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畢竟是個少年,還是有著不小的少年心性,沖動著殺入戰場,沖入戰場之后,立刻后悔起來。
戰場上,猶如泥潭一般,鋪天蓋地淹沒了他,視野所及之地,全是明朝的人。
“主子,咱們被圍住了…”多爾袞身邊的奴才說道。
多爾袞沒有答話,明朝人實在太多了,多爾袞之希望黃臺吉能來救他,其他的,就什么也指望不上了。
黃臺吉心里已經在滴血了,鑲藍旗的戰況他遠遠的早已看得明白,實力實在是下滑得厲害,根本不是明朝的對手,被明朝如同切瓜砍菜一般。
黃臺吉也恨,恨明朝下手毒辣,根本不留什么余地,更不給他什么機會。以往和明朝交手,他們都要占編制上的便宜,可以用編制上的便宜消耗對手的實力,可以以較小的損失打敗明朝,可以盡量的保存老兵精銳,而如今,這種事是想也別想。
如今明朝早已學乖了,早已不是先前那種打法了,為了專門對付明朝而設立的八旗制度,如今已經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在八旗編制下打仗,反而是累贅。
先前的明朝,雖然看上去隊伍很龐大,動輒數萬,十數萬人馬,可實際上,湊數的多,真正能打仗的,不過是將領的家丁而已,而即便是明朝武將最高級別的總兵,手下能戰的家丁,一般不過一兩千人而已,這還是很能打的戰將了。所以,八旗的設立,實際就是針對明朝的這種狀況而設立的,打仗的時候,某一級編制,總是強于明朝的某級編制,總是在局部可戰人數上占便宜。
以前的明朝軍隊的內部各種規則,早已被他大金摸透,吃透了明朝內部情況的大金,可以從容的應對明朝,總是能在局部實際戰力上壓倒明朝,所以,造成了一種后金很能打的假象,實際他八旗也是精銳夾雜輔兵作戰,并不是完全一等一的精銳。
而明朝,因為制度早已僵化,面對專門為了對付明朝打仗方式而設立的八旗,往往就只能吃虧,往往被壓制而無可奈何。這也是明朝軍隊關內鎮壓農民造反和關外對付后金兩種戰果之間極大的反差的原因之一。缺乏在軍事上的改進能力,即便是軍事牛人一波接一波,也只能不斷折翼。而軍事上的改進和變革,實際,又必須由政治強人來進行,必定涉及到政治上的變革,明末缺的就是能在政治上變革的人。既然明末沒有這種人,也只能任由僵化的制度繼續僵化下去,直到滅亡。
黃臺吉滿嘴的苦澀,不知道該跟誰去傾訴。
明朝一波就出動至少五千人,而五千人,剛好是如今一個旗的全部可戰兵力,這種一波上來定勝負的戰法,逼得他八旗再沒騰挪的空間,只能也一波全上,這樣,設立八旗的作用也就沒有了,八旗制反而成了累贅,八旗之中,不可能全是可戰之兵,必定有輔兵,有戰力較差的兵。以往和明朝打,因為明朝那邊某一總兵的可戰兵力一般不過一二千,所以,八旗中的某旗,面對明朝總兵,可以從容對之,以弱對弱,以強對強,局部上,總是勝過明朝,總是可以騰挪。但如今,明朝一波全上,將局部可戰戰力的優勢反轉過來,八旗之中戰力較差的輔兵立刻現了原形,根本不是明朝精銳的對手。
所以,戰況根本就是一面倒的局面。
黃臺吉很是懷念以往實際一波出動幾百人,一兩千人打仗的好日子,憎恨如今動輒數千,上萬人打仗的局面。
看著戰場上密密麻麻的明朝官軍,黃臺吉知道,這種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再也不可能有了,明朝那邊,估計也早已摸透了他八旗的特點,故意用這種一擁而上的戰法。
