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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誰需要坐車?”
扔掉溫熱的尸體。奧斯維德掏出一塊干凈的大手帕,慢慢擦拭著沾在手上的血,冷眼斜睨著圍站在對面的雇傭兵。
傭兵和骷髏騎士形成兩個完全對立的團體。前者數量遠遠超過后者,后者卻迅速分散成完整的包圍圈,三輛裝甲車分從前、后兩個方向,把所有傭兵夾在中間。架在車頂上的十二點七毫米機槍略微朝前傾斜,烏黑冰冷的槍管鎖定了場中每一個人,只需一聲令下,咆哮的子彈便會帶著毀滅一切的快感,輕而易舉撕裂目標脆弱的身體。
人們相互對視著,傭兵們看向奧斯維德的目光中,充滿了恐懼、憤怒、仇恨,不認輸的性格促使他們解下背在身上的武器,拉開槍拴,簇擁著形成一個槍口向外的厚實圓陣,可是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從不同角度,主動或者下意識地望向站在裝甲車旁邊的奧斯維德。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進化氣息,實在太強烈了。一路上,傭兵們紛紛在猜測奧斯維德的進化等級究竟是多少?盡管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把他歸類于九級進化以上,卻沒有任何人能夠猜到真正的答案。對于雇傭兵們而言。九級,這已經是他們能夠想到最可怕的結論。至于寄生士他們或許會平時吹牛閑聊的時候談及,卻根本就沒有聽說過。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離開。空氣在這種充滿敵意和仇視的環境中近乎凝固,幾欲令人窒息。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身材高大,滿臉絡腮胡子的老兵推開擁擠在身前的人群,硬著頭皮走向滿面冰冷的奧斯維德,在距離裝甲車三米的地方站住。
“聽我說,我們得好好談談。”老兵的聲音很干澀,其中還帶有明顯的顫音。看得出他說這幾句話的確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們只是拿錢做事的雇傭兵。葛利菲茲先生出錢雇了我們,按照我們和索斯比亞公司簽訂的協議,這次任務只是協助你們取得足夠的樣本,而不是被你們像牲口一樣隨意驅使,更不能被你們肆意殺”
“呯————”
狂暴的槍聲響起,老兵臉上頓時綻開一朵巨大的血花,整個腦袋都被轟飛。
面色陰沉的奧斯維德緩緩放下手臂,手里那把銀色的“沙漠之鷹”,顯然是從舊時代遺留下來的珍藏品。粗大的九毫米槍口還有余煙冒出,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出槍,收槍的動作卻極慢。眼睛里放射出兇殘和嗜血的目光,刺得雇傭兵們忍不住想要發抖。
“還有人需要坐車嗎?”他的聲音很冷淡,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
沒有人回答。憤怒和恐懼情緒在內心激烈交織的傭兵,最終選擇了繼續前行。
林翔走在人群中間,他一直把帽檐壓得很低,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兩具失去頭爐的尸體很隨意地扔在公路旁邊,他們很快就會散盡最后一絲熱量。變成兩塊堅硬的冰。
日暮時分,車隊終于接近了九十六號廢墟。
微紅漸暗的天空背景下,鱗次桝比的殘破大樓默默矗立著,顯出一種背棄光明,永遠沉浸在黑暗之中的死寂。只剩下框架的樓宇和坍塌的房屋相互簇擁著,汪集在陰暗角落里的積水,釋放出帶有強烈輻射氣息的幽瑩綠光。偶爾可以看到散落在碎石和鋼筋之間的人類遺骨,附著在表面的磷質悄悄被燃亮,用慘淡的微光,拼命照亮自己能夠籠罩的方寸之地。
這是一座龐大雄偉的城市,也是人類文明被徹底毀滅的象征。
“沿著大路進入城市外圍。”
“三人一組形成火力支撐點。”
“打開紅外搜索裝置,機槍保持戒備狀態————”
奧斯維德有條不紊地下達著繁瑣的指令,雖然他盡量壓制住自己的情緒,聽覺敏銳的林翔,還是從幾個不太引人注意的顫音當中,察覺到被這個骷髏騎士強烈抑制住的激動和躊躇。
或者應該說,是足以令他熱血沸騰的興奮。
林翔不動聲色地望著已經從裝甲車上走下的奧斯維德。他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作出如此表現?他究竟想從這個古老龐大的廢墟里得到什么呢?
