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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節 教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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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個禮拜日。亞岱爾和數千名信徒一起,聚集在圣彼得大教堂的地下核心區,秘密覲見三位紅衣大主教。

  按照慣例,主教通常都會在這種時候發布一次演講。但是在亞岱爾聽來,這次講話與其說是對信仰者的再次心靈洗滌,不如說是刺激著自己以更加瘋狂的熱情去虔信上帝的推動力量。

  在燭光照耀的圣子像下,亞岱爾和所有信徒,依序被注射了一種神秘的紅色藥劑。不僅僅是他們,包括司鐸、執事、以及所有自己認識的教區神父、修道院長,甚至還有各個教堂的高級牧師等等,全部都在注射者之列。他們右臂的袖口高挽著,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虔敬和狂熱,甚至就連最高樞機主教,也一樣加入了他們的行列。這個年齡高達七十六歲老人從身旁經過的時候,亞岱爾分明感受他在對自己微笑,那種慈祥得幾乎足以讓人落淚的神圣目光,讓他忍不住有種想要跪倒在地當場膜拜的沖動。

  藥劑的效力非常之強,接受注射后只過了十分鐘,亞岱爾便感覺渾身滾燙,很快喪失了神智。醒來后,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周。

  第一批注射者當中。只有亞岱爾和另外一名來自意大利某教區的牧師活了下來。包括最高樞機主教在內的所有教庭高級人員,因為無法適應病毒寄生帶來的強烈生理排斥,在注射后二十四小時內全部死亡。

  那一天,是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更多的志愿者進入了圣彼得大教堂的地下區域。他們當中有教師、工人、牧場主、企業管理者、軍人也有竊賊、流浪漢、殺人犯、詐騙者、ji/女他們手里握著神圣的十字架,虔誠無比地喃喃著祈禱詩,一面接受神職人員從頭頂灑落的圣水,一面帶著對上帝的崇拜,卷起衣袖,任由冰冷的針頭插入血管,把神秘的紅色藥劑慢慢推入自己的身體。

  教庭擁有一大批崇信者。

  無論身份高低,職業貴賤,總能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找到幾名虔誠的天主信徒。據不完全統計,舊時代匍匐在十字架前頂禮膜拜的崇信者數量,已經達到了以“億”為單位的可怕數字。如果要從他們當中挑選出最虔誠、最狂熱、最執著的狂信者,至少也有幾千萬。

  沒人逼迫他們,在神職人員的誘惑下,他們完全是以自愿的方式接受無法預知未來的注射。在信徒看來,這就是對上帝最好的敬奉。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所謂“甄選”,教庭沒有對外公布具體選擇的項目和內容,只有那些進入教堂內部的信徒,才有資格成為注射對象。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種半公開,卻又非常機密的狀態下進行著。

  亞岱爾從未計算過究竟有多少人死于這種神秘藥劑的注射。他只知道————圣彼得大教堂地下那個從中世紀就存在的巨大地穴里,填滿了數以萬計的死尸。

  這僅僅只是梵蒂岡范圍內的非精確統計。全世界的教堂里,都在進行著同樣秘密的注射過程。按照教區主教和神父、牧師們的說法————這就是對上帝虔誠的最直接體現。無所不在的神會用這種像血一樣的液體,甄別出能夠繼承最終信仰的崇拜者。

  成為寄生士后。亞岱爾被晉升為教區主教。這固然是因為他適應了病毒的特性,成為強大的宿主,更重要的原因,則是整個教庭的核心人物幾乎全部死光,只能從像他這一類原本就擁有神職的寄生士當中提拔擢升。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教庭上層全部損失殆盡,上至身份尊貴的大主教,下至普通的修士,死者數字足足超過六萬。整個梵蒂岡城到處都彌漫著腐爛的氣息,由于死者數量太多,各處公墓和地下停尸間堆滿了需要處理卻又無法正常下葬的死尸。那段時間,包括亞岱爾在內,整個梵蒂岡城只剩下不到五百人。從瑞士和意大利征召而來的武裝十字軍,連同直接受教庭控制的教皇衛隊一起,把整個城市嚴密封鎖。無論外界以任何借口要求進入,均被告知:“梵蒂岡城被外來不明病毒感染,為了安全起見,由教宗陛下親自簽發封鎖令,嚴禁任何人進入探視。”

  這個借口合情合理。同一時期,意大利南部城市尼卡斯特羅,以及北部邊境小城布魯尼科。同時爆發大規模病毒擴散。死亡人數高達二十二萬,相比之下,梵蒂岡的封鎖信息對于已經陷入恐懼的世界而言,實在算不上什么過于重要的新聞。

  那一時期總共有六十多名記者被教皇衛隊殺害,他們的尸體和被感染者的死尸堆放在一起,沒人能夠分清其中的究竟。

  在一次很偶然的機會,成為主教的亞岱爾,從另外一名新晉主教口中,得知了那種神秘紅色藥劑的真正來源。

  那是一名美國信徒對教庭的奉獻物。據說,他本人參與了一項非常機密的生物計劃。最終的研究成果,就是這種類似于鮮血的合成藥劑。按照這名虔誠信徒的說法————這種藥劑擁有的能力只有神圣的上帝才能賦予。因為它可以“降生降死,讓被神靈挑選者,擁有近乎無限的生命。”

