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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十萬騎兵頌唐詩

熊貓書庫    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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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降水量較為豐富的河西迎來了一場大雪,涼州城外積雪盈尺,出行都感困難,然而大雪之下卻孕育著生機,來年涼州的農業大概會有好收成。

  這兩年鄭渭對內改革賦稅體系,鼓勵農桑,由于能從絲路中得到收益,所以減少了對農民的直接賦稅征收,較為獨立的司法體系的運轉讓河西境內呈現出舉世罕見的公平、公正,莫說契丹這樣的蠻夷,就算是中原也由于,社會生態便遠不如河西來得良好,所以各種社會力量便朝西北傾斜,關中、漢中、蜀地都有貧民偷過邊境到這邊安生,一些有遠見的商人到了這里以后也不走了,此外山地人口進入平原者、胡化人口重新歸漢者、寺廟僧侶還俗者也在持續增加,種種原因加在一起,讓今年秋季涼、蘭兩州的編戶比去年同期增加了三成,其中農業人口的增加尤多,比起五年來務農的人增加了四成。

  這兩年天策政權一直有效地控制著物價,河西境內糧食一直維系著一個較高的價格,吸引著各類社會力量不斷投入力量,在官方所分發的灌溉農田之外,軍屯與商屯都成為產生余糧的重要來源,荒廢了的水利系統一個接一個地得到重建,麥田的面積一年之內翻了一倍,甘、涼、蘭三州在一層雪被底下,埋藏的是來年的糧食儲備。

  “北庭、伊州的天氣似將呈現暖冬,又遭兵禍,來年肯定大荒,”張中謀在給鄭渭的農情預測總結中寫道:“高昌、疏勒都無大異,沙州人口逐步遷出以后,部分半旱農田退耕還草還林,來年田產或將稍減。唯甘、涼、蘭三州,或能豐收。”

  豐收是好事,不過張中謀認為,豐收如果能夠出現在高昌、龜茲就好了,因為來年的話,不管北庭方面的勝敗如何,只怕大軍都很難馬上就撤回河西東部來就食,如果來年還需要繼續用兵,而高昌、龜茲等地的余糧又無法供應得起,那么就得從河西東部調糧,這將又得產生一筆相當大的運輸開支。

  除了農業有了發展之外,河西的畜牧業也有部分在轉型。安隴境內有著大片的草原,在灌溉農田與草原相間插的地區,有著大量適合農牧并舉的土地,張邁在過去的兩年中鼓勵商屯大力推行新式的農業,讓那些建造農場的商人引入優秀的老農老牧民,引進新的草種并進行精細化的耕牧管理,讓這些牧場的單位肉類產量大為提升。尤其是在離涼州、金城、甘州、肅州等城市較近的地方,精細化的農牧生產所占的比例越來越大。張邁等高層又帶頭食奶,讓奶制品流行起來,間以肉類、水果、蔬菜,以改善民眾的飲食結構,而今河西地區的食材之豐富已經漸漸趕上洛陽、揚州等大城市。

  北庭的戰爭打得如火如荼之際,恰好是隴西的市井表現得十分和平。

  天策軍的軍隊開往西北,而后唐的注意力則集于東北,雙方都盡量維系著關隴地區的穩定,竟讓這個天策軍與后唐的邊境區域成了一個最為穩定的大后方。

  在這個寒冬到來之前,解蘇商道開通的消息讓受到絲路薩曼段斷絕困擾的商戶重新拾起了信心,而天竺商路的開辟更讓一些人興奮莫名,原本要西行的繼續西行,金城該入貨的商戶繼續入貨,天策二年年中所表現出來的不景氣,在秋冬之際一掃而空,商界經歷了約一個多月的短暫低迷后行情繼續上揚。就連嶺南與大理都已經有貨物抵達,甚至就連東北的長白山人參以及海東珠也開始出現涼州的市場上——這種珠子產自東北平原以及北海沿岸,屬于契丹人的控制之下,契丹與后唐、天策都是敵國,然而商業力量卻能突破政治上的隔閡而遠行至此。

