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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寧夏之亂(1)
從賀蘭山西邊沙漠,及東邊河套鄂爾多斯沙漠刮來的風沙,夾著初春的雪粒冰寒,從兩個方向模掃過了狹長的寧夏鎮,吹得這塊大明西北諸鎮中最北邊的邊鎮,籠罩在一片蒙蒙的風雪沙塵中。
寧夏鎮,三面環繞長城,是大明西北邊陲之重鎮,成化年后,大明放棄了河套平原,退守寧夏之后,失去了防御的緩沖地帶。寧夏鎮,特別是黃河以東地勢較為開闊的鹽池,靈武一帶首當其沖,成為蒙古部落南下的突破口。
套寇,己成為明朝中后期的主要邊患。“成化以前,虜患多在河西,自虜居套以來,而河東三百里間更為敵沖,是故窺視平固則犯花馬池。掠環慶則由花馬池東。入靈州等處則清水營一帶是其經矣。”
嘉靖二十七年,陜西三邊總督曾銑,上書朝廷提出收復河套。但由于此時明廷力量衰弱,已是無力攻取。不過由于多年戰事,寧夏鎮在西北諸鎮中,戰力還算強悍。
寧夏鎮全鎮原有馬步官軍七萬余名,馬匹二萬二千余匹,一年需要糧餉六萬余兩,不過由于軍兵歷年逃故,現僅有官軍三萬七千余人,馬匹一萬三千余匹。加上去年開始,寧夏鎮全鎮己有八個月沒有發糧餉冬衣,將士們都是怨聲載道,逃亡的軍兵更是絡繹不絕。
寧夏鎮城,就是后世的銀川市,賀蘭山環其西北,黃河在東南,險固可守。雪初融,意味著春天的來臨,往常在這個時候,正是鎮城開始熱鬧繁華的時候,鎮城的各街上,各方的商賈,牽著自己的馱馬,操著各地口音,在鎮城各處交易。
不過這場沙塵暴來得太猛,來得太突然,將鎮城內各人都是吹了個灰頭土臉,不說居民商賈們都是紛紛閃避,抱頭鼠竄。就是城墻上守衛的將士們,也都是抱著頭,飛快地沖進了城墻上的樓房內。不過能躲避的只是少部分,大部分的將士們,都是抱著頭,縮著身子,躲在墻后面,盡力保護自己。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這場冰寒的沙塵暴才過去。
“娘的,這種日子不能過了。”
一個小兵從城墻后伸出身子,他抱著兵器,縮著頭,搓著手,不停地跺著腳。
農歷二月的寧夏,仍是天氣寒冷,料峭的寒風不時嗚咽著,卷過街上的枯葉與清雪,模掃在小兵衣衫單薄的身上,讓他全身抖個不停。
“誰說不是?”
另一個小兵耐不住寒冷,縮在城樓處一個略為避風的地方,縮頭縮腦地道:“幾個月沒有糧餉,也沒有發下冬衣,還讓不讓人活了?”
另一人大聲罵道:“都怪那個黨馨老賊,聽說朝廷己經下發了糧餉冬衣,都被黨馨老賊貪墨了。”
“不錯,都是怪黨馨老賊。”
“沒法活了,再這樣下去,家里的老婆孩子都要凍餓而死了!”