骷髏騎士團毀滅了舊時代。對此準備充分的他們,帶著新世代人類難以想象的強大科技和物質基礎,像神一樣君臨充滿輻射的新世界。
無論他們想要的是什么,應該早已得到。戰爭已經過去了近一個世紀,上百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尋找任何想要的東西。可是奧斯維德這個骷髏少校仍然對被劫走的血液樣本如此緊張?甚至不惜耗費大量人力再次返回廢墟,重新收集新的樣本?
他和舊時代自己遭遇的所有寄生士,都在做著同一件事。
這是否可以理解為————雖然時間流逝了近百年,骷髏騎士團仍然沒有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很令人費解,但這卻是唯一符合邏輯的答案。
也許是急于完成任務,奧斯維德沒有答應雇傭兵們就地扎營休息的要求。他把積載在裝甲車里的各種軍用高熱食品和針管式抽取器全部下發,命令所有人在半小時內解決晚餐,隨后對廢墟外圍展開搜索。
經歷核爆幸存下來的變異生物,絕大多數對于強烈的光線和熾熱,都有著本能的抗拒。這種生物特征會隨著DNA遺傳到下一代或者新的被感染體身上。它們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懼怕白晝和陽光,為了躲避紫外線的致命傷害,它們只能隱藏在幽深的地底和背光的角落。只有太陽從天空被驅逐,大地重新恢復黑暗和冰冷的時候,才會從藏身之所小心翼翼地爬出,用異常發達的鼻子和不受黑暗影響的眼睛,貪婪地尋找能夠填飽轆轆饑腸的獵物。
奧斯維德的用意非常明顯————無論廢墟還是荒野,黑夜中出現變異生物的機率,都要比白天大得多。其間出現未知品種的可能性也比平常更大一些。在他看來,葛利菲茲派出的這些雇傭兵是最好的誘餌。如果不是顧忌騎士團禁止大規模征用附屬領地武裝人員的嚴令,他甚至會把整個愛瑪城的全部居民驅趕到這里殺掉,讓潛伏在廢墟中的變異生物全部陰出來,趁那些從人類變化而來的怪物大飽口福之際,再細細挑選自己所需要的目標。
廢墟里的怪物擁有強大的攻擊性。不僅僅是雇傭兵,也許手下所有骷髏騎士都會死在這里。但是在奧斯維德看來,這其實是取得樣本必須付出的代價,死再多的人都沒問題。
何況,他是強大的四星寄生士————別人會死,他不會。
黑拗拗的廢墟,像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等待獵物自己走進來的怪獸。
三輛裝甲車形成一個倒立的三角,在寬達十數米的馬路上緩緩前行。前面兩輛車頂上的重機槍已經撤掉了防塵罩,用圓形艙蓋護住后背的機槍手,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動靜,安裝在車前的大燈敞開著,射出四條長達十多米遠的白色光柱,把整個街面照出一片向后傾斜的黑色殘影,隨著車隊慢慢駛過,迅速回縮的影子又再次消失在建筑物背后,沉寂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雇傭兵們沒有像平時作戰那樣,分成獨立的戰斗小組。他們相互簇擁著,盡量放緩腳步尾隨在裝甲車后面,緊張地注視著周圍詭異的環境。任何動靜或者從廢墟深處傳來的奇怪聲響,都會引起他們本能的警覺。
