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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涼州大會之二

熊貓書庫    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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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邁的兵馬從西而來,張希崇的兵馬從東而至,涼州的土豪根本就都沒有任何一家有能力抵擋這兩派勢力,也沒有人行動,本為山河險固之地,這時卻變成了一個不設防的地區。

  張希崇早在半個多月前就進入涼州境內,但他一直牧馬于馬城河下游,并沒有馬上挺進涼州城,張邁對他的進入也沒有什么反應。張希崇明白,自己如果殺入涼州的話,涼州留后的兵馬雖然難以抵擋,但涼州境內的土豪卻勢必驚心,那時候反而有可能將所有的本地勢力都推向張邁那邊,張邁再引兵東進,自己的處境反而會不妙。

  更何況,李從珂給他的任務也并非占領涼州。

  這數十年來,中原的皇帝們不是兵鋒無法挺至河西,而是實在沒有足夠的心力來經略這片土地。如果投入太多的資源在這里而中樞方面又無法實現有效的控制,那也不過是多培養一個割據軍閥而已。五代小朝廷的皇帝們,他們的精力大部分都被中原地區的內耗拖光了,故而無法進逼西北。

  張希崇自然也很明白,他這時縱然有機會將涼州“收復”,那也不會是洛陽方面愿意見到的結果。對中央來說,出現任何太過強大的地方勢力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在過去的這段時間里頭,他在用兵上一直顯得很克制,卻又和進入涼州的各土豪、高僧頻繁接觸,張希崇在西北名聲甚好,又是代表中原王朝來的,手持圣旨,無論是高僧還是土豪都敬他三分。因此沒多久的時間就建立起了一個很好的關系網,李從珂交給他的任務,正一步步地接近成功。

  這日他聽說張邁終于也來了,便率領軍馬,開抵涼州城下,張邁已經先行入城,并派魯嘉陵來迎接,張希崇細細打量魯嘉陵,覺得此人的言語氣派,與西北其他土豪的使者實在不可同日而語,心中已經暗暗納罕:“使者如此,其主可知!”因問:“張將軍麾下,才俊如魯先生者有幾人?”

  魯嘉陵道:“魯嘉陵算什么!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不過是做個奔走的犬馬之才,若如軍中諸將,諸司大臣,那才是我驃騎大將軍麾下的中堅,才能遠勝魯嘉陵者何止數十,與我相當者何止數百!”

  張希崇笑道:“這分明是自夸之言,西北能有多少人物!若先生之才,放在中原也算難得的了,若真如君所言,莫非這一帶西北雋秀之才,比中原還多不成?”

  魯嘉陵淡淡道:“西北人物,自然比不上中原多,可是中原不逢明主,人才十個中得到重用者不到一二,且以無能之輩駕馭有才之雄,故而雖然有人才,若無人才。便如張令公,分明是國家之棟梁,但洛陽無能之輩壓于張令公頭上者,何止十數人?至我西北則絕無此事,因有大將軍橫空出世,不但人盡其用,而且青年才俊到了大將軍麾下之后盡得迅速成長,此消彼長之下,乃使張大將軍麾下可用之才,遠勝中原。”

  張希崇嘿然而已,道:“口舌之利爾。”

  旁邊李彝超卻道:“卻也有幾分道理,我看洛陽的上將,就沒幾個及得上張令公。”

  這句話卻觸動了張希崇的心,他本人雖有安邊之才,卻并不喜歡邊荒的生活,曾屢次請命內調,卻總是未得允許,這時斜了李彝超一眼,也沒說上面,便命魯嘉陵在前引路,與李彝超各引兩千兵馬,進入涼州城。

  涼州佛教氛圍頗為濃厚,但到了涼州城內,則儒治風格更加明顯。

  這次大會,設在城內天寧寺中。涼州天寧寺乃是一座大寺,雖然多年失修,甚顯破落,但規模宏大,足以容納眾多來客來僧。有了這個根基,李文謙便派人加以修葺,雖然恢復不了往西的輝煌,但總算是成個樣子了。

  張希崇策馬到了寺前,與李彝超一前一后入內,旁邊護衛盡是精銳甲士。雖只數十人,但裝備精良,非涼州土豪的生鐵刀、牛皮甲可比,西北土豪望見無不心生懼意。

  到了大雄寶殿,參見佛祖畢,人道:“張大將軍來了!”

