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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 最后的陌刀?火龍舞

熊貓書庫    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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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五章最后的陌刀火龍舞  2011年最后這一章,寫得我淚流滿面…

最后的陌刀兮火龍舞  長安以西、鳳翔府以東的平原上。

  渭水在南邊泛蕩著波瀾,寒風從北部吹來,將一列車陣吹得異常冰冷。

  郭威在這里結車成陣,車陣自然不可能延綿百里,因此工事兵在百數十里的戰線上安插了大小一百多個營寨,有些營寨埋伏了步兵,有些營寨埋伏了弓弩兵,有些營寨只是空營,有些營寨堆滿了柴草,有些營寨甚至埋藏了炸藥。步兵、弩兵、長刀兵輪流在各營寨中流動,車陣扼道路之咽喉,一百多個大小據點則限制了石晉軍隊的攻擊。

  當石晉軍隊進攻車陣時,附近的營寨會射出弓箭,或者突出騎兵,作為掩護或者輔助攻擊。當石晉軍隊進攻營寨時,車陣后面會推出騎兵或步兵,與石晉的軍隊進行營寨的爭奪戰。

  在過去的十幾天里頭,劉知遠很吃郭威的虧,當他爭搶一個戰略制高點――天字乙號寨時,折從適引騎射兵從外圍飛射,晉軍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才逼入寨內,唐軍步步撤出,可就在晉軍發出勝利的呼聲時,大火從天而降,地火從天冒起,可怕的火焰吞沒了天子乙號寨的一切,攻入城中的數百精兵與寨子一起變成了灰燼。

  在十七天的時間里,劉知遠拔除了唐軍二十五個據點,卻已經付出了超過六千人的代價,由于這二十五個據點的喪失,車陣的左翼便暴露了出來,郭威下令在騎兵的掩護下車陣后移二十里,這里又有一群新的營寨據點。

  然而對劉知遠來說,損失最大的不是兵員,而是時間。在破除了郭威三分之一的戰略縱深,然而時間也過去了半個多月,這時候,石敬瑭明白了過來。

  “郭雀兒在拖延時間!”

  代表石敬瑭來巡視軍情的桑維翰,對劉知遠說:“這樣下去,要推到鳳翔府,少說還得再花一個月,要攻破鳳翔府,那得等到來年的春天!再要攻到張邁所在的秦州,那得到什么時候!”

  “這個我曉得。”劉知遠說道:“但是郭威并非易與之輩,本來車兵是早被淘汰的兵種,但他加以改造,卻在這個特殊的地形中發揮了作用,車、騎、步、弩結合,再加上火器犀利,又有精兵隨時準備突擊,兵力雖然比我們少,但我們的進攻急不得!急了,就會露出破綻,到時候,反而是欲速而不達。”

  “那大將軍的意思是?”

  “得等!”劉知遠道:“一步步來,郭雀兒已經被我壓制住,我們也只能這樣推進,越要快,只會越慢。”

  “陛下只怕沒這個耐性!”桑維翰冷笑道:“陛下的耐心,已經被磨得快盡了!契丹、孟蜀,也不斷在向我們施壓!契丹已經縱下數百里,孟蜀也已經逼到了秦州之南,而我們卻還被扼在這里,連鳳翔府的城墻都望不見,大將軍叫陛下如何在契丹、孟蜀前面抬起頭來!”

  劉知遠淡淡道:“那是沒辦法的事。如今張邁三面受敵,套南朔方兵馬已被突破,夏州也已被圍,但這些都只是外圍,契丹能夠突破本是意料中事,真正堅硬難摧的,是張邁最后的這一層防御:北方是正在環馬高地與契丹相持的陌刀戰斧陣,東面就是郭威的這個車陣。這兩個,都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的。其實,陛下與其催我出戰,倒不如向孟蜀施壓――現在最能直搗張邁腹心的,就是他們!”

