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8章弄潮兒 行,沖著老馬你這句話,這場富貴送你了陳太忠本就是大而化之的性子,聽說自家主任還要考慮扯潘劍屏的虎皮做幌子,心里不由得點點頭。
憑良心說,馬勉這個態度雖然不是旗幟鮮明,也沒打絕對保票,但已經是相當難得了,陳某人很領情——主任不錯,有幾分擔當。
不過,這試探既然開頭了,他就不好一下收回去,更別說某人行事的時候,骨子里是有幾分惡趣味的,于是他就暗暗對自己說:老馬這是嘴上的支持,而官場里,太多的人喜歡玩口惠而實不至那一套了,我再觀察一下好了。
而且,哥們兒這喜歡賣弄的性子,也要改一改,那就自今日始吧陳太忠找足了理由,于是不動聲色地回答,“鄭部長批評我有冒進主義的苗頭,要我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嗯…當然,他也是支持精神文明建設的。”
說到最后一句,他的嘴角禁不住露出了一絲冷笑,那些對文明辦的動作不以為然的領導,不管是明確地不配合也好,陽奉陰違地拖延也罷,說起話來的時候,總是不忘記強調一點——對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我是雙手支持的。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其實,大家敬畏的,不過是提出《兩個文明一起抓》的那個人,沒膽子直接反對那個文件罷了。
可是,馬勉看到他嘴角的笑容,卻是會錯了意,他只當是小陳心灰意冷之下的苦笑呢,于是就出聲安慰,“好了,也沒多么大不了,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再有本事的人,也不可能為案翻案,你說是不是?”
這可是扎扎實實的安慰——你現在斗不過張匯,也用不著氣餒,無非是一城一地的得失罷了,你可不要為這點小事就自暴自棄。
“嗯,”陳太忠點點頭,他現在有意無意地,要扮個失意者,自然就不肯多說——當然,有意誘導的事兒,他也做不出來,那就有點欺負馬主任了。
“那么過兩天,你跟樓電說一下,干部家屬綠卡報備制度,先由協調處來負責吧?”馬勉有意岔開了話題,還笑一笑,“這是讓你賣人情呢,你要覺得沒面子,我不介意幫你說。”
“這個事情…過兩天再說吧,”陳太忠含含糊糊地回答,調戲主任可以,但是不能調戲得太狠了,那么搞太不厚道。
“嗯?”馬勉品出不對味兒來了,誰也不傻不是?他來的時候,只是覺得陳太忠的輸面略微大一點,卻也沒以為這家伙會穩輸不贏,眼下這家伙狀似沉悶,沒準已經是勝券在握了,所以先把尾巴夾了起來。
他這個猜測,肯定是非常正確的,但是馬主任琢磨一下,發現自己這個想法也未免有點荒謬——在天南,哪個處級干部還能動了杜毅的人?
“你跟張匯,這最后結果是什么?”他想了又想,實在有點憋不住了,“小陳,我這是真關心你,你要覺得不方便,可以不說。”
“也沒啥不方便的,”陳太忠笑一笑,心說我就當沒接那帕里的電話了嘛,“昨天心情不好,闖到張匯辦公室吵了一架,差點動他…也就這些,至于后果嘛,我也想不出來。”
“嗯,”馬勉點點頭,他也聽說陳太忠似乎是去找張匯了,不過他的消息渠道,又差于鄭澤民,所以更不清楚,“我要是你,就索性揪住他打一頓。”
“啊?”陳太忠聽得就是嘴一咧,心說這省委省政府里做人,不就是要講個穩重嗎?你怎么會慫恿我打人呢?“這人一打,我的政治生命就…就差不多了。”
別人打人不行,你打人真的沒問題的,馬勉心里有數,不過他也不合適說得太明白,他總不能說——小陳,你的名聲早就那樣了。
“臉皮一旦撕破了,也就不怕報復了,”所以,他換了一種說法,“事兒弄大了,你反倒不用怕了…”
陳太忠聽到這個解釋,登時就無語了,他仔細想一想,主任這話說得,還真有那么幾分道理,自己要是能豁出去打張匯一頓,其實…應該也沒多嚴重的后果哈,反正是私人恩怨嘛。
他忌憚的、別人忌憚的,無非就是張匯身后的杜毅,如果真的撕破臉了,杜毅若是插手這私人恩怨搞我,豈不是也得忌憚我身后的黃家?
