧?
“我本來以為,這是不大的事兒,協調一下不難,”陳太忠說的確實是實情,他以為沒猛料的話,撤這節目應該不難,不成想隨口一問陰京華,卻得到了一個令他吃驚的結果,“不過中視現在,對我們文明辦反應的節目很重視。”
這是賣弄、是要挾,還是訴苦?臧華有點聽不懂,不過他覺得出來,這家伙應該是有點誠心的,于是就直接問了,“你直說吧,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能撤了這個節目,但是有難度,”陳太忠真的不喜歡繞來繞去地說話,臧華你敢直截了當,我難道還比你差了不成?“所以請示一下杜書記的意思,也省得白搭人情。”
臧華略略一錯愕,也就明白過來了對方的意思,說不得冷哼一聲,“你現在才想起來講大局感?早像現在這樣多溝通,你的工作會更順。”
“最先不講大局感的,也不是我”陳太忠哪里吃他這一套?說不得冷冷一句還回去,我是給老杜面子,老臧你就不要越俎代庖了,“我就是有這么個想法,臧市長你要是覺得這想法幼稚,那你就當我這個電話沒打好了。”
我說,你這是長了一張什么狗臉啊?一句話不對,就給我這正廳甩臉子,下意識地,臧華就想掛電話了——那就當你沒打好了,求人都求到這么厲害,老子惹不起,不幫忙總是可以的吧?
不過,這也是他一時的激憤罷了,對上一般人,臧市長真不怕撂挑子,且不說你有沒有機會把話遞到杜老板那兒,就算遞過去,我還真就敢說,你壓根兒沒找過我——你說,老板是會信你,還是會信我這個實職正廳?
然而陳太忠不一樣,跟這家伙斗氣,那純粹是給自己找不自在,而且,人家確實也有直接聯系杜老板的渠道。
不說上面的那些人了,只要他敢掛了這個電話,人家立馬能聯系到丁小寧傳話,說臧華如何如何地不配合,那么,后果也不問可知——當然,可以確定的是,這點小事,他一定不會淪落到請假的那個地步。
“嘖,你這有一句沒一句的…我說,還有別的事兒沒有了?”臧市長沒好氣地回答,“沒有的話,就是這么幾句話了啊。”
陳太忠自然沒別的事兒了,他也不習慣一件事分幾次來辦,只不過這次遭遇到特殊情況罷了,倒是臧華掛了電話之后,細細品味一下,莫不成杜老板還會不贊成撤掉這檔節目?
相對臧市長來說,杜書記可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這里面的份量——這境界確實有點差距,他接了電話之后,細細地問一問,就是一聲不屑的冷哼,“他只當我還要借這個勢呢…”
沒錯,這就是陳太忠的想法,對杜毅來說,這節目上了電視,也未必能壞到哪里——這是天南精神文明建設初見成效的一個縮影啊。
反正,天南內部的認識已經統一了,曝一下光雖然有點丟人,可這是文明辦主抓的事情,反倒能說明天南精神文明建設的成果,從某個方面講,杜毅支持一下也不是壞事——這是積極地響應X辦號召,證明天南省委很重視上面的精神,愿意跟著中央的步子走。
不過,杜書記理解歸理解,他卻不會貪圖這飛來的便宜,“告訴他,我沒時間見他…熱點訪談,想盡一切辦法,給我撤了。”
他斷然地拒絕了陳太忠遞來的橄欖枝,大家立場不同,不相與謀,X辦的指示我是支持的,但是打擊你黃系本土勢力,也是我的使命,這點小風頭就是你的了,我不參與 見都見不到一面?陳太忠聽到這個消息,多少是有點悻悻,不過轉念一想,確實也是,相見爭如不見?見面之后杜毅真要給我兩個冷臉,我該如何自處?
反正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來,杜書記對陳某人的怨氣真的不小——你折騰的時候,眼里沒我這個省委書記,現在便宜占盡了,想靠這點小恩小惠,就熄了我的怒火嗎?