  這場戰役,契丹、石晉、孟蜀三面圍攻,三面攻擊中,契丹離得最遠,但戰果顯著,石晉一開始就遇到了郭威,所以步步難進,只有孟蜀離張邁所在的秦州最近,又未遇到頑強的抵抗,所以局部勝利也得來最易。

  如今孟蜀兩路大軍,一路已經奪取了蘭州金城的附屬城銀城,但蜀軍奪城之后卻沒能繼續擴大戰果攻占金城,而只是吞并銀城后與金城相持;另外由孟昶統領的大軍更是逼到了渭河南岸,隔河就望見了秦州。

  可是,孟昶也并未立刻進行渡河戰,這時候秦州屯聚著張邁的龍驤鐵鎧軍,鷹揚軍和汗血騎兵團也忽然偃旗息鼓,不知去了哪里。這三大戰力乃是天策唐軍最核心的騎兵。王處回認為,如果蜀軍在契丹、石晉兩軍到達之前就單個兒渡河作戰,說不定會獨立對上天策軍的三大騎兵!在關中平原這種地形,以步兵為主的蜀軍如何是龍驤、鷹揚、鐵鎧三大騎兵集團的對手?

  “張邁的詭計,必是圖謀各個擊破――他以郭威車陣拖延石晉,以陌刀戰斧陣拖延契丹,而誘我們率先攻打秦州,若我們孤軍挺進,定會跳入張邁設下的陷阱!為今之計,莫若催促契丹、石晉,只要他們能夠突破環馬高地以及鳳翔府,三方會師秦州城下,那此戰就萬無一失了。”

  對于他這個推論,孟昶深以為然。這時天氣已經越來越冷,風也越來越干,來自成都溫潤皇宮中的孟昶,連握刀都覺得難受!要他在這樣的氣候下冒險渡河,獨個兒去面對張邁的主力,孟昶沒那么傻!

  反正蜀軍已經推到了張邁眼皮底下,這個時候,孟昶當然最有理由要求另外兩方加快進兵速度!

  長安城內,石敬瑭接到孟昶第四次催逼之后再坐不住,他已經西出長安城門三次,但前方劉知遠遲遲未能突破郭威的車陣布防,這讓他大感丟臉。

  劉知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石敬瑭認為現在是非常時期,他敏銳地覺察到:既然張邁的意圖是拖延時間,那么自己就絕對不能讓他拖延時間!甚至付出損兵折將乃是局部失敗,也要打破張邁的拖延策略!

  “告訴劉知遠!”石敬瑭第五次派出了使者:“我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三天之內,我要駕臨鳳翔府!”

  跪接命令之后,劉知遠眉頭緊摶!這道命令,讓他極其難受!只要再突破郭威的這一層防御,那么就能抵達鳳翔府城下。可是要突破這一層防御,三天的時間太少了。

  “這個時候,我們不能亂!誰先亂,誰就要出岔子。”副將勸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雀兒如今雖然被我們壓在下風,但是仍然有反擊之力!我們不能貿然進行沒把握的進攻!”

  “但是,陛下的考慮,并不是沒有道理!”劉知遠道:“張邁的大戰略,很明顯已經是在拖延。他的部署,南部虛而東北實,肯定是在等待著什么機會將我們各個擊破!我們給他時間,就是給他機會去扭轉整個大勢,若是大勢扭轉,那時候就算我們軍力保全也沒用了!”

  “各個擊破?他是要先擊破誰?”

  “這個還看不明白。”劉知遠道:“但龍驤、鷹揚、汗血三大騎兵至今未動,他們出現在哪里,哪里就是張邁企圖突破的地方!”

  說到這里劉知遠忍不住罵道:“其實現在最能試出天策虛實的,就是孟蜀!若是孟昶有膽量渡河一戰,不管勝敗如何,張邁都得露底!”

  “可如何張邁就埋伏著等蜀軍往坑里跳呢?”

  “那對大局沒影響!”劉知遠道:“只要試出張邁的虛實,就算孟昶全線戰敗,我們與契丹聯手也仍然能夠取勝!”

  在劉知遠心中,蜀軍的出現只是錦上添花的作用,只是牽制輔助的作用,而并非決定性的力量。

  但對孟蜀來說卻不然,要他們用自己的生死做賭注,為石晉、契丹一探張邁虛實,孟昶和王處回都還沒有這么偉大。

  “那現在我們該怎么辦?”副將問道。

  “沒辦法,君命難違,而且我也不想再這么拖下去了。”劉知遠道:“傳令下去,從全軍之中挑選八千精銳!我親自引兵出戰!這一次,我用自己來賭一次!”