祖大壽和鑲藍旗的戰場,成了整個戰場的中心點,交戰雙方,幾乎都是圍繞這個點在動。
多爾袞欲救鑲藍旗。
洪承疇立刻全軍壓上,不給多爾袞任何可乘之機,大有將多爾袞也吃進去的架勢。…,
黃臺吉不得不救,也是傾巢而出。
而秦良玉,則是急速的朝左路軍靠攏,同時驅動滿桂防備黃臺吉沖擊車營。
毛文龍則不斷的向秦良玉靠攏。
整個態勢上,明朝占了極大的優勢。
整個戰場的中心。
鑲藍旗實際已經剩得不多,即便是有多爾袞的救援,可在整體戰力上,依舊弱明朝很多。多爾袞加入戰場,實際,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僅僅是延緩了鑲藍旗的滅亡。
多爾袞發現,自己實在是沖不動了,明朝全是硬扎。他也被迫的圍攏成一個圈子,不得不自救。明朝的人馬,實在是太多了。
“主子,怎么辦?明朝的人太多了…,主子,咱們…”多爾袞身邊的額真,不住的問多爾袞。
多爾袞畢竟是個少年,遇到如此之大的壓力,也是措手不及,原本是要救人的,如今,只能等著被人救了。多爾袞慌張起來,只不過,如今的大戰掩蓋了他慌張的表情。
“主子,主子…,似乎是大汗來了…,大汗來救咱們了…”一個奴才猶如發現了珍寶一般,狂熱的喊起來。
多爾袞回頭看去,遠處,確實似乎是黃臺吉的旗幟。多爾袞這才稍稍的安心,黃臺吉確實沒有舍棄他,還是來救他了。
“嗚…嗚…”看見黃臺吉親自來救,正黃旗的人馬歡呼起來,似乎有了些希望。
“總指揮,韃子莫非真的是傾巢而出了,出來了這么多人,這大營,莫是不要了…”車營向前推進著,將領們隨時關注著戰場上的態勢,見大批韃子源源不斷的去救左路戰場,大有不顧大營的架勢,立刻有將領說了出來。
“黃臺吉這是想要也沒法要,再說了,韃子那大營,能有什么東西?除了幾頂破氈房,還能有什么?”一旁有將領出言說道。
“就是,總指揮,韃子那大營里能有什么?除了幾件破爛…”有更多的人附和道,如今這些將領大手大腳慣了,倒是看不起韃子那點東西了,當然這就是說笑一下,眾人都知道,取敵大營的功勞是怎么樣的。
秦良玉微微的笑了笑,道:“黃臺吉這是沒法要大營了,也不會要了,也要不了…”
“總指揮,韃子不要,咱們要,雖然只有幾件破氈房,但好歹也是個大營,咱們不嫌棄韃子窮…”立刻有將領附和道。
“來人,傳令右路軍毛帥,既然韃子不要大營了,那請毛帥派一支偏師,去取韃子大營,如急切間不能取,也要焚燒韃子大營,來動搖韃子的軍心…”秦良玉立刻吩咐道。
“得令!”立刻有人出來答道。
多爾袞早已陷入了明朝的圍困之中,只能圍成圈子,苦苦的掙扎,等待黃臺吉的救援,以往依靠八旗來作戰的優勢,如今蕩然無存。
就如同明朝依靠家丁打仗面對八旗會吃虧一樣。
八旗打仗面對明朝這種一波壓上決戰的打法,更加吃虧,老兵,老卒知道如何讓自己在戰場上活得更久,新兵,新卒們,則弱了許多,這種全面硬碰硬的仗,新手沒了老卒的帶領也彈壓,根本活不了多久。
“…大汗來了,都給我堅持住…”多爾袞揮舞這戰刀,盡最大的努力激勵著身邊的護軍們。
黃臺吉終于沖入戰場,終于是稍稍的挽回了些頹勢。
“快,快…”滿桂領著馬軍,也急速的沖向左路軍的戰場,他的任務,是防御韃子來沖車營,在車營沒有立好陣勢的時候,給予車營以保護。看著近在咫尺的左路戰場,滿桂制想殺進去。
