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寒士卷二深情[vip]
和元年正月十六。連晴朗了數日。天氣暖洋洋的春意然。道路上的積雪早已融化。只有陽光曬不到的背陰處。還有白白的殘雪吸引著小孩子們去踩上幾腳。
這日上午辰時。從家塢環形塢厚重的大門里駛出五輛牛車。陳操之的建康之行開始。隨行的有冉盛來震黃小統和小嬋。還有兩個駕牛車的車夫。一姓田一個姓宋。
陳尚往返建康多次。熟悉京中風物。這次也陪陳操之一道去。帶著一仆一車夫。
另兩輛牛車里坐著的是丁幼微燕阿秀。還有宗之和潤兒。丁幼微帶著兩個孩兒為小郎送行。順便去丁氏別墅向叔父丁異拜新年。現如今丁氏與陳氏往來密切。丁幼微再不會向從前那樣夫家與母家只能擇其一 這是自母親去世后陳操之第一次出遠門。以前兩赴吳郡。母親都是帶著宗之和潤兒送他到離塢堡三里處的小松林。然后佇立路旁目送兒子遠去——
時光流逝歲月洗。母親那白蒼蒼神態慈的身影在陳操之心里反而愈見鮮明。回頭望。九曜隔斷了他的視線。無法望見玉皇山墓園他手植的郁郁短松。心里突然涌上強烈的情緒。他要再去母親墓前告別。雖然他昨天就過。但此時的心情卻尤為迫切。今天是真正出門遠行了。他一定要告母親——
陳操之對嫂子丁幼微道:“嫂。我再去娘墓的一趟。你們慢行。我很快就會趕上來的——小盛。走。”轉身就走。冉盛將斜背著的包往小的牛一放大步趕去。兩個人走極快。等丁幼微小下了牛車。就見小郎和冉盛已經轉過那座在建的方形塢堡了。
小對丁幼微道:“娘子。那我也趕去拜別老吧。”
丁幼微搖頭道:“小郎和盛腳健。我們趕不上的。來去有十六里呢我們若去。那上午就過不了江。”
眾人便在路上等著。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就見陳操之與冉盛趕回來了。趕路趕急。操之白皙俊的臉龐沁出一層細汗。對眾人道:“好了。出吧。”
摸出自己的絹帕想遞給操之小郎君拭汗。卻見幼微娘子已經把一方潔凈的絹帕捏在手里道:“小郎。拭一下汗。到車上坐著莫再吹冷風。”
牛車轆轆前行。陳氏大莊園里的蔭戶佃戶雇工都知道操之小郎君今日啟程遠赴建康。三三兩兩立在路邊為小郎君送行。這些淳樸的農戶真心感激陳氏感操之小郎君。陳操之的牛車過來。這些農戶或鞠躬或作。有那活泛的還會說兩句喜氣話。如祝操之小郎君早日封侯拜相衣錦還云云。陳操之都是下車一一答禮。
從陳家塢至楓林渡口的道路已全面整修過路面加寬以硬土兩邊筑有排水溝塹。下雨天也不會道路積水泥濘難行。
松樹林鍛鋪前。德惆悵的站那里。以前操之小郎君外出都是帶著他和小盛這回只有他一個人留下了。憨直愚忠來德不知該對小郎君說些什么只是緊握著冉盛的——
冉盛笑嘻嘻道:“來德哥是不是想跟小郎君去建康?那趕緊回去請示青姐姐。我們走慢,等你——”
丁幼微撩開車窗簾。嗔道:“小盛。不許取笑來德!”
陳操之道:“來德。明年再隨我去。代替你二兄。”來德使勁點頭。跟著送行的陳尚陳荊奴等一起來到楓林渡口。卻見渡口聚了上百人。冉盛驚道:“今天過江的人這么多!”