  晉軍的行動出現了變化,劉知遠仿佛不顧傷亡,催動著大軍飛蛾撲火一般向車陣涌去!車陣在這種猛烈的沖擊下幾次幾被攻陷,但晉軍的代價卻更大,進攻的人馬倒下了一批又一批,鮮血染紅了車陣外面的土地,火焰燒紅了戰車,然而郭威所在的指揮臺卻依然屹立。

  “劉知遠坐不住了!”郭威拿著千里鏡,看著當下的戰局,對身邊的楊信說道。正在進行激戰的是步弩弓射,騎兵們反而閑著。

  楊信道:“這樣單靠車陣步弩,兄弟們壓力太大,請都督許我出戰!待我去沖殺一陣!”

  郭威道:“不,現在車陣的壓力雖大,但應該還扛得住。我說劉知遠坐不住,倒不是指他的正面進攻。”

  “都督你是說…”

  “正面進攻,看似猛烈,其實還是虛的!”

  “這樣的進攻,還是虛的?”

  “對!”郭威道:“這樣的進攻,傷亡之大難以估計,但就算取勝了又能怎么樣?不過是將我逼退罷了。付出的代價和他能收取的戰果不成對比。因此這樣的進攻,必然是為更大的圖謀打掩護!”

  “都督是指,劉知遠另有詭計?”

  “是!”

  “會是什么詭計?”

  “我也想不明白。”郭威道:“車陣有我正面抵擋,北面側翼有折從適,南邊就是渭水,我自認這個布置已無破綻,他就算要耍詭計,還能怎么耍?但我有預感,他一定要耍詭計!”

  “那怎么辦?既然想到對方有詭計,那我們就該有所防范!”

  郭威看著車陣前沿慘烈的激戰,沉默許久,才道:“咱們想不到劉知遠要干什么!防范,未必防得住,但至少得有所行動!”

  楊信道:“都督!劉知遠若是步步推進也就算了!他既然想要出奇制勝,那么防御必定出現破綻,請許我出戰,待我去偷襲他的主營!”

  郭威遲疑著,道:“以奇易奇,未必是好事。再說你若孤軍偷襲,若不能全身而退…”

  楊信道:“此戰干系東線防御,更干系著整個戰局的成敗!若是不能得勝,我們所有人都無法全身而退!”

  郭威沉默了好久,道:“那好吧,不過…不要偷襲劉知遠的主營了。”

  “那…”

  “既然要冒險,我們就鬧一場更大的!”

  北路戰線的環馬高地,戰爭狀況已經大大改變。

  耶律德光終于不再堅持一戰決勝,他接受了撒割和課里的建議,轉由于他們兩人主持戰局。在三天的時間內,撒割和課里、徒離骨各領大軍,對環馬高地發起了無間斷的攻擊!

  環馬高地的地形限制了胡馬十數萬人一起涌上也沒有便宜,這時大軍卻分別以撒割、課里、徒離骨所部為主力,分班休息,每次七萬大軍涌上,發動死攻!

  契丹的兵力并沒有二十一萬之眾,也就是說契丹的三班倒并非將兵力平均分配為三撥,而是交叉分配。

  契丹戰馬一匹接一匹倒下,大唐陌刀一柄接一柄折斷!一開始奚勝還企圖讓兩成部隊輪流休息,但沒多久便被契丹三大將逼得每一個時辰都將所有的戰力投入戰場――若不如此就無法應付!

  這是車輪戰術,而且是契丹傾盡全力所進行的車輪戰術!每一次的進攻,契丹人也都在拼命!尤其是外圍部族,他們的頭顱和鮮血都被廉價地拋灑在環馬高地附近!

  耶律德光對于陌刀戰斧陣的堅強十分詫異,撒割、課里和徒離骨每一次的用兵都無可挑剔,契丹戰士的進攻也毫不留力!如果不親眼目睹,沒有一個契丹人愿意相信在這樣的攻擊之下,還有人能撐過兩天!

  但是奚勝卻熬到了第三天!

  三十六個時辰過去,就連輪換休息的契丹人也被拖得有些疲倦了!

  而唐軍呢?奚勝便是三十六個時辰沒合眼!大部分的將士也是如此。人就是鐵打的,這時也都熬不住了!

