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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掌 天下第一的“龜式狩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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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八掌天下第一的“龜式狩獵”

  被質詢的這名官員身上系了一個鱷魚玉佩,顯示他是軍功授爵制下,名列前五等的低層武士,其家中至少擁有十畝的勛田,府邸門前有資格豎立鼉龍(土龍,即鱷魚)石像作為“石虎(上馬踏腳石)”。這樣的官員,放在軍隊里至少是個旅級的軍官,放在地方行政單位上,也至少是個縣長、縣尉一類的官員。

  如此級別的官員果然知道高層的動態,他抬眼望了望衛國國君打出的儀仗,趕緊躬身,按貴族禮儀行禮:“家主正在舉行秋獵――家主說:如今河間沿江的森林已經砍伐的差不多了,而我軍浩蕩登陸以來,至今沒有找見一個當地人,然而,這片土地不可能沒有人類居住。

  既然林木被砍伐之后,鳥獸都向林木茂密處躲避去了,那么,原先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恐怕也躲入叢林中。此外,因我們砍伐森林過于窮竭,導致這片森林的食物減少,躲入叢林深處的野獸,生存環境受到很大擠壓,日日為爭奪食物與地盤,相互廝殺不止…

  家主說:與其讓野獸為了爭地盤而白白相互傷害,不如讓這些野獸變成我們的食物,所以家主決定舉行大規模秋獵。他已召喚趙氏附庸的軍隊進入森林,開始獵殺鳥獸,以減輕它們對森林的傷害,并順便尋找本地土著,以弄清本地地理狀況。”

  春秋時期列國每年都在交戰,與趙武類似的“占人地、捕人為奴”的舉動并不鮮見。衛獻公不想知道趙武進入叢林的本意是狩獵還是獵捕本地土著,他掃了一眼周圍,發覺答話的這名軍官出現在當地,是因為他正在看管奴隸,這些奴隸相貌很特別,他們身材高大、長像兇猛,骨骼粗壯,且又溫順聽話,干起活來一個頂倆。

  衛獻公奇怪地指了指那隊奴隸:“不是說趙氏的奴隸都無需監管嗎?怎么這隊奴隸…”

  北宮陀聽了這話,一哆嗦,趕緊打岔:“我是衛國左相,這是衛國國君,我們應元帥的召喚趕去冀城,因為一路上道路難行,耽擱了行程。現在我們想直接去見元帥,該怎么行進?”

  衛獻公打著國君的儀仗,那名趙氏軍官聽到北宮陀的介紹,趕緊向衛獻公施禮…北宮陀的插話沒有起到預期效果,晉人嚴格的紀律性使得趙氏軍官必須先回答君主的提問,他裝作樣的嘆了口氣,悲天憫人的說:“這些是新抓獲的代人俘虜,從北岸棘蒲抓來的――貴上或許曾聽說過,家主在棘蒲遭遇火攻,事后很多士兵被大火灼傷,還有許多士兵因為干渴產生各種疾病,難以隨軍行動。

  這些日子來,那些傷兵經過休養,已恢復了體力,他們對自己的受傷感到屈辱,傷好后紛紛進入叢林,搜捕潰散的代人,這些,都是他們的收獲…當地土著也苦啊,此前,棘蒲的一把叢林大火驚散了鳥獸,導致野獸躲入了叢林深處。

  結果,在叢林邊緣生活的代人很難獵捕到足夠的食物,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他們卻只能嚼草根充饑,編草御寒。我趙氏的斥候進入叢林搜索,甚至無需舞刀弄劍,只需要架上一個火爐,煮一點食物,食物的香味會引來一大批餓鬼――只要給個餅子,這些饑餓的代人就愿意替你做任何事。

  但可惜,代人愚昧而魯莽,如野獸一般,飽食則遠去,防不勝防的,故此家主下令,將他們都移送到河間。河間周圍都是水,也讓他們無路可跑…眼下這隊代人才到河間不久,雖然他們無路可逃,但萬一躲入叢林中,抓起來太麻煩,故此,我們暫且監管一下,等過段時間,他們知道了無路可走的處境,知道我們的紀律約束,那就無需監管了!”

