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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他算是溫柔還是兇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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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他算是溫柔還是兇惡  不幾日,這行人終于抵達新田城,他們敏感的發現新田城有變化成大軍營的趨勢,街上人來人往,全是全副武裝的武士。那些武士兵車粼粼,形色匆匆來往于街道上,彼此見面打招呼,起首語都是相同的話:“你通過了嗎?”

  劉定公瞥了一眼身邊的楚國使臣,自言自語:“晉國還在召集士兵,原來他們還想繼續再發動戰爭…”

  劉定公這話是在警告楚國使臣:別太囂張,瞧見了嗎,晉國人還準備繼續戰斗下去。我們周王室雖然不行,但架不住我們有一位好管家,你對我傲慢無禮,等著,我讓我的管家出來收拾你。

  劉定公到了,他的級別相當于一位國君,接待國君就不能把他們隨便扔到驛館里,行人司(外交部)官員慌忙出迎,引著劉定公前往高級別的館舍,而楚國的使臣,僅僅得到了一般般接待,他們被安置在普通館舍里。劉定公獲得這種差別待遇,感覺很得意,他警告性的瞥了一眼楚國使臣,隨口問:“韓須在新田嗎?我打算前往拜訪韓須。”

  韓氏與周王室關系比較好,兩家的領地毗鄰,常來常往的,關系很親密。劉定公見到街頭兵來兵往,他不敢直接找趙武詢問,因為此前他在趙武面前碰了釘子,所以想提前與韓氏溝通。

  行人恭敬的回答:“韓須已經追隨副帥出戰了,不過韓須的兒子在…”

  劉定公馬上接過話題,回答:“還是算了吧,丁點的小孩子,知道什么事…我見到新田街頭兵來兵往,晉國這是又要征討哪個國家?”

  行人看了一眼楚國使臣,子蕩正打算告辭,聽到這句話,他下意識的放緩了腳步,側耳傾聽,只聽行人隨口回答:“我們元帥的意思是,現在戰爭規模越來越大,歷時越來越長,原有的三軍有點應付不過來,所以打算把本國的軍隊擴充到五支整編軍。這些來來往往的武士是參加考核的。按照元帥新頒布的規定,中級軍官必須通過武宮的考核才能任職,故此武士們紛紛派出家族中的優秀人才,參加元帥的挑選。”

  劉定公心情放松下來——天子有六軍,晉國在大勝之余,沒有想到邁出僭越的一步,把自己的軍隊擴張到六軍,這說明趙武對王室還是尊重的,只要有這個態度就好。

  劉定公滿意的隨著行人而去,子蕩腳步越走越慢,心頭沉重。

  晉國有三軍已經很恐怖了,現在他們要再擴編兩個整編軍,這樣一來,楚國還有活路嗎?!

  接下來幾天,子蕩與晉平公順利會面,完成了自己的外交任務,而后他想見一見趙武,但趙武似乎心思全被擴軍所占據,整日里都忙著前往武宮,考核武士們的軍官資格。子蕩連續四次約見,執政府官員都回答:執政很忙,無法安排時間。

  閑暇無事,子蕩倒是與列國使臣會見頻繁,魯國的正卿叔孫豹與他會談時,曾經隨口詢問:“貴國令尹王子圍處理政務怎么樣?”

  薳罷閃爍其詞:“我輩小人,只是當差糊口罷了,還怕完不成任務而獲罪,哪能知道政務如何呢?”

  叔孫豹再三詢問,子蕩還是拒絕回答。叔孫豹回館舍告訴魯國的同僚:“楚國的令尹要干大事(篡位)了,薳罷是令尹的幫兇,刻意幫著掩飾內情。”

  這年夏,中行吳帶著大軍浩浩蕩蕩趕回來。此前,趙武舉行的入城式足足延續了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陸續回國的武士們絡繹不絕的拉回戰利品,在這種氣氛感染下,晉國武士們參軍的愿望極其高漲。等中行吳回國后,想必他的入城式也將持續一個月。勢必會讓晉國武士的情緒愈發高漲。