這點事情處理完,一天基本就過去了——其實這一天的經過,已經可以用風起云涌、驚心動魄八個字來概括了。
晚上回到湖濱別墅,難得地,雷蕾也回來得不晚,陳太忠見到她,就叮囑一下,“你跟胡主任說一下,一兩天我就能弄到那些捐款不到位的名單,讓她趕緊給活動版面吧。”
“版面倒是好說,你確定孫朋朋不參與嗎?”雷蕾很干脆地回了一句,下一刻,她發現他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于是就馬上解釋,“主任活動版面沒問題,但是她跟我又不一樣,孫朋朋欺負了我,那就是欺負了…但是我們主任的面子丟了,那是大事兒。”
胡主任的級別,陳太忠至今都沒有弄清楚,不過怎么也得是個正科,或者還享受副處待遇的那種,按說,她的級別對陳某人來說低了點,她的面子就更低了點,但是不管怎么說,她是雷蕾的領導 “嘖,看這事兒鬧的,今天才招惹了杜毅,老馬挺支持我的…”他聽到這個要求,也有點坐蠟了,他有把握弄到這個名單——大不了再往凌洛家里扔幾條蛇而已,但是老馬今天,對哥們兒的支持力度挺大的。
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抹失望,在雷記者的臉上一掠而過,于是就顧不了那么許多——哼,混個官場,可不就是圖個生活質量嗎?
于是,他二話不說,抬手就去摸電話——老馬,你不能說我這個人得寸進尺,好像能讓杜毅吃了癟,就野心膨脹,眼里沒你這個領導似的。
我其實…只是想讓我認識的人快樂,就這么簡單,我承認孫朋朋是你的人,但是眼下文明辦的局面,是我打出來的,有本事你自己去凌洛家撒野嘛。
我打出來的成績,就要讓我的人受益,你搶我一條兩條的新聞,那無所謂,你是我領導嘛,但是我不能每條都讓你搶去了,我還有…我的生活質量。
“你干什么呢?”雷蕾見他翻手機號碼,心里也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伸手去阻攔他,但是一股無法言語的甜蜜,登時涌上了心頭,這是她那個孱弱的丈夫從來不敢爭取的,“明天問一下馬主任就行了。”
“我問他個茄子,”陳太忠哼一聲,一把撥開她的手,“我就是通知他一聲…這稿子是我的關系出,孫朋朋不要想插手,我是通知他”
“人家是你的領導,”雷蕾的眼角眉梢,滿是笑意,可她偏偏要這么說,“你不用通知他,我領情了成不?就當我沒說好了…你有你的前程呢。”
“切,我的生命中有了你,要不要前程都無所謂…這輩子值啦,”陳太忠大義凜然地看她一眼,又去撥弄手機,心里卻是暗暗地自得,哥們兒這情商,增長得是一塌糊涂啊,可是這么想著,他還兀自繃著臉,“不給你面子,就是不給我面子。”
“太忠你不要這么蠻橫,好不好?”雷蕾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是一團燥熱,整個身子就像見了火的雪獅子一般,軟綿綿地靠到了他的身上。
“嗯,太忠,是我,嗯…嗯嗯,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就照你說的辦吧,”馬勉笑一笑,掛了電話之后,伸手去拿床邊的襯衣,又不動聲色地看一眼正躺在床上的孫朋朋。
孫主任身上斜搭一條毛巾被,露出大半個白生生的胸膛,見他回頭看自己,悻悻地撇一撇嘴,“陳太忠找你什么事兒?”
“熱點訪談的欄目,杜老板指示壓下來,他已經去疏通了,”馬主任隨口答她一句,卻是下午晚些時候他就了解的消息…
2444章肚腸(下)
“張匯請假了”第二天下午,這個消息在省委傳開了,同時傳開的是,杜書記高度評價宣教部提出的在省文明辦增設稽查辦的編制,認為這是大膽的嘗試,值得鼓勵。
這兩個消息一傳開,大家就紛紛猜測,說這是張副秘書長揣摩錯了領導的心意,所以被杜書記打入冷宮了,搞得杜老板不得不親自出 來吹風…
但是,明白的人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蔣省長聽了這個消息之后,也顧不得幸災樂禍,直接給女兒打個電話,“開發區那幾個企業的捐款,都補交了嗎?”