  張希崇舉目望去,見從殿后轉過一個人來,身上穿著軍裝,卻卸了頭盔在手,年紀約三十來歲,氣態甚是從容,見到張希崇,笑道:“這位便是威震西北、文武全才的張希崇將軍么?張邁在甘州時就久聞將軍大名,不想今日才得一見!我平生最敬重保國安民的大英雄,從新碎葉城一路走來,自稱保國安民的人也見過不少,但真正有這等功績的,卻只有張將軍一人了。”

  張希崇久駐西北,不但威壓黨項,甚至契丹人對他也十分忌憚,更難得的是他以武將而能夠率領軍民興修水利、屯田開荒,使朔方之地成為塞上沃土,的是一方名將,中原能夠得保朔方,與張希崇大有關系,所以這“保國安民、文武全才”的八字評價他完全當得起,并不算是奉承的話,張邁說將出來也十分自然。

  張希崇一時看不透對方的深淺,但見他表現得十分親近,半分敵意也不露,口中說久仰,臉上的神色也確實顯出幾分敬重來,說的似乎不是違心之話。張希崇乃是當世豪杰,對張邁能夠率領漢民橫掃西域心中其實也是十分敬佩的,若不是立場不同他也實在愿意與對方結交,這時卻得有所克制,說道:“張希崇雖然有幾分綿薄能耐,但也只是一州一鎮之才,哪里比得上大將軍橫掃諸胡,威揚萬里!”

  張邁哈哈笑道:“我能有今日戰功,一半出自西北漢民的全力支持,一半出自軍中將士的浴血奮戰,至于我本人,不過是因勢導利而已,是站在眾將士的肩膀之上,方有今日的成就。這西北的基業,是將士們打下來的,這西北的秩序,也是百姓樂于延續的,所以我今日以及以后的所有作為,都會按照軍心民心之走向行事,不敢稍有任性。”

  弘德寺主持宗晦大師贊道:“善哉!大將軍能以百姓之心為己心,不執著于己,而立德于民,如此大仁,真是菩薩之行,佛陀之功。”他已經八十八歲了,但身體極好,修為又精神,望上去不過六七十歲模樣,可在整個西北佛教界的影響力卻極大,無論漢傳蕃系,對他都極為尊重,所以一到涼州就被眾高僧推為眾僧之首。

  魯嘉陵忙給張邁介紹,張邁忙道:“大師父過獎了。”

  這時宗晦走上前來,道:“老衲觀人,不看他說上面,而看他做什么,大將軍已往的作為,足以令老衲心中敬佩,而今日之立言,亦足以百年不朽。老衲自從在湟水河邊聽說大將軍平定沙瓜甘肅,立規矩,布德澤,使西北諸州結束混亂,使河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心中便振奮不已。故此不遠千里,前來相會。”他環顧諸僧,合十道:“我在此愿代鄯州境內七十八寺,邀大將軍早日入鄯,使湟水沿岸百姓,亦得早沾大將軍之德澤。”說著便唱佛號。來自鄯州的僧侶,齊呼善哉。

  宗晦來涼州最晚,張希崇還沒和他私下溝通過,雖然寫過一封書信,但宗晦也沒有馬上回復,然張希崇以為鄯州地近吐蕃,料來其民胡化已久,必不愿意張邁進入,不料宗晦竟然第一個站出來,公開邀請張邁入鄯!

  本來群僧大集,今天是要討論是否擁戴張邁為黃河以西、大唐故地之主的,如今討論尚未開始,宗晦就已經代表鄯州表示擁戴,這一來對張希崇也好,對河西眾僧也好,都造成了強烈的心理沖擊。

  原來河湟地區由于歷史緣故,曾經遷入大量的漢人,后來這些漢人在謀生手段上胡化,但心中卻還惦記著中華,因此杜牧曾有詩歌吟詠道:“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丹心盡漢臣。”說的就是這個地區在中晚唐的情形。

  河湟不但漢人親漢,連吐蕃人也有一部分相當親漢,可以說雖遠在西海,卻有著一股對中原的強大向心力,故而后世宋人無法規復燕云,無法規復涼州,無法規復靈武,卻能輕易地占定河湟流域——不是兵力所及,而是這個地區本有內附之意。

  這等形勢十分微妙,就連張希崇也不了了,張邁就更不曉得了,他這兩個月經營的重點放在涼州和蘭州,對河湟一帶只是派人送去文書,本來也沒落多少力氣去結交,沒想到這時候第一個站出來支持自己的卻是宗晦,大感意外,大感意外之余,忙在佛祖面前跪下,祝禱道:“大師所言,張邁愧不敢當,但我雖然力量微薄,然畢生所愿,便在為國家立秩序,為百姓爭福祉,為圣賢傳道統,為子孫開太平!”

  伊、沙、瓜、肅、甘、鄯以及涼蘭河廓部分僧侶都齊聲祝道:“善哉,善哉!”

  張希崇心道:“這個張邁,可不止是個武夫而已!”微微一笑,道:“張將軍盛名之下,果無虛士。只此一言,足以為西北忠臣孝子之表率矣!”走上一步,攔在佛祖與張邁之間,高唱道:“圣旨到,西北軍民僧俗胡漢,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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