  此時,晉國各軍的整編工作已經接近尾聲,以武衛軍五個師為基干,晉國的五軍又增加了兩個常備師,使得各軍搭起了架子——按新的軍制,這三個師將是常備軍,專業的戰士。他們平常整天操練,鍛煉體能,但因為駐扎在新田城,所以將就近得到國內司馬府的補給物資。等真正出戰的時候,司馬府再按照封建法則,召集各領主的義務兵,作為輔助部隊、輜重部隊,協助這三個整編師作戰。

  新田城內,每個軍完成整編后立刻拉了出去,奔赴各自的防區進行武裝訓練,子蕩發現有一個整編軍去了西方,進入魏氏領地,另有一軍去了東部,似乎沖黃河下游奔去,而其余幾個師則停留在晉國國都附近,反復進行著操練,一副大戰來臨前的景象。

  這日,中行吳已經抵達絳城,其前鋒開始向新田城出發,新田城北門附近,無數工匠開始用石塊搭建一座永久性的凱旋門,子蕩有心前去觀察一下晉國的軍隊,正在彷徨之際,他接到了趙武的邀請——這位晉國執政總算有工夫接見楚國使臣了。

  子蕩在行人的引領下,進入趙武的執政府,邊走邊觀察這座著名的庭院。

  趙武有把自己的庭院當作辦公場所的愛好,以前趙府也就是執政府,如今隨著虒祁宮逐漸落成,晉國各個官衙開始搬入虒祁宮,進行聯合辦公。所以執政府的官衙正在逐漸裁撤,如今府中來往的官員已經不多了,子蕩走了很久,才偶爾遇見幾個懷抱公文的官員。

  陪伴子蕩的行人人緣很好,執政府每個迎面而來的官員他都認得,彼此笑著打了招呼,間或還調笑幾句。從他們的話中,子蕩隱隱聽出,晉國人確實又在籌備著一場戰爭,來往的官員全是匯報戰爭準備的。

  子蕩心神不定的打量著庭院內的情景。晉平公的虒祁宮以規模宏大而著稱,那里的建筑求大求新,宮中擺放著無數的雕塑,讓那座建筑充滿了藝術風格。而眼前趙武的庭院,卻又是另一番景象,這座建筑力求精致,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一種精雕細琢的簡潔味道。

  確實簡潔,這年頭貴族的庭院都開始仿照虒祁宮的風格,盛行各種雕塑,連房梁屋檐都要雕梁畫柱,不厭其煩的展示自己的精心,以及對人力與財物的耗費。但趙武這座園子,建筑物上幾乎未加雕琢:墻壁是光滑的,沒有雕塑任何物件,也沒有繪制大量的圖畫。

  院中的小屋也是平平無奇的,石板打磨的非常粗糙,雖然平整,但卻沒有像貴族家中一樣,石徑光亮的可以當鏡子。

  院中的欄桿也是光禿禿的,上面沒有任何雕飾,而所有的欄桿都刷的粉白,這種粉白還由于年深月久,上面布滿了手指印,以及灰燼。看得出,也許這些建筑剛剛落成的時候,主人是精心的,但后來女主人維護的不好,這么久了,都沒有對那些欄桿重新粉刷。

  子蕩并不知道,趙武美倫美央的房子曾經受到張老的指責,張老認為趙武把房子建設的如此華麗,是太奢侈了…

  簡樸,或者說簡單,是這座庭院給子蕩的第一感覺,但越走,他卻越有點摸不著頭腦——沒錯,這座庭院的所有建筑都力求簡約,但徜翔其中,待的越久,越發覺這座庭院給人以一種說不出的味道:精致,精致到了極處。

  春秋人還沒有那種整體建筑風格的概念,子蕩不知道這座塔庭院整體體現了一種簡約的風格。他一邊走,一邊琢磨為什么這座庭院會給他這種感覺,仔細考究之下,子蕩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細節。

  沒錯,庭院中的屋子不加任何雕琢,然而建筑本身就是一種雕琢,做工精細的廊柱,每一個棱角都顯出標準化的一致,屋頂上的每一片瓦都挑不出一點瑕疵,青銅的屋瓦像魚鱗一樣一片扣一片,整棟屋子,每一處細節都透露著一種完美,完美的簡單。