這件事讓蔣君蓉挺惱火的,在家里念叨了不止一次,再加上穆海波還幫著求情了,所以蔣省長也是一清二楚。
“我讓他們交了,”蔣主任一聽這個話題就來氣,“應該就是這一陣兒吧,當初我都答應他們可以不交的,現在也不好再催。”
“盡快催一下,”蔣世方哼一聲,他的消息渠道要差一點,上午才聽到點北京的風聲,不成想下午就得知省委的異動——要命的是,張匯是昨天上午請假的,這就是差距啊。
“這我怎么催啊?”蔣君蓉先是不滿意地哼一聲,緊接著就是一個激靈,“不是吧,陳太忠又折騰什么了?”
“你不用問那么多,先辦了再說,有什么問題,等晚上回家再問,”蔣世方不耐煩地吩咐一句,掛了電話,又嘆口氣皺一皺眉,按一下對講器,“幫我接一下肖勁松…”
同一時刻,郭建陽正坐在陳太忠辦公室的沙發上看報紙,手里還拿著一支筆邊看邊劃,康樓電推門進來了,“嗯…是你?太忠不在?”
“剛才部長把他叫過去了,”郭建陽一看是領導,也不敢怠慢,趕緊放下報紙站起身子,淡淡一笑,“康主任您有什么指示?”
“哦,那我去找…嗯?部長?”康樓電聽得一愣,他還只當是馬部長呢,不成這部長前面沒有姓氏,那就是一把手潘劍屏了,“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沒有,”郭建陽搖搖頭,一貓腰從茶幾上拿起個小本子來,“有事您請講…”
“算了,不要那么客氣,”康樓電走到沙發邊,大大咧咧地一坐,“你也坐,你就是永泰借調過來的?叫什么?”
郭建陽到這兒一周多了,康主任居然還不知道他叫什么,不過這也正常了,副廳的眼里怎么會有個主任科員?也就是此人是陳太忠的通訊員,他現在才這么客氣。
“郭建陽,”郭科長回答得挺利索,卻是沒有坐下,然后又翻一下小本,抬頭看一眼康樓電,“陳主任給您留言,說熱點訪談那邊有意配合…具體還沒有定下來。”
“嗯,這個我知道了,”康樓電點點頭,今天熱點訪談的人走了——這不是中視的反應,而是人家的采訪也結束了,他來的關鍵,是想代人約陳太忠坐一坐。
中午的時候,司法廳接到了政法委的指示,要他們深挖省第四監獄的問題,盡快拿出處理建議來,而且省政法委要督辦,派工作組下去。
這幫子老油條一聽,就知道這次問題不大了,當然,四監的監獄長那肯定是保不住了,好歹人家熱點訪談來過的,不給別人面子,也得給中視一點面子。
康樓電本來還不知道,是陳太忠使勁兒了,他對陳主任有意見了,就不怎么接觸,而陳太忠也不會上桿子去求他原諒,我辦了事兒就辦了——姓康你遲早會知道,我專門解釋一趟也沒意思。
但是昨天和今天,馬主任頻頻接觸陳太忠,剛才他又聽說張匯請假,稽查辦的方案,調研室那邊已經開始研究了,就知道這次是陳太忠大勝了。
于是他趕緊給司法廳那邊打個電話,你們處理誰都無所謂,千萬別動那個政委啊——四監的笑話,已經傳到他耳朵里了。
司法廳這邊不理解,就說老康你已經把我們害得夠慘了,就不要再多事了成不成?康樓電陰陽怪氣地回答一句,陳太忠回來上班了,張匯已經請假了…你們看著辦吧,我這可是好心來的。
這邊一聽就明白了,常政委是點出張匯的人,張秘書長在跟陳太忠的斗法中輸了,尤其要命的是,常政委在跟王毅單電話里吵架的時候,提過一句,“文明辦陳主任很重視”。
當然,大家也知道常政委跟陳主任沒關系——要不然四監不會鬧得這么天翻地覆,但是有這么一句,人家老常也算是站隊了,到時候找到陳太忠,陳太忠還不得念一下人家點出張匯的功勞?