  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感恩節這天,亞岱爾和另外幾百名新晉主教和神父一起,在梵蒂岡宮,覲見了壽齡高達八十八歲的教皇————本篤十六世。

  在亞岱爾的印象當中,本篤十六世是一個精明強干的老人。睿智、嚴謹、熱情,臉上隨時都洋溢著慈祥溫和的微笑。

  與記憶中不同,那個坐在黃金寶座上的老人,已經喪失了曾經擁有的一切美好特質。他的頭發全部掉光,布滿斑禿的頭頂,到處都是指節大小的膿皰爛瘡。浮腫的肌肉和膿皰把整個面部擠壓變形。視力幾乎完全喪失,白得刺眼的皮膚皺縮著,不時可以看到黃綠色的腐液從破裂的傷口里流淌出來,把金色的法袍浸透成散發著惡臭的骯臟布料。

  顯然,教皇本人也注射了那種神秘的紅色藥劑。

  可怕的病痛使本篤十六世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依靠身邊近侍的解說,還有幾份提前寫下的文件,亞岱爾多少弄明白了這個即將面臨死亡老人所要表達的意思。

  按照教皇的說法。全能的上帝即將毀滅這個充滿罪惡和骯臟的世界。與《圣經》所記載的上一次洪水的滅世之戰不同,這次上帝會用“充滿光芒的死亡之劍”,重新蕩滌整個人類社會。除了像亞岱爾這些經過特殊挑選的神職者,所有人類都會在這場毀天滅地的戰爭中化為灰燼。而幸存的神職者們所要做的,就是像傳說中的圣人亞當一樣,在死寂無人的未來世界里,重新豎立上帝的神圣威嚴。

  離開教皇宮的時候,亞岱爾清楚地看見本篤十六世眼角流下的淚水。奄奄一息的老人嘴唇翕張著,像是拼命要說些什么,卻又發不出聲音。

  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享用過舊時代最后一頓圣誕盛餐之后,亞岱爾和所有被選中者一起,在新任教皇的帶領下,手捧《圣經》和十字架,進入了位于梵蒂岡宮地下兩千多米深處的避難所。

  陰暗的山洞,散發著潮濕霉爛的氣息。

  林翔坐在一塊冰冷平滑的巖石上,透過從洞頂懸吊下來的尖錐形石柱縫隙,望著被濃密烏云籠罩的幽藍色夜空,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慢慢釋放出被迷惑或感染的一絲渾濁。

  二零一五年的平安夜亞岱爾進入地下避難所的時間,比核戰爆發的最終時間只提前了四天。兩者之間根本談不上什么所謂的誤差,精確得令人感到震驚。

  顯然,梵蒂岡教庭知道所謂的“最終時刻”。十二月二十八日的全面核戰對于他們來說不是秘密。這些身穿法袍。胸前掛著十字架的狂熱信徒,在世界被毀滅之前就進入了地下避難所。至于那種神秘的紅色藥劑,應該就是以R12病毒為原型制成的強化注射液。

不僅僅是骷髏騎士團,甚至就連教庭都參與到其中  林翔抬起頭,用審視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亞岱爾————年輕的神職者面色一片坦然,除了眼睛里偶爾會出現一絲淡淡的疲勞,更多的,則是凄然無助的悲傷與痛苦。

  時間,足以讓最可怕的秘密被淡化。

  近一個世紀過去了,舊時代的人類幾乎死絕,自然環境被徹底毀滅。繁華的文明變成殘破的瓦礫堆曾經的所有秘密已經不再具有保存價值,說出來,比爛在心里成為永遠流淌鮮血的傷痕舒服得多。

  除了正規的神職人員,避難所里還有相當數量的管理和維護人員。他們也相信上帝,卻不像虔誠信徒那般狂熱。在亞岱爾看來,他們應該算是崇信者當中,最理智的一批人。

  五年后,新任教皇要求開啟避難所的大門,永遠離開黑暗陰森的地下世界。

  這一要求遭到了避難所管理人員的一致反對。理由很簡單————按照電腦計算,至少需要二十年,輻射塵對環境和生物造成的影響才會弱化到可以勉強接受的程度。現在出去,無疑于自尋死路。

  新教皇是一個瘋狂的虔敬者。他的所有行為依據均來自《圣經》。他翻開圣典當中記載挪亞方舟的部分,怒斥對方的短視和無知。同時聲稱————可怕的災難已經過去,作為上帝在世間的全權代理人,自己有必要走出這里,把慈祥善良的光輝撥灑到每一個需要它的信徒身上。