  庭院中大多數建筑不是孤立存在的,那些建筑或者臨水,或者掩映在花木叢中,每座庭院的形狀各不相同,屋頂或者平整,或者傾斜,或者是四角的,或者是八角的,或者是完美的圓形、橢圓形。每一座庭院與周圍的環境搭配的都那么和諧,建筑沒有給人突兀的感覺,仿佛建筑本身就是景色的一部分。

  木屐在石板上發出咯咯的響聲,子蕩將目光從周圍的建筑收回,不由自主的落到了腳下。腳下這條路也給人精致的感覺,他還記得剛才走過的路,路面上是由四方形的石板鋪成的,每一塊四方形的石板都非常標準,相鄰的石板縫之間,還鋪著細細的木條,而石板路的兩邊則是另一種顏色的石頭,標志出明顯的道路,道路兩旁則是低矮的花木,似乎每一條道路兩旁的花木都不相同。

  現在子蕩腳下的路面是格柵路,長方形的條石拼出細膩的格柵,格柵中間,綠色的小草頑強的冒出頭來,使整條大路仿佛一條綠色的地毯,走在上面,給人以暖融融的感覺。

  路的盡頭是一座水榭,通往水榭的橋上站滿了持戈的武士,尚有一些侍女、歌舞伎站在橋頭的小亭中,似乎在等待召喚。不停的,有端著食物與熱湯的仆人走上橋去,將手中的物品送入水榭當中…

  這座水榭一邊臨水,子蕩進入水榭的時候,發現臨水的那一面,所有的門窗都打開著,趙武正與幾個貴族在水面上垂釣,陪伴趙武的貴族都是列國使臣,靠近趙武身邊的是一個身材矮小,膚色黢黑,形象猥瑣的小矮人。

  但這位小矮人渾身散發的氣勢卻讓子蕩不敢怠慢,因為他正是春秋著名的智者晏嬰。

  只聽晏嬰隨口跟趙武閑聊:“我國的日子也不好過啊,寡君最近削減了朝臣的工作餐,從過去一人兩只雞,降成一人一碗鴨子湯,據說這是執政慶封的意思。結果大臣們上朝的時候都吃不飽肚子,埋怨紛紛啊。”

  旁邊的叔孫豹瞥了一眼晏嬰,沒有說話。趙武咧開嘴,無聲的笑了一下,也沒有說話。晏嬰很聰明,他不會無緣無故說話。他說這話一方面是抱怨晉國對齊國的索求太多,希望能獲得減免,另一方面…

  另一方面,晏嬰其實是在隱晦的告訴趙武:我齊國內部不穩,在這種情況下,晉國集結大軍——請不要把目標指向我們齊國。

  其實,削減朝臣工作餐的不是齊國執政慶封,而是齊景公本人。他不滿慶封的專橫,但又擔心朝臣對慶封的支持,所以借助削減朝臣工作餐,挑起齊國大臣對慶封的怨恨情緒,以此來磨刀霍霍,籌備對慶封的反擊。

  趙武對此不作表態,晏嬰不好繼續說下去,但這位絕頂聰明人知道趙武把話已經聽進去了,對方不好表態,是因為楚國的使者進來了。

  楚國是可以跟晉國抗衡的超級大國,在楚國使臣面前,晏嬰不敢稱老大,他站起身來,挪開了趙武身邊的位置,然后向楚國使者拱手,把這位置讓給楚國使者。

  仆人上前遞過一桿釣魚竿,楚國使臣搖搖頭拒絕:“在池塘里釣魚是什么事,我楚國漁夫寧愿到江里去捕魚。”

  楚國使臣這話說的很霸道,他一上來就否定了在場列國使臣所做的工作。鄭國使臣與宋國使臣不敢觸怒楚國,他們低下了頭,晏嬰事不關己,退開了一步。在這個時候,一向給人謙謙君子形象的魯國使臣、左相叔孫豹反而一聲輕笑插嘴說:“在江里捕魚已經不算什么了,如今元帥的船隊已經到海里捕魚了,他們捕撈的巨魚仿佛一座小山,魚身上出產的肉足夠一旅士兵吃十天。”

  魯國人是在嘲笑楚國——什么?你楚國人覺得在江里捕魚很牛叉嗎?晉國人如今在海里捕魚,面對晉國人的成績,你有什么好炫耀的?炫耀你們的失敗嗎?

