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外面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到了門口停下,然后只聽咣當一聲大響,房門被人粗暴地一腳踢開。
里高雷叨著根煙,滿意地摸著滿臉青油油的胡茬,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看清房間內的形勢后,他愕然怔住,嘴里的香煙掉落在地。
“要打一架嗎?”蘇瞇著漂亮眼睛問。
“我投降。”里高雷苦笑。
這么近的距離,他根本來不及出槍。而肉搏的話,能夠把麗都擺平的蘇,對付他還不是輕松愉快?何況法斯爾還在蘇的手里,里高雷絕不會讓法斯爾受到傷害。
“關上門,把槍都拆了,然后坐下。”蘇吩咐,里高雷一一照做。沒有槍的里高雷,就是一頭拔光了牙的腐狼。可是房間里已經沒了椅子,蘇也沒有讓他出去拿的意思,里高雷干脆坐到了地上。他看到了法斯爾血肉模糊的右手,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看來羅克瑟蘭在這里的最高人物快到齊了,除了一個麗。”說到麗的時候,蘇的聲音很平靜,眼瞳深處的光芒卻微微地亮了一下。
這樣微小的細節也被里高雷看在了眼里,他兩道濃濃的眉毛絞在一起。他忽然聞到房間中有血腥氣,而且越來越濃。法斯爾是在流血,可是不應該有這么重的血腥氣。
蘇看出了里高雷的疑惑,向衣柜指了指。
里高雷慢慢站了起來,走到了衣柜前。他發現,衣柜前的地毯是濕的。里高雷慢慢握住把手,然后猛地拉開了衣柜的門。
衣柜里果然藏了一個人,隨著打開的柜門,這個人的身體無力地滑出了柜外。他圓睜著雙眼,臉上還凝聚著臨死前極端恐懼的表情,破碎的眼鏡掛在一邊耳朵上。
“羅斯坦!”里高雷一聲低呼。
法斯爾立刻明白了為何蘇可以判斷得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除了暗黑龍騎的部分外,蘇實際上已經從實驗室技術主任羅斯坦那里知道了其它的一切。
看著羅斯坦的尸體,法斯爾臉上酥松的浮肉又跳動了起來。羅斯坦生得矮小猥瑣,生性膽小好色,人品上一無是處。可是除了這些缺點,他是個真正的生化天才,完全有獨立開發出完整四階能力的水平。從暗黑龍騎得到一個完整五階能力的配方后,還需要羅斯坦來破解這個配方。如果破解成功,那么就意味著羅克瑟蘭從此擁有了獨立開發五階能力的技術。
蘇這種在荒野中成長起來的獵人不明白羅斯坦的價值,法斯爾可是清楚得很。甚至可以這么說,麗和她那五百名士兵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羅斯坦。羅克瑟蘭對荒僻的北區分部投入如此多的資源,就是想在這個沒什么強敵的區域建立起秘密的生化中心,結果所有的心血,就這樣被蘇給輕易的毀滅了。
法斯爾登時怒火沖上,咆哮了起來:“你這是在挑戰整個羅克瑟蘭公司!”
蘇以法斯爾完全看不清的動作輕輕挪了挪左手中的酒杯,然后壓下。這一次法斯爾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房間!
蘇又壓爛了法斯爾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里高雷猛地沖了過來,但在蘇寧靜如冰的碧色目光注視下,他生硬地剎住了沖勢。
法斯爾不住地吼叫著,怒氣沖沖,竟然也幾乎沒有之前恐懼的樣子,他甚至沒有再次昏過去,可以說完全是個奇跡。
看到法斯爾的反應,蘇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他的笑容總是有種詭異的魅力。
“我已經在挑戰羅克瑟蘭了。”蘇保持著笑意,說,“我知道萊科納背后有龐大的,我根本招惹不起的勢力,但是我還是殺了他。所以不要用羅克瑟蘭來威脅我,我從來不受威脅,特別是這種完全沒有威懾力的威脅。”
里高雷放緩動作,不引起蘇的任何誤會,從柜子中取出一管止血噴劑,說:“能不能先給法斯爾止血?他年紀大了,再這樣流血會死的!”