旁邊的軍兵們都是紛紛恨恨道,無一例外,這些人個個都是穿著單衣夾袍,一邊罵,一邊身子凍得直發抖。
各人說的是的寧夏巡撫黨馨,自他上任后,就大撈特撈,他一邊大吃空餉,一面克扣茶馬市朝廷官銀,還把他的內弟張維忠弄到了寧夏擔任總兵一職。二人相互配合,不多時已是腰包鼓漲。
黨馨為人刻薄,平時欺壓將士,克扣茶馬市官銀不說,還經常克扣拖延軍士們的糧餉,此次寧夏鎮軍兵們的糧餉,更是足足八個月沒有發下來,將士們也沒有過冬的冬衣,在這個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那種苦楚可想而知。
幾個月來,寧夏鎮數萬將士的怨聲己到了沸騰的地步,但黨馨不理,還是一慣的花天酒地,這不免給了某些人以可趁之機。
“爹,聽聽外面將士們的聲音,他們個個己是怨聲沸騰,無人不痛罵黨馨老賊,看來,我們的時機到了。”
離巡撫衙門不遠的哱府內室內,卻是溫暖如春,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椅上墊著五寨堡出產的,厚實溫暖的羊絨靠墊坐墊,加上屋內熊熊燃燒的炭火,烈酒的醇香,不由讓人有些懶洋洋的。
哱承恩己是喝得有幾分酒意,此時他一拍桌案,興奮地對上首的老爹哱拜囔道。這哱承恩是哱拜最寵愛的兒子,身子粗壯,模樣長得十分非常的兇狠丑陋,不過哱拜是蒙古人出身,見了兒子這種猙獰可畏的樣子,不但不以為怪,反而鐘愛非常。
“哼。”披著一身厚毯的哱拜將杯中的烈酒一口倒入口中,冷冷道:“確是時機到了,黨馨那廝肆意克扣軍餉,欺壓將士,讓整個寧夏鎮怨聲載道,可嘆這蠢貨死到臨頭還不知道。”
旁邊的哱拜外甥,寧夏衛指揮土文秀道:“黨馨和張維忠都是蠢驢之輩,他們何德何能,能掌控這寧鎮之地?不如借這個機會,將黨馨與張維忠等一干黨羽趕出寧夏鎮,由大舅執掌寧夏,割據稱雄,才是道理。”
哱拜不由聽得大悅,土文秀這話,可說是說到他心里去。他一向是不甘寂寞之人,自以副總兵身份休仕在家后,便經常長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志不已。而哱拜一家和巡撫黨馨的矛盾也是由來已久。
哱拜原是蒙古人,嘉靖年間駐牧賀蘭山后,屢盜邊民頭畜得利而投靠蒙古順義部首領黃臺吉,這黃臺吉是俺答汗的兒子,開始他還重用哱拜,不過后來覺得哱拜這個人性格狡悍,便猜忌他。
哱拜一怒之下,便帶著部下土谷赤等三百人來寧夏鎮投靠,被當時的寧夏鎮巡撫王崇古收編,并得到大明朝廷的賞賜,任他為寧夏游擊,出于“以夷攻夷”的想法,朝廷許可哱拜組建一支二千余人的家丁,并為他們提供糧餉。
此后哱拜便統領二千家丁,因他英勇善戰,熟悉蒙古部落的情況,日可縱深三四百里,令寧夏鎮周邊三百里蒙古人懼怕而不敢來犯,屢立戰功升為副總兵。不過此后邊塞安定,哱拜便勇無所施,只好無聊度日。
萬歷十七年,哱拜以副總兵致仕,子哱承恩襲職。哱拜雖致仕回家,不過他是個野心勃勃之人,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便私自組織了三千人的蒼頭軍,這蒼頭軍都是他的家丁,多為各地來投奔的亡命之徒,大部分是蒙古人。
萬歷十九年,巡撫黨馨履任,考慮哱拜勢力過大難制,便事事抑之,二人矛盾加深。十九年秋,蒙古部落火落赤,真相兩部,攻陷臨洮,河州,渭源等處,殺死軍民四萬有余,將糧食財物掠奪一空。
經略鄭洛調寧夏兵援助,軍令傳到寧夏,巡撫黨馨命指揮土文秀帶兵一千,前往洮州救援。哱拜聞聽洮州救急,土文秀被調西援,嘆道:“文秀雖經戰陣,難道能獨擋一面嗎?”
便前往經略府拜見鄭洛,對他說道:“土文秀從未經過戰陣,哪可率軍前往?老夫雖致仕歸家,但忠心報國之心未衰,愿以自家三千人馬,與兒子承恩,義子哱云一道出征。”
鄭洛聞言大喜,便同意了哱拜的要求。不料巡撫黨馨一見哱拜來了三千多人,心中很是不快,聽說哱拜問他要馬,更是張口責罵哱拜亂折騰,說他每營抽調多少兵馬,他早有打算,如今超出預算,讓他的行糧,行銀從何而出?
