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條件?”柴榮問道。
拔野道:“放了我們的人。”
柴榮有些愕:“什么意思?”
拔野道:“就是放了我們所有的人——所有愿意走的人。”
柴榮盯著拔野,似乎在確認他的誠意,好一會,終于道:“好,我答應你。”
便到人群中來,這時呼延昭等正在分發果子吃,他們手頭的干糧也有限,這時候整個山谷都沉浸在一片抑郁的氣氛之中。
柴榮對呼延昭說:“現在隊正死了,咱們這兩隊人馬,總得選出個首領來。”
呼延昭道:“那何必說,自然是你來當頭,我們都服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權隊正,我來做你的副手!”
石章魚、陳風笑等都道:“對,副隊正,我們都服你。你做我們的權隊正吧。”
柴榮道:“如果這樣,那我就要下令了。”
呼延昭等都道:“好!”
柴榮便召集了所有人,對所有少年奴隸道:“愿意去投靠契丹的,我許你們離開,去吧!各自尋生路去吧!”
石章魚等都聽得呆了,叫道:“隊正,你說什么?”
柴榮道:“我說讓他們走!”頓了頓,又道:“那些愿意去投靠契丹的,都可以走!”
將近一千個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沒人敢動,呼延昭叫道:“隊正,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柴榮道:“留在這里,也不過是等死,留著他們和我們一起死,又有什么用。”
石章魚還要聲辯,柴榮道:“這是做權隊正以后的第一道命令,你們都不聽了么?”
眾人面面相覷,呼延昭、石章魚等都不忍叛他,就暫時不說話。
但眾奴隸卻還是不敢動,柴榮道:“你們考慮一下吧,一頓飯以后就決定,如果不想走的,以后就不能走了。”
眾奴隸三三兩兩地商量著,有些似乎心動,但更多的是不敢,還有一些道:“隊正,我們愿意和你一起,我們不走!”卻是一些得到過柴榮照顧的少年。
終于有一個道:“你真的…放我們走?”
“是。”
雖然大多數人還是不信,但有一些想想柴榮素來守諾,就大著膽子爬上草堆,柴榮道:“要離開的話,一個個地走!”
那幾個奴隸爬上草堆后慢慢爬下,忐忑不安地走出谷口,谷口早有契丹士兵很警惕地戒備,那幾個少年奴隸嚇得雙腿發抖,石章魚忽然拿起弓箭來對準其中一人的后心,柴榮喝道:“不準射箭!”
終于,有幾個奴隸跑出了弓箭的有效射程,逃到契丹人中去了,契丹人不知道這些人干什么,一下子就將他們押住。
眾奴隸這才相信柴榮真要放他們走,有一大半便躍躍欲試,幾十個人便往草山沖,柴榮拔出刀來,喝道:“一個個走!敢掀亂草堆的,殺!”
那幾十人爬上草堆之后慢慢溜下,仍然如先前般離開,如此一批接一批地離開,半個時辰后,走了有四百多人,忽然間谷外響起了哭號聲,卻是契丹人不明白柴榮為什么忽然放人,正在拷打那些少年奴隸,可是那些少年奴隸能供出什么呢?柴榮并未安排什么詭計,這些少年奴隸說是這位權隊正發好心放他們走,契丹人反而不信,越發認為這些少年奴隸是別有用心,全部用繩索捆起來,串成了一團。更有拷問者被鞭打地滿地亂滾!
還在谷內的少年聽得心里發寒,心想真逃出去了,也不曉得是什么命運,一時間再無這個念頭。
柴榮道:“還有人要出去不?再不出去,便再不許出去了!”
剩下的少年奴隸見出去的人是這等下場,心想還不如留在谷中,一個已經歸化了的頭目道:“隊正,我們愿意跟著你。是生是死,都跟著你!”
眾奴隸紛紛道:“是啊,我們愿意跟著隊正。”
“那好!”柴榮道:“既然這樣,那往后我們便同生共死,如果出得此谷,我們之間就不再分什么主奴,彼此都是兄弟了。”
眾少年奴隸一聽都高興起來,他們高興不是因為聽說柴榮要幫他們脫奴籍,許多人在唐軍中過了一段日子后,也都知道柴榮地位不高,要幫他們脫奴籍還得向上申請,他們高興的是,從柴榮的語氣中似乎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呼延昭、石章魚等也都聽出來了,齊聲問道:“隊正,你有辦法了?”
柴榮點了點頭:“有點頭緒,不過必須是谷內所有人齊心協力才行,之前眾胡兒少年之中有些對我們歸心,有些卻還一定會扯我們的后腿,所以我必須先將那些扯我們后腿的人找出來。”
呼延昭、石章魚等都道:“原來這樣的。那現在怎么辦呢?”
柴榮道:“呼延,你帶人準備好馬匹、糧食、隨時行動,把大馬車都拆了毀掉!堆在草山邊,不能留給契丹人,章魚,你帶人將剩下的草料也都堆在谷口,準備好火把,我一下令你就放火!”