  與無所不能的神相比,科學無疑是可笑的存在。

  在絕對的權力威壓下,避難所管理者只能屈服。

  連同教皇在內,包括新晉紅衣主教在內的教庭高層,以及各種神職人員和普通避難者,總計兩千六百八十一人,在那一天全部離開了避難所。

  六小時后,兩名因為飲用了輻射水,出現惡心、嘔吐跡象,以及全身大面積出血的神父被送回了避難所。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地下基地管理者作出了令人震驚的決定————關閉避難所大門,銷毀人為控制的所有程序,將最高權限交給電腦,重新設置后的閘門自動開啟時間,向后推移至十五年后。

  從此,開始了一場可怕的災難。

  神職者與管理者迅速分裂為兩個立場不同的陣營。前者要求離開,后者則以控制程序失效堅決反對。口頭上的爭吵,很快演變成為武力相向的全面對抗。利用基地內部儲備的武器,管理者向神職者發動了全部進攻,神職者則派出經過強化的寄生士進行反擊。兩天后,所有非神職人員均被殺死,基地里殘余的幸存者。只剩下包括亞岱爾在內的一百二十四個人。

  地下避難所,真正變成了傳說中的地獄。

  到處都是尸體,腐爛的氣味充斥在每一個角落。程序被鎖定的電腦,只會按照時間計讀器上顯示的數字,緩慢而堅定地縮減著再次開啟基地的時間。

  基地閘門經過特殊加厚處理,全鈦合金材質就連實力最強的五星寄生士都無法撼動。與科學相比,人類的力量再次顯示出前所未有的弱小。

  食物和飲水的儲備都很豐富,然而活下來的人們卻絲毫感覺不到生存的意義和價值。那個時候,亞岱爾幾乎每天都會呆坐在厚厚的鋼鐵閘門旁邊,把耳朵貼在冰冷的門壁上,傾聽著從外面傳來的每一絲動靜。

  這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

  活著,卻無法離開。

  沒有陽光,卻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

  人們嘗試用閱讀書籍和觀看影視作品,或者向上帝祈禱等方法來驅逐內心的恐懼與惶恐。可是每當想起那些在爭斗中被殺死的同伴,內心深處總會不由自主產生出無法遏制的絕望與贖罪感。死者的肉體已經腐爛,森白的骷髏卻保持長時間完整。這常常會使活下來的人忘記現實,產生出自己和死人同在一間墳墓里的恐怖幻境。

  兩個月以后,一名無法承受巨大心理壓力的三星寄生士,用勃郎寧手槍打爆了自己的腦袋。

  很快,第一個發瘋者出現了。

  緊接著,第一個絕食者被活活餓死。

  第一個沉浸在幻想中,認為自己已經變成天使的神職者,用斧頭砍下同室居住伙伴的腦袋,把死者的尸體擺成巨大的十字架,高高釘立在屋子墻壁頂端。

還有人覺得自己化身變成了圣母,在沒有任何人的幫助下,用刀子割掉了自己的男性生殖器。他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懷抱《圣經》和一顆死者骷髏,滿面慈祥地坐在基地大廳的金色十字架下面,把自己癟縮的乳/頭塞進骯臟的骷髏嘴里,用無比憐愛的目光望著那顆粒散發著惡心腐臭的死人腦袋  十五年后,當基地閘門在電腦控制下終于冉冉升起的時候,整個基地內的幸存者,只有包括亞岱爾在內的五十二個人。

  雄偉的圣彼得教堂已經不復存在,巍峨華麗的教皇宮變成了一堆廢土,記憶中的梵蒂岡城,只剩下一片籠罩在灰暗陰冷空氣中的鋼筋瓦礫。

  亞岱爾忽然發現————活著,其實比死亡更加痛苦。

  就在所有人感到迷惘和絕望的時候,一隊身穿綜色戰斗服,胸前繡著金色十字架的士兵出現了。來人自稱是法國教區的教友,按照對方的說法,他們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離開了自己的基地,為了把分散在各地的教庭力量集中起來,他們按照戰前分布的坐標,在每一個避難所附近都派出了聯絡人員。

  這些人接管了基地的控制權,和所有同伴一起,亞岱爾被送到了亞洲,成為當地教區的一名神父。在那里,他得到了新法袍和缺少了耶酥的十字架,按照教區大主教的指示,他唯一的任務,就是帶領“從廢墟里重生的新十字軍,用充滿憤怒的上帝之劍,去征服那些被魔鬼統治的邪惡之地。”

  這個所謂的“新教庭”,與記憶中的教庭完全不同。

  他們篡改了原有的教義、象征、信念,敬奉者變成了持劍的耶和華,圣子和圣母被取消,傳教的方式不再是感恩和召喚,而是赤/裸/裸/的殺戮和征服。對神靈的祭祀變成了活人,按照《新圣經》里的相關描述,純潔的處女,就是獻給上帝最好的羊羔。

  亞岱爾徹底麻木了。不僅是他,所有從避難所里走出的幸存者,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和信念。他們不再擁有執著的信念,恐懼和死亡已經摧毀了大腦思維中最后一絲良知的存在。野蠻殘忍的殺戮,成為他們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單位臨時通知做年終總結,昨晚一夜沒回家,今天的章節晚發了半天,希望各位書友多多包涵。勿怪!勿怪!繼續求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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