那成那成,司法廳這邊就反應過來了,順便還來一句,康主任你看,咱們司法廳和文明辦馬上要合作搞這個訪談錄,能不能叫出來陳主任,一起坐一坐啊。
直到這個時候,司法廳的人還不確定,被上面從輕發落,是陳太忠幫著說話了——夏大力倒是確定了,但是他可能說嗎?
不過,康主任表示過,陳主任答應幫忙了,眼下這結果也算能接受,而且,這陳主任是苦主啊,折騰勁兒又大——把張匯都折騰下去了,那么,大家坐一坐,話說開了,不是挺好嗎?
康樓電倒是隱約覺得,這該是陳主任出手了,反正不管怎么樣,他得過來一趟,結果倒好,人家郭建陽直接告訴他,陳太忠正活動熱點訪談那邊,不要上節目呢。
以康主任的級別和眼界,他肯定能想到,這一系列的變化,應該是陳太忠和杜毅達成了什么交易——這邊處理張匯,那邊不上訪談…這里面確實也有維護司法廳的味道。
當然,更深層的原因,他是想不到了,可是想一想那家伙把杜毅都逼退了,他就覺得為這點小事跟陳太忠鬧生分,實在沒意思。
兩人生分了嗎?那是肯定的,就連聯系中視壓節目,這種賣人情的事兒,小陳都不跟自己說,而是交待了通訊員來轉述——想得更深遠一點,那就是我今天要不上這個門,連這個消息都得不到。
那么,他就更要跟陳太忠解釋清楚了,于是,就連眼前這個通訊員,都是他拉攏的對象了,說不得坐在一起,東扯西扯幾句,又關心了一下郭建陽的生活,二十分鐘過去了,還是不見陳太忠回轉。
“他什么時候去的部長那兒?”康樓電有點坐不住了。
“…五十過去的,”郭建陽抬手看一看手表,“呀,這四點四十了…康主任您要是有事,我記一下行嗎?”
“也沒什么,咱們跟司法廳搞個活動,那邊想請陳主任坐一坐,”康主任只能說出自己的目的,想到陳主任在部長辦公室,他肯定是沒膽子打電話的,“小郭,這件事你幫著操操心。”
“康主任的指示,我記住了,”郭建陽點點頭,就在這時候,桌上電話響起,他緊走兩步上前,抓起了電話,“你好,陳主任不在,我是他的通訊員…嗯,請講…政法委夏書記,好的,嗯,知道了…再見。”
“夏書記的電話?”康樓電登時就震驚了。
“呵呵,”郭建陽笑一笑,卻是不做回答,陳主任跟張匯掐的時候,幾個副主任也就是你沒來過,你是副廳又怎么樣?我就不告訴你 康樓電見狀,也不好再問了,本來打探別人的隱私,就是官場中的大忌,小郭是陳主任的通訊員,又不是他康某人的通訊員。
就在這個時候,李云彤推門走了進來,手里抱著一個大大的紙袋,“咦,康主任也在?小郭…這是你要的資料,你姐夫幫你收集了一上午。”
“嘿,謝謝李姐了,”郭建陽趕緊上前接過來。
康樓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身離開了,他已經反應過來了,要說熱點訪談的節目還會讓一個人被動,那必然就是夏大力。
跟夏書記有關的人,都要打電話給陳太忠,那么司法廳那里的板子,為什么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就是很明白的事兒了——必然是陳主任使勁兒了。
想到小陳為了興風作浪,連夏大力都不怕,康主任一時覺得,自己也有點小肚雞腸了,不過下一刻,他的注意力就放到了另一個問題上。
嘖…也不能忽視了這個郭建陽啊,別看剛借調來沒兩天,李云彤都跟他打得火熱了,當然,更關鍵的是,這人手里握著陳太忠不少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