不光你張匯有組織,哥們兒也是有組織的這一刻,他覺得馬主任這話真有點道理,若是早想到這一層,局面也不至于被動到現在了,他禁不住有點后悔——反正是羞辱張匯一頓,以回報對方對他的公報私仇,這種方式確實不錯。
我這是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了啊——修煉情商,修煉得血性都沒了,真丟人,年輕的副主任正暗自懊惱,猛地又聽到主任發問了,“對了,沒跟北京那邊活動一下?”
“沒有,屁大一個正廳,我丟不起那人,”他笑著搖搖頭,信口回答,哥們兒說的真是實話,我沒跟北京活動,是…北京活動我了。
老子才是個副廳呢那豈不是連屁也不是?馬勉聽到這話,好懸沒一口血噴出去,不過,在他印象里,小陳的屬性就應該是這么操蛋的,那么他自然就不會計較,“唉,你這么說話…剛才頂鄭澤民了吧?”
“沒頂他,就是來個電話,我說先接一下,請他稍候,然后他就去衛生間了,”陳太忠對這種問題,肯定是實話實說,這種宣教部內部的事情,很容易考證,他也沒必要說假話。
“嘖,”馬勉聽得頗為無語,領導在場你就接電話,人家不走才怪呢,于是他咳嗽一聲,“那個…有人看見鄭部長出咱小樓了。”
文明辦所在的小樓是四層的,別說是在省委的樓,就算隨便在外面找一棟這種樓,也鮮有不帶衛生間的,沒有個人衛生間,也總要有公共衛生間的。
“哦,”陳太忠點點頭,馬主任才說,這家伙應該反應過來老鄭生氣了,不成想這廝又來了一句,“我也不習慣在別人的地方上廁所,站半天都尿不出來”
老馬的反應中規中矩,陳某人就下定決心,做最后一次試探。
“嘖,我就不知道你這腦袋怎么長的,”這一下,馬勉真是被氣壞了,“小陳啊小陳,我…你怎么就這么糊涂呢?”
他氣得連身子都站了起來,手指對方,才待要說什么,冷不丁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馬主任此來,是帶了強烈的個人意愿來的,不愿意被外人騷擾,所以自己拿了手機。
“部長啊…哦,在呢,我就在文明辦…嗯,行,好好,我馬上過去,”馬勉接了電話之后,就是一個勁兒地點頭了,直到掛斷電話之后,才繃起臉來,看陳太忠一眼,“部長叫我過去呢,讓我喊上你一起去。”
“您說我不在好了,”陳太忠笑著搖頭,馬勉既然能指責他糊涂,于是,他就打定主意,送一場大富貴給對方。
“你這是…打定主意,自暴自棄了?”馬主任這次,是真的火了,他眼睛一瞪,“合著我跟你講了半天…就是白說了?”
“主任,你息怒,聽我把話說完,”陳太忠笑著回答,他不知道潘劍屏得知了這個消息了沒有,不過按資格來說,老潘離知道這個消息的層次,還有一定的距離。
所以,這正是他送人情的時候,而老馬又是個值得拱衛的領導,那當然要大送特送,“不管部長說我什么,您就說是您的主意,愿意幫我扛著,坦白說吧,反正沒外人…您今天要是不罵我這兩句,我還真就不稀罕讓您幫著扛。”
馬勉一聽這話,登時就石化了,愣了好半天,才眨巴眨巴眼睛笑了起來,“小陳你這家伙,還真不懂得尊重領導,照你這么說,潘部長找我…是好事兒?”
“就算是現在是壞事兒,早晚也是好事兒,您方便的話,也提示一下部長,”陳太忠微微一笑,只覺得心懷大暢,這裝逼的感覺,還真是就好,以后有機會了,得常裝一裝,“三兩天就見真章的事兒…您要信不過我,拖一拖總不是問題吧?”
“我哪兒能信不過你呢?信不過你,我就讓你在鳳凰窩著了,”馬勉也心情大定——甚至都不止是大定,是大好了,然而作為一個廳級領導,必要的謹慎他還是要有的,于是再沉吟一下,做最后的敲定,“張匯那邊,肯定搞定了吧?”
“他?我整不出他尿來,算我沒本事,”陳太忠笑了起來,那笑容里,帶了發自內心的不屑,“屁大一個正廳,也敢假公濟私?”
“屁大一個正廳”,同樣六個字,剛才馬主任聽得異常刺耳,現在聽得卻是舒坦無比,他有心再問一問具體因果,但是…部長發話了,他自己又說身在文明辦,哪里還敢再耽擱?
