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大年除夕日,這天是大明帝國最重要的節日。這天上到帝王將相,下到平民百姓,都要舉行各種慶祝活動與娛樂活動,辭舊歲,迎新年,而這天后,時間也進入了萬歷18年。
除夕這天當然同樣是五寨堡的大日子,這天剛一開始,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就在五寨堡各處響個不斷,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換門神、貼春聯、掛年畫、貼窗花,到處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托黃大少的福,今年可以過個好年,五寨堡人人臉上都是帶著笑。見了面,都樂陶陶地相互拱手作揖。而各人的話題中,都不會忘了要感謝一聲黃大少。
五寨堡軍匠們居住的街上,此時也是一片喜慶的氣氛,大家都忙著在門外換門神,貼春聯,打掃整理自家的房屋。雖然軍匠們住的茅草屋還是一樣的破敗,不過原先那些裂開的口子已經全部用新泥堵上了,加上門口新換的對聯門神,街上的一些鞭炮屑,頗有幾分新年的味道。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這些軍匠們,不論是男子還是女人和小孩,都不再是以前那種面黃肌瘦,臉有菜色的樣子,個個氣色已經好了很多。許多人身上穿著的棉衣也厚實了許多,在寒風中,不會再凍得直打哆嗦。特別是許多軍匠小孩子,還穿上了新衣,拿著一些鞭炮在到處亂放玩樂,小孩子的鬧騰聲,不斷傳來。
大人們一邊忙活,一邊笑呵呵地不時看自己孩子一眼,或是和鄰里聊幾句。聊得最多的還是過了年后,自己可以做多少水車工具,從大少那邊又可拿到什么獎賞月錢。對未來的生活,大家都充滿了憧憬。
外面的鞭炮聲中,劉二妞一蹦一跳地跑進屋內,和那天黃來福見到她的不一樣,她今天可不再是穿得破破爛爛,而是穿了一身的新棉襖,一身的新棉鞋,可以看出,她的身子雖然還沒長開,但長大后,肯定是個美人胚子。
她神情歡快,一邊跑一邊喊:“姐,姐。”
屋內,軍匠少女劉玉梅正在忙活著,她伸著腰,掂著腳,棉襖下展現出妙曼的曲線,一邊往墻上掛著幾張年畫,這些年畫上無一不是畫著一些魚、娃娃等吉祥物,意托豐衣足食的意愿。
她臉上帶著笑,一邊掛著年畫,一邊道:“小妹,你來得正好,你幫姐姐看看,這些年畫會不會掛歪了?”這一多月濃濃的米粥面湯喝下來,她的臉色已是紅潤了許多,沒有了以前那種菜色,更顯得秀麗。
劉二妞撐著下巴,歪著頭,脆聲道:“嗯,我看看,嗯,姐,我看掛好了,不會歪了。”
劉玉梅拍了拍手:“那就好,小妹,你陪姐將這些掛千掛到門楣和房檐上去。”
劉二妞應道:“好啊,姐,我來幫你。”這掛千是當時大明的一種裝飾,以紅紙剪之,多為鶴鹿同春,三羊開泰,八仙過海等內容,新年時,不論南方和北方多有掛之!
姐妹二人一起動手,興致勃勃地將幾串掛千分別掛到各個房檐上去。
二人正忙著,她們的爺爺劉老漢拎著幾塊肉,幾條魚,還有一小壇酒,樂滋滋地進來。
他一進門,就裂開已沒有幾顆牙的嘴呵呵笑道:“大妞,二妞,你們看,這是什么?”
劉二妞見了,首先歡喜地道:“哇,是肉啊,還有魚。”她抱住劉老漢興奮地道:“太好了,爺爺太好了。”
劉老漢愛憐地摸了一下劉二妞的頭,樂呵呵地道:“就知道我的二妞嘴饞,加上今天過大年,所以爺爺就買了一些魚肉回來。”
他有些感慨地道:“想不到我們窮軍匠家還能吃上魚肉,記得上次吃肉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唉,這都是托了黃大少的福啊。”
聽到黃來福的名字,劉玉梅眼中閃過一些異樣的神情。而劉二妞則是天真地道:“爺爺,現在街上還有攤販賣肉嗎?他們不回去過年嗎?”
劉老漢道:“大多數攤販都回去過年了,不過還是有一些留在堡內,說是等著過了年后,就好做堡內的生意,他們說…”
劉老漢剛說到這里,就聽到外面劉總旗的聲音響起:“劉大爺在家嗎?”