  連嶺南和長白山都有貨物運到,中原、巴蜀和江南就更不用說了,江南和蜀地的書籍已經在河西引發流行,尤其是印制精良的書籍銷量尤其走旺。天策政權如今的局勢是外戰亂而內和平,雖然天策軍當下的主調是戰爭,但在腹地卻已經有一股文風在萌動著。

  比如范質,他作為后唐常駐涼州的使者,本身的生活就產生了很大的變化。

  李從珂雖然在與河西的通商中得到了好處,又廣派間諜,不過他的工作畢竟沒法做到那么細致,他派了范質出去,卻并未考慮到要給他多少補貼和經費——這個問題其實越往古代就越沒考慮,出使匈奴的蘇武,帶了多少經費?出使西域的張騫,又帶了多少經費?

  在那個時代,很多事情都得依靠個人,而不是國家,國家能給予這些英雄豪杰的有時候就是一種威望與號召。

  但是在范質,他卻面臨著這個問題。與他相應,天策政權對外派使者是有一定經費的,鄭渭這個文官集團對這些事情的考慮遠非李從珂可比,由于他從張邁所得到的信任遠勝于馮道從李從珂那里得到的信任,所以做得也比馮道好。至于韓昭、劉延朗等人那更是沒法比。

  范質的職司隸屬于樞密使與樞密副使該管,韓、劉兩人對范質在涼州如何生活如何交際這個問題是欠缺考慮的,所以范質到了涼州以后,許多問題都得自己解決。

  幸好,天策軍在與后唐朝廷議定常駐使者互派條款的事情上幫了他一些忙,比如鄭渭在議定此事時就考慮到要后唐朝廷保證天策軍的常駐使者能夠住上什么樣的房屋,每個月得到多少食物、銀錢以及柴炭的補貼,而天策軍這邊也就會給范質以相同的待遇,正是這個條款,讓范質得到了基本的生活所需,不過交際呢?

  對于這位來自中原的名士、進士、才子,張邁指示了要給他一個比較寬松的環境,所以魯嘉陵在暗中監視之余也就許他進行一些社會活動,可是要活動就得有錢,比如赴宴,總得準備好車馬衣服,若要設宴回請,那就更要錢,這還是最基本的,總之在一個文明社會里干社交是在在都要錢,而為了維系作為后唐王朝代表的體面生活,也有一筆錢要花,這筆經費洛陽的樞密副使也沒考慮,怎么辦呢?

  早在今年到達后不久范質就面臨這個問題,但他犯難沒幾天,就有人送錢上門——在河西地方,最大的名士非張毅等人莫屬,嶺西的識文斷字者在張毅面前已經有鄉巴佬之感,然而張毅比起范質來,在文名上又差了一個等級——范質可是一個有全國性文名的才子,底蘊非張毅這種地方性文人可比。他在涼州的幾次交際中贈出了幾首詩歌以后更是馬上名聞河西,甘州烏家、涼州孫家、馬家、涼州曹家、沙州宋家等紛紛來請題字,或寫墓志銘,這些還算是有文化根底的家族一帶動,那些在絲綢之路中獲利的暴發戶也就跟著來附庸風雅,題字寫書自然就有潤筆,光是這個已經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

  范質雖然有文人的操守,但一開始他想,自己現在正為朝廷常駐涼州,向遠在洛陽的朝廷申請經費,不如就靠自己的努力來解決問題吧,所以就以此作為心中的理由來賺錢。錢賺到手以后,除了辦公家的事情,順手也就解決一些私人的問題,比如飲食也改善了,買了好酒、好茶以備待客,衣服也改善了,換了新衣服以顯體面,傭人也改善了,請多了幾個傭人來打掃宅院。

  又過了兩個月,有一個來自蜀中的溫姓書商看到涼蘭的文化市場有得做,他帶來的書又已經用完,干脆就在涼州租了幾個房子,開辦起書坊來,因開書坊,就想到了要請一個名士來做招牌,第一個就想到了范質。