  兩萬唐軍雙眼布滿了血絲,許多人已經完全是靠著榨干生命最后的精華,以意志力在支撐自己的行動!

  “奚將軍!”赤丁的戰馬已經被累得吐血,“我們,能否撤退?”

  “撤退?”劉黑虎充滿血絲的眼睛一睜。

  “陌刀戰斧陣,乃是我軍精銳…”赤丁低聲說:“我等輕騎,死了幾萬都不要緊,但陌刀戰斧陣…不能丟啊!請讓陌刀戰斧陣撤退,我來斷后吧!我等死了,于天策無損,于大唐無損…”

  不等他說完,劉黑虎已經大怒起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最精銳的部隊,當然是在最艱險的時候用!龍驤軍是怎么出來的?鷹揚軍是怎么出來的?楊信的槍王神騎是怎么出來的?那都是在最危險的戰斗中殺出來的!撤退?現在撤退!那我們以后在其他部隊面前還怎么抬得起頭來!”

  他昂起了頭,叫道:“陌刀戰斧陣可死于此,卻不可敗于此!可折于此!卻不可辱于此!陌刀可以再造!但我們若將一個怯懦行徑留給后人,那陌刀戰斧陣就真的毀掉了!”

  赤丁聽得滿面羞愧,奚勝也道:“黑虎說的對。陌刀戰斧陣是存,還是毀,不在我們的生死,而在我們的勇怯!現在只剩下一步了,我知道大家都很艱難,但我們退不得!”

  他撫按著赤丁的背脊,道:“不過赤丁你的話也不是完全沒道理。這里有三百多陌刀戰斧傷病,你用你的人馬,將他們帶走吧。”

  “啊?”赤丁大感詫異。

  奚勝道:“這些人,如今已經不能再戰,但他們卻懂得如何運用陌刀,他們也經歷過了這場血火的洗練,知道怎么教導以后的少年子弟!這些兄弟,就是陌刀戰斧陣的種子!你將他們帶走吧,帶回去!”

  “我不走!”赤丁道:“要走,應該是我們走!”

  “你留在這里,作用已經不大了。”奚勝道:“最遲在今晚,一切就要發生了!”

  “什么?”

  猛地北方號角吹響!契丹的又一輪密集進攻又開始了!

  奚勝哈哈笑道:“來了,來了!”

  赤丁道:“來了?”他側耳聽了聽,道:“我怎么聽不出這號角和前面幾次有什么區別…”

  “契丹的號角沒有區別,”奚勝道:“但是,我們的兄弟卻已經到了極限。我們沒有力氣支撐過今晚了。今晚,就是最后的一戰!赤丁聽令!”

  “在!”盡管疲累,赤丁卻還是肅然領命。

  “率領本部人馬,將不能再戰的傷兵帶走!”

  “奚將軍…”

  “你要抗命么!”奚勝一怒!

  赤丁頭一低,道:“屬下領命!”

  陽光昏黃,伴隨著冷風,將環馬高地照耀得異常凄冷。

  隨著夕陽沉下,大地越發昏黑。

  奚勝感到自己的頭腦似乎也不能保持靈活了,有一種昏熱在旋轉,讓自己幾乎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但他總算還有一個堅定的念頭在:“打下去!打到最后!”

  這時候,南方傳來一道命令,是張邁的親筆:“軍情自決!”字最后兩筆卻有些歪斜,顯得有些猶豫。

  “自決?”奚勝嘿的一笑,他仿佛看到張邁在秦州聽到環馬高地苦戰的戰報之后,顫抖著手含淚寫下了這一道命令:“元帥是說,如果我現在覺得擋不住,就能撤退了么?嘿嘿!元帥啊,連你也小看了我陌刀戰斧陣的決心!”

  他對劉黑虎道:“這些年的萬里征戰,我學到了一件事情。”

  “請奚將軍教導。”劉黑虎忽然變得客氣了起來。

  奚勝整理了一下自己越加昏熱的頭腦,道:“戰前的部署,是很重要的,但能否發揮作用,卻要看將士是否用命,就是這么簡單。”

  這不算什么大道理,但在此刻說將出來,卻另有一種力量。

  劉黑虎道:“就是說,如果我們作戰不夠勇敢,那么元帥的所有謀劃就將全部落空嗎?”