最后更是只撥給哱拜父子一些老弱病殘的馬匹,不但不能騎,還要分出幾百人照料。哱拜父子滿腔怒火,領著士兵們來到金城,攔截住入寇蒙古人的軍馬,幾番廝殺,將他們輕易地驅逐出境,得勝歸來。
回師的途中,哱拜父子看到甘肅,陜西等各鎮的兵馬多為老弱,不堪一擊,加上哱拜手下將士輕易地將入寇的蒙古人趕走,心中不由滋生出藐視中外的念頭。
得勝歸來后,哱拜等人多日不見朝廷嘉獎,心中正疑惑,黨馨卻又派兵士將哱承恩傳到巡撫衙門,斥責他強搶民女為小妾,以違律誘婚的罪名,打了他二十軍棍。還責罵哱拜父子,說哱拜與他手下士兵吃了太多的糧食,以至于他現在沒有糧食發給寧夏鎮的將士,讓哱拜氣歪了鼻子。還有,出征的土文秀,哱云兩人,依例也應該因功升授,都因黨馨從中阻撓而未得如愿。
這讓哱拜對黨馨的怨恨越發的增強,慢慢的,他內心己是有了反叛之心,他密派手下,用重金賄賂河套蒙古部落,企圖內外勾結。
一直到了今天,寧夏鎮的軍士們己經有八個月沒有發出糧餉,又沒有冬衣,士兵們的怨恨交積,己經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哱拜也覺得時機到了。這段時間寧夏鎮數萬將士的怒火,未嘗沒有哱拜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的原故。
時機到了,該如何利用這個機會,是個問題,哱拜幾人正在密謀,忽聽外面有家人稟報,卻是軍鋒劉東旸與許朝二人來到。
哱拜心中一動,這劉東旸是自己的結義兄弟,平素又受士兵的擁戴,對黨馨早有不滿之心,或許可以…想到這里,他忙大笑著迎了出來,和那些普遍矮壯的蒙古人不同,哱拜長得非常高大粗壯,只是邊塞的苦寒,讓他臉上滿是橫七豎八的皺紋,頭發也白花了,不過身體還是非常強健,穿著一身厚實的皮袍,舉止作派,都似一個塞外的蒙古人。
見哱拜如此,他兒子哱承恩及外甥土文秀都是互視一眼,一起迎了出來。
“天寒地凍的,我的好兄弟快進來喝一杯。”
哱拜親熱地執起劉東旸的手,將他拉進屋內,幾人坐定,劉東旸還會沉穩些,許朝己是連喝幾杯,突然啪的一聲,許朝憤憤地將酒碗往桌上一放,罵道:“奶奶的活不了了,剛從軍營回來,大冷的天氣,將士們還穿著單衣,又沒有吃食。而黨馨老賊倒是縮在衙門內,烤著炭火,摟著美妙女子,喝酒享受,這口氣真是咽不下!”
劉東旸也是一杯一杯地往口中倒酒,眼睛越來越紅,哱拜斜眼相睨,最后他臉上露出笑容,道:“你們就是太軟弱了,平日對那黨巡撫百依百順,怪不得他可以肆意侮慢你們,毫無顧忌地克扣軍餉,這不,就是八個月沒發糧餉,我們寧夏軍鎮的將士們不也是風平浪靜,如此,那黨馨何必理會?”
“彭。”的一聲巨響,劉東旸將酒碗拍在桌上,他紅著眼睛道:“黨馨老賊欺人太甚,不把手下將士當人看,我恨不得殺了他。”
哱拜心中暗喜,他道:“殺了他?這黨馨是巡撫,如果殺了他,有如造反,依大明律,是要滅滿門的。”
劉東旸紅著眼怒道:“反就反,反正活不下去了,橫豎一死爾!”
許朝借著酒意,也是囔道:“不錯,反正也活不了了,劉大哥,你要怎么做,兄弟都跟從你就是。”
哱拜哈哈大笑,與哱承恩及土文秀互視一眼,都是看出對方眼中的喜意,哱拜緩緩道:“此事非同小可,要從長計議,我聽說營內將士,都對黨巡撫多有怨言,你們要多為聯絡,看看他們的意思,否則勢單力薄,難以成事。”
劉東旸道:“哱老將軍不必擔憂,我營中有不少兄弟,都對黨馨老賊不滿,只要說明整治黨馨老賊,定然紛紛響應。”
許朝也是道:“整個鎮城的將士,都對黨馨老賊不滿之極,只要我們登高一呼,保證一呼百應。”
“好!”哱拜更是心喜。
當晚,幾人一邊喝酒,一邊密謀,哱承恩及土文秀二人,也不時在旁出謀劃策。直到天快亮時,劉東旸、許朝二人,才帶著滿身的酒意回到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