陳尚笑道:“這都南岸的家主來為十六弟送行的吧。我正奇怪呢。今天陳家塢怎么如此冷清。原先聚到這里了。”
以劉尚值之父劉族長為的錢唐江南岸庶族家主幾乎全到齊。經等候了一個多時辰。陳操之到來。一起迎上。祝福壯行的話語洋洋盈耳。
劉族長把兩個大包袱托陳操之帶去建康交給劉尚值。因路途遙遠。劉尚值年節時沒有回來。
陳操之向送行諸人一一意。然后登上渡船。從去年開始。楓林渡口增加了一艘四丈六尺的大船。方便北兩岸往來。現在是兩大一小三艘船。陳操之一行五輛車和十余人一次擺渡過江 獨臂荊奴對冉盛叮著一些什冉盛不住點頭。
渡船離開南岸。陳操之立在舟頭朝族人和鄉親作揖道別。直至登上北岸。猶見對岸人群未散。
清朗俊秀的宗之突然說道:“丑叔。我們都舍不的你走呢。”
宗之早就知道陳操要遠行。建康比吳郡還遠。這個十二歲的小小少年雖不說什么。但依戀之情時時流露。潤兒一路行來都不說話。這時聽阿兄這么說。小嘴一扁。亮晶晶的眼淚就要流下來了。卻又強忍住淚。說道:“阿兄。我 詩吧——”
小兄妹二人心意相感。一齊誦道:
“庭中有奇樹。綠葉華滋。
條折其榮。將以遺所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經物何足貴。但別經時”
楓林渡口北岸。陳操之將這對侄兒侄女一齊擁在懷里。說道:“丑叔這次外出時間比較長。你們兩個要聽你們娘親的話。要每日學習不。登山時要注意別摔到——”
兩個孩子眼淚汪汪點頭。
陳操之又道:“宗之和潤兒《老子注》已讀。理解的不錯。今年開始讀《莊子》和《左氏春秋》。丑叔的讀書筆記都留在那里。遇到疑難就去翻看。基本上能找到解答。宗之明年可以隨譚叔去吳郡向徐博士求教了——”
停了一下陳操之接著道:“潤兒的《曹全碑已臨了兩年。不必再練這一帖了。一本帖子練久了容易磨失靈氣。以后換《西岳華山廟碑》。《華山碑》能練出筆。宗之也一起練。至于行書練丑叔的那種書體還有王右軍的《蘭亭集序》都可以。謝安石的也極好。隨你們興趣章草時不要練。以后丑叔回來看你們進境再說。”
兩個孩子不住點頭。眼吧吧流下來。
陳操之給宗之和潤兒拭淚。安道:“不要哭…丑叔教你們唱一支曲子——”
“。”兩個孩子高興了一些。
陳操之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在錢唐縣城東門外亭。宗之和潤兒就唱著這支曲子為丑叔送行。丁美眸含淚。看著小郎微笑著向馮縣令叔父丁異等人道別。心里一陣陣抽痛。
小嬋也過來施禮道別。丁幼微只說了一句:“小嬋。照顧好他——”便說不下去。
潤兒卻對冉盛道:“小盛。保護好我丑叔不許有人傷害到我丑叔。”
今年已十六歲。身達八尺腰短刀的冉盛躬答應:“是。”
潤兒又道:“唉小盛。你的胡子還是長出來了”
冉盛摸了摸連的腮胡茬。好惶恐。
陳操之陳尚一行三輛牛車共十天黑時趕到余投宿。客棧主人認陳操之三年前陳操之與劉尚值結伴赴吳郡經余杭就是在家客棧歇夜。那夜院墻的草起火劉尚值趕緊把不蔽體的嬌給抱了出來——
陳操之現在是名動左。在吳郡二縣更是家喻曉客棧老板好生相趕緊命店伙計準備酒菜。床鋪則換上潔凈被褥。用罷晚餐。又備熱水讓陳操之等人沐浴。
陳操之沐浴時。小嬋就在邊上侍候。陳操之有些不自在。說道:“小姐姐。我自己洗浴慣了。不須你服侍。你自去洗吧。”小嬋抿嘴笑道:“娘子命我跟小郎君出來不就是服侍小郎君的嗎。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服小郎君沐浴啊。”
陳操之便不再多說。由著小嬋幫解散。只解衣穿衣時。小還是會紅著臉避開一會。
客棧房間是陳尚安的。小嬋和陳操之共一個房。陳操之當時也沒說什么。在陳尚等人眼里。小嬋是他的貼身侍婢。與房是很正常的事。而且上等客房里外間。有張床鋪。
雖在旅途。陳操之長期養成的夜讀習慣也沒改變。沐浴后就坐在小案前磨墨抄書。要把自己的《老子新義》和《明圣湖論玄集》重抄一遍。稿送給了謝玄。手頭這兩部是錢唐縣衙的書吏抄寫的。字不大好看。到建康后要以這兩書做敲門磚。所以必須重。
小嬋獨自在外間梳洗。聽著小郎在里間磨墨鋪紙的聲響。她輕輕搓洗著自己豐盈瓷實的身子。心里的快樂如荷蓋水珠滴溜溜轉動不定。又好似坐在牛車上停不下來。憂傷是沉靜的。快樂則是浮躁的啊。
小嬋浴罷。開門讓店伙計把浴桶抬走。她把小郎君和她自己換下來的衣物用個木盆裝了端去客棧后院的井邊洗滌。客原有為客人洗衣的洗衣婦。要另算工錢。小嬋愿意自己洗。洗了小半個時辰。浮躍躍的心才安靜下來。直起腰來立在井欄邊一看。井里有個月亮微微搖晃。抬頭看。銀盤似的皎月已在天心。現在已經是亥時末子時初了吧。應該服侍小郎君歇息了。日一早還要趕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