2439章弄潮兒 快步走在路上,馬主任心潮澎湃,當然,他首先要考慮的問題是:陳太忠說的這些話…靠得住靠不住?
這時候,良好的口碑就起到了效果,而陳某人這方面的口碑,一向是很好的,他連自己的下屬,都從來舍不得犧牲,就別說是上級了——他之所以結怨張匯,可不就是因為下面人被欺負了?
而為這良好口碑做背書的,是他的深厚背景——正如同人借錢出去,要考慮對方的償還能力一樣,口碑好償還能力又強大,誰還會舍不得投資?
若是單純的償還能力強大,或者單純的口碑好,那就值得商榷了,至于二者中一樣都不具備的——誰吃傻了,借給你錢?
所以,馬勉極度傾向于相信這個消息,那么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在幫陳太忠扛雷的同時,該怎么樣才能獲得最大收益?同時…又能對潘部長做出適當的提示呢?
馬勉這個人,小毛病有不少,但是忠于領導,愛護下屬這些正常人該具備的素質,他也是具備的,所以他為此糾結。
千頭萬緒還沒理出個眉目,部長辦公室就到了,馬勉一邊沖部長秘書點頭,心里一邊暗暗嘀咕:以前咋就沒覺得,文明辦跟部長辦離得這么近捏?
他走進去的時候,潘部長正在低頭看東西,聽見響動,抬頭看他一眼,眉頭登時微微一皺,“嗯?小陳呢…他不在文明辦?”
“好像鄭澤民找他有事兒,”馬勉都是副廳了,找個借口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他還年輕,不懂事兒,有什么問題,您把板子打在我身上好了…反正我是您的人,真打重了,您也心疼不是?”
“嘿,”潘劍屏被他這話逗樂了,“小馬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有個廳級干部的樣子成不成?不是我說你,這板子…你確定自己捱得起嗎?”
這就是嫡系和非嫡系的待遇區別了,潘部長堂堂的省委常委,一向以不茍言笑著稱,但是馬勉是他嫡系里的嫡系,自然就不怕開個玩笑。
“我可能捱不起,不過小陳說了,他捱得起,”馬勉笑著回答,這話一出口,他全身都是松快的,對上,我能報領導的知遇之恩,對下,我也盡力回護了,“不過他這兩天…身體不是很好,他要我請示一下領導,緩兩天成不成?”
“狗屁”潘部長哼一聲,他在瞬間就聽明白馬勉的意思了,小馬是得了機宜,幫陳太忠拖延兩天,而同時呢,小馬又婉轉地提醒自己——陳太忠捱得起這板子…領導,這里面文章大著呢。
可是,正是因為他聽明白了,他反倒氣得臉通紅,臟話也跟著出口了,“他一個屁大的正處能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你現在回去…把他給我叫過來”
“可是…我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呢,”馬勉涎著臉站在那里,“那個誰…鄭澤民還找他呢,可能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老部長,您先指點我一下行不行啊?”
一般來說,當著潘劍屏提鄭澤民,那話里的意思就是直指另一個人——杜毅。
杜毅啊聽到這話,潘部長終于從歡喜中冷靜了下來,確實,不管x辦那邊怎么表揚,杜毅才是天南的老大,小陳有所忌憚,那也是正常的了。
陳太忠想的不錯,以潘劍屏的層次,應該不會很快地接觸到這樣的信息,但是他少考慮了一點——人家x辦點的是天南的名,天南文明辦你再厲害,也是歸天南省委宣教部管的 潘劍屏作為宣教部部長,得到這個消息自然不會很慢,首先恭喜的電話就不少,事實上,他接這個電話的時候,正在衛生間醞釀便意——部長年紀大了腸胃不好,便秘。
他用不耐煩的語氣拎起馬桶邊的面包機,不過在瞬間,他的語氣就變得鄭重了,在掛機之后,他兩秒鐘就拎起褲子走了出來。
其實,對于領導指示該不該上綱要的討論,他隱隱有所聞,不過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然而,不管他知道得清楚還是不清楚,天南的精神文明建設工作,是得到x辦的首肯了。
但是,潘部長也有疑惑的地方,就像馬部長不能確定陳太忠所說的話的真實性一般,他不太確定,這件事是不是由陳太忠引發的——雖然看起來,再沒人有這個能力了。
“你們倆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說說清楚,”于是,部長如是吩咐。