  “是!”奚勝道:“我們所進行的事情,換了秦西十余州九萬大軍來,這環馬高地是二十四個時辰也守不住!但我們守住了!因此…”他將張邁的紙團揉碎了,道:“元帥固然是英雄,但我們手下的這些兄弟更是英雄!沒有他們的拼命,就無法成全大唐的輝煌!這場大戰將來能否勝利,不是靠謀劃出來的,而是靠我們和楊都督用命拼出來的!”

  這一波攻擊,剛好又是輪到徒離骨打頭,契丹大營內,撒割對課里與蕭緬思說:“唐軍的力氣已經耗盡了!死戰就在今夜!”

  課里道:“那么,我們也該早做準備。”

  撒割贊道:“奚勝真是了不起!雖然我們發動車輪戰,但如果留一點力量,只怕就沒辦法將他們拖到現在的程度,他竟然能夠支撐到這個地步!如今就連我們的兒郎也都累了,也都疲了!今晚在陌刀戰斧陣崩潰的那一瞬,唐軍鐵騎必定沖出,這是他們的乾坤一擊,這一沖必定雷霆萬鈞!”

  他有些沉重地看著一柄折斷的陌刀,陌刀將士有一個傳統,如果戰場失陷,將會盡力在最后將陌刀砸碎,以免陌刀流落敵人之手!

  撒割道:“陌刀戰斧陣的防御如此可怕,即將出現的沖擊可想而知!只怕也會超乎我們的想象!今晚這一戰,或許我們會出現退敗!甚至是大退敗!”

  “那怎么可能!”蕭緬思道。

  “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撒割道:“我契丹騎兵,和漢軍不同,漢軍陣勢堅穩,不易敗,一敗則容易全軍崩潰。我軍易來易去,其實容易擊敗,但敗后仍能重新聚集。就算張邁集結了麾下所有戰力,他最多只是將我們沖退數百里,將我們追趕過靈州夏州,追趕過黃河銀山,獲得打敗契丹的美名,這就是他們能做到的最大戰績!但要全殲我們,則絕無可能!”

  撒割說的,乃是胡漢兵種的特點,游牧騎兵易勝易敗,但不易全殲,漢家軍隊要想打敗游牧軍隊其實不難,但要殲滅他們,那卻是千難萬難,就算有十倍的兵力也未必能夠做到。

  課里沉吟起來,道:“所以如果今夜是大決戰,那么張邁的目的,就不會只是擊敗我們!”

  “是。”撒割道:“用陌刀戰斧陣的性命,來換取一勝,未必值得!就算用來換取大勝,那也未必值得!所以我料他們今晚的目的,必在斬首!”

  “你是說…陛下!”

  “不錯!”

  撒割道:“若用陌刀戰斧陣來換陛下,那…那就夠本了!”

  蕭緬思心中暗驚,這些話,當著耶律德光的面,卻是誰也不敢說的。

  課里道:“那么今晚,我們就有兩件事情要做了!第一件,是趁機殲滅陌刀戰斧陣,再一舉重創沖出來的唐軍起兵!這件事情,我來做!”

  撒割道:“至于第二件,就是保護陛下!這一件,我來!”

  蕭緬思沉吟道:“我不信唐軍能夠沖到陛下跟前!我契丹男兒,可不是吃草長大的!”

  撒割道:“對方今晚必定拼命,一夫拼命,萬夫難當,更何況對方是準備已久,這一沖必定難以抵擋,就算腹心部,也有可能會一時間被找到破綻!”

  蕭緬思道:“好,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必死力護駕!”

  “嘩――”

  在吐谷渾以及阻卜部等兩萬人涌過去后,腹心部也踏過了馬嶺河,巨大的吼聲震蕩著黑夜,今晚的肉搏到來了!

  赤丁準備妥當,來向奚勝告辭,劉黑虎道:“我先上去!”忽然覺得后腦一痛,暈了過去。奚勝對赤丁道:“他也沒力氣再戰了,將他帶走。”赤丁一愣,奚勝喝道:“快走!”

  赤丁含淚領命去了。

  奚勝取出陌刀,撫摸了一下兩邊刀鋒,道:“今日與你,一同殺胡!”