廢墟作戰不同于野外,可怕的變異生物也不是手持簡單武器的暴民所能相比。除了陽光,它們幾乎沒有任何弱點。倒不是說子彈對這些家伙不起作用,而是它們不會像人類一樣產生恐懼。甚至就連死去的同伴,也會被當場瓜分、食盡。
對付它們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可能集中火力。
奧斯維德沒有干預傭兵的行動。他大步走在裝甲車旁邊,潮紅的臉色像吸食過量毒品一樣興奮,偶爾還會捏起拳頭用力朝前揮舞,從咧開嘴唇里顯露出來的森白牙齒,充滿了餓獅捕獵前異乎尋常的狂熱和沖動。
林翔斜端著巨大的G180S。插在背包里的霰彈槍早已裝滿子彈。他邁著靈貓一樣幽雅的步伐,在距離車輛不遠的廢棄人行道上走著,眼睛在捕捉角落里異動的同時,也在飛快打量著每一幢從身邊后退的建筑物,尋找所有可供利用的掩護和障礙。
他的大腦像一臺功率強大的計算機,默默記錄下廢墟的整體外觀和所有行進途中的道路。即便是坍塌的樓房和斷裂的屋頂,他也會在心里迅速計算著能否將其用作通行或者隱蔽的可能。地面的裂縫,橫在街道上的汽車殘骸,面目全非的側翻公車,在他看來都是能夠利用的陷阱和撤退的捷徑。
活命的關鍵不在于你比對手強大多少,合理利用環境。同樣能夠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
這需要無比的冷靜和耐心,還有臨危不懼的鎮定和巨細無遺的謹慎。這些都是他從無數次死亡和戰斗中得到的寶貴經驗。
臨近街口的時候,車隊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由兩條寬闊街道交叉形成的十字路口。借助裝甲車上射出的光亮,勉強可以分別出,從路邊道桿上延伸出來,被銹斑和灰塵覆蓋的橢圓形三色信號燈框。一輛掛有“奔馳”標志的轎車殘骸,與道口的傾斜交通崗亭緊密貼合在一起。癟縮得不成樣子的車頭和扭曲的車身,似乎是釀成這一慘劇的真正原因。
從對面黑暗的道路盡頭,傳來一陣仿佛野獸受傷喘息的低吼聲。細細聽來,又好像氣流從狹窄通道里迅速穿過的撕裂聲,抑或是哮喘病人發作時,喉嚨里沉重無比的呼吸。
“戒備————”
傭兵們本能地站住了腳,依托裝甲車或者殘留在地面的混凝土碎塊形成防御。骷髏戰士把掛在胸前的紅外夜視儀戴在頭頂,懷抱長槍的狙擊手靈活地躍進路邊的矮墻,順著樓梯或者電桿飛快攀上附近的制高點,把冰冷的槍口對準路口,眼睛則湊在高倍標準鏡前,恐懼而期待地望著十字鏡前即將出現的目標。
所有人都在掃視著黑沉沉的路口。
呼嘯而過的夜風還在不斷傳來更多,更密集的響聲。由遠及近,越來越大,從模糊可辨到清晰可聽。其間還明顯攙雜著沉重腳步踩在道路上發出的撞擊,以及上下牙齒咬合、摩擦的刺耳聲響。
幾分鐘后,一個搖晃不定的身影,出現在車燈照耀下的遙遠光暈里。
他的個頭很高,過于瘦弱的身體表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從皮膚下面高高凸起的排狀肋骨,癟縮的肚皮緊貼在骨盆上方,兩條異常粗大,幾乎沒有任何肌肉包裹的腿腳支撐著身體,從肩膀延伸下來的胳膊很長,一直垂落到超過膝蓋的位置。至于頭顱,萎縮得好像經過防腐處理的干尸,僅僅只有正常人類三分之一大小,深陷的眼窩幾乎看不到眼球的存在,大得不成比例的鼻孔在拼命聳動,靈敏的嗅覺足以代替退化的眼睛。
之所以稱其為“他”,那是因為在兩腿中央的最高點上。還懸掛著一條拗黑粗大,像香腸一樣的柱形物件。