  楚國使臣怒了,你魯國算什么東西?晉國人身后的一條小狗而已,也敢在我楚人說話時插嘴…楚使剛想反唇相譏,那邊,趙武一聲輕笑,文文靜靜的說:“魚上鉤了。”

  楚國使臣立刻閉緊了嘴,眼看著趙武慢條斯理的收放著釣魚線,然后慢悠悠的將釣竿舉起,將活蹦亂跳的魚甩到身邊,取下魚鉤,將魚放進魚簍里,然后又一番操作,給魚鉤上掛上耳食,將魚鉤重新甩進池塘里——整個過程當中,楚使子蕩大氣不敢出。

  楚國人敬服強力,如今的趙武雖然說話依舊細聲細氣,但天下已經沒人認為趙武仁和——除了魯國人。

  魯國人說趙武“仁和”,是因為趙武對魯國確實寬容,魯國在趙武的一力扶持下,恢復了舊有領土,而且向東擴張不少。面對強鄰齊國的壓迫,他們已經心甘情愿的做起了晉國的東部戰略緩沖帶,而且當得很滋潤——這不,魯國人都敢出口譏諷楚國使者了。

  他們也確實有這個膽量譏諷楚國使臣,原本魯國跟楚國就不相鄰。如今宋國、鄭國越發強大,有這兩個國家緩沖,隔著十丈八丈的魯國人背后有晉國的撐腰,他們當然敢對楚人不假辭色。

  雖然有魯人覺得趙武“仁和”,但可惜的是,目前除了魯國人之外,天下沒人覺得趙武不兇惡——他當然給人以兇惡的感覺,楚國人只是小小的冒犯了一下晉國的盟國,趙武就要不依不饒的連續戰斗兩年,直到屯兵于楚國國都之下,逼得楚國人不得不屈服…而且至今,晉國人的軍隊還沒有撤回。

  楚國人是這樣感覺,衛國的北宮陀也是相同的感覺。想當初,衛獻公不過是因為在國外流亡了多年,心中有一股怨氣,為了發泄這股怨氣,他攻擊了晉國三百戎卒…結果,衛國現在成了什么樣?整個國家現在只剩下兩座城市,本國國君還要滿臉堆著笑,帶領國內的軍隊跟在晉國人后面跑腿——所以在衛國人的眼中,趙武能不兇惡至極嗎?

  其實,鄭國人老早之前就感覺到趙武兇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當時趙武還是小年輕,就是這樣一位趙氏孤兒,敢帶領弱小的趙氏家族武裝,追殺鄭國國君數十里,還屢次攻入鄭國國都。想當初韓厥見了鄭君,都要客客氣氣致意,趙武那是僅僅是個小軍尉,什么寶玉都不帶,就在鄭國國境之內,追的來增援的楚共王上天入地,窘迫的要扔下軍隊逃跑——這樣的人,能不兇惡嗎?

  其實,宋國人也覺得趙武兇惡,因為他們曾目睹了晉隊攻擊蔡國國都。蔡國雖然是個三等國家,但好歹也是一個跟宋國僵持、戰斗了許久的國度,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在趙武的攻擊下都沒能堅持一天…想起趙武攻擊蔡國時,那鋪天蓋地的石彈,宋國人就覺得這個細聲細氣說話的人,大約是天底下最兇惡的將領了。

  至于楚國人…感同身受的楚國人是最有資格說趙武兇惡的了。在不久前結束的那場戰爭中,楚國無數的勇士陣亡了,光被趙武俘虜到晉國的人口就有十四萬多。而原先在楚國國內,勇猛上排名前一百名猛士,現在不是躺在塵土里,就是揮舞著鋤頭,替趙氏的農田鋤草。

  同樣在那一戰中,楚人引以驕傲的“前茅軍”勇士、楚王親衛左廣、右廣幾乎全軍覆沒——這樣的人還不算兇惡,誰有資格說自己兇惡?

  所以在趙武說話的時候,楚國使臣大氣不敢出,雖然趙武釣魚的動作溫柔,但楚國使者目視著這一切,額頭上不自覺的流淌著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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