馬主任自然不敢再敷衍,就一是一二是二地講述一番,潘劍屏聽了之后,好久才哼一聲,“‘屁大的正廳’?你這個下屬…不太好用啊。”
“那家伙沒準還敢說…屁大的副省,呵呵,”馬勉聽得就笑了起來,他明白老部長是眼紅了,于是苦笑著回答。
“那家伙嘴里從來吐不出象牙來,年少輕狂嘛,他在我這兒,出點成績也離不開部里的指導,擱您眼皮子底下,沒準氣得您肝兒顫,小馬我脾氣好,就幫老部長您受了這氣吧。”
“唉,真是不像話,”潘劍屏撇一撇嘴,又搖一搖頭,他搞宣教工作多年,其實挺見不得這種標新立異的主兒,不過天南宣教部都獲得x辦的表彰了,他有更多的見不得,也只能放在心里了——人家是給宣教部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了。
而且,那是連杜毅都奈何不了的人物,他還能計較個什么?正經是趁著此人在手下,劃拉點業績過來,沒準能熬個六十五歲退休,那也是意外之喜了。
“他要你幫著拖延兩天?”潘部長決定換個話題,事實上,眼下他能琢磨的,也就是如何配合那個小家伙了。
“嗯,可能是擔心張匯反撲吧,畢竟那是杜毅的人,”馬勉如是回答,“上面的精神傳下來,總要有段日子的,這段時間里,他要是吃了虧,可不也就是啞巴虧?”
“我都能知道的事,杜毅可能不知道嗎?”潘劍屏冷哼一聲,他對馬勉真的是信任有加,什么話都敢說,“對了,你們那個稽查辦的文件,給我一份兒,我馬上就去找杜毅。”
天公地道,這不是潘部長想趁火打劫,而是說在表彰的話傳到之前,基層做得越多,落實的功勞就越大,這一點對潘部長是很重要的,對杜毅…那也是不無小補。
杜書記沒有理由不配合,而借此機會,宣教部還能擴大職能,就算潘部長想在副省這個位子上終老,這個業績也是愿意撈的…
杜毅接到潘劍屏的電話之后,微微沉吟一下,表示自己上午沒時間了,下午再聯系吧,你要是著急,就讓人先把材料送過來。
杜書記真的不想就這么認了,但是潘部長的電話提醒他:不認都不行了,現在還好,只是潘劍屏這宣教口上的一把手得了消息,再等上一兩天,其他人估計也就得到消息了,到時候,他這個省委書記,就要被人暗地恥笑了。
對潘劍屏,他還能表示出一些底氣——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但是對張匯,他就不能再容忍了,你這家伙…唉,看看帶給我多大被動啊。
于是,略一沉吟,他就按響了手邊的呼叫器。
“老板讓我過去一趟?”張匯接了王毅單的電話之后,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毅單,我需要準備什么?”
“老板沒說,”王秘書知道,這是張副秘書長跟自己打聽上意呢,但是他剛剛才吃了老板的驚嚇,哪里敢多說一個字?
當然,他已經猜出來張匯的前景不妙了——杜書記說得很明白,陳太忠是有恃無恐,所以王秘書說話時,沒有半點的情緒波動。
嘖,不像是好事兒啊…張匯聽出來了,放下電話之后,他琢磨一下,也沒理出頭緒來,但是時間又耽擱不得了,只得略略收拾一下,推門而出。
就這短短的十來分鐘內,急匆匆走在路上思考的主兒,并不僅僅是馬勉,張匯也是如此,同樣地,他也恨路上時間太短。
“毅單,”走到王毅單面前,他點點頭,又沖里面指一指,輕聲嘀咕一句,“杜書記這是?”
“老板讓你來了就進去,”王毅單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現在可不敢跟對方有任何的親近,而且張匯你愿意動一下腦子的話,我這沒態度本身就是一種態度了——你好自為之吧。
墻頭草張副秘書長心里暗暗地罵一句,老板就算這次狠狠收拾我一頓,我也未必就沒機會翻身,回頭一定遠離你這小人。
他沒想過杜毅不會原諒自己,當初陳太忠氣勢洶洶的時候,老板都坐得很穩,現在大局已定了,老板拎我過來是算賬來了,不過不管怎么說,在這件事里我錯得再多,但也是很堅定地維護了老板的形象,也沒給老板添亂。
他進去的時候,杜毅正側對著大門,手持一支香煙站在窗戶旁,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聽到有人進來,卻是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偶爾輕輕地吸一口。
2440章弄潮兒 杜老板不動,張匯自然也不敢吱聲,大氣不敢出地站在那里,直到一根煙抽掉大半,杜毅將煙頭按熄在面前的煙灰缸里,方始輕聲發問,卻是依舊沒有回頭,“你是哪一年從調研室調出來的?”