蘇微笑著,挪開了酒杯。杯中酒仍幾乎是滿的,沒有灑出來多少。里高雷扶住了法斯爾顫抖的身體,為他做了簡單的止痛、止血和包扎處理。更徹底的治療就需要手術了,北區分部目前沒有做這種手術的條件,必須回總部才行。看起來,法斯爾這幾根手指已經保不住了。
里高雷脖頸上粗大的血管不住跳動著,但最終放棄了一切訴諸暴力的想法。他盡可能地放緩聲音,問:“你究竟想要什么?”
蘇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笑笑,說:“在大多數荒野獵人的計數法里,一個人就是一個人,人和人之間不會有什么不同。不過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心里的計數法不是這樣的。外面的那些戰士,一個人就是一個人。而你們看待自己,或者是看待與自己同等級的人時,一個人是等于一百,也許是一千個人的。具體的數目應該只有你們自己知道。所以外面那些戰士,我殺一百個一千個,你們都不會心痛。要讓你們真正的知道痛,知道付出了代價,光是殺那些充當炮灰的戰士是沒有用的。我在這里呆了幾天,覺得你們整個北區分部里,最有價值的人應該就是柜子里的家伙,所以我殺了他。當然,在動手之前,我已經知道了應該知道的一切。”
法斯爾和里高雷聽著,忽然覺得衣服又粘又濕又冷,貼在皮膚上說不出的難受。象蘇這樣下手狠辣的獵人到處都是,但能象他這樣思考的幾乎沒有。
“至于您,法斯爾先生。”蘇的聲音柔和動聽,口音也純正得不帶一點雜音:“我看得出來,您是真正的身居高位,而且生活得很有質量。聽說在舊時代,也只有少數人可以有這樣的生活。比如說我,在我很小的時候,拼命地工作一整天,為的就是換一杯您用來洗澡的水。所以我不殺您,是因為您一定會記住今天的疼痛,這樣在今后,當您做出任何與我有關的決定時,都會深思熟慮。這比換上一個對我沒有痛苦記憶的人要好。要知道,我不喜歡麻煩。”
“你自己就是麻煩的源頭。”法斯爾臉色蒼白的可怕,但是說話直指要害。
蘇笑笑,沒有否認這一點。他望向里高雷,問:“麗在哪里?”
里高雷悚然一驚,說:“她還是個孩子!不要傷害她!”
“死在那個孩子手上的人很多。”蘇的語氣很平靜,但有不容違抗的意味。
里高雷怒視著蘇,片刻后忽然嘆了口氣,頹然地說:“你想要什么,盡管說,但不要傷害麗。你應該知道…你們之間,其實沒有什么承諾的。”
蘇碧色的目光閃爍不定,開始思索。這時走廊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看來法斯爾剛剛的慘叫終于驚動了巡邏的衛兵。
“法斯爾先生,您沒事吧?!”房門外傳來衛兵們的問詢,未確認情況前,他們不敢擅入法斯爾的房間。
“這里沒事!都回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離開各自的崗位!”里高雷大聲道。
喝退了士兵后,蘇終于有了決定。“把你們的庫存軍用裝備列表拿一份給我看看。”
這一次,里高雷叫進來一個尉官,吩咐他去辦這件事,自己則始終留在蘇三米之內。如果出了這個距離,里高雷并不知道蘇會不會立刻動手。
而尉官足夠冷靜,看清了房間中的狀況后,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接了命令就去辦理。
北區分部的武器裝備庫存不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極為驚人,顯然是羅克瑟蘭在這里下了重注。蘇在精心的選擇之后,并沒有選擇新時代著名的RF300狙擊槍,而是挑了一枝舊時代改進型的巴雷特反器材狙擊槍。改進后的巴雷特除了威力略大,但各方面數據都不如300,可以說這完全是兩代的狙擊槍。但是巴雷特結構要簡單得多,更容易維修,也更容易獲得彈藥,或許,也更容易被改裝。要知道300每一發子彈就要100元,而且幾乎不可能從聚居地或者是小公司買到。再挑了幾片復合材料裝甲片,一組精細工具,兩支二階能力藥劑以及一把手槍和相應的子彈后,蘇就表示了滿足。
這一晚,羅克瑟蘭總部里亂成了一團。上百名全副武裝地戰士把守著各處要沖,并隨時準備沖進去營救法斯爾和里高雷。另有一些人負責去取蘇要的裝備,他們原本還打算拖延下時間,然而當預定的時間到了之后,房間里隨即傳出法斯爾的慘叫和里高雷憤怒之極的咆哮,于是蘇要的東西立刻被送達。
整個總部大樓中,只有醉酒的麗睡得香甜。
蘇簡單看了看裝備,隨手將狙擊槍彈彈盒中的一發子彈壓入了巴雷特的槍膛。根本未經瞄準,右手一抖,槍口即刻跳躍而起,向著送裝備進來的尉官胸口噴出一道火舌!
