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心神領會的眼神和笑容中,顧云娘臉兒紅紅的,隨黃來福及楊管家出了千戶宅。江大忠和楊小驢趕忙將各人的馬匹牽了出來。
顧云娘也有一匹小紅馬,她隨顧千戶來五寨堡時,便是和眾人一樣騎馬。明時女子出門,有能力的,所用交通工具多為車橋等,大冷天的,一般還使用暖轎,連一些軍將世家的女子也不例外。
顧云娘和眾人一起騎馬,顯然在此時的女子中,頗為的與眾不同。她在廳中各大人面前還有些乖寶寶的樣子。出了千戶宅后,便現了原形。
她一雙俏目看著黃來福,神情似笑非笑,嬌聲對黃來福說道:“喂,黃來福,你真的是要去屯田查看嗎?不會是借這個名頭,跑哪去玩耍吧?我只記得你會舞槍弄棒,什么時候干過正事了?你說吧,要到哪去玩耍,正好我也閑著無聊,就一起去吧。”
如果按往常,她這一說,黃來福已經是干巴巴地跑到她身邊,盡可能地向她討好解說了,更不會在意她語氣中的諷刺。以前兩人在一起時,顧云娘總說黃來福是一個粗漢,粗鄙無名,更不滿黃來福動不動就欺壓五寨堡內的軍戶家屬,這也是閑書看多的結果。
不過此時黃來福只是微微一笑,道:“我當然是要去屯田查看了,不然你認為我閑得沒事干,跑到堡外去吹風啊?”
他翻身上馬,對顧云娘道:“這樣的天氣,你還是陪我娘親和姐姐們在宅內烤火說話吧,到處跑,成什么事?”說著就要策馬起身。
江大忠和楊小驢想笑又不敢笑,也連忙翻身上馬。二人都知道這位顧家大小姐可不是好相與之人,惹惱了她,二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只好強忍著笑,將眼睛轉到別處去。同時心下奇怪,以前的少爺在顧家小姐面前可不是這樣的,那戰戰兢兢的樣子,他們看著都難受,難道出去一趟變個樣了?
楊管家也是騎上了馬,看著這兩個小的作兒女之態,只是微笑不語,同時也有些奇怪黃來福在顧云娘面前的改變,畢竟黃來福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
顧云娘怔了一下,沒想到黃來福竟和以前完全兩個樣,對她愛理不理,她不由惱怒地哼了一聲,又覺得在幾個下人面前很沒面子的樣子,她叫了一聲:“黃來福,你…你好沒良心,我大老遠來看你,你竟這個樣子。我要去和姨娘說,說你欺負我。”眼眶一下紅了,泫然欲泣的樣子。
黃來福笑了起來,柔聲道:“我不是看你大老遠來看我,不忍心你在外面吹風嘛,既然你要來,就一起跟上吧。”這等小女兒的情形,他以前見多了,自是掌控自如。
顧云娘臉一紅,小聲道:“誰要你忍心了。”見黃來福答應了她的要求,也是轉嗔為喜,連忙翻身上馬,卻不知不覺情緒的控制權已是轉到了黃來福手上。
黃來福一馬當先,策馬向堡城外而去,幾人忙跟在后面。街上的人見到黃來福等人騎馬前來,都是忙不迭地閃避而開,一時呼兒喚女,大街上頗有雞飛狗跳的味道。
顧云娘策了策馬,和黃來福并轡而行,她說道:“黃來福,你看你,你一出來,這街上的人多怕你,聽說你在五寨堡的名聲可止小兒夜啼,是不是真的?”