眾少年各自領命去了,這次他們除了帶了戰馬一百二十匹之外,還有帶來運草的下等馬三百多匹,拆掉了大馬車,又得五十多匹,差不多可以人騎一馬還略有剩余,不過那些用來運輸的下等馬腿短,有耐力卻沖刺力不足,沒法和戰馬相比。
柴榮見眾人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才對拔野道:“我守諾了,你呢?如果你欺騙了我,我就先殺了你,然后帶領兄弟們沖出谷去!”
拔野冷笑道:“天下間就只你守諾么?”
柴榮喜道:“那么真的有路?”
拔野道:“跟我來!”帶了柴榮到一塊大石后面,那里竟有一個被他打昏捆起來的少年,此時已經醒轉,看著柴榮、拔野,眼中充滿了畏懼,拔野道:“這家伙知道路,我剛剛趁亂將他捆在這里了,要不然你一說放人走,他一定第一個逃。”
柴榮大喜,當即下令,讓石章魚點燃了草山,谷外契丹望見忽然起火都驚呼起來:“這些漢家少年,真的寧死不屈么?”
草山到處都是引火之物,不片刻就燒得大火沖天而起!將半座山谷都照耀得通明。
拔野嘿嘿笑道:“這下可好,大火熄滅之前,火把都不用!”
柴榮卻看著那沖天大火,說道:“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來!白白損者一營將士…”
拔野冷笑一聲,已經推著那個本地回紇在前帶路,柴榮與石章魚領人在后面跟著,呼延昭與庚新斷后。
隊伍越走越深入,越走越崎嶇,在很多地方都沒法騎馬,因為兩邊巖石逼得太近,必須下馬步行,一直走了里,走到了山谷的另外一邊,兩邊懸崖壁立,看得石章魚等倒抽冷氣:“這里真的有出路?”
那本地回紇少年對拔野道:“你得守諾,出去以后真的放我走!”
“快走吧!”拔野推了推他:“你什么時候見我撒過謊?”
那少年才帶著他們走過一片亂石,撥開一堆枯藤,枯藤后面果然隱隱有個洞,黑乎乎的不測深淺。柴榮心想:“這個洞真是隱蔽,我們雖然來了好些天,但沒他帶路也找不到。”
拔野道:“你先走!”點了火把跟著,過了一會傳來叫聲:“真的有出路!快來!”
石章魚道:“隊正,要小心!”
柴榮道:“咱們都是死里求生的人,這點險都不敢冒么?”
一路鉆了過去,走了有一百多步,越走越覺得寬敞,終于眼前一亮,洞口這邊有星月照射了進來,拔野正微笑著看著自己呢!
柴榮大喜,催促著隊伍趕緊跟上!
這個洞穴實在不好走,整個隊伍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全部鉆過,呼延昭在后面處理掉痕跡。
過了這個洞穴,卻是在那個山谷的西北面了!草山燃燒所冒起來的火光看起來已經很遠,那少年奴隸繼續在前面帶路,又走了十余里路,天色黑到了極點,東南面卻有點點光芒,那少年奴隸說:“我們都出來了,那邊是南面,一直走可以到北輪臺城,那邊是北面,再走五十里就是沙漠了,沙漠里頭有個小綠洲,我就在那里出生,不過現在應該干涸了。”
柴榮道:“好,你可以走了。”又對拔野道:“你也可以走了!”又讓石章魚牽來一匹戰馬送給他,又送了他一把刀,說:“這個給你,希望你能在這場大戰之后活下來。”
拔野接過了刀與馬,卻道:“我們回紇人看不起曾經被俘虜過的人,我就是回去也沒什么前途了。看契丹剛才那樣對逃出草山的人,我去投靠他們,也沒好日子過。”
柴榮道:“那你要投靠我們大唐么?如果你投靠我們的話…”
“我不投靠你們!”拔野道:“你的人不錯,如果你是唐軍中的大人物的話,我或許會投靠你,但現在你也只是個小卒子,唐軍的將軍都不將你當大人呢!我去跟著你,又有什么出息?”
“那你打算干什么?”柴榮道:“契丹你不投靠,回紇你不投靠,我軍你也不投靠,北庭雖大,卻沒有第四家勢力了啊。”
“我誰也不投!”拔野說道:“從今往后,我阿史那拔野就是自己一個人!我自立一桿大旗!去做馬賊!”對柴榮道:“我們的人…”柴榮知道他指的是回紇,“如果不想跟你,也讓他們跟著我走吧!”
柴榮看著這個荒野中的少年,內心忽然生出了一股異樣的感覺來,現在,拔野還不算什么,大概沒人會重視他,而且他本人也還顯得有些稚嫩,但柴榮覺得,如果再過十年他還沒死的話,那一定會是一個英雄!
“好吧!”柴榮對那些少年奴隸道:“所有愿意跟隨拔野的人,你們都自由了!都去吧!”
眾少年看看柴榮,再看看拔野,有一半人跟了拔野了,柴榮將那些下等馬分了一半給他們,這時曙光即將突破云層,兩撥少年上馬訣別,柴榮道:“將來等我做了將軍而你如果還沒死的話,你就來投奔我!”
拔野哈哈大笑,說:“好!如果唐軍打了敗仗,而你也沒死的話,你也來投奔我!”