尉官的胸口立刻多出一個巨大空洞,反器材槍彈的巨大動能還有余力在對面的墻壁上撕開一個大口子。
蘇看著愕然倒地的尉官尸體,淡淡地說:“下次記得把子彈上的追蹤器去掉。”
里高雷和法斯爾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們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動作,此時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招來一顆恐怖的反器材槍彈。傻子都能感受到蘇平靜外表下的巨大怒火。
蘇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看了看微有寒意的夜,淡淡地說:“告訴麗,這次我打碎的是自己的手槍。如果有下一次,碎的就是她的頭。”說完,蘇帶著全套裝備,直接從五樓跳了出去。
蘇的身影消失的一刻,里高雷忽然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到窗戶前看看蘇摔死沒有的興趣都無。蘇當然不可能摔死,摔傷也不可能。愣了足有一分鐘,里高雷回過神來,跳起大叫:“醫生,醫生!快叫醫生!該死的,醫生都哪去了!”
直到天色復明,羅克瑟蘭總部大樓的忙亂才稍稍告一段落。當麗睜著仍有些迷離的眼睛從房中走出時,立刻驚訝于走廊中如此之多的全副武裝的戰士。她隨手抓過一人,詢問究竟發生了什么,面對自己最大的上司和夢想中偶象,那名戰士當然不會隱瞞什么。
于是麗和公司里絕大多數的人一樣,知道昨晚那名獵人又襲擊了總部,這次,那名瘋狂但毫無疑問實力強悍無匹的獵人不僅一度綁架了法斯爾和里高雷,還殺死了羅斯坦和麗最喜歡器重的一名尉官。這名獵人很年輕,而且裝束奇特,但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的眼睛,他只有左眼。盡管對這名獵人恨之入骨,然而戰士仍然下意識的說了句,那真是個迷人的眼睛。
這名獵人襲擊羅克瑟蘭的目的,就是為了劫掠一批武器裝備,一批價值不菲的裝備,其中包括了最新型的狙擊槍,昂貴的特種子彈,剛剛研究出來的復合材料裝甲片等等。
“將軍…將軍?”年輕士兵看著目光呆滯的麗,忽然有些莫名心痛和擔心,大著膽子叫了幾聲。
麗勉強笑了笑,揮手讓那名戰士離去,她自己則走上露臺,點起一支煙,迎風站著。
“…就為了幾枝槍?”麗連罵粗口的力氣都已失去了。她幾乎盡了全力,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但是還是有一滴眼淚頑強地流了下來。
麗也有過荒野求生的經驗,她知道,對荒野中生活的人來說,其實一把好槍比性命還要重要。一個長得還不錯、剛成年的小女孩,也不過就能換上一枝普通的突擊步槍而已。從那把手槍中就可以看出來,蘇絕對稱不上富裕。他全部的裝備加在一起,也換不來一片復合材料裝甲片。蘇這樣做,站在獵人的角度,也沒有錯。公司大多數時候是劫掠荒野上的人,偶爾也會被人劫掠。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在這個動蕩年代,不是吃人,就是被人吃。
可是,麗還是想哭。
從十歲第一次殺人時起,麗就從未哭過。
露臺可以俯視到的中心廣場上,一列車隊已整裝待發,依舊是兩輛輪式裝甲車,兩卡車的士兵,以及三輛黑色轎車。不過當初坐著車來的三個人中,只有法斯爾一個回去。他右手上包裹著厚厚的石膏繃帶,十分顯目。
鉆進轎車前,法斯爾向總部大樓上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麗。以他的視力,也看出麗有些魂不守舍。法斯爾又向里高雷望了一眼,問:“你這樣瞞著麗,就不怕將來有一天她會知道。”
里高雷沒有回頭,平靜地說:“我知道,那時她會恨我。不過這是為了她好,他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蘇屬于荒野,而她已經不再適應荒野的生活,羅克瑟蘭才是她的家。”
“好吧,我老了,對這事沒法提出什么建議。”法斯爾聳了聳肩,鉆進了轎車。
引擎聲響起之際,法斯爾按下車窗,向里高雷道:“我還是想說一句,你們之間的感情可真奇怪。”
里高雷一口吐掉香煙,惡狠狠地說:“快走吧,老頭!小心在路上被炸死!”