  趙氏軍官說到這,仰天嘆了口氣:“論起來,這些躲過大火的代人真是強壯,鼎蓋粗細的樹木,我趙氏十余個士兵都抬不動,代人吃飽飯后,卻能三兩個人扛著如此粗細的樹木滿地跑――全是好勞力啊。”

  衛獻公滿臉的震驚,北宮陀滿臉的鄙夷,心說:“吹吧,你就吹吧,鼎蓋粗細的樹木,怕有千斤吧,即使是三頭牛,也不見得馱動這么粗的樹木。代人再強壯,我不信他的力氣比牛還大…嗯,如果代人強壯如牛,那么打敗代人的趙軍,又該是什么樣的強壯法?”

  正琢磨著呢,河中一聲吶喊,又一艘舟船開始沖灘了。舟船擱淺后,船上驅趕下來一隊代人俘虜,剛才說話的那名軍官趕上前去交涉,船上的軍官交代幾句,幾名趙兵跳下小船,開始推動擱淺的舟船向江心劃動。隨后,岸上的軍官一聲呼喝,一隊趙兵鎧甲嘩嘩響著跑近,那軍官卻隨手接過一柄皮鞭,當空抽了個響鞭,大呼:“排好隊,依次進發。隊伍什么時候排好,什么時候出發,出發慢了,今晚沒有飯吃。”

  在皮鞭聲的催促下,剛登岸的代人俘虜顯得很溫順。在趙氏軍官的推搡下,他們緩慢地挪動腳步,以十人為一隊排列成行,每十人排好隊列,馬上就有一名武士上前領他們走,于是,一隊接一隊的代人俘虜開始融入勞作的奴隸隊伍。

  皮鞭聲更響了,北宮陀仔細觀察了一下,發覺新來的奴隸似乎沒有使用工具的權力,他們只能做一些輔助工作,而奴隸當中,有權使用工具的,似乎等級稍高一點,他們揮舞著鋤頭、鏟子、斧子等鐵器,粗聲粗氣地指派新來的奴隸打下手,新來的奴隸主要干的是抬土抬木等工作。

  剛才答話的軍官安排好手工工作,又轉回來,他先向衛獻公鞠躬,再向北宮陀行禮:“相國,我安排一什士兵作為向導,給你們引路――這條路通向叢林中心,家主正在那處狩獵,離此地也不遠,昨天還有獵獲的野物送來。

  狗,這些代人真幸運,能吃上家主親手捕獵的獵物,美的!…哦,貴上不必去冀城了,我讓人帶你們去見主上。”

  北宮陀突然問:“你是許人嗎?”

  對面的軍官愣了一下,猛然間面紅耳赤:“我怎么是許人?我雖然家安在許地,但我是真真切切的趙人――我是趙氏在籍的武士,我有五等勛爵!我參加過伐鄭之戰,我參加過…”

  北宮陀趕緊安慰:“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你剛才稱呼我‘相國’…嘿嘿,晉人當中,似乎唯有許人喜歡說這個詞,所以我隨口問一句,僅如此而已。”

  那名軍官臉色緩和下來,悻悻地回答:“許國已經無君多年,再加上,再加上我們…許人本來就是相國家族附庸,既然已無君,去附屬相國又怎么算錯…我們是趙人,這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這名軍官并沒有意識到,他終究說漏了嘴。

  “走吧走吧”,衛獻公不滿地催促:“許人算不算趙人,我們回頭再討論,現在我要去見你家相國。”

  北宮陀趕到狩獵場的時候,秋獵活動已經進行到了一半,趙武在狩獵場中接見了衛國君臣。在趙武所站的東方,此起彼伏的吶喊聲響成一片,而西方則一片寂靜。

  烏龜流就是烏龜流,趙武打獵的時候也充分體現了烏龜本色,他的右手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神箭手陽黨――也就是潘黨――這位魁梧的大漢懶洋洋的瞇著眼,但他的弓箭豎立在眼前,弓的下梢被陽黨踩在泥土里,固定住整張弓。

  這位“天下第二將”現在仿佛一座大衛雕塑,他瞇縫著眼睛,左手扶著弓臂,右手指縫里夾著一桿長箭,弓身附近插著十余支箭――按潘黨的速度,他會在一口氣之中,將滿地的弓箭全部射出去。

  右手的潘黨并不是趙武右方唯一的保護者,潘黨下手還站立著憨厚的林虎,林虎身材與潘黨相似,他雖然手上沒有弓,但腳下蹲著弓箭步,手里拿著一個碩大的釘錘,一副全神戒備的模樣。