黃來福微笑不語,顧云娘沒趣地哼了一聲,小嘴一扁,不理黃來福了。心下卻是郁悶,以前的黃來福對她可是百依百順的,哪敢象現在這樣冷落她?也不知這人是怎么回事,出去一趟,象變了個性子似的。一下子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顧云娘和黃來福從小結親,自小相識,兩家常有往來,也算是青梅竹馬。只是顧云娘從小就愛看些才子佳人的傳奇小說或是戲劇,如玉嬌梨、好逑傳、琴心記、鸞鎞記、陳情記等。這是當時明朝的流行時髦,不說她,就連當今的萬歷帝,都是傳奇和戲劇的愛好者。
少女心性,這類書看多了,便免不了幻想。只是幻想歸幻想,現實總是讓人失望的,以前的黃來福一看上去就是一副粗魯的樣子,不但不似書中那些才子書生,也不似運甓記、雙烈記、忠孝記、大刀記等戲劇中那些抵抗外侮,忠孝節義之士。相反,倒還很似書中那些如紈绔惡少般的反角,讓她反感不已。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當時的大明朝,不可能有別的結局,她這輩子注定是要和黃來福在一起了。現實和幻想的差距,加上她深受兩家溺愛,也是個有脾氣的人,讓她平時在黃來福面前總不會給他好臉色。
不過她是個很有心計的女孩,在兩家大人面前總是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平時人前和黃來福在一起時,也是表現得嬌羞,婉約,乖巧,很得大人們的歡心,只有在黃來福面前才會顯出原形。至于黃來福身邊的江大忠和楊小驢等知道她作派的人,自不敢到旁人面前說什么。
也不知以前的黃來福是自慚形穢還是什么的,不論顧云娘怎么對他,都是遷就忍讓,還甘之如飴,讓顧云娘讓黃來福面前越發驕縱。
習慣了以前黃來福對她的百依百順,今天這個愛理不理的樣子,這樣的反差讓顧云娘好不適應,只好悶聲生氣不說話,畢竟她也只是個16歲的女孩,在情緒控制方面哪是黃來福的對手。
黃來福看了顧云娘一眼,這種小女兒的作派,他可沒好氣多花時間去理會,自己忙著盤算大事業呢,哪能將精力浪費在這等糾纏上?
加上他素來喜歡的是那種溫柔可愛,小鳥依人似的女孩,這顧云娘雖然在大人前一副乖寶寶樣子,但自己卻知道她那刁頑的性情,不管以前的黃來福品性多不堪,讓顧云娘多不滿,自己都不想多花時間放在這小兒女的情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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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行人便出了五寨堡城,往西北方向來到了清漣河邊,這里分布著一些五寨堡軍戶的屯田。百年來,這里的軍戶和家屬們就是以此為生,寓兵于農、守屯結合,放眼整個邊鎮,也皆是如此。
大明立國后,實行衛所軍屯。一般說來,邊地衛所,三分守備,七分屯田;內地衛所,二分守備,八分屯田。
普遍來說,衛所內世襲軍戶每戶可分得田地15-50畝,同時還發給耕牛、農具等。
一般而言,每年屯田軍士所收獲的谷物,自己留糧六石(明一石=188.8斤),納糧上交12石,存在屯倉,供本軍自己支配,其中約70%為軍士月糧半餉等,其余30%為軍官俸祿。
軍戶發給的月糧中,不拘口數多少,馬軍給米2石,步軍總旗1石5斗,小旗1石2斗,軍士1石。不過這里還有區別,如守城的軍士月糧如數發給,屯田者半數發給。民匠充軍者8斗,牧馬千戶所1石,民丁編軍操練者1石。削籍充軍者家4口以上給1石,3口以下給6斗,無家口者4斗。至于月鹽,軍士有家口者每月給2斤,無家口者1斤。
明初屯田取得良好的效果,軍隊基本可以自給。只是到明中葉后,特別是宣德以后,軍屯制度已開始遭到破壞,致使軍田拋荒,明政府不得不減征屯糧。明初,延綏、甘肅、寧夏、宣府、大同五鎮原餉額中屯糧154萬石,到嘉靖初年屯糧已下降到57萬石,下降53%。
到了嘉靖后期,所征屯糧越來越有限,政府不得不免軍田糧食歸倉,另外設法籌餉。特別是小冰河時期后,各軍鎮衛所的軍糧更是多仰仗國庫撥給。
五寨堡千戶所定額旗軍1120名,合軍士及軍官,原有屯田六萬多畝,園七十二畝,坐落在五寨堡所附近,很大部分,是位于這清漣河一帶。
按軍屯制規定,五寨堡軍戶屯田每畝約需上繳屯糧二斗強。這樣一來,五寨堡年屯糧總收入約在一萬二千多斗,按1斗20斤算,約合后世的24萬斤,120噸。
不過這都是明初期的事了,明中葉后,五寨堡大部分靠近水源可以灌溉的部分,已經被千戶黃思豪及五寨堡的一些軍官們所占.有,大部分軍戶都成了軍官們的佃戶,加上這些年旱寒災不斷,這五寨堡的產糧是一年不如一年。
特別是近幾年來,大旱大寒的,整個五寨堡的每年產糧更不過數萬斤,還大部分是軍官們的田地所出。這和五寨堡整個千戶所每年需求百萬斤糧食相差太遠,更不要說這軍鎮衛所的人口繁衍也不是明初所可以比的。
屯糧不足,月糧只得仰仗上面撥給,不過按例都是層層上下克扣,月糧到了五寨堡普通軍士手上,余者不過三分之一,每個軍士家中都是有妻小子女數口,這微薄的月糧如何糊口?怪不得整個五寨堡看起來就象一個乞丐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