“吁…”滿桂很想沖入戰場,可也不敢違背秦良玉的命令,不敢隨意的脫離車營的范圍,車營才是整個明軍的核心,若是車營有什么閃失,那可能會導致整個戰局反轉。滿桂雖然人大條,可對于打仗,那還是相當精明的,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勒緊了韁繩,不讓馬再跑,讓自己始終在保護車營的范圍內。
黃臺吉沖入戰場,讓洪承疇的壓力倍增。…,
“保護好大人…”何可綱面對這倍增的壓力,不時的高喊道。
“跟本撫沖…”洪承疇不是盧象升,沒有天賦異秉,本身不過是一文臣,縱使習了幾個月的武,可體力也還是跟不上,在戰場上沖殺了半天,已經是氣喘吁吁了,但如今正在戰事的緊要關頭,他必須得挺住,咬咬牙,繼續狂呼著跟他沖,以此來激烈士氣。
“總指揮,洪大人那邊只怕不好過了,黃臺吉已經殺入戰場了…”秦良玉身邊的一將領道。車營的速度始終是趕不上馬的速度,黃臺吉比他們先沖進戰場,若是他們不敢進靠近左路軍戰場,左路軍的壓力可就大了。
“嗯,本指揮知道了,…來人,傳令,再加速,無比盡快靠近左路軍…”秦良玉再次下令道。秦良玉知道,此時的戰斗,進入到了關鍵時刻了,她必須盡快的到達預定的位置,必須盡快的布陣,只要她布陣完成,這一戰就算是結束了,如今她離左路軍的戰場還有段距離,這段距離,如今倒是似乎變得天遠地遠。
“總指揮,是不是讓滿都督沖一沖?”有人提議道,滿桂要保護車營,在車營沒有立陣之前,不能隨意出動,只能在戰場一旁看著,讓人干著急,有人覺得可以派滿桂幫左路軍一把。
“不!必須等到我中軍立陣完成才能出擊…”秦良玉立刻斬釘截鐵的說道,這件事,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車營在行進中的防護力是很弱的,若是沒了騎兵的防御,一旦遭遇敵人騎兵沖鋒,那后果可以說不堪設想。
秦良玉拒絕了部將的提議。
毛文龍部。
右路軍。
“報,大帥,…”傳令的騎兵,急速的沖了過來。
“何事?”毛文龍見是秦良玉那邊的傳令兵,知道必定有重要的命令,立刻嚴肅的問道。
“啟稟大帥,秦總指揮命大帥以一偏師直取韃子大營,必要的時候可以焚燒大營來為大軍助威,以奪韃子軍心…”那傳令的騎兵道。
“好!”毛文龍立刻答應道,這也是一個不錯的功勞,毛文龍還擔心這次的功勞全被左路拿去,現在看來,他還是可以拿到不少功勞的。
沒過多久,一旅騎兵,直沖韃子已經空虛的大營。
“大人,大人,韃子來了好多人,咱們…”黃臺吉加入戰場,在人數上,占了不少的優勢,立刻給洪承疇極大的壓力。洪承疇身邊的將領,已經覺得快頂不住了。
“殺…”洪承疇也明白,此刻,就是比拼意志的時候了,此時萬萬不可泄氣,一旦泄氣,大軍的氣勢立刻蕩然無存,這仗也就不用打了,洪承疇面對部將的言辭,只當沒聽見,不斷的以高呼來激烈士氣。
洪承疇的左路軍,如今,變得苦苦支撐起來。好在先前依仗著數量上的優勢,已經將鑲藍旗解決的差不多了,也解決了不少正黃旗的人馬,壓力才沒這么大,但,體力畢竟也消耗了很多,再被黃臺吉沖擊,也實在是吃不消。
洪承疇身為巡撫,安全自然是重中之重,身邊自然有為數眾多的官軍保護著,雖然是親自沖陣,可實際上,是很難和韃子接觸到的。但,韃子實在太多,幾下下來,保護圈就給沖散了,聚集在洪承疇身邊的官軍,越來越稀薄。
“嗖…”的一聲,洪承疇下意識的弓背,彎腰,以手護住頭面。
洪承疇之覺得肋下一疼,透過胳膊縫隙,看到的是一只箭插在自己身上。立刻明白,自己中箭了,一瞬間,有了心如死灰的感覺,這下中箭了豈不是死翹翹了?