  趙武的右側已經有兩大殺神了,但他的左側也不空虛,最外稍是衛國第一神箭手公孫丁的親傳徒弟衛敏,這家伙也與潘黨一樣,張著弓,做出一副警戒狀態。而近程防御則是英國貴族英觸,他手里拿著鋒利的斬馬刀,也蹲出弓箭步,警惕著森林中野獸的攻擊。

  趙武正面,是齊國著名的劍手齊策,被譽為“齊國第一兵法家”的齊策手里沒有拿著劍,他端著一張弩弓,這張弩弓造型非常完美,簡直是一個工藝品:黑色的木材做成的弩架,青銅做成的弓臂,金屬鐵絲編織成的弩弦…整張弓的每一個細節都顯得非常精美。

  如今這張弩弓上張著弦,上面安放著一只全金屬的弩箭。

  齊策拿的這種弩是趙氏新近定型的燕翅弩,這種弩是趙氏的高端產品,全金屬弩臂,全金屬弓弦,使它能在三十步內,射出的弩箭釘入木頭兩寸。這種弩弓不對外銷售,只有與趙氏比較親密的韓氏有少量配備,剩下的全裝備趙氏高級軍官。

  齊策將這柄上好弦的弩弓轉身遞給趙武,趙武接過弩弓,略微瞄了瞄,扣動了扳機,嘣的一聲,弩箭射出了…衛獻公見到趙武的射擊技術,禁不住翻了個白眼:“還‘天下第一將’呢,用的是天下頂尖的弩弓,射擊的精準度居然不如我用弓射出的箭,而我算啥,我在天下的排名,要從后向前數。”

  趙武射完這一弩后,臉不紅心不跳的把弩弓向右手傳遞過去――在趙武右手側下方,站立的是吳熏,瘦弱的吳熏低頭檢查了一下弩弓,恬不知恥而又罔顧事實的咂了咂嘴,說:“又不合格,唉,如今他們做活越來越不精心了,瞧,這把弩弓也不合格。”

  吳熏話音剛落,陽黨撥了一下弓弦,一支箭離弦而出,那頭被趙武騷擾的不勝其煩,正怒氣沖沖向趙武奔來,打算找點麻煩野豬長聲嘶叫――潘黨射出的那支箭正插在野豬的眼眶里。

  疼痛難忍的野豬不辨方向,橫沖直闖的拐了個彎,一頭撞倒了一棵幼樹,尖利的樹杈劃過野豬那沾滿松香的厚肚皮,發出類似刀刮砂紙一樣粗糙的聲響。

  緊接著,左側衛敏的弓弦也響了,一支箭離弦而出,扎在野豬的前蹄關節部位,那野豬腿一軟,身體不由自主的調轉方向,在地下打了幾個滾,而后,它再也爬不起身,躺在地下聲嘶力竭的叫喊著。

  齊策隨手又操起一把新的燕翅弩,隨手一扣弦,弩箭離弦而出,神奇的飛進野豬嘴中,將野豬的叫喊化成一陣難聽的哼哼聲,而后齊策舉起弩弓,鄭重其事的推薦:“主上,這柄弩質量可以。”

  趙武手懸在半空,皺著眉頭回答:“質量太好的弩弓,我一般不喜歡用。”

  齊策微微一笑,把射空了的弩弓轉手遞給吳熏,吳熏無聲的咧嘴一笑,隨手又將弩弓扔到一邊。

  衛獻公剛才目光盯在趙武身上,許久他才發覺口干舌燥――他嘴巴張得太大,也太久了。

  趙武左右的家臣連番動作,吸引著衛獻公的目光,令他看向趙武左右。等他看清了趙武左右的情景,他只想捶胸頓足:“沒天理啊,燕翅弩,多么昂貴的東西,趙氏竟然拿它當彈弓用。”

  趙武與齊策、吳熏三人站在兩輛戰車之間,齊策左手的戰車上,整整齊齊擺放著數排層層疊疊的燕翅弩,這些燕翅弩全簇新簇新的,許多弩弓的周身泛著一層蠟光,那是為了防銹涂抹的鯨油。