  一招手,八百純陌刀兵隨他踏出,走下高地。

  前方數千人在混亂的夜色中涌來,奚勝定眼看時,卻是東胡室韋部,奚勝哈哈笑道:“來得好!”以秦腔吟道:“青海長云暗雪山!”

  八百陌刀將士齊聲應道:“孤城遙望玉門關!”

  室韋騎兵已經沖近,他們聽不明白這秦地腔調所吟誦的唐詩是何意思,就要踩踏過去時,陌刀軍背后的工事兵將忽然朝天放出二十條火龍,火龍竄天而起,照耀得百丈方圓大是光亮!

  步騎已經沖進,步兵從高地而下,騎兵仰面沖鋒,奚勝背后陌刀忽然閃出,吟道:“黃沙百戰穿金甲!”

  甲字出口,八百陌刀如墻而進!冷艷的刀光在火龍的照耀下變成金黃,黃色的光芒如夢似幻,一陣滾動,便聽馬蹄悲鳴,人馬腑臟亂滾,拋灑下坡!

  血肉噴灑之中,八百陌刀將士齊聲應道:“不破胡虜終不還!”

  陌刀陣數步踏出,室韋前鋒二千人盡滅!

  后來的胡兵聞得唐詩,見得刀光,嚇得屁滾尿流!

  契丹騎兵陣勢便有后撤之勢!

  徒離骨大駭,急催兵馬前進,吐谷渾、胡化漢兵心中既怯,又不肯就做炮灰,雖然有督戰隊在后威脅也不肯戮力而前!

  奚勝趁機殺下,但過處,兵不留行,擋著斃命!

  耶律德光在馬嶺河對岸高處,用千里鏡望見,忍不住驚呼道:“漢家竟然還有這等男兒!”

  這時馬嶺河已被填斷,上游河水四溢,將周圍變成一片沼澤般的泥濘,只是泥濘不深,拖得馬腿,陷不得全馬。

  課里大呼一聲,有數百騎兵猛沖過來!這些騎兵全部用銅鐵為皮包裹,或兩騎,或三騎,或四騎,全部都用鐵索忽鎖,又將馬上騎士捆死在馬背上,騎士們不得不手持長槍挺而向前,沖過馬嶺河后將馬尾點燃,戰馬吃驚,不顧死活猛沖過來!這是與敵俱亡的敢死陣勢!

  陌刀刀光閃耀,但刀鋒劈得開銅皮,卻也不能如劈開皮肉一般順暢,只一窒之間,馬蹄已經臨身!人力畢竟擋不住馬力!

  陌刀陣已被沖破了兩個口子!

  奚勝喝道:“地滾戰斧!”

  三百戰斧兵從后滾出,陌刀長,戰斧短,陌刀將士身材高壯,戰斧將士卻是身材矮壯,三百戰斧兵滾將出來,斧頭直劈馬腿!契丹戰馬的銅鐵皮裹住了馬頭馬身,裹不住馬腿!一腿斷折,一馬栽倒,一馬栽倒,連著數馬!剎那間倒成了一堆堆!

  陌刀將士以陌刀回撩,猶如劈瓜斬菜!

  此刻戰場之慘烈驚世駭俗,那些外圍兵馬全部被嚇破了膽!就算有十倍之眾,也都不敢上前!

  卻有一彪飛騎迎難闖來,契丹諸軍齊聲大叫:“阿魯掃姑!阿魯掃姑!阿魯掃姑!”

  奚勝笑道:“契丹腹心部三大驍將,也要出動了么!”

  那正是契丹猛將阿魯掃姑,腹心部三大驍將之一,他所率領的千騎也正是契丹腹心部三大精銳部隊之一!雖只千騎,卻是千能破萬!

  這時陌刀戰斧陣雖然屠戮了銅皮馬,陣勢卻也稍亂了,阿魯掃姑趁勢殺上,他力大無窮,闖入陣中之后以七十三斤重鐵棒狂砸,陌刀雖然無堅不摧也折不得他的重鐵棒,棍風到處,死傷狼藉!

  千騎倏忽進退,無人能擋!

  “好阿魯掃姑!果然是猛將!”奚勝吟道:“胡瓶落膊紫薄汗!”殘存五百陌刀聞詩背靠成圓,應道:“碎葉城西秋月團。”

  眾陌刀向外,結陣成圓,外圈三百五十人,三百戰斧埋伏于內!戰斧手之內又是五十陌刀,正是里外三圈!