接著就見劉總旗走了進來,見了眾人,他笑道:“原來大家都在,那就好,我家婆姨說人少也是過年,人多也是過年,讓你們一起到我那去。”
劉老漢道:“大兄弟,總是麻煩你,那多不好意思。”
劉總旗笑道:“劉大爺這說什么話,想當年我和劉兄弟可是…”說到這里,他臉色一暗,隨即又展顏笑道:“我那婆姨的脾氣,大家都知道的,話不多說了,玉梅,二妞,去,收拾收拾,都一起過去。”
推推拉拉中,各人來到了劉總旗的家,也不遠,就在隔壁,平時日,劉總旗就對劉玉梅一家多有照顧。今天更是讓他們都一起過來過年。
劉總旗的婆娘錢氏正在灶前忙活著,鍋里正滋滋作響,正炒著肉,一陣陣香味傳來,讓劉二妞饞涎不已。見各人進了屋,錢氏熱情道:“總算過來了,劉老爹,今天我這可是準備了不少好菜,就等著你們了。”
劉老漢道:“又要麻煩錢大嫂子了。”
劉玉梅則道:“錢嫂,我來幫你。”
錢氏笑道:“我家玉梅就是勤快。”
她“去去去”地轟走了圍在灶前不住吞口水的自家兩個孩子,讓劉玉梅一起過來幫忙。
女人們在忙,劉老漢則是和劉總旗坐在一邊說話,可以看出,二人的臉上都頗有笑容,顯見這個年很讓他們舒心。
那邊肉炒好后,錢氏想起什么似的,擦了擦手,笑道:“看我這記性。”她進里屋去,很快出來,卻是拿出了一匹花布,說道:“玉梅,前兩天上街,你嫂見這塊布不錯,就扯來給你,你試試,這顏色配不配你。”
劉玉梅忙推讓道:“錢嫂,我不能要。”
錢氏道:“你還跟我客氣什么,你再推來推去的,你錢嫂就要生氣了。”
劉玉梅無法,只得讓錢氏在自己身前比劃。
錢氏嘆道:“多水靈的一個姑娘,將來不知有誰有福氣討我家玉梅做婆姨。”
劉玉梅嬌羞不依:“嫂…”錢氏笑道:“我們的玉梅害羞了。說起來,我家玉梅也到年紀了,你嫂認識的人也不少,要不要錢嫂幫你尋一戶好人家?”
劉玉梅神情忸捏,只是紅著臉不依。
劉總旗站起來解圍道:“好了,好了,不要為難我們的玉梅了。孩他娘,快些準備年夜飯吧,大家都等著呢。”
在錢氏和劉玉梅的忙碌中,劉總旗和劉老漢的閑話中,一頓還算豐盛的年夜飯準備好了。
劉總旗出去放了鞭炮后,在外面還時不時傳來的零星鞭炮響聲中,眾人圍坐桌旁,歡聲笑語,吃著魚肉,喝著米酒,這種歡快的情形似乎在劉總旗家中好久沒出現過了。
劉總旗和劉老漢對喝了一口酒,看著眾人的笑語,突然眼紅道:“沒想到還會有這樣紅火一天,如果劉老哥和劉大嫂在…他們不知會有多高興。”
劉總旗當年和劉玉梅的父親劉大富交好,可是十年前一場鼠疫奪去了劉玉梅雙親的性命,當時那場鼠疫,五寨堡死亡人口數百,這樣的慘事想起來,至今還是讓人不寒而栗。
聽劉總旗這樣說,眾人都是沉默下來。孩子們也不敢說話了。
半響,錢氏嗔怪他道:“你看你,大年頭的,還說這樣掃興的事情。也不看看玉梅她們還在。”
劉總旗強笑道:“是,是我失言了。”
劉老漢道:“大兄弟,你和黃大少接近,你說說,過了年后,我們還會有象現在這樣的好日子嗎?”
玉梅和二妞雙親死后,這一家的生活,就全靠劉老漢支撐了,當年為了將這兩個小娃娃拉扯大,劉老漢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心思,吃了多少的苦。
一直以來,一家大小的日子可說是過得非常艱難,雖時不時劉總旗會接濟一下,但劉總旗也要養家,他的月糧也是一樣微薄,自家都非常難過,幫助總是有限的。
生活的改變在黃來福雇傭他們后,劉老漢雖然年過花甲,但卻有一手的好技藝,加上身體硬朗,自家的勤快也不差過年輕人,這些時間里,他制作出來的水車工具,任誰見了都沒有二話,大受黃來福的贊賞。
年底時,除了指定的月糧外,劉老漢還受到了黃來福賞糧一石的獎勵,生活有了指望后,總希望這種指望一直保持下去。雖說黃來福早和他們簽訂了雇傭他們二年的合約,但劉老漢總覺得如在夢中般,怕一醒來,這種好日子就消失了。
劉總旗當然明白劉老漢的顧慮,事實上,這些天,也經常會有一些軍匠們來詢問確認與劉老漢相同的事情,他笑道:“劉大爺不用擔心,大少準備大力開懇土地,到時需要的人手工具只會更多,至少在這幾年中,我們不用擔心沒活干,拿不到月糧,而是要擔心到時太忙碌了。”
劉老漢松了一口氣,撫著雪白的胡須樂呵呵地道:“忙碌沒關系,我們這些苦命人,不怕干重活累活,只要干活了能吃飽,孩子們都平平安安,就心滿意足了。”
劉總旗笑道:“黃大少以前就說了,為他干活的人,人人可以吃飽穿暖,事情也果然如此。等再過幾個月,黃大少替職千戶,我們的日子只會越來越紅火的。來,我們大家都來干一杯。”
眾人都舉起了碗,錢氏小聲道:“你說這人真是奇怪,這黃大少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我們都很清楚,怎么突然就轉了性呢?”
劉總瞪了她一眼:“不要說別人的壞話,我們現在好日子可是大少給的。”
錢氏立時轉口:“愿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大少長命百歲,這樣我們以后都有好日子過了。”
劉總旗再次道:“來,我們干杯!”
“干!”
就是屋內的三個小孩也舉起了碗,伴著歡笑聲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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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來福從大田莊一回到了千戶宅,立時一股濃濃的年節味道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