“97年二月,”張匯恭恭敬敬地回答,不知道怎么,聽到這個問題,他猛地生出了一些不妙的感覺——沒有原因,只是純粹的直覺。
“九八、九九、兩千…三年半時間,正處成為正廳,”杜書記沉吟一下,又嘆口氣,終于將頭側了過來,看著他淡淡地吩咐,“請個病假吧,假條就在我這兒寫。”
“請假…”張匯只覺得就像大冬天被澆了一瓢冷水一般,不由自主地打個激靈,這一刻,他覺得不但舌頭和嘴巴不受控制了,甚至連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他依舊聽得到,自己僵硬的嘴里說出的話,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耳朵聽自己說的話,都感覺那么遙遠,“我該請多長時間…請您指示。”
“先照三個月請吧,”杜老板的回答,讓張某人猛地一振作,然而,接下來的話,卻是徹底地打消了他的僥幸心理,“在這期間內,我會幫你聯系好中央黨校或者其他學校的培訓。”
“…”張匯默然,隔了十來秒,他才深吸一口氣,“謝謝您對我保護,我知道這次我錯得很離譜,等培訓完了,您能…再給我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嗎?”
“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杜毅又將頭扭向了窗外,他又從窗臺的煙盒里拿出一根煙點上,瞇起眼睛猛猛地吸一口,旋即又重重地吐出。
白煙在撞上玻璃后炸開,又迅疾地反彈回來,將杜書記的頭部籠罩在煙霧中,這份朦朧,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飄渺,“三年半…一般人一輩子走不完的臺階,你走完了,走得太快了…是我害了你。”
這不該是一個省委書記對一個正廳副秘書長說的話,但是杜毅就這么說了,不過,這話里沒有絲毫的歉意,有的只是濃濃的失望。
這就是蓋棺定論了,張匯聽得眼睛一紅,差點掉了眼淚下來,到了這個時候,他不申辯一下,絕對不甘心,于是那畏懼心盡去,取而代之的無盡的不服氣,“這是我跟他的個人恩怨,他比我還年輕…而且居然敢威脅要殺了我,做事比我囂張一萬倍。”
“他的程序比你正確,而他的運氣,比你強了不止一萬倍,”杜毅又猛猛地嘬一口煙,這次卻是沒狠狠地吐出,只是任由煙霧緩緩地從他口鼻中冒出,“寫假條吧…官場上最怕碰到的對手,就是弄潮兒,他是真正的弄潮兒,而你不是。”
這是杜書記的真心話,換個人來,可能會打抱一下不平——張匯這四十一歲的正廳,又深得省委書記的青睞,這不算弄潮兒,什么才算弄潮兒?
但是杜毅真的不認為這是弄潮兒,或者有人認為這是因為…張匯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緣故吧,但是杜老板有他自己的見解。
在這風云激蕩的大時代里,有太多的幸運兒橫空出世,但是真正的弄潮兒,必然會在風云際會之時,潮頭。
一省一市的潮頭,太小,中國的政治中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北京,能在京城各方的爭斗中占據潮頭,那才是真正的弄潮兒。
而陳太忠就是這么一個家伙,上次適逢其會地趕上科委的崛起,就已經很幸運了,而這次居然卷進了一號的指示該不該進綱領的超級大漩渦中。
作為中央委員,杜毅非常清楚這個漩渦有多么大,但是,惟其清楚,他反倒更為感嘆這廝的運氣——他杜某人都只有旁觀的份兒,最多…也不過搖旗吶喊一下。
杜書記非常肯定,陳太忠是被迫卷入的,如果不是自己這邊的壓力太大,黃家就算愿意支持,十有也不會選擇這么一個表達方式——這個吹風吹了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持觀望態度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具體到細節,其實也令人哭笑不得,一號的指示,跟精神文明建設有必然的關聯嗎?嗯,這么說吧…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反正上面說有,那就是有了,起碼這個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跟精神文明建設是可以掛鉤的。
那家伙…真的是有大運數的,不服不行,杜毅從來不怎么認可陳太忠的做人和做事的能力,但是他也承認,若是這種人都算不上弄潮兒,那么,天下也再沒有人有資格可以被稱作弄潮兒了。
一個正處,卷進了一堆正國、副國的紛爭中,并且被拎出來做典型了——這是比較簡單而直接的概括。
動張匯,杜毅也是很下了一番決心的,人非草木誰能無情?就是他的那句話,三年半以前,是杜省長親口發話,將在省政府調研室做主任的張匯,提拔為了副秘書長。
一年多前他來省委上任,又將張匯帶了過來,兩年零三個月,副廳成為了正廳,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欣賞小張的文采,這么久了,私人也有點感情了。
但是張匯在這件事里,不但瞞著他而且做得太沖動,真的太讓他失望了,包括后來薛時風對熱點訪談的前倨后恭,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讓他滿意。
那個姓薛的,你要頂就頂到底嘛,態度一會兒就是一變,這都是什么玩意兒?當然,杜書記猜得出來,這是出自小張的授意,所以他第一次,對張匯的辦事能力生出了懷疑之心——就你這手足無措的樣兒,也配做我杜毅的貼心人?