  這些防銹油都沒有擦去的燕翅弩全部已經上好了弦,齊策只需要稍微躬躬身,拿起一張上好弦的弩弓,給他在滑槽內安裝好弩箭,轉身遞給趙武,就算完事。而趙武射完箭后,會把射空的弩弓隨手遞給吳熏,吳熏則將這些弩弓像扔抹布一樣的扔在他右手的戰車上――無論是齊策認為品相好的弩弓,還是趙武認為不精準的弩弓,都如同抹布一樣,隨手丟棄在戰車上。

  衛獻公一行人漸行漸近,齊策發現衛國君臣的隊列,他隨手從車中撿起一柄弩弓,安裝好弩箭,遞給趙武,然后拍拍手,迎著衛獻公走來,他先沖衛獻公行了禮,依據禮儀祝禱:“衛君憐憫我,知道我圍困在棘蒲,集合起全力趕來救援,武不甚感激,請讓我以五十里方圓的土地,酬謝衛君的情意。”

  齊策這是用趙武的口吻感謝衛國國君。

  趙武現在威權日盛,一個兩城之國的國君,已經湊不到他跟前獻媚了,而齊策作為趙氏的首席家臣,行政級別剛好與小國國君相當。

  衛獻公還沒來得及感謝趙武的歡迎,只聽到連續的嘣嘣聲,一左一右,衛敏與陽黨連續射箭了,林虎與英觸也拔出了隨身的武器,緊接著,吳熏跳到趙武左手,連續不斷的向趙武遞上上好弦的弩弓,趙武雙手不停,左手接過上好弦的弩弓扣動扳機,右手扔下射擊完后的空弩,而后左手弩弓交到右手,重新射擊,扔弩。

  叢林正前方,傳來擂鼓一樣的響聲,夾雜著一陣震耳欲聾的吼叫,一只雙眼赤紅,牛角尖利,兩只耳朵直豎,使其頭上仿佛長了四只牛角的野牛,鼻息噴著白氣,狂野的沖趙武這撞來,左右的潘黨與衛敏拼命的發箭攔阻,左側的英觸掄起了大斧,右側的林虎舉起了鐵錘,準備迎接野牛的正面沖撞…

  野牛的腳步聲像擂鼓,潘黨與衛敏兩位神射手的弓弦聲像在彈棉花,連續不斷。弓弦伴奏中,林虎一聲大喝,掄起了手里的大錘,沖著野牛迎頭砸過去。

  那野牛見到錘子迎風而至,它猛的一個騰躍,這一跳讓它閃過英觸掄起的長斧。

  原本英觸斧子掄起來,是沖牛的前腿去的,現在這一斧只是刮傷了牛蹄。而野牛躍起的動作,恰好又避過了林虎錘子運動的方向,那兩只牛角反而變成從錘子底部上挑的角度――巨響聲中,牛的一只角崩壞,而林虎手中的大錘也脫手而出。

  野牛轟隆一聲,腳落實地。

  傷痛再加上跛腳,讓野牛怒火萬丈,它壓低了身子,沖勢不減地把牛角沖趙武奮力挑去,野牛一噸多重的身體帶著一股狂風撲向趙武。齊策見到事情緊急,他提起了劍,搶先一步沖牛眼扎去――這位齊國著名劍手在此電光火石中,雙手依然很穩,他那一劍把握的方向很穩,毫不偏差的扎向了牛眼。

  吳熏是匠人出身,見到這番兇險,他已經嚇傻了,腳步下意識的閃動,退縮到趙武身后,接下來,在吳熏緊張的雙眼中,整個世界的時間流逝仿佛緩慢下來,他看到趙武一個箭步上前,用肩膀輕輕一扛齊策,齊策立刻手舞足蹈的飛向半空,而齊策的身影剛剛飛起來,兩只牛角便出現在齊策身體原先的存在――

  緊接著…緊接著的一切,吳熏事后都不敢肯定,仿佛趙武撞飛齊策之后,原地轉了個圈,身體在轉圈當中恰好避過了牛角,緊接著,他的大手向牛頭部位一拍,牛頭借著那股沖勢猛烈的撞在趙武身后一輛戰車上。

  巨響聲中,戰車上整整齊齊碼放的燕翅弩滿天亂飛,車輪斷折,車框散架,炸開的木刺擦過吳熏的臉龐,讓他覺得臉上一陣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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