  范質當時正想買一輛駟馬大車以便出行,買車就得配車夫,配車夫又得花錢。而且他之前來涼州可沒想到會有今日的局面,所以是空身前來,老婆孩子都沒帶,雖然有兩個助手但都是做公事的,有一些涉私的事情就不好讓他們幫忙,所以他又需要養一兩個書童,這又得花錢。所以這個溫書商找到他時,兩人談了一下條件就答應了。

  不久一本署名范質主編的就投入印制,溫書商十分精明,他看出天策軍對唐詩教育十分賣力,就算是軍人也都會背誦那么幾首,所以便奔這個市場上去,他又將這本唐詩三百首分為精裝簡裝兩種版式,簡裝版價格便宜,出爐沒多久便暢銷河西,幾個月下來就賣了十幾萬本,精裝版就昂貴多了,因為上面有范質的墨寶印泥。

  要知道張邁在疏勒的時候就已經“發明”了活字印刷術,這項發明張邁沒怎么放在心上,民間卻運用得很快,并在一些私人工坊中形成了流水工序,造出了許多活字簽來,溫書商買了一套的活字簽一排,很快簡裝書就出來了。而精裝書則慢得多,那需要刻版。簡裝版粗糙甚至有些粗劣,實在有些上不得臺面,范質看了都有些后悔覺得掉身價,但真正賺錢的也是這個。那些精裝版費用大、周期長,能買得起的人不會很多,但溫書商堅持要做,為的是要“立牌子”。

  賺了這一筆之后,食髓知味,溫書商又借著范質的名頭,請范質編書寫文,然后由他來運作,兩人一個借名一個借利,生意路子越做越廣,產品銷售范圍也越來越大,有一些甚至反銷到后唐、巴蜀境內去了。

  靠著潤筆以及溫書商的分成,范質的生活也就變得越來越優容起來,一轉身就買了一輛駟馬大車,雇了一個精神小伙子做車夫,但放眼涼州卻找不到好的書童和秘書——要知道安隴地方本來就缺文才,文才能入范質法眼的少年早就被鄭渭搶去做了官僚后備了,哪里會來做書童?

  他想了想,就給中原地區的士大夫朋友寫信求助,安排買幾個書童過來,錢的問題嘛不是問題。又寫了書信給了過往教過、尚未出仕的青少年弟子,讓他們到涼州來“就學”,至于到了之后的生計,那也不用擔心,范質看出他的弟子來到之后不管是從佛從政還是從商都大有市場。至于入境的問題,在魯嘉陵的默許下也有人幫忙解決。

  關隴之間不比托云關,冬天只要不遇上大風雪也可以通行的,在這一場暴風雪,范質已經有三十多個弟子趕來依附,這些人入涼以后都住在天寧寺的廂房之中,他們一開始收到老師的書信部分人是慷慨前來,以為老師是有悲壯大事要辦,到了之后才曉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范先生在涼州的市井間生活得不知多滋潤,雖然在他筆下的詩文中也學著杜甫充滿了憂國憂民的味道,然而實際的生活卻富裕、充足而優渥的。

  由于魯嘉陵的默許,范質與中原文人的書信來往也越來越多,河西文人與中原文人的私信來往雖然不是從他開始,卻能夠與中原第一流文人聲氣相通,卻是從范質開始。經由范質的援引,張、宋、鄭等人也開始有了與中原文人的詩文唱和、尺牘往來,一個文人特有的網絡慢慢形成了。

  洛陽。

  這日馮道聚眾弟子講學,剛好他的親家劉昫也來捧場,因發現馮道少了兩個得意門生,便問去了哪里,有一個調皮的弟子笑道:“漢笛何須怨楊柳,春風盡度玉門關。”

  馮道愕然,問道:“何意?”

  那弟子笑而不敢答,馮道淡淡道:“奔利處去了。”

  劉昫更是詫異:“利處?宰相門下不呆,還往哪里去?”

  馮道淡淡道:“中原久處戰亂,諸節度使皆是武夫,文士皆受鄙賤,何如河西,雖其俗甚野,卻還知道尊文。其文官能上馬,武將能崇文。十萬騎兵頌唐詩,嘿嘿,這等景象中原哪里找去?”

  劉昫驚道:“十萬騎兵頌唐詩?馮相說的…是天策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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