不夠給我丟人的那個時候,杜毅就已經決定,等此事完畢之后,過個一年半載的,就把張匯放出去——不能讓這個人再在我身邊了,這次你敢招惹黃家的人,下次沒準就敢招惹藍家的人。
所以,杜毅保張匯,也是為了個面子問題,但是今天北京這個電話,讓他覺得,似乎該主動處理一下小張了,而最終,潘劍屏的請示電話,逼得他不得不盡快處理了——雖然,電話上的杜書記,表現得很淡定。
我現在處理,還占主動,到了明后天,那可沒準就被動了,可饒是如此,杜毅都沒有把事情做絕——先請假,然后送你培訓,至于以后的事情…可以慢慢說。
杜書記終究是要面子的,而且,適度壓制黃家的利益代言人,是他天南布局中的一大任務,有些底線,他必須堅持,哪怕做給別人看,他也必須堅持。
但是張匯的回答,真的再次讓他失望了,當他說出“是我害了你”之后,他的心已經橫了下來——我又沒把你往絕路上送,你還要問有沒有機會,你現在該做的是無條件服從,你壓根就沒有意識到自己錯誤的嚴重性 所以,杜書記索性將自己對陳太忠的認識,告知了對方,是自找理由也好,是心中感慨也罷,總之,這就是臨別的贈言了…
張匯這里愁云慘淡,宣教部里,也是眾說紛紜,尤其是文明辦,大家都在紛紛談論,說是陳主任這兩天在單位的時間比較多,是不是…那話兒要有眉目了?
郭建陽就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前兩天他坐鎮陳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基本很少外出,并沒有受到多少騷擾,今天回到秘書處辦公了,時不時就有那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主兒,遠遠地送來異樣的眼光。
這種若有若無的目光,一道兩道還不要緊,但是一個來小時,這樣的目光時不時地出現——還沒人過來說話,這就讓郭科長有點度日如年的感覺了。
好不容易瞅著,這就到十二點了,郭建陽收拾一下東西,打算起身走人,不成想門口一響,卻是辦公室主任華安推門而入。
一見華主任駕到,幾個剛站起身打算走人的主兒,收拾收拾東西又坐下了——就兩分鐘了,咱還是準點下班吧。
“小郭,中午一起吃個便飯吧,”華安大大咧咧地走向郭建陽,“你來這么久了,我還沒有關心過你呢,這也是最近事情太多…今天有空。”
“我得…去看看陳主任,”郭建陽趕忙站起身,客客氣氣地回答,“他要是沒什么指示…”
“哦,主任跟太忠主任說事兒呢,”華主任笑吟吟地發話,他來的目的之一,就是保證主任和陳太忠能不受干擾地私下聊天,“你也不用去了,領導們有他們的安排呢。”
同一時刻,馬勉推開了陳太忠辦公室的房門,才待笑吟吟說話,猛地眼睛一瞇,愕然地看著沙發上的鄭澤民,“鄭部長…您不是出去了嗎?”
“我去了個廁所,”鄭澤民不動聲色地回答,他跟潘劍屏不是一路,跟馬勉自然也是泛泛之交,“我不太習慣在別人的地方上廁所,站半天都尿不出來”
(九千字到,爆發了,還在第十七,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