  阿魯掃姑依舊狂砸過來,外圈抵擋不住,戰斧手要砍馬腿,阿魯掃姑鐵棍長達九尺,他手臂又異于常人,伸出時連帶兵器超出丈許,向前下方幾個撩動,擋著筋斷骨折!

  戰斧都尉眼看難以抵抗,叫道:“明敕星馳封寶劍!”

  戰斧眾都滾了開去,讓開一條路來。

  奚勝笑道:“看我夜戰取樓蘭!”卻將陌刀反握在手中,周圍士兵一看都散出兩丈開外。

  奚勝大踏步迎了上去,阿魯掃姑騎的是千里馬,轉眼間已經奔近,大叫:“今日我阿魯掃姑便建首功!”重鐵棒向下狠砸!

  奚勝就在人馬極近的一剎那,猛地一個旋身,這一刀有個名堂,喚作“陌刀反旋斬”!乃是陌刀貼身近戰的絕技,需得有敵人刀劍刺到眉睫眼睛也不轉瞬的定力、視赴黃泉如歸家的無比勇氣,以及毫厘也錯失不得的精準判斷力,再加上激發人體體力極限,再借得旋身之勢方可施展,唐軍那么多人,能練成這一招的只有楊定國、郭師庸、奚勝和劉黑虎,如今郭師庸戰死,楊定國年老,舉世就只奚勝與劉黑虎能使。

  電光火石之間,周圍三丈人人覺得寒風砭體,陌刀如閃電一般旋過,在重鐵棒尚未砸下的那一瞬將千里馬連同阿魯掃姑一起攔腰斬斷!

  耶律德光在遠處驚駭得大叫一聲,手中千里鏡幾乎脫手!

  奚勝使了這一招后但覺全身疲累欲死,連刀幾乎都拿不住了,周圍陌刀兵趕緊上前護持,但這一刀之威卻震懾整個戰場,跟著阿魯掃姑來的精銳千騎雖然驍勇,在阿魯掃姑迎風斷成兩截的那一刻也全都呆住。

  戰斧都尉喝道:“殺!”

  刀斧滾動,又是一輪屠戮!

  奚勝這一刀震得契丹萬眾萎靡,環馬高地上唐軍本來已經被打亂了陣勢,岌岌可危,這時鼓起勇氣,死命反攻,竟然有了反敗為勝之勢!

  耶律德光大怒道:“此戰若殺不得這奚勝!以后我漠北漠南將士,見了陌刀便不敢再戰!”因舉刀道:“今夜之戰,必要踏平環馬高地!”

  契丹腹心部一齊應命,腹心部三驍將的另外兩員大叫道:“我們替阿魯掃姑報仇!”

  正是拽剌化哥與窟魯里!

  阿魯掃姑所統領的千騎不愧是精銳中的精銳,雖然首腦被殺,又身陷重圍,剩下的數百人還是負隅頑抗!拽剌化哥與窟魯里率眾沖上,陌刀圓陣又臨危機!

  殺到這個地步,契丹人已無暇驅趕外族為炮灰,那些外圍兵馬看見陌刀就腿軟,幾乎也都插不上手!

  拽剌化哥首先突入,接應上阿魯掃姑的殘存兵馬,闖破了戰斧陣,五十陌刀兵急忙保護奚勝,奚勝長吸一口氣,振臂推開他們,長吟道:“秦時明月漢時關!”

  五十陌刀近衛一齊流淚,應道:“萬里長征人不還!”不再顧念奚勝,轉身撲入敵群,但殺一個夠本,兩個有賺!

  拽剌化哥引兵沖近,連殺五個陌刀兵,已經沖近奚勝!

  奚勝贊道:“好猛的胡將!”又是反手持刀,拽剌化哥想起他就是如此殺了阿魯掃姑,吃了一驚,但想千萬契丹將士都看著自己,如何能夠后退?咬牙沖上,交鋒時猛地一勒馬,那千里馬人立而起,拽剌化哥長矛刺下,透入奚勝左肩,便在此時刀光一閃,千里馬雙蹄齊斷!