“大人,大人…”周圍的官軍立刻焦急的喊起來,又不敢大聲的喊,生怕洪承疇中箭的消息影響軍心士氣。
“大人…”
洪承疇只覺得自己如同死過一回一般,過了很久很久才回過氣來,回過了氣,仔細的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似乎一切完好,并沒有什么太大的疼痛。
再看那只箭,如今一些掛在了自己身上,箭頭深深的陷入自己“體內”。…,
一瞬間,洪承疇明白,“防箭衣”救了自己的命。如今關外作戰的大軍,幾乎人人都有防箭衣,軍官將領的防箭衣更是高級。像他穿得防箭衣,是“防箭衣”發明者袁崇煥親自送給他的,屬于頂級中的頂級,是實戰檢驗過的,此刻,終于是發揮了應有的作用。
“沒事,不過被箭射了一下,沒事,接著戰…”洪承疇很喜歡這種“起死回生”的感覺,實在是太妙了,偌不是親上戰場,很難理解這種感覺。洪承疇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一回,手不酸了,背不疼了,全身充滿了力量。
“殺…”官軍們確定了洪承疇沒事,立刻高呼著大聲喊道。
洪承疇此刻,才真正的理解親臨戰場是一個什么滋味。
體驗過了這種滋味,洪承疇逐漸的喜歡上了。
對于防箭衣的防箭效果,洪承疇也有了心得,這種防箭衣,在一定距離外,是能防御住的箭的,防箭衣的效果是杠杠的,當然,不能讓韃子抵近了射自己,那可就不保險了。洪承疇也明白,自己周圍有著為數眾多的人保護,韃子想抵近了射箭,難度很大,也只能遠遠的射,這樣他就不怕。
洪承疇總結出了經驗,只要看見有人朝自己射箭只要彎腰,低頭,以手護住臉面即可,其他的,交給防箭衣即可。
“大人,小心…”洪承疇身邊的侍衛不斷提醒洪承疇。
洪承疇心里想的是袁崇煥“傳授”給他的防箭心得,手是自動的護住臉面,腰是自動彎下。
洪承疇的左路大軍,壓力是越來越大,大有吃不消的架勢,但,洪承疇卻是越戰越高興,這身上的箭,終于可以用“如猬”來形容了,以前他還懷疑是文人作假,當不得真,但此刻,他知道,這是真的。
黃臺吉不時的朝著戰場的另外一邊望去,那里,有明朝的另外一只騎兵隊伍,這只騎兵只是在戰場邊緣看,并沒有救援戰場的意思。
黃臺吉不希望這只騎兵沖過來,如果那樣,救援的難度,勢必更加的大,會有更多的兵力陷入戰場拔不出來。
黃臺吉也希望這只騎兵沖過來,如此,或許有機會試試沖明朝中軍,一旦把明朝中軍沖破,這一戰,他是可以力挽狂瀾的。
可惜,那只騎兵,始終是沒動。
多爾袞已經是皮頭發散,滿身是血,全身數處傷口,體力早已是不支了,看見黃臺吉過來,立刻委屈和畏懼的道:“大汗…”
黃臺吉面對滿身是血,已經戰到崩潰邊緣的多爾袞,不知道是該罵他,還是打他,總之,是說不出話。
黃臺吉的心是疼極了,鑲藍旗算是完了,正黃旗也是元氣大傷,大金的損失實在是太重了,自己雖然取巧到了一點點的空隙,可這個空隙,也不大,隨著秦良玉的不斷靠近,這個縫隙,也將被合上,一旦合上,他就再沒什么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