法斯爾揚了揚包扎得密密實實的右手,微笑著說:“不用為我擔心,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可能比這個更糟了。”
由始至終,兩個人都有意地回避了麗知道真相后,會在蘇和暗黑龍騎間作怎樣的選擇。或許他們都相信,麗的選擇,一定是最壞是那個。
麗不知道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只知道香煙燃到了盡頭。她將煙頭從七樓上彈下,轉身離開了露臺。路上遇到的人都詫異地發現,麗臉上完全沒有了表情。而在過往,麗就如一團火,要么開心,要么暴怒,幾乎什么都寫在了臉上。
從這一天開始,麗開始瘋狂地訓練自己,也瘋狂地訓練軍隊。
夕陽已西下,很快天色就要暗下來。荒野廢墟間游蕩的夜行腐狼已開始三三兩兩地游蕩。它們雖然是夜行動物,然而在饑餓驅使下,它們不得不走出巢穴,在最討厭的光亮下覓食。
這是一片十分空曠的荒漠,除了幾段露出地面的公路路面,以及遠方一座孤零零的高壓電塔外,幾乎看不到任何舊時代人類活動的痕跡。
區域內的夜行腐狼幾乎同時轉頭,它們銳利的眼睛捕捉到了地平線上出現的一個身影。那是一個人,落日的余暉在他身前扔下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全身都裹在一件厚厚的斗蓬中,背后背著一支巨大的巴雷特狙擊槍。
夜行腐狼們猶豫著,不知道是否該向這個人發起攻擊。從這個人身上,夜行腐狼嗅到了危險的味道,還有一絲同類的感覺。它們逡巡著,繞著這個人來回奔跑著,越來越是煩燥不安。
而這個人則以均勻的速度筆直前進著,如同完全沒有看到周圍已經聚積到了數十只的狼群。
夜色終于降臨,有幾頭最為饑餓的夜行腐狼終于忍不住開始接近這個人,并且示威性地低低咆哮。夜行腐狼與舊時代的狼習性有些不太一樣,它們體型更大、更強壯也更瘋狂。夜行腐狼喜歡從正面攻擊獵物,雖然這樣很容易造成傷亡,但對繁殖過快的夜行腐狼來說,重傷或是死去的同類也是食物。
一只體型明顯超過同類的夜行腐狼開始站到了這個人的行進路線上,伏低了身體,準備撲擊。就在腐狼躍起攻擊的瞬間,這個人忽然略微抬起了頭,在斗篷罩帽下的黑暗中,亮起一團幽幽的紅色光芒。
夜行腐狼悚然一驚,生生剎住了躍起的勢頭,然后一聲嗚咽,夾緊尾巴,掉頭就跑!頭狼一逃,其余的夜行腐狼也就隨之一哄而散。
蘇環顧四周,但見一片茫茫黑暗,剛才來氣勢洶洶的夜行腐狼都逃得無影無蹤。他笑了笑,左眼中的紅光逐漸隱去,恢復了幽幽的碧色,繼續向前行去。
蘇喜歡腐狼,以及荒野上的生物,因為它們知道畏懼,懂得逃跑。而人類,絕大多數的人類,很多時候會無所畏懼到近似于無知的地步。
蘇,也是如此。
荒野上,數十道雪亮的燈光劃破了深沉的黑暗,十幾輛大馬力的越野車以無所畏懼的速度狂飆突進,直撲向蘇與萊科納及奧貝雷恩曾經激戰過的巨大城市廢墟。
這座廢墟城市,由于法布雷加斯家族的動議,已在暗黑龍騎的地圖上被標注為落日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