說著就趕著劣馬,慢慢離開,剛才帶路的那個回紇少年本來被放走了,這時又回了來,跟在了拔野身邊。
當東方旭日升起,石章魚靠近了,問柴榮:“隊正,我們回去吧。”
這時候他們還剩下約三百人,柴榮望望南方,說道:“現在南邊只怕到處都有契丹人的騎兵,我們這撥人太過弱小,只要撞上了一撥,馬上就得全軍覆沒!”
“那可怎么辦?”
“我們先向西北區。”柴榮指著拔野離開的方向。
“西北?”庚新道:“那不是回紇人的所在么?”
“是的,契丹人不會想到我們會往西北逃,所以我們才有可能因此而逃出升天。我聽老隊正說,契丹人與回紇人還沒有會合。”柴榮說:“那么在他們之間,同時也在北輪臺城的正北方,有一條線應該是三軍交叉之處,那個地方最危險,卻也最安全,因為是契丹與回紇的兵力同時都最難達到的地方!我們就走到那里,然后南下!這樣我們生存的機會應該會大很多。”
“可是,我們怎么知道哪里是契丹人與回紇人的兵力同時最薄弱的地方呢?”
“跟著拔野走!”柴榮說:“他現在的手下里應該有熟悉本地地理的人,而且他才從回紇那邊來,應該知道一些回紇人的情報。他要做馬賊的話,也一定會去找契丹、回紇的勢力同時最薄弱的地方,只有在那種地方他才有機會生存。”
決定下了以后,柴榮便帶著三百個少年一路緩緩向西北走來,他們且走且躲,路上偶爾會遇到巡哨的契丹騎兵,但幸而都被他們躲過去了,后方呼延昭又說契丹人似乎發現了一點他們的蹤跡,可能在后面逼近,好幾次他們要向南時,卻都發現前方有契丹的人馬,因此又被迫折回。也幸而所有人都行走得十分小心,而且他們又走對了路——契丹人突入山谷之后柴榮不敢停留,一路往西北走了數日,看看干糧已經吃光了,就殺了幾匹劣馬就著果子吃,吃不完的肉就都帶著當軍糧。
“差不多可以南下了。”柴榮說:“如果這一路遇到我們自己人,那么我們這條命就撿回來了,但如果遇到敵人…”
“那就沖殺過去!”石章魚等高叫道,柴榮哈哈一笑,雖然他覺得憑著手頭的這些少年與劣馬,想要沖殺回去可能性不大,卻還是道:“好,等派出去偵查的哨騎回來,我們出發吧。”
東西南北的哨騎在一頓飯之后都回來了,東南、西南都沒有特殊的情況,但派往北邊去的哨騎卻帶來了一個嚇人的消息:“隊正,西北面五里外,好像,好像…”
“有大軍么?”柴榮問。
“這…不是大軍,不,有大軍,可是…”
柴榮見這個兄弟這樣吞吞吐吐的,有些奇怪,就讓呼延昭暫領隊伍,自己帶了幾個人隨著這個少年斥候前往他發現異樣的地方。
他們穿過一片白楊林,在那個少年斥候偶爾發現的一個地方往下張望,柴榮也忍不住嚇了一跳!
這是一個十分隱蔽的河谷,然而由于河流干涸,整個地形都已經變成了干漬,周圍突兀的土丘與戈壁形成了天然的防護,遮蔽了往來騎兵的視野,如果不是柴榮偶然間來到這附近,只怕誰也不會來注意這個不起眼的地方!更不會想到在這個臨近沙漠的地方,竟然駐扎了一支軍隊!
不,這不止是軍隊!柴榮放眼望去,看到的兵馬雖多,但更多的是羊群!
北庭正處于全面戰爭當中,但這個隱蔽的河谷卻顯得十分平寧,似乎外界的戰爭都與此間無關。在河谷里活動著的人,看上去不像戰士,而更像牧民。
干涸的地面被挖出了一個個的大坑,大坑中都是泥漿——更確切地說,那是地下水!因為混在泥沙中所以看起來很渾濁,如果泥沙太多就會覺得是泥漿,但卻還可以喂羊飲馬,還有回紇人在用桶打了之后以麻布包著干沙過濾,過濾了幾次之后想必人也可以喝了。
這里位于沙漠與草原的交界處,地面的水干了,但地底卻還存留著水,像這樣的地理情報,只能是某個牧民在偶爾間發現,然后在當地的游牧部落中流傳開來,而很難是由堪籌營勘探而得。
“這是回紇人的秘密駐地!”柴榮心道:“這個地方,本來應該沒有水沒法久留的,但現在卻被他們掘出了水來!回紇人駐扎在這里,只怕是有重大圖謀!”
但很快地他又發現了,河谷中除了回紇人之外,似乎還有另外的軍馬,由于河谷之中不樹旗幟,所以一開始柴榮沒有注意到什么,但這時候定眼細看,才發現位于東面的那些軍馬,所穿的衣服,所立的營帳,竟然都不像是回紇!
“是契丹!是契丹!他們…竟然已經在這里會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