  原來這陌刀反旋轉耗費的氣力、精力極大,無法連續施展,奚勝這第二次用力氣、精準便都不足,只劈斷了馬腿。

  拽剌化哥滾在地上,奚勝這時已經掄不動陌刀,便棄長用短,拔出橫刀殺敵!一刀劈斷了拽剌化哥右臂!

  契丹腹心部一起搶上,救回了拽剌化哥!

  奚勝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濕泥,塞在傷口止血,他見這一輪自己竟然又未死,哈哈一笑,長吟道:“但使龍城飛將在!”

  尚未死去的三十余陌刀近衛齊聲應道:“不教胡馬度陰山!”

  環馬高地上已經混亂了的近萬唐軍將士,聞言一起高唱:“不教胡馬度陰山!”

  奚勝哈哈大笑,便揮橫刀前沖!他只一人,又沒了陌刀,但契丹腹心部這時已經被他的神勇鎮住,竟然齊齊后退!

  窟魯里甚是駭然,這時他已經突破戰斧圈,但一時竟然不敢上前殺奚勝,只是叫道:“騎射準備!射!”

  他身后帶來的乃是契丹精銳中的精銳,不止能沖殺,還能騎射!猛地五十余騎收刀用弓,連珠箭發,百弦震動!

  奚勝腳邊一個雙腿斷折的陌刀將士隨手抓起障刀,一手撐地,奮力飛身而起,擋在奚勝身前!箭雨之下,障刀哪里擋得完全?那將士便成了刺猬一般!

  奚勝左額、左肩、左胸,也插了十幾支羽箭,卻仍然屹立不倒!右手抓起地上一把戰斧,道:“陌刀可折,不可予敵!”對著自己的陌刀砸下!將陌刀砸斷!

  這時陌刀戰斧陣已經力竭勢窮,可是龍驤軍也罷,鷹揚軍也罷,汗血騎兵團也罷,卻都并未現身!

  撒割不由得懷疑起來,喃喃道:“難道自己錯了么?”

  窟魯里就要沖上梟首,忽然背后沖出一彪騎兵,約五六百人,卻是赤丁,大叫道:“大唐鐵騎在此,不得放肆!”

  這批騎兵其實只是輕騎,戰斗力在唐軍騎兵中只是中上,還比不得腹心部,更比不得腹心部中的三大精銳!

  但這時腹心部為奚勝所懾,赤丁等又為奚勝所激,個個都不要性命,死命前沖,竟然將窟魯里沖下坡來!

  耶律德光大怒道:“契丹男兒,什么時候變得如此膽怯!”抓下自己鑲嵌了寶石的皮帽,大叫道:“取得奚勝首級著,士兵拜將,大將封侯,我再將這帽賞賜給他!見帽如見朕!”

  韓延徽本來已經被這場大戰嚇得在旁邊發抖,這時驚道:“陛下,不可!這不合禮節!”

  但哪里有人聽他的?寶石還是有價,但君主之帽猶若人君本人!令一傳出,契丹三軍雷動,齊搶環馬高地!

  就在十余萬人踏過馬嶺河之際,奚勝仰天長笑,道:“元帥!我不負你!大唐,我不負國家!”下令:“火龍舞!”

  一直藏在陌刀戰斧陣后面的工事兵馬上行動,契丹但聽得砰砰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聲音!但見環馬高地上竄起了數百火龍,落到了高地各處,竟然引發地地底也噴出了火焰!

  課里驚叫道:“不好!中計了!”

  原來這環馬高地的各處,有許多地方都埋藏了火藥!這時唐軍的火藥尚未有極大的殺傷力,未必能直接殺人,卻能驚馬!再加上所有馬嶺河南的據點有不知多少引火之物,更有唐軍士兵拿著煉油彈直接向契丹騎兵沖去,來個與敵俱亡!

  火龍狂舞!

  殘存的陌刀將士在烈火之中狂笑!

  跨過馬嶺河的契丹胡馬都亂了起來。

  每一柄陌刀倒下,都換來一小隊契丹騎兵的混亂。

  契丹人自相踐踏。雖然無敗象,但已有了亂象!

  夜,黑得令人害怕,環馬高地上的火焰又燒得人發瘋!

  就在黑暗與火焰的空隙中,有一片緊密得出奇的鐵蹄聲猛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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