“一百二十八號標本,瘦弱型活尸,行動緩慢,幾乎沒有任何威脅力。這種樣本不值錢。”
一名中年傭兵臉上長吁了口氣,緊張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
就在他剛剛說完這句話的瞬間,車燈能夠照及的路口,又涌出無數干瘦的活尸。它們相互簇擁在一起,邁著遲緩的步子,張開牙齒幾乎快要掉光的骯臟臭嘴,喉嚨里發出令人畏懼的“荷荷”聲,朝著光亮發出的源點,亢奮異常地蹣跚過來。
“嗖————”
排列在三角形隊列末尾的裝甲車首先開火。粗大的一百零五毫米炮被抬高到最大仰角,粗大的炮彈從人們頭頂呼嘯而過,在肉眼無法看穿的黑暗街道深處轟然炸開,大蓬鮮紅色的火光在夜幕下搖晃燃燒,強烈的爆炸震撼著地面,意義不明的各種聲音也從四面八方驟然響起。仿佛這是一個信號,把所有陷于沉睡中的惡魔全部喚醒。
“自由射擊,別讓這些混身腐臭的家伙靠近————”
奧斯維德抱著雙手,獰笑著望向爆發出嘈雜亂音的廢墟深處。腳上擦得锃亮的高腰皮靴有節奏地輕點著,似乎是在欣賞自己的杰作。
“你你這個難道你想讓所有人都陪你一起死在這里嗎?”
中年傭兵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想要爆發又明顯被壓制住的憤怒,把整張臉憋得一片血紅:“超視距開炮,你,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要把廢墟里所有的怪物都引過來嗎?”
“老子需要樣本————”
心情大好的奧斯維德沒有對傭兵痛下殺手。他跳上裝甲車,抓起架在車頂的重機槍,狂笑著狠狠扣動扳機。
“噠噠噠噠————”
沉悶的槍聲如狂風暴雨般響起,密集的子彈以驚人的高速飛掠出來,尖銳的彈頭嘶吼著鉆進活尸脆弱的身體,打出一個個酒盅大小的可怕傷口。粗大的機槍噴吐出長達一米的火焰,以每分鐘數千發的速度傾瀉著彈雨,狂暴的火力飛快縮減著尸群的數量,頃刻之間,車燈照及的范圍內,只剩下一堆破爛的碎肉,以及從不斷抽動的尸體身上,緩慢流淌出來的暗黃色膿漿,醬色的血水。
林翔沒有開槍。
他一直在用刀鋒般森寒的目光,隱蔽地打量著奧斯維德。
這些活尸與舊時代相比,外觀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頭部似乎不再是唯一的弱點,緩慢的動作也無法對重型武器構成威脅。與其白白浪費子彈,不如靜觀其變。
黑暗籠罩的路口深處,仍然散發著令人恐懼的氣氛。
短暫的戰斗滅殺了上百頭活尸,呼嘯的夜風把戧鼻的硝煙和血腥飛快傳播到廢墟的所有角落。大滴的冷汗從人們額頭滑落下來,他們睜大眼睛,豎直耳朵,用汗濕的手心握緊武器,等待著下一波危險的來臨。
幾道黑影從遠處路口劃過,雖然沒有看清楚那是什么東西,卻在神經高度緊張的人群當中,引來不必要的騷動和幾聲憤怒的咒罵。
林翔抬高了手中的狙擊步槍,銳利的目光透過瞄準鏡孔,警惕地搜索著可能潛藏目標的角落。
那是幾個很淡的影子。它們的動作極快,高速運動帶起的氣流呼嘯在林翔靈敏的耳中聽來,清楚得沒有任何雜音。
它們的運動沒有規律,從樓頂到地面,快得靈敏的貓鼬。它們不時變幻著行進方向,令人難以捕捉痕跡。最可怕的是,它們似乎一直貼著墻壁爬行,角度垂直、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